朱子青
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出遠門,跟奶奶到城里去。
出門的時候,天上的雪花像扯棉絮一樣,大片大片地往下落。很快,房頂上白了,院子里也白了,風裹著一堆一堆的雪,狗一樣撲在我的腳面前,似要阻止我們出去。到村口的時候,天地間就只有我和奶奶兩個黑黑的人影。
臘八都過了,我爸還沒有回來。我爸我媽都在城里,從年頭到年尾,舍不得休息一天,沒黑沒明地打工掙錢。只幾年時間,因為我爸我媽掙了錢,我們家搬出了窯洞,住進了亮亮堂堂的磚瓦房。甚至,我們連地也不種了,牛也不養(yǎng)了。奶奶閑不住,就養(yǎng)了幾只雞,為的是給我煮雞蛋吃。那時,我漸漸地懂得了有錢的好處。我想再長幾年,我也要到城里去,給我爸媽做個幫手,三個人一起掙錢。
臘八前幾天,我爸帶話回來說要回家過年。我不太相信,每年這時候,奶奶倚在村口的老棗樹下盼呀盼的,沒一次把我爸媽盼回來。過年后我爸總是說:過年正是掙大錢的時候!言下之意他掙到了大錢,十分滿足。他還說再掙幾年錢,就回來給我說媳婦。當時,說一門媳婦要十萬元。一想到面色紅潤羞羞答答的新媳婦,我就不那么想念爸媽了。差十來天就過年了,還不見我爸媽的人影,我想,可能又被城里的那些大錢勾住了,或者是被大雪困在了回家的路上。
“奶奶,我們是去城里過年嗎?”我吸了一下鼻涕問奶奶。
奶奶聽了我的問話,將她頭上青灰色的頭巾往緊里勒了一下,又轉過來給我擤了一下鼻涕。我的鼻涕像一條青蟲鉆出了鼻孔,眼看就要過河了。
“奶奶,我也想去城里掙大錢!”
奶奶還是沒有說話,她的臉色鐵青,好像生了氣,或者是被這鬼天氣凍僵了。
我不知道奶奶要帶我去哪兒。雪越下越大,奶奶不時地扭過頭躲避風雪,我扶著奶奶的胳膊,生怕她滑倒。天地間只有風雪的聲音。
昨天晚上,從城里回來的路生來我們家,小聲地給奶奶不知說了些什么。路生走后,奶奶在燈下背著我抹了半天眼淚。當時,外面還沒有下雪,西北風鬼哭狼嚎,一次次地撲打著窗玻璃上的油紙。我假裝睡著了,不時地偷眼看奶奶。奶奶先是收拾了幾件舊衣服,其中還有我爸的幾件,還取出了柜底下一串泰斯比哈(穆斯林祈禱用的念珠),這是奶奶最值錢的東西。有一年,我爸欠了別人的錢,想拿這串泰斯比哈去抵債,可奶奶硬是不肯,還揚手打了我爸一巴掌。我還有五個姑姑,我爸是家里唯一的一個兒子,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六個孩子,實屬不易。我奶奶最疼她這個小兒子了,百依百順的,可不知為什么,那串泰斯比哈說什么也不給我爸。我仔細地看過這串泰斯比哈,有三十三個珠子,五顆黑色的,二十七顆綠色的,接頭處是一顆白里透黃較大的珠子,上面還刻有彎彎曲曲的圖案,聽大人說好像是阿拉伯字母。奶奶將包裹準備好后,又和了面,烙了幾張蔥油餅。一時,滿屋子的蔥油香味,害得我直流口水,半夜里想起來吃蔥油餅。早上,奶奶很早就起來了,眼睛紅紅的,好像一夜沒有睡。
早飯是小米粥,白蒸饃,一盤蘿卜絲。我心里頭納悶,為什么奶奶不給我吃蔥油餅。我看了看奶奶的眼睛,只好咽了咽口水。出門時我從奶奶的包裹里聞到了蔥油餅的香味,我想奶奶一定是為我們路上準備的。
我們沿著山路慢慢往下走。滿山遍野的蒿草,雪落下來,那些蒿草堆像一個個草人戴上了白帽子。山地里是一行行低矮的蘋果樹,光禿禿的枝丫,在風雪里嗚嗚地響。往下看,川道里有一條細細的河流,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寬,像蛇一樣扭過來扭過去的。奶奶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我更是小心,擔心滾下深崖大溝。遇到陡坡,我們就蹲下來慢慢挪,好不容易下了山。過了橋,風雪小了一些,我感到身上出了一些汗,這時奶奶的臉色也好看了一些。
“到城里可不能亂跑,和不認識的人少說話!”奶奶和我站在路邊等車。
“奶奶,我想吃蔥油餅!”我突然說了一句,說完后猛咽了下口水。
“這是給你爸帶的!”奶奶說。
我高興地差點兒跳了起來,奶奶是要帶我去城里過年了,很快,我就要見到我爸我媽了。
“你要是想吃奶奶給你取一張吃吧!”
“奶奶,我不吃了,給我爸媽留著!”我堅定地說。
我們坐上了班車,班車上好暖和,滿車都是奶奶包裹里的蔥油餅的香味兒。很快就到了縣城,我們排了好長時間的隊,終于買上了去新疆哈市的火車票,站票。中午的時候,我和奶奶在候車室喝了點水,我吃了兩個蒸饃,奶奶一口也沒有吃,她的臉色又變得凝重了起來。
候車室的柱子上有大屏幕電視,上面一會兒走出一個漂亮姑娘,扭著腰,細細的腿,身上衣服很少,露著大腿,直沖我微笑,我也還她一個微笑。我心想,要是有一天,我爸媽掙下錢了,給我說這樣一個媳婦也行,我不是太挑剔。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上了火車,聽人說明天午飯的時候就能到哈市了。我興奮地怎么也睡不著,我和奶奶屁股下墊了一片紙殼子,就在車廂接頭吸煙的地方坐了下來。不時地有人走過來抽煙,有些嗆人。奶奶強忍著一聲也沒有咳,倒是我不時地咳一下。奶奶抱著我,蔥油餅的香味一直往我的鼻子里鉆,我不住地咽口水。以前奶奶也做蔥油餅給我吃,可不知為什么,這次的蔥油餅比任何一次都要香,我懷疑奶奶放了好多的蔥花和清油。很快,奶奶就累了,靠著車廂打起了盹,可我怎么也睡不著。過道里人來人往,有打水的,有上廁所的,男男女女,他們都像是去旅行,或者回家,一個個喜氣洋洋。有幾個女大學生,腿好細,只穿了薄薄的絲襪,把身子包在火一樣通紅鮮艷的羽絨服里。
不知什么時候我睡著了,等我一覺睡醒的時候,天早已大亮,我在奶奶的懷里睡了一夜??吹贸觯棠坍惓F>?,好像又是一宿沒睡。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火車不緊不慢地向前跑,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我感到自己像到了火星上,我從課本里看到過火星的照片,就是這個樣子的。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漸漸地我就對外面的戈壁灘沒有一點兒興趣了,我突然十分地想念我爸我媽,我不停地問奶奶,還有多長時間到,還有多長時間到!
奶奶閉著眼睛回答我,快了,快了!其實奶奶也是第一次坐火車,她也不知道。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雪已經停了。又過了大半天,火車終于到了哈市,這讓我感到興奮又難過,興奮的是,我馬上就要見到我爸媽了,難過的是,睡一覺的時間就能到我爸媽的城市,為什么他們不睡一覺回家過年呢?
我和奶奶夾雜在擁擠的人流中出了火車站。
啊,這就是我爸所在的城市呀。這么多的高樓,都快頂上天了;這么多的飯館,各種各樣的香味兒飄了出來,直往我的鼻孔鉆;這么多的商店,花花綠綠的商品繞花了我的眼睛;這么多的小汽車像下雨前的螞蟻;那么多好看的姑娘,都像在電視里頭走著……這讓我難以置信,我早知城里這么漂亮,我一定要嚷著跟爸媽在一起。我想,這一次來,我就賴著不走了,奶奶也不要走。
這時,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家里的蘆花雞了。
“奶奶,我們來城里,家里的門誰看?”我有些擔心。
“你小姑姑會來咱家的,我讓路生給帶了話!”
“奶奶,我們這次來多待一段時間行嗎?”我不敢說賴著不走的話。
奶奶聽了我的話,一邊走一邊把頭上的頭巾又一次緊了緊,又一次給我擤了鼻涕,什么也沒有說。
這時,人流中我看到了我媽,我媽又黑又瘦,讓我感到心疼?!澳棠蹋炜?,我媽,媽——”我激動地大聲叫了起來,我媽還沒有看到我和奶奶,還在人群中東張西望,我感到她的眼神不好使了。直到我們走到了我媽跟前,直到我媽聽到了我的叫聲,她才看到了我們。我注意到我媽看了奶奶一眼,像要哭一樣,接著才看到了我,便轉悲為喜,“蛋蛋長這么高了!”她說著蹲下身子要抱我,我叫了一聲媽,不知為啥,眼淚就下來了,跟著我媽也哭了。
“我爸呢?他咋沒來?”我突然想起了我爸。
媽媽不知怎么對我說,這時奶奶說:“走吧,我們先去看一下貴清!”
“聽說不讓看!”媽媽說。“事情還沒調查清楚?!?/p>
“我給帶了幾件衣服!”奶奶執(zhí)意要去。
聽了奶奶和媽媽的話,我不知我爸出了什么事,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像隔著毛玻璃。奶奶和媽媽牽著我的手,我感到身子像氣球一樣飄在空中。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關押我爸爸的看守所,在城市邊上一處偏僻的地方,四周的墻上有鐵絲網,門口有面無表情持槍站崗的武警,整個看守所死一樣的寂靜和可怕。聽媽媽說,爸爸關進去一周了。
我本能地緊緊拉住奶奶的手,奶奶回過頭來說:“要不我取一張餅子給你吃?”
“我不餓,給我爸吧!”
奶奶讓我和媽媽在外面等,她走上前去,她和站崗的武警說了些什么,好像又在哀求。后來奶奶進了大門,一個警察模樣的人把奶奶領進了門口的一間小房子,并沒有讓奶奶進到院子里面去。
這時,風大了起來,一陣一陣的冷風直往衣服里鉆,我感到又冷又餓,渾身發(fā)抖。我媽蹲下來,緊緊地抱住我,可我還是抖個不停,牙齒咯噔咯噔不住地顫響。
“我爸到底犯了什么罪?”我問我媽。
“不要緊的!”我媽說。
這時候,眼淚開始在眼瞼上打滑,我想放聲大哭,我感到自己將嘴唇都咬破了,眼淚不爭氣地一骨碌一骨碌往下翻滾,喉嚨里咕咕咕地生響。我巴望著我爸我媽掙錢給我買新衣服,過幾年給我說媳婦,我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我沒有想過,從來沒有想過我爸犯了罪,被關進了看守所。
很快,奶奶就出來了,并沒有我想象的難過,但明顯地情緒更低落了。看得出,她確實沒有見到我爸。這時,風雪又大了起來,我感到臉上有些疼。坐上車回我爸媽出租屋的路上,我再也沒有聞到蔥油餅的香味。我想奶奶將蔥油餅全部留給我爸了。
一路上,我們三個人誰也不說話。后來,我才知道,我爸挪用了馬老板五萬塊錢,錢被傳銷團伙騙走了。
簡單地吃過晚飯,我媽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媳婦你不要難過,你帶我去找馬老板。錢我們想辦法還!”
“拿啥還,這兩年的錢一并被騙了?!?/p>
“砸鍋賣鐵也得給人家還!”
“馬老板這幾天沒為難你吧?”
“他有個八十多歲的爺爺,聽說病重了,我找他求情,可他不愿見我,說十天內湊不齊錢,貴清就有可能要判刑!”我媽擦了一下臉上的淚。
“他辦這糊涂事你沒攔擋?”
“媽,你知道,錢上的事他從不同我商量……”
夜色深沉,寒風凜冽,城市里燈火輝煌,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媽讓我留在出租屋睡覺,我不愿意,我想跟著她們,一起救我爸出來。出了門,天空下起了雪粒,一粒粒的雪像細細的沙粒撲在了我的臉上,有點疼有點涼。
媽媽擋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像坐在一條魚肚子里,東游西游,終于游到了一個小區(qū)門口。下了車,奶奶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好熱。小區(qū)大門口,有一個保安在看護,媽媽走過去和他說了幾句話,我們才允許進去的。小區(qū)里有很多樹木,一幢一幢的小樓房,漂亮極了,小區(qū)的路燈蓮花一樣地盛開著,院子里有美妙的氣氛。
我們找到了馬老板家的門,奶奶走上前去,敲了敲。好久,一個女人來開門,門一開,一股熱氣撲了出來。
“是馬老板家?”
這時,從里面又出來了一個年齡同我爸差不多的人,我媽看到了,趕緊說:“馬老板好,這是我婆婆!”
馬老板看到奶奶先是一愣,又看了一眼奶奶身后的我。
“進來吧!”他有些不高興,“錢湊齊了?”
“馬老板,讓我們進去說!”奶奶似乎在哀求。我和我媽站在奶奶身后,不敢抬頭看馬老板的臉。
“進來吧!”馬老板讓了一下,里面又出來了一個老人,戴著白帽子,看見我們招呼道。
奶奶環(huán)顧了一眼馬老板的家,剛踏進去又退了出來,在門口的墊子上蹭了蹭腳上的泥。開門的女人拿出了三雙拖鞋讓我們換上。奶奶就換了,可我和我媽卻不敢換。
那位老人見狀,又說:“進來吧,讓娃也進來吧!”
進了門我們又不知往哪兒站,還是那位老人說:“來來,坐坐,沙發(fā)上坐。”
奶奶對那位老人鞠了個躬,“打擾了,老哥!”
馬老板家客廳好大,又干凈又整潔,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擺設,燈光下到處明晃晃的??蛷d的正中是一張紅木古式茶幾,上面擺了各樣點心和水果,茶幾正對面的墻上掛著好大的一個電視,沙發(fā)背面的墻上是一幅字畫,上面的字彎彎曲曲的,不知是哪一國的文字,我一個也不認識??筷柵_的一個柱子上,掛著一個畫框,里面畫著一個清真寺,一彎新月,下面有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與我的年齡相仿,十二三歲的樣子,頭上裹著白頭巾,雙手掬著舉在胸前,嘴里好像念著什么,圣潔而美麗。我收回目光,抬頭望了一眼沙發(fā)正中的那位老人,慈眉善目,但滿面愁容。
“這楊貴清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跟我干了這么多年,我信任他,才讓他當這個采購員,沒想到他敢挪用公司的錢!”馬老板說。
“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貴清也是吃了迷魂藥了!”奶奶趕緊道歉。
“錢湊上了沒有?”
“家里沒有多余的錢,剩下的錢都交看守所了!”
“錢湊不上你們來干啥?”
“馬老板,你不要上氣!”奶奶趕緊說,我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不停地抖,手心里盡是汗。
“再過幾天等調查清楚了,你就是還上錢,他也一樣要坐牢!現(xiàn)在還上,還好一些!”馬老板話一出口,我感到我和我媽的身子都抖了一下。
這時,奶奶不緊不慢地打開了包,從里面拿出了那串泰斯比哈,“這是老人留給我的,五十多年了,家里就剩這個值錢的東西了,先抵你這行不行,先把人放出來,我們慢慢再還你!”
燈光下,泰斯比哈閃爍著迷人的光澤。馬老板見狀,極不情愿地接了過去,看了看說:“這能值幾個錢?”說完生氣地往茶幾上一扔。
自始至終,沙發(fā)正中的老人都沒有說話,仿佛置身于事外,又好像心里頭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吹絻鹤訉|西扔在了茶幾上,突然兩眼放光,便將這串泰斯比哈拿了起來,放在眼前映著燈光仔細地看。很快,他臉上的表情就激動起來,臉龐一時漲得通紅,甚至拿泰斯比哈的手也抖動起來。這讓我感到不解,我心想,肯定是奶奶這東西值好多錢,只是馬老板不如他的父親識貨,我一時感到救我爸出來有希望了。
“大妹子,你,你這泰斯比哈從哪里來的?”
“老人留下的!我十三歲上離開我大我哥,分開的時候,我大給了我這個?!?/p>
老人聽了起身,快步進了臥室。一會兒他拿出了一串同奶奶的一模一樣的泰斯比哈:也有五顆黑色的珠鑲在綠綠的珠子中間,接頭處也是一顆白里透黃較大的珠子。他雙手顫抖著,撫摸著這一對泰斯比哈,一并交到奶奶的手里讓奶奶看。
奶奶一時愣住了,臉上的表情似乎因太過吃驚而僵住了,又似乎突然陷入了回憶。她的思緒已經飄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個饑荒歲月,飄到了他們在生死線上掙扎的情景,回到了生離死別的那一刻。
“艾米娜!我苦命的妹子呀!安拉總算是讓我找到了你呀!”老人緊緊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淚水涌眶而出!
“你是艾里弗阿哥?”奶奶失聲痛哭了起來。
兩位老人一時抱頭痛哭,驚動了所有在場的人,大家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時客廳里圍了一家大小十幾個人,一個個又驚又喜,顯得手足無措,又不知說什么好。
“爾薩,你們都過來,這是你姑姑,我們對不起你姑姑。當年逃荒時用你姑姑換了三個玉米面餅子……”
一時,馬老板也變得驚慌了起來,過來竟跪在奶奶面前,雙手抱住了奶奶的胳膊,“姑姑,我對不起你,我們對不起你!”
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這真讓人難以置信。奶奶說:“這是安拉的恩典。”奶奶不住地擦眼淚,泣不成聲。
后來我了解到,太爺和舅老爺上新疆后,生活條件慢慢地好了,他們便四處找奶奶,始終沒有找到。太爺爺病重后,一直念叨著艾米娜的名字,總覺得是他把女兒拋棄了,他希望在世時能找到奶奶,能給他一個口喚。
一時,客廳里哭泣聲一片,媽媽也泣不成聲。
正在這時,剛才開門的那個女人從里間屋子跑了出來,“阿爺醒了,阿爺醒了!”
那天晚上,我和媽媽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很久,奶奶被簇擁著在太爺?shù)姆块g里說了半夜的話,第二天太爺就離開了我們。那一年,我們一家四口沒有留在城里,我們一同回到了家,過了一個團圓年。從此,我再也沒有去過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