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色鳶尾

1.滴血認(rèn)親？不科學(xué)！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花永熹，到你了?！惫芗业臒煒屔ひ缓穑私阄嬷种割^，將小尖刀遞給了我。

看著面前綴著一點(diǎn)紅色的大海碗，我大義凜然，手起刀落，大滴大滴的鮮血就從指尖劃開的傷口，滴到海碗里。

沒錯，我正在滴血認(rèn)親。誰讓自己是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嘴，偏偏不像掃帚眉、蛤蟆眼、香腸嘴的大帥老爹？

也許真是做賊心虛，我娘臨終前就交代了應(yīng)對之法。我特意買通老奴，在面前的海碗里放了明礬。這回，就算是看家的大黃狗旺財(cái)把血滴里頭，也能驗(yàn)出是大帥的種。

兩滴血在水中相融毫無懸念，暫時打消了花大帥的疑慮。

為了銷毀證據(jù)，順便向老爹表表我這顆赤子之心，我氣運(yùn)丹田，一屏吸一仰脖，一大海碗血水下肚，飽嗝混著解釋溜出嘴邊。

“嗝——爹，雖然我全挑著媽的優(yōu)點(diǎn)長，但性子可是全隨了您啊，豪爽、一口悶。”我這一招，把在場的十個姨太和我的十五個姐妹通通鎮(zhèn)住了。

忘了說，這次滴血驗(yàn)親是集體活動。爹爹占山為王那些年，搶了十個美人來壓寨。他本想改良改良自己貌丑的基因，希望有朝一日能生個高大英俊、文武雙全的兒子繼承衣缽。不料，家中的丫頭片子都能湊成四桌麻將，不見有個帶把的。更讓爹發(fā)愁的是，姑娘長得像他的吧，出嫁成問題，比如老大、老二……除了我;長得漂亮的吧，又偏偏沒一點(diǎn)兒像他，比如我。

故而，爹爹才在身體不濟(jì)的當(dāng)下，想出滴血驗(yàn)親的法子。我是順利過關(guān)了，其他人呢？

一炷香過后，還未相融的血竟然達(dá)到八成。

二姨太號啕：“大帥，老大跟您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怎么可能不是親生的！”

眾姨太附和：“是啊大帥請息怒，定有妖人作祟?！?/p>

大廳哭鬧成一鍋粥，花大帥大吼一聲“閉嘴”，揉著太陽穴回了屋。

我第二個撤回廂房，已等不及要去見見那個“作祟的妖人”。

“作祟的妖人”此刻以睡觀音的造型，側(cè)臥在我的軟榻上，他聽到腳步聲，丹鳳眼斜斜一抬，帶著了然的笑意：“瞧你得意的，大廳一定很熱鬧?！?/p>

我三步并兩步，來到軟榻前，笑得前仰后合：“我爹臉都?xì)饩G了！快說，是不是你搞的鬼？”

姬沛云拿折扇敲我的腦門：“這么沒大沒小？當(dāng)初請我出山，說好要尊稱‘師父?！?/p>

我腆著臉道：“師！父！快給徒兒答疑解惑唄。”

這聲師父把姬沛云叫得通體舒暢，他伸了個懶腰，盤腿坐起，聲音慵懶低沉，道破其中玄機(jī)：“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不過是讓管家用蘸醋的布事先擦了個別人的碗而已。只要容器帶酸，就算是自個兒的兩滴血都融不到一起。”他越說越興奮，索性大手一揮，“徒兒，快備筆墨紙硯！”

知道他又詩興大發(fā)，我趕緊遞上紙筆。

只見，姬沛云握著小狼毫，在名為《花大帥詩抄》的線裝書上奮筆疾書——要問女兒有幾個，十六女娃湊四桌。滴血驗(yàn)親一團(tuán)糟，不知她爹是哪個？

2.三顧茅廁，請大神

說起來，姬沛云真乃神人也，神經(jīng)、神仙二者皆有。

他喜歡穿白得刺眼的長袍，還悶騷地要在上面用銀色絲線繡竹子;他喜歡前朝的辮子，對抹發(fā)蠟的小分頭也相當(dāng)中意，索性將劉海兒三七分，再抹發(fā)蠟，后面再垂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光看背影頎長窈窕，還以為是哪家閨秀，等開口才知道這貨是個純爺們兒。

而我之所以要死乞白賴、低聲下氣地拜他為師，甚至不惜拿出老媽留下的嫁妝，高價請他進(jìn)帥府，完全是由于老爹之前的奇葩指示。

一個月前，帥府大堂。

花大帥召集了膝下十六女到書房開會。他手拄龍頭拐，指著書架上落灰當(dāng)擺設(shè)的二十四史，感慨道：“我?guī)Я税胼呑拥拇箢^兵，從土匪頭子到大帥，眼看現(xiàn)在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們這幾個小丫頭片子又不爭氣，連個像樣的姑爺也騙不來，我總不能把這大帥府以后拱手送給其他丘八吧？”

“不能！”大家異口同聲。

“這幾天我老琢磨，指不定哪天一顆槍子就嗝屁玩完了，我打了一輩子仗，總不能說沒就沒，讓人說忘就忘吧？”

“不能！”

“這么著，你們幾個誰要是能讓我短時間內(nèi)名聲大噪，我重重有賞?！?/p>

于是從那天起，如何讓花大帥揚(yáng)名立萬，成為軍閥紅人，成了眾家眷努力的目標(biāo)。

宅院外軍閥割據(jù)，宅院內(nèi)硝煙不斷。為了在大帥府有立足之地，我一咬牙一蹬腳，端著老媽留下的嫁妝，來到鈕咕嚕巷三十二號。

據(jù)老管家透露，這里有一位才華橫溢的世外高人，上有博古通今之略，下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重點(diǎn)是凡事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

可是，誰來告訴我，為何鈕咕嚕巷三十二號是一座茅房，還是公用的？衛(wèi)生環(huán)境可想而知。

我捂著鼻子，抓住路人甲問：“請問姬沛云住哪里？”

路人甲捂著肚子，面目扭曲：“滾犢子，我沒空搭理你?！彼麆傁霙_進(jìn)鈕咕嚕巷三十二號，卻發(fā)現(xiàn)門被人反鎖了。

就在路人甲罵罵咧咧，另找茅廁的同時，鈕咕嚕巷三十二號窗口飄出一道男聲：“誰找我？”

這三個字甕聲甕氣，帶著廁所里空洞的回音，讓我脊背發(fā)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是在跟我說話？”

“別磨磨唧唧的，想見我，就先把手紙從窗戶給我送進(jìn)來！”

我秒懂，原來高人如廁忘帶紙?？墒?，我除了一箱子的金釵珠翠，沒有他要的那種東西?。?、

我左看右看，有了！

我扯下一段裙擺，從嫁妝盒翻出團(tuán)金絲線，從窗口捆著送了進(jìn)去。

唉，真是下血本了！

一炷香后，門“吱呀”一聲，開了，傳說中的高人施施然走了出來。他對我意味不明地一笑，就這么從我身邊走過了。

“喂喂，高人，我有事相求！”

他腳步不停，走到隔壁四合院，關(guān)了門。

“明天再說吧。”

我心頭憋屈，真不知道自己扔出去的金絲線究竟是肉包子打了狗，還是有希望拋磚引玉。無奈，只能明日再戰(zhàn)。

第二天，我提前了一個時辰，不過高人已經(jīng)先一步去了鈕咕嚕巷三十二號。

“想見我第二面，就把手紙遞進(jìn)來。”

我不禁淚流滿面，沒想到堂堂司令千金竟然落魄成送廁紙的小妹，我還要不要嫁人啦！我一邊腹誹，一邊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小包袱草紙用麻繩捆著遞了進(jìn)去。

“高人，這些夠您用三個月了吧？”

結(jié)果，我還是不招人待見。

高人扔下一句“別以為就這一包袱破草紙就想請我出山”后，再次迅速回了小院。

我的心立時碎成八瓣，我朝門扉緊閉的小院高吼：“我還會再來的！”

第三天，我改變策略。

我到藥店買了一把巴豆，趁四下無人爬上院墻，拿彈弓一粒粒地把巴豆打到了院心盛水的大缸里。接著，我只用好好在鈕咕嚕巷三十二號守株待兔即可。

晚飯時間，院門開了，一道白影向我，不，應(yīng)該說是向鈕咕嚕巷三十二號撲來。我張開雙臂，擋在門前。

“給你兩個選擇，要么另找地方，要么幫個小忙……”我調(diào)查過了，另外一處如廁地點(diǎn)還得走兩炷香的時間。

他臉色發(fā)青，使勁兒想掰開我放在門邊的手：“小丫頭，你趁人之危！”

我死不撒手，強(qiáng)顏歡笑：“承讓承讓?！?/p>

這番僵持最后被一聲極響的“piu”打破，我尷尬地笑笑，決定見好就收：“您一定得幫幫我，要是答應(yīng)了，地上那箱子珠寶都是你的?！?/p>

沒等我說完，他已經(jīng)沖進(jìn)了茅廁。

3.通俗痞詩，傷不起

第四天，我順利將姬沛云帶回府上，他的條件是，我得拜他為師。

此時，家中十間客房已滿，誰讓眾姐妹為博老爹開心，搬來各路救兵，有照相的、說書的、雜耍的……無奈，我只有將我院里空著的廂房讓給了他。

平心而論，姬沛云是個不錯的“槍手”。得知我家具體情況后，他首先想到要幫老爹出一本雅俗共賞的幽默白話詩集。

此刻，他身著銀線繡竹白袍，在父親面前侃侃而談：“大帥，我身為花永熹的師父，已經(jīng)為您量身定制了一個出名計(jì)劃?，F(xiàn)在白話詩不是很流行嗎？我們何不搶占先機(jī)，獨(dú)占鰲頭，自創(chuàng)一派，出一本能同時體現(xiàn)大帥豪邁和雅痞氣質(zhì)的詩集呢？”

老爹捋了捋八字胡，笑道：“你小子行啊，正說到我心窩上！要不是我認(rèn)識的字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早八百年前就出詩集了。好吧，現(xiàn)在這事兒就交由你來代筆。”

就這樣，我高價請來的姬沛云師父得到老爹器重，成為花大帥麾下的姬參謀。

那么啥是豪邁與雅痞齊飛的詩？開篇咱就見識過。

為了完成這本《花大帥詩抄》，我與姬沛云花了整整一年。由姬沛云動腦動手，我來打下手、做點(diǎn)兒研墨倒茶的事情，不過老是被他們嫌棄。

比如，驚蟄這天。

窗外雷雨交加。老爹抽著雪茄感慨：“我抽雪茄，玉帝也想來湊熱鬧，你們看，這閃電像不像點(diǎn)煙？”

姬沛云右手一抬，我立即心領(lǐng)神會遞上紙筆，于是有了下文——忽見天上一火鏈，好像玉帝要抽煙?？上Щ鸩癫唤o力，一火鏈接一火鏈。

我皺眉一讀，二字短評：“無聊?！?/p>

“再說一遍！”

兩人不約而同地瞪著我，我很慫地改了口：“兩個字，好詩?！?/p>

再比如，大雪這天。

老爹披著狐皮大氅，坐在八角亭里牛飲馬爹利，指著漫天雪花，狐疑到：“這幫龜兒子，我只讓他們粉刷大帥府，咋把石灰粉兒到處撒呢？扣工錢！”

老爹每次放黃腔，我就覺得自己不是他親閨女，頓時正義感爆棚：“拉倒吧，下大雪而已，跟咱大帥府裝修沒半銅錢關(guān)系?！?/p>

老爹來氣了，摔酒杯罵道：“癟犢子，你懂個屁！他們這是拿我的石灰粉給玉帝老兒刷墻呢！”

我無言以對，只有灰溜溜走人。

白衣勝雪的姬沛云也跟著我一道出了八角亭，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吟起詩來：“什么東西天上飛，東一堆來西一堆;定是玉皇想裝修，偷我墻粉篩石灰?！?/p>

哎，數(shù)不勝數(shù)，想想都是淚啊。而就是這樣一本集豪邁（無聊）雅痞（無恥）為一體的詩集，得到了老爹的高度贊譽(yù)。

“印一千本，每本一塊大洋！你們要是能一個月的時間里，給我全賣出去，我就答應(yīng)你們一個要求！”

走出書房，我絕望了，眉毛垂成“八”字。

我望著姬沛云說：“師父，就這破書想換成一千大洋？老爹這是大腦進(jìn)水，小腦養(yǎng)魚了吧?！?/p>

“書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山人自有妙計(jì)！”他說著用食指戳了戳我腦門，“今天算你機(jī)靈，總算知道什么話要背地里講。”

我不樂意了：“過了初三我就十八歲了，別老把我當(dāng)小孩子！”

“是嗎？”他瞇起好看的丹鳳眼，將我從頭看到腳，戲謔道，“的確不是小孩子了。別家閨女到你這個年紀(jì)都當(dāng)媽了，你說是不是？老姑娘?！?/p>

我氣得直跺腳：“老虎不發(fā)威，你當(dāng)我是病貓？”說完，我蹲下身子，裹起一團(tuán)雪就塞進(jìn)姬沛云后脖子處，見他冷得直打哆嗦，我得逞地笑了起來。

姬沛云才不是吃癟的主，哆嗦完開始反攻。他將沾雪的大手往我臉上按，覺得不過癮，干脆雙手?jǐn)D壓我的臉。

我想發(fā)飆想抗議，可眼睛才對上那張笑得明媚的臉，便放棄了所有抵抗。

“豬頭妹?！彼么邕M(jìn)尺地把我鼻子向上一翻，笑得更加開懷。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右嘴角的梨渦更深了幾分。在雪光和日光的映襯下，竟像折子戲里誘惑凡人的雪妖，好看得不得了。

我舌頭打結(jié)，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什么，只覺得身體異常敏感。那雙緊緊貼住我臉頰的手，本應(yīng)是帶雪的冰涼，卻突然間像發(fā)出熱度的地龍，暖洋洋的。

瞧我這反應(yīng)，姬沛云定是猜到七八分，他收回手，一臉壞笑地說：“丫頭，這大冬天的，咋就懷起春了？”

“胡說！”我又羞又急，使勁推開他，逃兵一樣回了院。

雪地上腳印深深淺淺，像我亂得一塌糊涂的心。

4.還能這樣賣書？

我好糾結(jié)！糾結(jié)得我都想把自己揪成禿瓢。

我沒想到，看了一年都不覺得新鮮的人，昨晚竟然堂而皇之地跑到我夢里作亂。究竟是如何作亂的？喀喀，少兒不宜的場面我才不告訴你！

遺憾的是，這一炷香的美夢換來一整夜的失眠，我虧大發(fā)了。

看著鏡子里頂著兩個黑眼圈、面容憔悴的自己，我用梳子狠狠敲了敲腦袋：“花永熹，我看你只有這點(diǎn)得了老爹的真?zhèn)?！?/p>

窗外傳來“撲哧”一聲，我警覺地探頭查看，結(jié)果被人從后面揪住了頭發(fā)。光聞氣味，我就知道是姬沛云。

我一緊張，結(jié)巴了：“師……師……師父?！蔽也桓一仡^看他，誰讓我昨晚在夢里……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磨磨蹭蹭的？我來?！奔嬖茒Z過木梳，站在窗外幫我梳起頭來，“昨晚平安書局差人來說，叫我們今早去取那試印的一百本……”

我靠窗站著，身后陽光溫度恰好，照得我筋骨都酥軟了，他的手指穿梭在我發(fā)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撩撥著我蕩起漣漪的心。

因?yàn)槲夷X里有著太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所以他在我耳邊的長篇大論，我通通左耳進(jìn)右耳出，打了水漂。于是，當(dāng)他翻窗進(jìn)屋，站在我面前問“聽懂了嗎”時，我只能敷衍地點(diǎn)點(diǎn)頭。

姬沛云勾唇一笑：“再復(fù)述一遍?！?/p>

“??？”我臉色一變，舉白旗投降：“師父，你就饒了我吧。”

他拍拍我的腦袋：“別想些有的沒的，換上男裝，我在院子等你。”

半個時辰后，我和姬沛云來到平安書局。

倉庫里堆放著一百本散發(fā)著墨香的《花大帥詩抄》，我發(fā)愁了：“這破玩意兒，真能一本賣一塊大洋？要知道，普通人家用七個大洋就能討一個媳婦啊。”

姬沛云朝我豎了豎大拇指：“不錯，知道民間疾苦，不愧是我的好徒兒。然而，你想問題的思路還是太窄了。我說過的，山人自有妙計(jì)?！?/p>

所謂山人自有妙計(jì)，得分兩步。

第一步，劫富。

姬沛云以慶?；ù髱洺鲈娂拿u(yù)，召集了數(shù)十名鄉(xiāng)紳富商，包下縣城最好的酒樓，大擺“鴻門宴”。

姬沛云換下平時貫穿的繡竹白袍，穿上藏青色的軍裝，更顯得頎長挺拔。雖說他只是個掛職參謀，不過花大帥常把他帶在身邊，早成了別人眼中的“帥府紅人”。

這會兒，“帥府紅人”發(fā)話：“花大帥是咱奉縣的衣食父母，現(xiàn)在大帥出詩集，眾位是不是該表示表示？”他玩弄著腦袋后面那條不倫不類的辮子，朝后一甩，門口就涌入一大堆提槍的士兵。不用槍口對腦門，在場富商就差點(diǎn)嚇尿了。

“姬參謀多慮了，我們肯定要給大帥捧場的。”商會主席趕緊表態(tài)，不一會兒，花花綠綠的銀票和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堆了滿滿一桌。

我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這些，早就超過老爹預(yù)期的售書額。

我在此次鴻門宴中負(fù)責(zé)發(fā)書，看著富商們一臉吃黃連的表情接過《花大帥詩抄》，就忍不住想笑?？芍車鷼夥仗?，我只能憋出內(nèi)傷。

事后我清點(diǎn)戰(zhàn)利品，少說也有三千大洋。

我問：“師父，這才賣一百本就搶來這么多錢，后面的書怎么辦？”

姬沛云一脫軍帽，瀟灑地解開衣扣，說：“剛剛只是第一步，想實(shí)現(xiàn)人人皆知花大帥，得靠第二步?！?/p>

“啥是第二步？”

“明天就知道了?！?/p>

次日，姬沛云開著斯蒂龐克轎車，帶我去了隔壁縣的說書場。我們趕到時，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黑壓壓的一屋子人。

我納悶：“師父，你這是要集結(jié)人手造反啊？”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姬沛云抓過一把扇子，拍我腦袋上，“要讓滿大街目不識丁、食不果腹的老百姓對花大帥加深認(rèn)識，還得靠說書先生，懂嗎？”

他眼神往墻上一瞟，我便心領(lǐng)神會地望過去，赫然一張懸賞告示。大致意思是，從今日起，凡到此處領(lǐng)取《花大帥詩集》的說書先生，除了能報(bào)銷往來路費(fèi)、免費(fèi)獲得一塊大洋，之后還可憑借宣講詩集的次數(shù)，再領(lǐng)賞錢。告示是上月底發(fā)出的，看來姬沛云早有準(zhǔn)備。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這還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一個月后，姬沛云帶著我，陪同我爹便裝散步，幾乎每過一條街巷，就能聽到有人在談?wù)摶ù髱浽姵?。爹爹對此很滿意，當(dāng)姬沛云回府后，將一千現(xiàn)大洋擺出來，爹爹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管家驚嘆道：“姬參謀真有本事，在這亂哄哄的世道，還能憑一本詩集賺這么多，老身算開了眼啦?！?/p>

爹爹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問：“說吧，想要什么獎賞？”

我無端緊張起來：姬沛云不會要了賞賜就離開帥府吧？難得我花了幾天幾夜，才明白自己是喜歡上了他的事情，我不能還沒來得及告白，就眼巴巴地看著人家卷鋪蓋，拿賞錢走人吧？

我心里一有事情，吃東西就賊快，越發(fā)一顆接一顆地嗑起瓜子來，我后知后覺，自己嗑瓜子的聲音，已經(jīng)引來眾人側(cè)目，包括他。

5.可以休師嗎？想得美！

我尷尬得直想鉆桌子底下，姬沛云突然走過來，當(dāng)眾拉住了我，嚇得我把一嘴的瓜子仁全咽了。

“喀喀……你想……喀喀？”

姬沛云瞇起丹鳳眼，這是要耍奸使詐的前奏。

我只覺得膝蓋窩被他從后面一抵，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跪了下來。

這是要認(rèn)罪呢？還是三拜高堂？

我腦子亂哄哄的，瓜子還卡在喉嚨里，嗓子癢癢的，除了咳嗽，發(fā)不出其他聲音。

難道，他要請求父親賜婚？！

我心頭雀躍，情不自禁握緊了他的手，搶著表態(tài)：“我愿意！”眼里還有咳出來的淚水。

可是，姬沛云后面的話卻讓我發(fā)現(xiàn)明顯話鋒不對。

“真是我的好徒兒。”

咦？難道不是未來的好妻子嗎？

姬沛云這才向爹爹提出要求：“花大帥，實(shí)不相瞞。當(dāng)初我之所以愿意出面幫永熹，就是看中她聰慧的天資。如果大帥肯放手的話，我斗膽請大帥讓她跟我去外面見見世面、歷練歷練。”

我頓時危機(jī)感爆棚。我這人細(xì)皮嫩肉，哪有他說的那種聰慧天資，更何況我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為何要拿天資說事？再想想鈕咕嚕巷三十二號，難道我真要放棄衣食無憂的千金生活，去當(dāng)每天早晨給他送廁紙的粗使丫鬟？這招險棋走不得！

我壯著膽反駁：“爹，我要休師！”

結(jié)果，反對無效。

第二天中午，我凄慘地提著一個小包袱，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花府。除了老管家出門相送，就再無其他家人。我總算看明白了，自家老爹不但人丑，心更毒，嫌家中女娃多得礙眼，師父開口要人，他就這么歡天喜地把我趕出家門，還不讓多帶東西。

我氣得眼淚汪汪，脫下繡花鞋，砸到紅漆鎏金的大門上：“想借此機(jī)會把我趕出花府？我不會讓您如愿，他日，我定當(dāng)風(fēng)風(fēng)光光重新回來！”

“啪啪啪！”

哪來的拍手聲？

我轉(zhuǎn)頭，便見姬沛云靠著他那輛拉風(fēng)的斯蒂龐克轎車，等在路邊。

他脫下白手套，走到我面前，熱辣的陽光為他周身鍍了一層金邊。

“說得有志氣，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徒兒！”

他笑得越明媚，我心頭的委屈之情就越?jīng)坝浚骸拔覜]了，什么都沒了……”

我低頭瞧瞧自己打赤腳的落魄樣兒，直接撲進(jìn)他懷里痛哭出聲。

等我哭夠了也抱夠了，姬沛云撿回被我扔去砸門的繡花鞋，一只一只地替我穿到了腳上：“沒想到這么多年，你還是一生氣就把鞋子當(dāng)暗器?！?/p>

等等！他這話啥意思？我眨巴著哭成桃兒的眼睛，再次好好打量眼前人：“難道說，咱們以前認(rèn)識？”

“你說呢？”姬沛云不置可否，笑得意味深長，“我要趕路了，要不要和我一起？”

“如果不呢？”

他從車窗里提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袱道：“不走的話，你當(dāng)初給我的這些嫁妝，我就真拿走咯?！?/p>

我眼睛一亮，有了精神，說什么也要把那些嫁妝再拿回來。想到這兒，我趕緊拉開車門，人還沒坐穩(wěn)，姬沛云就猛踩油門，狂飆而去。

我想從后視鏡偷看他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他早用同樣的方法在觀察我，我頓時手足無措：“我知道自己好看，但也不帶你這么看人的！”

姬沛云哈哈笑了：“你倒恢復(fù)得挺快。放心，為師不會坑徒弟的。這一路，保證你吃香喝辣、終生難忘?！?/p>

6.一日為師，終身為夫

事實(shí)證明，姬沛云簡直就是“坑徒”專業(yè)戶。

說好吃香喝辣，誰知車才開到隔壁暉縣，姬沛云就把斯蒂龐克轎車賣了。我們先用馬車代步，再淪落到搭拉運(yùn)貨物的牛車。

姬沛云還挺入鄉(xiāng)隨俗，一天前還是只愛穿繡竹白衣的潔癖人士，一天后就像轉(zhuǎn)了性，穿得灰溜溜的，毫不起眼，還咬著狗尾巴草，躺在牛車上的草垛里，哼著不知名的山歌，挺會自娛自樂。

我在對面，氣不打一處來：“姬沛云！你個大騙子！”我一邊說，一邊脫下右腳的繡花鞋向他砸去，沒想到他身手敏捷，一把就截住了“暗器”。

“我哪里騙你了？騙財(cái)還是騙色？是你自愿跟著我的好不好？”他加重了“自愿”二字，得意地拍了拍隨身不離的嫁妝匣子。

牛車?yán)蠞h聽到動靜打趣道：“瞧你們倆熱鬧的，是新婚小夫妻吧？”

我漲紅了臉，剛想反駁，被姬沛云搶了先。

“大爺好眼力，說起來這姑娘老喜歡我了，先是讓我當(dāng)師父，接著日久生情。不是有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夫嘛。”

我快被他顛倒黑白的功力氣得吐血。我是喜歡他沒錯，可是這層窗戶紙都還沒捅破呢！

我正準(zhǔn)備施展河?xùn)|獅吼，遠(yuǎn)處路口傳來幾聲槍響。

“糟糕，大爺，我們得下車了?！奔嬖聘读塑囧X，拉著我就往樹林里竄。我從小在帥府長大，對于這種槍聲并不陌生。

“Gew?88式？我爹的部下怎么在這兒？”

“沒準(zhǔn)怕我拐賣了你唄?！?/p>

“他要是那么緊張我，就不會把我像物件一樣隨便送人了。”

夜幕降臨，地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我一個不留神，把腳崴了，姬沛云顧不得禮數(shù)，背著我翻越山嶺。

不知走了多久，等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已經(jīng)躺在一片滿是霉味的茅草中。姬沛云坐在火堆旁正給毛瑟槍上子彈。那把槍似乎很眼熟。

“我們一定在哪里見過！”我再次從頭到腳把他打量個遍兒，還是沒有頭緒。

他伸了個懶腰，靠在我旁邊，揭曉答案：“我們小時候見過的，那時你還沒有草垛高，卻囂張得像個小霸王?！?/p>

“有嗎？”我心虛了。

作為花大帥最漂亮的女兒，小時候爹爹總喜歡帶我出門撐場面。如果不是后來有傳聞，說我長得越來越像隔壁省的王叔叔，那么我在帥府的地位也不會一落千丈。

姬沛云看上去比我大三四歲，相貌又這么出眾，我沒理由不記得他??？

見我還是懵然無知的樣子，姬沛云著急了：“我是多沒存在感?。客魑遗履阏J(rèn)不出，留了那么久的辮子?！?/p>

辮子？我想起來了！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小云姐姐？哈哈哈，你真的是那個明明比我大，還被我欺負(fù)得哭鼻子的小云姐姐？”

“很好笑是嗎？”姬沛云陰惻惻地問，不著痕跡地坐到我身邊。

我笑得得意忘形，沒注意到他眼中早就掀起了風(fēng)暴，還繼續(xù)揶揄：“說實(shí)在的，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你說呢？”他雙臂抵墻，將我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喂！靠這么近做什么？！”

“好讓你驗(yàn)明正身?！?/p>

“滾犢子！”

7.雄兔腳撲朔

有些記憶，一旦開閘就如潮水般涌來。

第一次見姬沛云，是我八歲的時候。

“永熹，這是小云姐姐，她暫住的這一年里，你就跟她好好學(xué)學(xué)，別整天只會野得跟猴似的?！?/p>

母親的話我可不敢違背，不過當(dāng)抬頭瞧見一身女裝的姬沛云，我就起了唱反調(diào)的心，誰讓“她”個子比我高、皮膚比我好呢？

“她”喜歡穿青卦白裙，我就潛進(jìn)“她”的住處，在潔白的裙面上潑墨作畫，畫烏龜、畫王八;“她”喜歡到花園賞花練字，我就辣手摧花，放貓去搗亂;“她”喜歡吃我娘做的桂花茶，我就灑進(jìn)巴豆末，順便拿光她附近的手紙。總之，那一年里，我除了上房揭瓦、撒野搗亂，別的正事兒都沒干。

當(dāng)年姬沛云性子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古怪、強(qiáng)勢，她好比軟柿子，任我揉圓搓扁。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堅(jiān)持和我斗法、教我認(rèn)字。否則，我這會兒估計(jì)也和老爹一樣大字不識。

不知不覺，我開始依賴“她”，還會像開屏孔雀般向“她”炫耀著自己的強(qiáng)項(xiàng)。比如，玩槍。當(dāng)然我不可能真槍實(shí)彈，我便把自己從副官那撒潑搶來的毛瑟手槍，靈活地拆了又裝。見“她”挺感興趣，便借花獻(xiàn)佛送給了“她”。

想到這兒，我從姬沛云手里搶過那把毛瑟C96，看到槍柄上還有我兒時刻的小烏龜，更是樂得沒了邊兒：“快從實(shí)招來，你從啥時候暗戀我的？”

“暗戀？我恨你恨得牙癢癢，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要不是大家都怕你長成第二個無惡不作的花大帥，你母親又于我有恩，我也不會男扮女裝到你跟前，教你識字?！?/p>

“喂！都說只有女人才會口是心非，你扮女人扮上癮了嗎？”我開始蹬鼻子上臉，抓過他的長辮子左搖右甩，“我有的是你暗戀我的證據(jù)。就拿這辮子來說，我說喜歡你的大辮子，你還就真留到了這會兒，不枉當(dāng)初你走時，我光著腳丫追出一里地?！?/p>

姬沛云撲哧一笑，拍了拍我的腦袋：“你之所以光腳追，是因?yàn)槟阍绨涯请p泥鞋子扔到我的馬車上……”

“討厭?！?/p>

往事帶來的治愈效果真是無與倫比，我們邊說邊調(diào)侃，天邊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

我的心從沒有這么踏實(shí)過，仿佛面前這個人就是天降的神兵，無家可歸也無所謂了。

我們隨便吃了點(diǎn)兒干糧墊肚，他又背著我上了路。

“云哥哥，你這一路又是賣車又是逃難的，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到文城里你就知道了?！?/p>

文城位于兩省交界，是爹爹勢力范圍的最左端，一旦過了文城，爹爹便鞭長莫及。

我們到了文縣，姬沛云先找郎中幫我看了看腳，又帶我買了兩套新衣裳，拾掇體面了，我們才在街邊吃魚肉餛飩。

吃著吃著，我一口老血，哦不，是一嘴餛飩噴了出來。

“花永熹，你咋啦？”

“噓噓噓！快別連名帶姓喊我了。你沒聽那小破孩唱的啥？”邊說我邊示意他往街角旮旯看。

只見三兩個小屁孩一邊打鬧，一邊互相嚇唬，脆脆的童音唱道：“小孩小孩不聽話，小心花帥抱回家，光著腳丫說臟話，最怕流氓有文化?！?/p>

姬沛云臉色如常，還有隱隱得意：“我覺得這童謠挺押韻，朗朗上口，易于傳唱?！?/p>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絕交！”

姬沛云握著我的肩膀哄道：“消消氣，我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這樣吧，我請你吃最正宗的桂花糕，將功補(bǔ)過。”

桂花糕？我一聽，條件反射地咽了咽唾沫：“要是這次沒我母親當(dāng)年做的好吃，我就拿繡花鞋扔你！”

“沒有問題！”

8.隔壁王叔叔

本以為姬沛云會帶我下館子，沒想到他帶著我七繞八繞，進(jìn)了一間四合院。

院內(nèi)桂花飄香，炊煙裊裊，一口蒸鍋架在灶上，白騰騰的熱氣提前將一鍋香氣露了出來。

我雙眼發(fā)亮，就去掀鍋蓋，手剛碰上黃澄澄、香噴噴的桂花糕，卻被燙了回來。

“當(dāng)心！”一道沉穩(wěn)的男聲從灶后響起，接著一只粗糲的大手用竹筷夾了塊桂花糕，盛在碟子上，遞了過來。

在灶后忙碌的中年男子，精神矍鑠、氣度非凡，偏偏袖口沾了糯米面，手上染了灶灰，一看就知道這些美食出自他手。

“不好意思，剛才失態(tài)了。”我接過碟子，象征性地吹了兩下就往嘴里送，燙歸燙，味道好得讓我忍不住熱淚盈眶，“您做的跟我母親做得簡直一模一樣?！?/p>

“哦，是嗎？”他微微笑著，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讓我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這人面熟。

“請問，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他一臉欣喜，趕緊把粘在手上的面和灶灰擦干凈，向我伸出了手：“我叫王志強(qiáng)?！?/p>

我禮貌性地回握后，腦子一片混亂——王志強(qiáng)？貌似是老爸死對頭的名字……

“您不會就是隔壁省的王大帥吧？”我的吃驚完全表現(xiàn)在嘴大張的樣子上。

這時，姬沛云走了進(jìn)來，他淘氣地要把拳頭作勢塞我嘴里，被王志強(qiáng)制止了：“云兒，不得無禮！”

“王叔叔，你看著丫頭傻的，哪點(diǎn)兒像你?！?/p>

……

不用聽后面的，光前面這兩句就夠我消化好長時間。

信息點(diǎn)一，他倆認(rèn)識，而且很熟。信息點(diǎn)二，我長得像他？難道這個王志強(qiáng)真是傳說中的“隔壁王叔叔”？！

等我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已經(jīng)和他們一起圍坐在圓桌旁，桌上擺著的八大碗六大碟都快涼透了。

王叔叔笑得尷尬，不斷往我碗里布菜：“丫頭，快嘗嘗我的手藝?！?/p>

我有氣不好向長輩發(fā)，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姬沛云。

一炷香后，姬沛云心理防線全線崩潰：“姑奶奶，您別這么看著我成嗎？”

王志強(qiáng)嘆息道：“熹兒，云兒并沒有錯，錯只錯我沒有能力早些將你們解救出來。事情還得從十八年前說起……”

當(dāng)時王志強(qiáng)剛剛參軍，約好每月十五，由家仆帶著妻子前來相會。沒想到一次途經(jīng)虎威山，剛有身孕的妻子就被花大當(dāng)家擄去當(dāng)了十姨太，而這人，便是我的母親裴夙吟。

知道花大當(dāng)家性情暴戾，為了保住孩子，裴夙吟在山寨忍氣吞聲，直到順利生下我。我平安后，裴夙吟處處與花老大作對，自然受了冷落;而我，因?yàn)槌霰姷臉用卜炊闪嘶ɡ洗蟮恼粕厦髦椤?/p>

得知妻兒被花老大霸占，那些年里，王志強(qiáng)一有機(jī)會，就攻擊虎威山。三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一來二去，兩支散兵游勇你追我趕，在軍閥割據(jù)的局勢中反倒各占一方領(lǐng)地，文城便是楚河漢界。

八年后，王志強(qiáng)打聽到自己的孩子認(rèn)賊作父不說，還被養(yǎng)成無惡不作、大字不識的“小霸王”，于是趕緊讓親信之子姬沛云，以裴夙吟遠(yuǎn)房“侄女”的身份潛入花大帥府，暗中調(diào)教花永熹。臨近變聲期，才將他撤了回來。

說著說著，王志強(qiáng)壓低聲線，顯出無限的悲涼：“后來，你母親去世時，差人給我送了封信，讓我務(wù)必救你出大帥府，早日父女團(tuán)聚?！?/p>

姬沛云拍拍我的肩膀，接過話茬：“花大帥平時仇家多，所以帥府內(nèi)戒備森嚴(yán)。為了再次接近你，我充分利用管家提供的線索，把你引到了鈕咕嚕巷三十二號，讓你三顧茅廬請我出山。”

我納悶：“你明明那么討厭他，為何還要絞盡腦汁給他寫詩呢？”

姬沛云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這是借刀殺人，一舉兩得。”

借各地說書人紛紛調(diào)侃《花大帥詩抄》這把“刀”，“殺”花大帥往昔威風(fēng)，讓他成為人人皆知的、能夠嚇唬小孩的經(jīng)典壞人形象，一來二去，他便越發(fā)失了人心。

到了這會兒，我才明白，姬沛云之所以帶我走得那樣急，完全是怕事情敗露，難以脫身。用他的話講，這不叫“落荒而逃”，要叫“戰(zhàn)略轉(zhuǎn)移”。

9.有了娃再說

次日清晨，我們繼續(xù)“戰(zhàn)略轉(zhuǎn)移”。

離開文城，交通工具換成了嶄新锃亮的雪佛蘭轎車。

我們一路風(fēng)馳電掣，五天后抵達(dá)武城的王大帥府。

之后，兩省正式開戰(zhàn)。和戰(zhàn)火一起蔓延的，還有花大帥的負(fù)面?zhèn)髀?。什么“蛤蟆臉大帥”、“四不知將軍”——不知有多少女人，不知孩他爹是誰，不知自己有多少兵，不知自己占了多少城，總之四個字“昏庸透頂”。

我呢，認(rèn)祖歸宗，改名王永熹，同樣做起帥府千金?？墒羌嬖茀s被爹爹遣去前線，我身邊沒了那個磨牙斗嘴的人，整顆心都空落落的。

清風(fēng)朗月，小橋流水，我坐在書桌前，支著下巴直發(fā)呆，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在宣紙上畫滿了神態(tài)各異的小烏龜，旁邊備注“烏龜姬”。

丫鬟研完墨，捂嘴笑了：“小姐，您又想姬處座了？聽說這次他已經(jīng)直接攻入花姜城，估計(jì)過幾天就能趕回來了?！?/p>

我心頭一動，嘴角樂得勾了勾，習(xí)慣性地口是心非：“誰想他了，那個人去了前線，信不來一封、話不捎一句，說不定早跑哪個溫柔鄉(xiāng)樂呵了。”

“小姐，您多慮了，姬處座不是那種人?！?/p>

“秋兒，你還太小，不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拿我以前那個爹來說，就是一人渣……算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快幫我按按頭?！蔽议]著眼睛，靠著椅背，沒有注意到丫鬟已經(jīng)悄悄退出了書房。

一雙戴白手套的大手落到我頭頂，力道均勻地開始按壓，太過舒服，以至于讓我放松了警惕，我還自顧自地講著昨夜那個荒唐的夢境。

“秋兒，我昨天在夢里又笑又哭，差點(diǎn)把自己折騰壞了。我先是夢到給姬沛云生了一堆小孩，還沒笑出聲呢，就見以前那個混蛋爹朝我開了一槍，倒下那一刻，我什么都想通了，好日子才剛剛開始，我要是就這么走了，床讓別人睡著，孩子讓別人打著，我這輩子不就白忙活了？所以，我決定好好活、肆意活。等姬沛云從前線回來，就把他給辦咯……”

我說得意猶未盡，只覺得后面的人停了動作，接著一道熟悉的聲線竄進(jìn)了耳朵：“你想怎么辦？”

光這五個字，就讓我身體酥了半邊。

我急切地轉(zhuǎn)頭，撞上姬沛云熱烈而急切的眼睛。

臨陣脫逃不是我的范兒，我傲嬌地仰頭道：“有本事你吻我??？”

雙唇打架的空當(dāng)，姬沛云將我抱到了軟榻上。他風(fēng)塵仆仆，身上汗津津，熱烘烘的，馬靴、武裝帶都來不及脫，就在我身上摸摸索索直點(diǎn)火。

我心里還記恨著夢里的事兒，脫下鞋幫子，在他后背一陣亂拍：“知不知道你在夢里多可惡！氣得我后來一宿沒睡?！?/p>

他賤兮兮一笑，將臉拱上了我的胸口：“那些，等咱有了娃，我再慢慢負(fù)荊請罪吧。”

“滾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