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健泉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 210097）

南京西善橋七賢磚畫中所見竹林排名

范健泉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 210097）

南京西善橋兩幅竹林七賢磚畫應該視為一幅畫，根據(jù)榮啟期位置，確認兩幅畫應該在嵇康與向秀間拼合。以嵇康為中心得到的七賢排名基本符合歷史文獻記載，分析認為向秀與山濤位置發(fā)生顛倒的原因在于山濤被有意安排在王戎之側(cè)，以適應“五賢論”。

竹林七賢；七賢排名；山濤；西善橋

對于畫面中的七賢是按照什么樣的邏輯排列的，《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及其磚刻壁畫》（以下簡稱《西善橋》）報告里面提出了最初的看法：“這兩幅壁畫，從外而內(nèi)，依次為稽康、阮籍、山濤、王戎、向秀、劉靈、阮咸、榮啟期，除榮為先秦時人外，其余均為三國（220-280年）、兩晉（西晉265-316，東晉317-420年）人物。向秀、劉靈、阮咸三人，生卒年代難考，另四人排列的先后，與他們死的年代的早晚恰相吻合，為我們確定了‘七賢’的排列次序。1”但是同樣的邏輯用到北壁的榮啟期身上就不符合了，因為榮氏是春秋人，肯定是他最先去世，但他偏偏又是和王戎相對，處于整個畫面的最里側(cè)。所以七賢人物的排列順序應該是根據(jù)其他的邏輯來決定。

我們首先要確定的是讀畫的順序，不能完全按照壁畫的形式去讀。之前很多學者研究公認磚畫是有粉本的2。而且粉本很有可能是把當時流行的七賢圖之上加上了榮啟期再一分為二，成為現(xiàn)在南北壁上的磚畫。對此，《西善橋》也早就提出：“從兩幅壁畫的布局來看，如僅繪七人，則不對稱，故加榮啟期成八人3?！蹦敲春苊黠@，兩幅磚畫應該可以拼接起來組成一幅七賢圖和一幅榮啟期像。

兩幅畫要拼合起來，有榮啟期的那一側(cè)，肯定是畫面的邊緣，因為他不是七賢人物，所以應該把向秀和嵇康連接起來，這樣我們就得到了一幅從左到右依次為：榮啟期、阮咸、劉伶、向秀、嵇康、阮籍、山濤、王戎的圖卷（如圖1）。這樣拼合還有應該是符合畫家的本意的，通過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圖中每個人物的身下都有一個坐墊，而通過這個坐墊，我們可以確定圖中的樹木到底是處在人物身前還是人物身后，我們發(fā)現(xiàn)，只有在畫面交界處的嵇康和向秀兩人倚靠的樹木是處在他們的身后，其余八棵樹全部都是處在人物的身前的。

嵇康處在七人的正中間，應該視為七賢的中心核心人物，而榮啟期處在嵇康的右手邊最邊緣的位置，那么，在這幅畫里應該是以左為尊的。如果再加上以離嵇康之遠近來確定人物的重要性，那么就會得到一個嵇康、阮籍、向秀、山濤、劉伶、王戎、阮咸的一個座次排名。

這個排名總體上是沒有問題的，陳寅恪先生早在1939年就對七賢排名有過總結(jié)：“‘竹林七賢’以嵇康、阮籍、山濤為領袖，向秀劉伶次之，王戎阮咸為附屬4?！薄妒勒f新語》按照年齡，將七賢劃分成兩個集團，阮籍、嵇康、山濤年齡較大，屬于第一集團，其余四賢則是第二集團5。臧榮緒《晉書》則根據(jù)諸人加入竹林團體的時間先后加以排名，第一集團仍然是山濤三人，向秀、劉伶、阮咸、王戎次之6。唯一例外的是，孫盛《魏氏春秋》記載：“山濤通簡有德，秀、咸、戎、伶朗達有俊才。于時之談，以阮為首，王戎次之。山、向之徒，皆其倫也。7”孫盛所謂“于時之談”，指的是當是東晉初年，因為王戎逝世于西晉末，倘時人對竹林七賢排座次，理應在王戎去世之后?？赡苁瞧扔诋敃r仍然存在的政治壓力，文中都沒有提到嵇康，所以這個排名后世并不為南朝人所重視。

從畫面來看，嵇康、阮籍也處在整個畫面的中心位置，屬于第一集團；劉伶處在第五位，屬于第二集團；王戎和阮咸確實處在七賢圖的邊緣，屬于第三集團；唯一有點出入的就是山濤和向秀的位置似乎顛倒了。

山濤是竹林七賢里面年齡最大的，山濤生于建安十年（公元205年），阮籍生于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嵇康生于黃初四年（公元223年）8，是七賢的老大哥。又“（山濤）與嵇康、呂安善，后遇阮籍，便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9，”七賢的另外兩個核心人物嵇康、阮籍，都是通過山濤才相互認識的。而“向秀，字子期……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10”，很明顯向秀也是通過山濤的介紹才加入到七賢的團體里面的。如果沒有山濤，就不會有竹林七賢，把向秀排在山濤之前實在有點說不過去。當然，向秀作為七賢后期的領袖是有資格排在第三位的，但是筆者更加愿意相信畫家這么安排，是有意識的要把山濤和王戎放在一起。

對于七賢的排名，南朝開始就有一種看法應該將王戎和山濤排除在外。例如，宋代蘇軾《和擬古》11明確提出“由來竹林人，不數(shù)濤與戎。”王戎與山濤放棄竹林精神，主動追求功名利祿，王戎更是十分貪財，家中核算，鉆核賣李12，與七賢氣質(zhì)有頗多不合之處。南朝人雖無此說，劉宋顏延之作《五君詠》13已將山濤、王戎排除在七賢之外。

王戎二人被安排在整個畫面的最右側(cè)，與其他五賢區(qū)別開來，符合當時“五賢論”的思潮，同時也兼顧到了七賢最為著名的那種排名方法，在語言的文本里，這是比較難以做到的，但是在圖像里，畫家通過一點微調(diào)，基本保留了兩種七賢排名的原貌，不可謂不精妙。

注釋：

1.南京博物院，南京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及其磚刻壁畫》.文物，1960年第8、9期合刊。

2.南京博物院.《試談“竹林七賢及榮啟期”磚印壁畫問題》.文物，1980（02）.

3.林樹中.《從<七賢圖>到<六逸圖·邊昭晝眠>》.中國書畫，2012（01）.

4.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黃山書社，1987.

5.劉義慶撰.《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四部從刊景明袁氏嘉趣堂本：“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nèi)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nèi)向秀，瑯邪王戎?！?/p>

6.《太平御覽·卷第五十七地部二十二》，四部從刊三編景宋本，引臧榮緒《晉書》：“嵇康以高契難期，每思郢質(zhì)，所與神交者，惟阮籍、山濤，遂為竹林之游，預其流者，向秀、劉伶、阮咸、王戎?！?/p>

7.轉(zhuǎn)引自《世說新語·卷之下》，四部從刊景明袁氏嘉趣堂本。

8.陳婷婷.《在誤解中批判：簡論山濤》.焦作大學學報，2015（01）.

9.房玄齡.《晉書》，中華書局，1999年。

10.房玄齡.《晉書·卷四十九》。

11.蘇軾.《和陶·古九首》，《蘇文忠公全集》東坡續(xù)集卷三，明成化本。

12.詳見《世說新語·儉嗇》。

13.蕭統(tǒng).《文選·卷二十一》，胡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