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葉

跟著愛情回家

□喬 葉

她知道他有了外遇，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他好：他的早餐永遠(yuǎn)是他喜歡的金燦燦的小米粥，電視的開機頻道永遠(yuǎn)都是他習(xí)慣的中央五套，在床上輕咳時紙巾永遠(yuǎn)都在他最適手的那個位置……過于體貼或者過于平淡都是一種不正常，所以，她一直面如止水。

順其自然。她知道自己只有這樣。無論那個女人是誰，最終有權(quán)決定的，還是他。

那天晚上，他和她各偎一個被窩，她把自己這邊的床頭燈扭暗，他把自己這邊的床頭燈扭亮。她坐起來，預(yù)感到關(guān)鍵的時刻已經(jīng)兵臨城下。

“我的一個朋友愛上了一個姑娘，想和他的妻子離婚。如果，我是說如果，”男人說，“如果你是那個妻子，你會同意離婚嗎？”

“他不愛他的妻子了？”“是?！?/p>

“一點兒都不愛了？”“應(yīng)該是?！蹦腥霜q豫著，“或許?！?她的心揪痛。傻瓜都知道，這個“如果”是個鐵錘，一下子，一下子，要把他們的家擊碎。

“我會離婚?！彼届o地說。

男人沉默，有些吃驚，沒想到這么簡單。要知道這么簡單，他就把如果去掉了。然而稍頃，他心里又不舒服起來。她為什么會這么干脆？難道也是有什么情況？

“為什么？”他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糾纏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沒有意義。”

“一絲挽留的念頭都沒有么？”

“心走了，留個軀殼干什么？再說，他若想留，就不會提出離婚。”

“孩子呢？你要么？”“當(dāng)然?！迸苏f，“好事做到底，不給人家添麻煩。再說也不放心。都說有后娘就有后爹。那還是讓孩子跟著親娘保險些。”

“那他是不是能?；貋砜此?？”

“當(dāng)然。他永遠(yuǎn)是孩子的爸爸。這不會變?！?/p>

男人的愧疚越來越濃厚。“其實，如果，”他又說“如果”了，“如果對方不是個未婚姑娘的話，他是不會想去為她負(fù)責(zé)的?！?/p>

“是啊，想當(dāng)初，他之所以和妻子結(jié)婚，大約也是因為妻子是個未婚姑娘?！彼Γ艾F(xiàn)在，他已經(jīng)把未婚姑娘變成了已婚老婆，自然該輪到去負(fù)責(zé)別的未婚姑娘了?！?/p>

“那姑娘說她只有他。沒有他她活不了?！?/p>

“有道理。一個為愛情傷心的姑娘是活不下去的。至于那個女人，只要有孩子，母親守著孩子相依為命地活下去，肯定沒問題?！?/p>

男人沉默?！澳赣H和孩子也不一定按照這種格局活下去的?！薄爱?dāng)然，她還可以再找。運氣不錯的話，可以找個四十多歲的。如果運氣不太好，可以找個五六十歲的?！?/p>

“你怎么這么說？”他仿佛自己受了侮辱。

“你想要我怎么說？”她笑，“難道一個離婚女人還能找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男人不成？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再婚夫婦年齡差距在3歲之內(nèi)的比率，只占百分之五。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因為男人越娶越年輕，所以女人越嫁越年老。若是男人不愛找年輕的，你那朋友怎么會離婚找一個姑娘呢？”

“不是因為年輕。”他道，“是因為愛情。”

“愛情？他和妻子當(dāng)初也有愛情吧？”

“那只是當(dāng)初?，F(xiàn)在，愛情死了。”

“他的愛情再生性這么強，用不了死這個字，太大。不傷及肉和骨，蛻皮這個詞就足夠形容了。”

“那她的愛情呢？”他隱忍著她的譏諷。

“她的愛情根本就沒必要提。”女人說，“他若顧及她的愛情，就不會想離婚?！?/p>

男人沉默。

“話說回來，無論現(xiàn)在的愛情如何，只要有過愛情，知道愛情曾經(jīng)是多么美好，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迸苏f，“所以，我謝謝你。”

“謝我干什么？”男人有些惶恐，“不過，不過是假設(shè)。”

“即使不是假設(shè)，我的答案也不會變?！迸苏f，“我會帶著我沒辦法蛻皮的愛情活下去，盡可能找一個歲數(shù)大點兒的人品好的男人，把自己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安排妥當(dāng)。我要吸取一切教訓(xùn)，爭取成為下任丈夫愛情史上的最后一次運動。”女人微笑，“在做過首任丈夫的首任妻子之后，又成為末任丈夫的末任妻子，這感覺一定很奇特。”

“你不能這么想！你不能這么對待自己！”

“為什么？”“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彼阉綉牙?，“我心疼你?！薄靶奶鄄皇菒矍椤！彼挠牡馈?/p>

“心疼—疼惜—愛惜—愛情。”他在手心里畫著，玩起了“開心辭典”中的詞語轉(zhuǎn)換游戲，“當(dāng)然是愛情?！彼麑λ?，而她的淚，也順著笑紋，“刷”地落下來。

（原載《知音集結(jié)號》2015年第33期 四川牟大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