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李利琴
實力方陣——璀璨的星群
我需要一個上帝(外三章)
河北 李利琴
我需要一個上帝,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我們是很親密的鄰居。
我們的房屋只隔著一扇天窗,天窗上垂下白色的帷幔。
大多數(shù)時光,上帝都不在家,我就在自己的房屋里,寫一個很長的童話。
我的童話世界就從我的房屋,啊,一直漫延,漫過上帝所要經(jīng)過的路途。
我的上帝呀,你是不是看見一個背著花籃的小矮人,絲滑溫潤的花籃在她背上翩飛。你一定以為她是小姑娘,其實她的白發(fā),已照暗了地球的月光,遮住了野莧菜的葉影。
她從來沒有去過客棧,走累了,就在花籃里歇腳?;ɑ@里其實什么都沒有,面包、牛奶、好聞的草莓醬,花籃里只有一只大眼睛的星星,她一年四季在花籃里做夢。
啊,花籃就是一個神秘的宇宙。
她提著花籃,走著無止境的路程。我的上帝呀,正好是你都要經(jīng)過的地方。
她只是一個小矮人,一路上要經(jīng)歷數(shù)不清的磨難。螞蟻們都聽說她在路上,他們已設(shè)下羅網(wǎng)和陷阱,正在洞穴里重建糧倉。
看在我們是鄰居的份上,啊,我的上帝,你看見這個提著花籃的小矮人,一定要格外關(guān)照她。
那個在她背上翩飛的花籃,你更要格外關(guān)照。她的花籃里,裝著我整個的童話世界。
如果你愿意,我的上帝,親密的鄰居,我可以送你兩樣?xùn)|西,我房屋里最珍貴的東西:一只黑色的眼睛,一條柔軟的白毛巾。
你帶著她們上路,就永遠(yuǎn)不要忘記,你帶著一個童話世界所有的明亮和干凈。
我在造一架天梯,上帝,親愛的上帝,我很想見你一面,可你住在高高的天庭。
我和你隔著九重天,這是我最清楚的事實。我的天梯只造到一重天的高度,疾病突然降臨了。
光陰在我身上,像鞭笞一樣疼痛,青春和沸血撿拾起凋零的紅潤,它們有著相似的傷口。
上帝,親愛的上帝,好在我還有青春,好在我還有熱血,疾患之苦又算什么。
天梯造到五重天的高度,衰老突然降臨了。我長草的目光,隨一群大鳥停留在神秘的塔頂,脊梁越來越接近大地,面孔加深了黃土的貧瘠。
上帝,親愛的上帝,我要見你一面。所以,我把肋骨一根根拆開,把脊柱取下來,放在火上煉成鐵水。
等我把天梯造到八重天的高度,第六重的左支木突然崩塌,不斷有星辰跌落下來。這時悲觀主義的花朵,結(jié)出了苦澀的漿果。
上帝,親愛的上帝,可我必須見你一面。我要像蟋蟀一樣,發(fā)出持續(xù)振翅的聲音,以消除內(nèi)心無可名狀的恐慌。
我終于把天梯造到九重天的高度,這時死亡已走在半路上,陰影在手掌上劇烈地喘息,我需要逆著月光,用手指緊緊摁住滑落的夕陽。
“死亡點名的時候,你一定要保持沉默”,有個遙遠(yuǎn)的聲音不停地提醒我。死死擰住自己的喉嚨,就像擰住一頭獅子,不讓它掙脫逃出來。
上帝,親愛的上帝,我見到你的時候,我想我只會保持沉默,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
你見到我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你曾標(biāo)榜多么高貴的人,見你一面該是多么的難啊。
我仔細(xì)端詳著一只地球儀,仿佛置身于地球之外。整個下午,我都在想,是誰把一座地球,用筆畫在了這個小小的球體上。
我想著這個人,他胸中揣著地球儀的模型,是怎樣越過地平線,跨過火山,蹚過冰川,逃脫森林里的巨蟒,避開唱著挽歌的烏鴉,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球。
端坐在地球?qū)γ?,真理住過的空房子旁邊,開始用筆在這個球體上,繪制天堂、地獄、人間。
天堂的每一個臺階,地獄的每一道門檻,人間的每一柱房梁,都畫得那樣客觀、真實。
我猜想著這個人的身份,九十九個假想都被推翻,第一百個假想,我想到了,他可能是一位遭受冤獄的囚犯,被判處無期徒刑。只有這樣的一個人,才會真正走出地球。
他在地球外的牢獄中,開始完成一件心慕良久的事情:把地球上的眾生萬物當(dāng)種子,密集地種植在這個球體上。不管是天堂上的桂樹,還是地獄中的磷火,人間的炊煙,都會在這個球體上生根。
每一條線,每一個點,都深深埋藏著,大苦大難后的篤定。我看到他,屈辱的眼睛閃爍著執(zhí)著,無助的雙手揮舞著自由,絕望的心中放飛著夢想。
從被吞噬的漩渦中走出來,牢獄成了他走出地球的驛站。窗戶擠進珍貴的光線,為他打開了靈感的通道。關(guān)上隔絕地球的牢固鐵門,他在這里是無期徒刑,啊,他有的是時間。
終于有一天,這個鐵門打開了。他以一個外星人的身份,按照地球儀上標(biāo)記的線條、紅點,周游了整座地球。
一支走下歌壇的老歌,在空氣里孤獨地飄蕩。
早春到處吹送著花香,一只藏在密葉中的百靈鳥,對著一扇涂著灰油漆的窗口,不倦地唱著柔婉的歌。
老歌停下來,她望望灰油漆的窗口,發(fā)現(xiàn)這個窗口沒有什么特別,只是在窗欞上,掛著一把小提琴。
老歌忽然記起來了,她當(dāng)初就是從這把小提琴上走紅的。那時,小提琴多么地愛她,在無眠的夜晚,他不停地把她的一綹歌聲,在柔柔的弦指上繞著,她歌聲中酣眠的花朵,安靜地睡在他的臉龐上。
那時她就像一縷春風(fēng),在他弦指的秋千上蕩來蕩去。輕輕地她被搖到高處,又輕輕地擺到低處,她對小提琴的愛撫,仿佛是籠罩在太空上的月光。
小提琴每一次拉響她,她總會莫名地興奮。每一場盛大的青歌賽,她都不會相信,小提琴的弦指上飄出來的,竟然就是自己。
現(xiàn)在她老了,在空氣里飄蕩了這么多年,原來就是為了尋找這把小提琴。老歌決定飄進窗口,她慢慢飛近小提琴。
“我是你愛過的歌,你還記得我嗎?也許你早忘記了,因為那么多比我更美的歌,等著你把她們捧紅?!毙√崆僖恢睊煸诖皺羯?,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tài)。老歌想,他會以那種愛撫,留住每一首歌。在心底世界里,她曾把他放大一百倍,他才是一個小圓點。
“我必須說出,臨死時才準(zhǔn)備說出的話。我遇到過許多歌,但沒有一首演奏起來,能像你讓我那樣激動。我不敢相信,我的弦指會演奏如此美妙的歌曲?!?/p>
“你像許多歌一樣走了,之后的幾年里,我的性情變得孤僻而懶散,世界是那樣的枯燥而淡漠,我只有用沉默,和這個世界的愛對抗。”
小提琴想到從前,和許多歌談琴說愛的回憶,嘴角露出冷酷憂郁的微笑,仿佛那填滿人生的愛,生生世世永不會停歇。
但它又是多么脆弱,多么靠不住,仿佛是美麗的虹橋,它誘惑你荒謬而可怕地幻想,你一定會從橋的這端走到那端。
老歌一步步走出小提琴的窗口,她仿佛是赤著腳,一步步從火焰上走過,她被燒得那么痛。
小提琴冷靜地說:“讓我完整地掛在窗欞上吧,我不想再有任何的破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