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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之蚩蚩:阿Q、祥子及其他

2015-11-18 16:21趙月斌
雨花 2015年13期
關鍵詞:流氓阿Q老舍

■ 趙月斌

氓之蚩蚩:阿Q、祥子及其他

■ 趙月斌

大約三十年前,黃子平、陳平原、錢理群三位先生曾共同署名發(fā)表了《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指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總主題是“改造民族的靈魂”。在這一總主題中,又一直存著兩個相反成分的分主題:一是沿否定方向,以魯迅式的批判精神,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tài)度,凝聚到類似阿Q、陳奐生這類形象中;一是沿肯定方向,以滿腔熱忱挖掘“中國人的脊梁”,呼喚一代新人的出現(xiàn),或是塑造出理想化的英雄來作為社會效法的楷模。與此相應,農(nóng)民和知識分子兩類形象也始終受到密切關注,在這兩類形象之間,總主題得到了多種多樣的變奏和展開。①這一論斷確乎有其刪繁就簡的概括性,卻又很難說涵蓋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多重樣貌。比如,農(nóng)民和知識分子形象固然占有很大比重,但除此之外應該還有相當一部分重要的人物形象,他們既不屬于農(nóng)民或知識分子,也不可簡單地予以否定或肯定,像沈從文的翠翠、張愛玲的白流蘇、蕭紅的馮歪嘴子,以及格非的秀米、佩佩、家玉等等一些人物,似乎都游離于前面所說的“總主題”,也似乎比承擔了“鑄造新的民族靈魂”任務的所謂負面人物或理想人物更有其的生命力。所以,在我平素的閱讀功課中,反倒有意無意地關注了一類離開了鄉(xiāng)土到異地“謀食”的別樣的人。這“異地”多為城市,這些人原本多是農(nóng)民,也有的是文化人,他們從鄉(xiāng)下跑到城里,或從縣城來到省城、京城,為了適應新的環(huán)境,尋求新的生活,在充滿變數(shù)的圍城中,串演了一部部悲歡交錯的活劇。對遠離故鄉(xiāng)的人,可以美其名曰“游子”,不過這只是識字階級的專利,比如魯迅就自稱“南來的游子”②。對沒有話語權的草民來說,大概只有被命名的份兒,或叫流氓、流民、流人、游民,又或叫蟻民、盲流、農(nóng)民工、打工族。實際上,“氓(甿)”原本是中性詞,指的是失去土地、流離失所的外來人(《說文》:自彼來此之民曰氓),然而當它一沾上“流”字,即衍變成了壞蛋、無賴、淫徒,被逐出了正統(tǒng)世界。這里,我亦無意為流氓正名,只想取其本義,用來指稱現(xiàn)代文學中的一群“跑題”的人。

魯迅先生寫過一篇八百余字的短文《流氓的變遷》,從先秦的“孔墨之徒”數(shù)落到民國的張資平“氏”,并還斷言,“現(xiàn)在的小說”,還沒有寫出“流氓”——“這一種典型”③。不知是出于自謙,還是對“流氓”的要求太高,其時魯迅本人已寫出《阿Q正傳》,那個“行狀”渺茫的阿Q正是流氓胚子。阿Q的種種事跡雖與魯迅定義的高級“流氓”有所差距,但就他的身份來看,稱為“流氓”也不離譜。權且冠之以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位“流氓”罷,用阿Q自己的話來說,去掉“流氓”,余下的就是“第一個”,呵呵,足以“傲然”一下了。

阿Q無疑是一個病在骨髓的人,然而整個中國病入膏肓者何其多,為什么單單是阿Q未得善終?假如他只是一個農(nóng)民,假如他有一塊可以刨食的土地,那么,他的命運很可能會像《故鄉(xiāng)》(1921)中的閏土那樣,雖也難免“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之苦——哪怕“苦得像一個木偶人”,哪怕景況再壞,也不至于落到死無全尸的地步??梢姲之死有一個關鍵的前提,即他的正面身份的喪失。在沒發(fā)生所謂“戀愛的悲劇”之前,阿Q雖已淪為流氓,還跟農(nóng)民多少沾些邊,至少還有人肯找他“幫忙”做點零活,使他能夠一天一天地“自尊”、“自負”下去??墒且坏┏隽恕白黠L問題”,他的“正面身份”便隨之作廢,被村民們徹底排斥在了吃飯體系之外,“真能干”變得沒活干,“生計問題”就成了性命攸關的頭等大事,既然阿Q不準備餓死,就要另尋“求食”之道。阿Q并不笨,他也懂得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知道向新的生存環(huán)境流動,至此,阿Q不但落實了作為“流氓”的名分,而且成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個由鄉(xiāng)村向城市遷徙的人。也就是說,阿Q被迫拔除了與農(nóng)民、農(nóng)村相勾連的根,也有了“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這樣的機緣了。然而來到城里的阿Q,尋到的營生只是投到了偷盜團伙的旗下,做了一個蹩腳的毛賊。不僅淫,而且盜,阿Q非但沒有樹立起“流氓”的新形象,反而把流氓的舊理念敗壞了,及至后來的榮歸(實是逃回)故里,阿Q靠銷贓“中興”了一下,也為“革命”激動過一陣子,但終歸還是當了替罪羊,稀里糊涂地上了刑場。

我曾設想,阿Q被迫離鄉(xiāng)進城,已經(jīng)倉促遇到了自我更新的時機,假如他決然做個徹頭徹尾的流氓,割斷了與未莊的聯(lián)系,去認可、接納城市,那么他會不會成為新人,會不會擁有新的生活?可是后來再想,答案卻是:阿Q就是阿Q,流氓就是流氓,無論他走到什么地方,無論他處于什么時代,他都不可能洗刷去作為流氓的慣性。如此推斷,阿Q這樣的人,死則死矣,即不死,卻也難料不成長為一大禍患。不過以政治家的眼光來看,阿Q這一類人并非一無是處,還是具有一定價值的,比如毛先生就明確表示:“處置這一批人(即所謂游民無產(chǎn)者),是中國最困難的問題之一。這一批人很能勇敢奮斗,但有破壞性,如引導得法,可以變成一種革命力量?!雹苋欢鴮τ诎,作者魯迅卻多有近慮遠憂,他曾說:“中國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既然革命,就會做的。我的阿Q的運命,也只能如此……此后倘再有改革,我相信還會有阿Q似的革命黨出現(xiàn)。我也很愿意如人們所說,我只寫出了現(xiàn)在以前的或一時期,但我還恐怕我所看見的并非現(xiàn)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雹蒴斞刚f這番話是在1926年(民國十五年),他的預見雖不那般立顯功用,卻透著冷峻的清醒。誠然,阿Q會革命,比那些不革命或沒革命的人來,怎么著也是一個自封的革命者了,可是當“不好的革命黨”在城里剪人辮子時,阿Q立刻嚇得再也不敢進城,他的創(chuàng)造性不過是拿一根筷子將辮子盤在頭頂上。至于阿Q身后,革命更是蔚為盛事,真是此長彼消,花色繁多,幾乎從未斷絕,常為史上美談,堪稱不朽。那種種壯觀景象,皆與阿Q無關,又皆與阿Q牽連,我們的歷史就是這般錯亂雜陳盤桓衍變的。

我們知道,阿Q作為失去土地的“流氓”,客觀上具備了向城市靠攏的可能性,也具備了自我否定自我突變的可能性,特別是遭到了鄉(xiāng)村的熟人社會排斥,無法繼續(xù)做一個較多正面的流氓時,走向陌生的城市便成了阿Q不由自主的選擇。然而阿Q對城市又是先天排斥的(當然城市也會排斥他),進入城市的阿Q并沒有主動納入城市社會之中,而是游離于城市之外,把城市當成了攫取、侵襲的對象,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底反面的流氓。也許阿Q身上的流氓習氣決定了他會鋌而走險、逞一時之快,決定了他必定要與城市擦肩而過,這個懸掛在農(nóng)耕時代尾巴尖上的棄兒,注定了無以抓持,也無從落定。

1923年,魯迅在北京女高師演講,提出了一個樸素而又迫切的問題,即“娜拉走后怎樣?”在此無妨將這個魯迅式的發(fā)問略作發(fā)揮,再來替阿Q問一問:

——阿Q失了土地后怎樣?

——阿Q成了流氓后怎樣?

——阿Q離了農(nóng)村后怎樣?

——阿Q到了城市后怎樣?

或者再進一步問一問:阿Q之后怎樣?

阿Q之后,已百年矣。假如阿Q不死,假如他徹底告別了未莊投身于城市,或許也會有別樣的生活。好在,自魯迅以來,以流氓或準流氓為主角的作品并不為少,比如,老舍的《駱駝祥子》、蕭紅的《馬伯樂》、蘇童的《米》、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寫的都是“自彼來此”的外來人、陌生者。在祥子、馬伯樂、五龍、許三觀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流氓的印記。至少,他們都是遠離稼穡的離鄉(xiāng)者,是“離家出門找生計的人”⑥,是“到城里去謀生”的人⑦這樣,城市生活就成為新的可能,他們注定也要與之頡頏,并付出代價。

就在魯迅先生辭世那年(1936),客居青島的北京人老舍寫出了著名的“京味小說”《駱駝祥子》提到駱駝祥子,許多論者會把他總結(jié)為“市民形象”所謂市民,當指“城市居民”,照此說來,祥子的市民身份實在勉強。未與虎妞結(jié)婚之前,他居無定所,虎妞死了之后,他又是無處容身,一個“居”字就把他的市民身份取消了。那么,洋車夫祥子究竟該算什么身份呢?我曾注意到,海外評論家王德威在一篇文章中說:“祥子是一個生長于北京貧民窟中的孤兒?!雹嗥鋵嵅⒉槐M然,在小說開頭兩章,老舍就多次提到“祥子是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老兒”、“他究竟是鄉(xiāng)下人”,并且清楚地點明了他的來路:“生長在鄉(xiāng)間,失去了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便跑到城里來。”⑨可見祥子并非生長于北京城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xiāng)巴佬”。雖然《駱駝祥子》通篇沒出現(xiàn)過“農(nóng)民”二字,但祥子本是一個農(nóng)民是確鑿無疑的,農(nóng)民而失地,便跟“流氓”沾了邊,至少具有了流氓身份,至于跑到城里,“流氓”與否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確實,比起阿Q來,進入城市的祥子是本分的投入的,向上的:“帶著鄉(xiāng)間小伙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做過了?!毕樽硬幌癜,只把城市當作投機之地,他對城市的認同幾乎是毫無保留的,他有信心,有主意,最終選定了一個正當?shù)穆殬I(yè),一心一意要在城市站穩(wěn)腳跟。他雖然來自農(nóng)村,卻分明與農(nóng)村決絕了:“祥子似乎忘了他曾經(jīng)做過莊稼活;他不大關心戰(zhàn)爭怎樣的毀壞田地,也不大注意春雨的有無?!统抢锶艘粯拥闹粫г辜Z食貴……”嗯吶,祥子一頭扎入城市的甕牖之中,確確有些城市的脾性了。他像是很容易就突破了“流氓”的瓶頸,由鄉(xiāng)巴佬過渡成了小市民。什么原因促成了祥子對城市的歸依?小說第四章有一段話或許可作參考。寫到祥子逃脫了兵亂,回到北平城,作者的筆下也不禁慨然:

……走!一氣他走到了關廂??匆娏巳笋R的忙亂,聽見了復雜刺耳的聲音,聞見了干臭的味道,踏上了細軟污濁的灰土,祥子想爬下去吻一吻那個灰臭的地,可愛的地,生長洋錢的地!沒有父母兄弟,沒有本家親戚,他的唯一的朋友是這座古城。這座城給了他一切,就是在這里餓著也比鄉(xiāng)下可愛,這里有的看,有的聽,到處是光色,到處是聲音;自己只要賣力氣,這里還有數(shù)不清的錢,吃不盡穿不完的萬樣好東西。在這里,要飯也能要到葷湯臘水的,鄉(xiāng)下只有棒子面。才到高亮橋西邊,他坐在河岸上,落了幾點熱淚!……坐在那里,他不忙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熟習的,可愛的,就是坐著死去,他仿佛也樂意。⑩

老舍真是把祥子對城市的癡迷寫到骨頭里了,亂也好臭也好臟也好,反正北平城就是他的天堂,這里有聲有色,有財富有機會也有優(yōu)越性,祥子就是這樣被城市征服了。雖然作者沒有涉及他的鄉(xiāng)村生活,但是可以想見,那里的條件勢必是封閉、惡劣、落后的,或許還會受到鄉(xiāng)人的欺辱,而相對來說,城市則是開放、雜糅、包容的,個人的能量比較容易發(fā)揮出來。祥子看到了城市的先進性,并且主動地靠近它、接受它,也說明他在開始擺脫小農(nóng)背景的局限,逐漸向城市文明進化。假如他像阿Q那樣自以為是,就不可能留在城市,更不可能在城市安身立命,尤其需要掂量的是,他對北平的從屬意識一經(jīng)建立便牢不可摧,像是嫁至名門的小媳婦,咬緊牙關也要從一而終。比如,要是當初選擇了“跺腳一走”,祥子完全有可能逃開虎妞設下的圈套,可他一門心思考慮的卻是“不能走”:

就是讓他去看守北海的白塔去,他也樂意;就是不能下鄉(xiāng)!上別的城市?他想不出比北平再好的地方。他不能走,他愿死在這兒。?

堅韌。執(zhí)拗。決然。駱駝祥子認定了北平,把自己交給了北平。在北平成就他的美夢時,也注定成了他解不開的死結(jié)。

關于祥子的遭遇,最為簡便的說法就是他“三起三落”的買車經(jīng)歷。他的夢想是“從洋車上成家立業(yè)”,然而現(xiàn)實卻把他從高等車夫變成低等車夫,最后成了茍延殘喘、茍且偷生的“末路鬼”。作為現(xiàn)代中國最早的進城務工者,“祥子還在那文化之城,可是變成了走獸?!?原本體面、要強、健壯、好夢想的祥子墮落成可悲可憐的行尸走肉。對于駱駝祥子的不幸落敗,人們除了從其自身找原因,通常更愿意歸罪于“社會病胎”,所謂“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是也?!恶橊勏樽印酚纱顺闪艘环N文學樣板,在很多作家筆下,“城市”往往被處理成“鄉(xiāng)下人”的對立面,它的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像祥子這樣的外來者,永遠也不可能走上康莊大道?!恶橊勏樽印分?,“祥子式命運”伴隨著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被不斷翻新、改寫,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那些進了城的各路人等,總還是免不了失魂落魄,甚至“變成了走獸”。僅以蘇童的長篇小說《米》為例,其時代背景仍為萬惡的舊社會,主人公五龍也是一個流浪到城里的鄉(xiāng)下人,對他來說,城市如同夢里的天堂,為了活命,為了出人頭地,為了衣錦還鄉(xiāng),五龍學會了忍辱負重,學會了耍陰謀、下毒手,不惜恩將仇報,也不怕惡貫滿盈,終于成為城北一霸。與祥子相比,五龍顯然更為適應城市,但是這種“適應”卻讓他成了徹頭徹尾的流氓。不過,五龍結(jié)局比祥子更慘:他被人刺瞎了雙眼,只能在垂死之際返回老家。盡管《米》的故事走向與《駱駝祥子》相反,但其敘事方式大致相似,祥子和五龍,一個因城市而一再萎縮,一個靠城市而一再膨脹,兩人非但沒在城里獲得新生,反而都走向了死地。城市不能給他們體面的正常人的生活,反而吞噬了他們的靈魂和人性。所以,蘇童又借五龍之口說:“城市是一塊巨大的被裝飾過的墓地?!?

通過《駱駝祥子》和《米》,或可看出老舍與蘇童的相通之處,他們的作品,誠然可讓我們看到“社會的病胎”,祥子和五龍,當然也可作為“改造民族的靈魂”的樣本,但同時,又感覺十分荒謬:為什么我們總是把城市作為異地、他鄉(xiāng),為什么我們總是彷徨于無地,難以做到“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延及當下,祥子式的遭際仍舊頻頻出現(xiàn),有社會新聞,有“底層敘事”、“打工文學”,有《平凡的世界》《許三觀賣血記》《城的燈》《高興》《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等感人催淚之作,但是孫少平、許三觀、馮家昌、劉高興、涂自強們的進城故事似乎并不比《駱駝祥子》新鮮多少,這些人物僅只比祥子多了些新時代的信息,身上都還披著祥子的影子,連同故事的講述方式,似乎也和祥子的“三起三落”不相上下。這樣說來老舍堪稱“底層敘事”、“打工文學”的鼻祖,其實把《駱駝祥子》放到現(xiàn)在也說得過去,或許只需稍作改動,比如把祥子改為出租車司機,就可能呈現(xiàn)出所謂現(xiàn)實性、當下性。時代盡管在變,祥子還是老樣子。究竟是我們的生活一直如此阻滯,還是寫作者太拘囿于匱乏的生活?這類作品遠未突破苦難敘事的藩籬,鮮有“別樣的人們”,也未見新的生機。它們慣寫外來小人物的辛苦遭逢乃至幻滅,常將城市生活簡畫成兇悍的怪獸,眾多的許三觀們想要安穩(wěn)活下去,只能付出血的代價。

此外,還有《我的八叔傳》、《人外人》、《兄弟》、《生死疲勞》等荒誕浮夸之作,鐘世通、阿盛、李光頭、藍解放等人物都是從小混混、無業(yè)游民,變成了暴發(fā)戶、大人物,與祥子、涂自強那些倒霉蛋相比,鐘世通、李光頭們甚至稱得上與時俱進的“成功人士”。他們像是阿Q轉(zhuǎn)世而生的“好漢”,真的將“要什么就是什么,喜歡誰就是誰”的宏偉理想發(fā)揚光大了。他們確比阿Q、祥子幸運,趕上了大顯身手的好時候,于是,流氓煉成了會抓耗子的好貓,李光頭搖身一變成了黑白通吃的地方豪強。顯然我們又無法將這樣一幫人當作流氓的楷模,只能將他們的發(fā)達看成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畸形怪胎。將他們放到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總主題”中,倒是合乎“改造靈魂”的要求,只不過作者的態(tài)度已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所能解,換作“驚其囂張,懼其癲狂”或許貼切。此類作品看起來要比《平凡的世界》多有機趣,只是又把虛胖的“大人物”放到了城市生活的反面,把他們設想成了貪婪的饕餮。

所謂“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大概總未擺脫“鄉(xiāng)土中國”的桎梏,中國文學似乎總脫不了沉重的鄉(xiāng)土傳統(tǒng),哪怕我們早已處在城市化的洪流中,也還是容易掉入城鄉(xiāng)對立的思維定勢,我們對于城市生活的認知和想象甚至不如七八十年前的老舍先生來得透徹,寫出的作品不是假模假式,就是隔靴搔癢,總難有《駱駝祥子》那樣的質(zhì)樸妥帖和刻骨銘心。尤為重要的,或許還是我們對現(xiàn)代生活的把握能力,對現(xiàn)代人的體恤和理解。最近讀了徐則臣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忽又覺得他敏銳地擴張了當代文學的書寫維度,更深一層寫出了眾生的世界,寫出了撕扯不清的現(xiàn)代生活?;仡^看徐則臣寫于2006年的《跑步穿過中關村》,以賣盜版碟為生的敦煌,自行車被盜,被假警察訛詐,跟夏小容、七寶的曖昧關系,這個干著違法營生的主人公,隨遇而安,得過且過,幾乎就是步駱駝祥子的后塵,甚至比祥子更慘,祥子尚且拿北平全個的城當作自己的家,敦煌則“一直擔心一轉(zhuǎn)身北京就變了”,北京不屬于他,他也不屬于北京,他只是北京的不安定因素。作為一部中篇小說,《跑步穿過中關村》或也只能到此為止?!兑啡隼洹费永m(xù)并擴展了徐則臣的北京故事,只是它采取了迂回的方式,將北京處理成了人物的背景,把初平陽、易長安幾個主要人物的活動地點放在了他們的故鄉(xiāng)花街。初平陽返鄉(xiāng)處理老宅的情節(jié)很容易讓人想到魯迅的《故鄉(xiāng)》,只是魯迅小說的姿態(tài)是居高臨下的,重在表現(xiàn)對故鄉(xiāng)的悼惜,他的離鄉(xiāng)意味著開始“新的生活”?!兑啡隼鋭t不然。此前,離開魯鎮(zhèn)意味著新生活,去北京意味著新的生活,可是現(xiàn)在,似乎回到花街才有新生活離開北京才有新生活,“到世界去”才有新生活。所以,這里的初平陽的還鄉(xiāng)之旅有了不同于魯迅老舍時代的現(xiàn)代意味,魯迅那個時候,每個人都擁有確鑿的故鄉(xiāng),而今,幾乎所有人都成了無根無由的“氓”。就此而言,《耶路撒冷》的人物設計也大有用意,有要到耶路撒冷求學(或說尋求信仰)的社會學博士初平陽,有實力雄厚的企業(yè)家楊杰,有“假證制造業(yè)”頭號人物易長安,有流浪過大江南北的打工者秦福小,有曾跟從初平陽“北漂”過的前女友舒袖,以及花街本地的各路人等,僅從這樣的人物網(wǎng)絡即可看出作者無意專寫某一類特定的人,而是盡量寫出種種人,寫同一個世界的“我們”,這樣當然要比單純寫一祥子、寫一許三觀更具繁復感,可以讓我們發(fā)現(xiàn)世界的浩渺虛無?!兑啡隼洹窡o疑具有須彌于一芥的架構意識,作者并未以對立的方式處理北京與花街的關系,當然也沒有把初平陽、易長安們簡單處理成“長安居大不易”的牢騷分子,他只是抱著“他們是我,我是他們”的態(tài)度,讓他們“各從其類”,各有其心思,各有其裁奪。徐則臣寫出了“小民”的大千世界,以及“我們”的萬種鄉(xiāng)愁。

回到本文的起點,原本的意圖遠未達到,這里僅是拉雜記下了一點思路罷了?;仡櫋镀椒驳氖澜纭贰陡吲d》《涂自強的個人悲傷》這樣的作品,不禁想到《紅與黑》(1830)、《遠大前程》(1861)、《美國》(1925)之類外國小說,又不免沮喪,為我們的孫少平、劉高興、涂自強顯得那么可憐,而于連·索黑爾、匹普、卡爾這些小人物即使身上有罪也不失其尊嚴?

注釋:

① .王曉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論》,東方出版中心2003年版,第7頁。

②.魯迅:《看司徒喬君的畫》,《三閑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1頁。

③ .同上,第158頁。

④ .《毛澤東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頁。

⑤ .魯迅:《〈阿Q正傳〉的成因》,《華蓋集續(xù)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07頁。

⑥ .蘇童:《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8頁。

⑦ .老舍:《駱駝祥子》,《老舍經(jīng)典作品選(一)》,人民教育出版社、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⑧ .王德威:《荒謬的喜劇?——〈駱駝祥子〉的顛覆性》,王曉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論》修訂版上卷第463頁,東方出版中心2003年第二版。

⑨ .《老舍經(jīng)典作品選(一)》第4頁。

⑩ .同上,第27-28頁。

? .《老舍經(jīng)典作品選(一)》第72頁。

? .同上,第188頁。

? .同上,導讀第2頁。

? .《米》,第235頁。

(作者供職于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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