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云
(一)長得這么好看,一定不是人
身為一名學道初成的捉妖師,下山捉妖就成了一門必修的課程,宋笑也不例外。
但掌門似乎不太放心她,在她下山前,掌門叮囑她說,捉妖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管他阿貓阿狗,只要是個妖物就把他捉上山,如此一來便算交差。掌門更加不指望宋笑除魔衛(wèi)道,與大妖怪戰(zhàn)得昏天黑地。
宋笑覺得掌門有些小覷她。
可不,眼下就被宋笑給盯上了一只好的。
宋笑趴在蘆葦蕩里,看著河里有一個男人正在洗澡,實際上,宋笑觀察他很多天了,今天終于被她抓住了機會。
這個男人長得非常漂亮,而且他看起來很妖孽,白白的皮膚,尖尖的下巴,半裸在水面的上半身,肌理緊湊,線條明晰,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且一頭長發(fā)漂浮在水中,像是一匹上好的黑緞子。
宋笑斷定,他長這么好看,一定不是人。
一定是修行很到位的妖怪,才能有這樣一副好皮囊。
她不能硬來,只能智取。于是宋笑一直在蘆葦蕩里趴著,等到那男人終于快要洗完的樣子,宋笑瞅準時機,迅速爬起來,跑到河邊,一把搶了他的衣服。
她想,但凡有點羞恥之心的妖怪都會有一陣恐慌,然后被困在河里,捂著自己的身子不敢上岸來,這樣就可以讓她為所欲為了。
其實花千紀洗澡的時候就注意到旁邊有人鬼鬼祟祟的了,他沒少碰到過捉妖師,因此沒有輕舉妄動。
可當時他抬頭一看見宋笑,還是驚了一驚,因為他沒想到對方是個小姑娘,一臉熱血的模樣,在他眼里那是連毛都沒長齊。
然而他千變?nèi)f化的表情在宋笑看來全變味兒了,他就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讓人于心不忍。
但宋笑還是狠下心,義正詞嚴道:“妖怪哪里跑!你的衣服在我手上,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花千紀很快就淡定下來,皺一皺眉頭,道:“洗個澡也不安生,你是哪里冒出來的黃毛丫頭?衣服還來。”
宋笑一挺胸膛,道:“我是老天爺專門派來收你的!你這妖怪,凈知道禍亂人間!”
花千紀眉毛一挑,道:“你憑什么信口雌黃,說我是妖怪?好吧,就算我是妖怪,你哪只眼睛見我禍亂人間了?”
宋笑道:“那你沒事兒長這么好看干什么?”
“……”花千紀沉默一陣,忽然嘴角溢出一絲輕蔑地笑,聳聳肩,“怪我咯?”
臭妖怪,都死到臨頭了,怎么還這么跩!
不等宋笑繼續(xù)放狠話,花千紀突然又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說:“既然你一口咬定我是妖怪,那么就別怪我放狠招了,我一認真起來,一瞬間就會讓你灰飛煙滅的?!闭f罷,他突然抬起手來,準備大干一場的樣子。
宋笑一嚇,趕緊閉上眼睛抱頭。怪只怪她太大意了,居然忘了最厲害的妖怪,就算是被困在河里,也是有可能放大招的,他們通常是最狡猾的。
莫不是這回真的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吧?她突然明白,掌門那樣叮囑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轉(zhuǎn)念一想,好歹她也是個捉妖師,能不能不要這么窩囊?可是情急之下,她將在山上學的那些本領(lǐng)全忘光了。
(二)誰更流氓
宋笑默默地等了一會兒,卻不見有厲害的大招向她襲來。這時,河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鬼畜般的猖狂大笑,宋笑不由得抬頭,睜開眼睛看去,見花千紀竟一邊用手拍著水,一邊笑得臉直抽筋,還不忘指著她道:“哈哈哈!就你這熊樣兒,還想當個捉妖師!你都快嚇得尿褲子了吧!哈哈哈……”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地羞辱!
宋笑當即惱羞成怒道:“你這臭妖怪,有種上來單挑!”反正他的衣服在她手里,他不可能真的從河里爬起來,這樣的話,宋笑就也可以嘲笑他慫了。
可宋笑萬萬沒想到,這妖怪竟如此恬不知恥。
他聞言,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挽著雙手,笑呵呵道:“小丫頭,你是認真的嗎?那我來了哦,這就上來跟你單挑?!?/p>
他嘴上說的是這個意思,可聽他語氣又像是另一個意思,關(guān)鍵是,這家伙竟然真的朝宋笑一步步走來,還順便抬起了他那細白的長腿,水聲嘩嘩,分外撩人,宋笑登時眼睛都直了,一直看著他的大腿一點點往外露,盡管這個時候,她腦海里有一個正義的聲音正在吶喊:快捂眼!這不是你該看的!可是……她發(fā)現(xiàn)她根本停不下來,眼珠子簡直就像是黏在了那上面一樣,不由自主地看著。
這時,他又舔舔嘴唇,說道:“難道你媽媽沒告訴過你,看了男人可是要長針眼的嗎?”
宋笑誠實地搖了搖頭。
怎知這不要臉的家伙,下一刻就跨著大長腿,直接大咧咧地朝她走來了,道:“那我上來給你慢慢看,就讓你長針眼,除非你把衣服還我,我就饒了你?!?/p>
這妖怪太能舉一反三,在無恥上,宋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見他如此開放,宋笑也禁不住破口大罵:“你這下流卑鄙的臭妖怪!”
“我就是下流卑鄙,你快看我!”
“誰要看你!”
“那就把衣服還我!”
宋笑偷偷瞄了他的大腿根一眼,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但也休想她就此妥協(xié)地把衣服還給他,于是宋笑抱著衣服,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邊罵:“臭流氓!”
他居然赤身裸體地在后面追,還道:“明明是你偷了我的衣服,你才是最流氓的好吧?喂,有種別跑!”
宋笑一聽他的話就來氣,還敢說她流氓。任誰看見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追一個氣喘吁吁往前跑的女子,都會第一時間覺得他流氓吧!
簡直就是極品流氓!
(三)智商是硬傷
宋笑跑得沒有他快,沒多久工夫,他就離宋笑越來越近了,并在身后爆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聲。
大概捉妖師和妖怪水火不容,也不是天生的??傆幸徊糠盅窒矚g作死,比如她身后這位。
當是時,宋笑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要是偷衣服失敗了,她還留了個亡羊補牢之法,先前是太著急忘記了,可眼下這么緊要的關(guān)頭不用,更待何時。
于是乎,就在這臭妖怪勘勘追上她時,她往腰間口袋一伸手,飛快一轉(zhuǎn)身,臭妖怪沒料到宋笑會突然停下來,差點兒與她撞了個滿懷,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剛準備張嘴說話,宋笑頓時就掏出一張符紙來,對著他用力一吹。
結(jié)果符紙破了,變成了一盆黑狗血,潑了他一身。
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宋笑,宋笑立刻又抽出另外一張符,貼到了他的額頭上,只見那符金光一閃,就在他額頭消匿了蹤跡。
臭妖怪有些痛苦地彎身,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頭。
此時此刻宋笑已經(jīng)能夠確信他就是一只妖怪,因為只有對付妖怪,這黑狗血和鎖身符才會有效果,而且普遍的妖怪會感到頭暈惡心。
他一邊難受著,一邊道:“冤家,放大招前怎么不先打聲招呼!你對我做了什么?”
宋笑叉腰狂笑道:“怪!你!蠢!唄!兩件衣服就逼得你追我?guī)讉€山坡,你明明知道了我是捉妖師,還要自己追上來,我要是你,我轉(zhuǎn)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跑,都怪你的智商太著急了!”
她這下子渾然不怕面前的這只妖怪了,還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聳動著肩膀,半晌不抬頭。
她便摸了摸他的頭,又安慰道:“不過你也不要太絕望,誰叫你碰上的是我這樣厲害的捉妖師呢?你的失敗,在你遇到我的那一刻起就是注定了的,沒有必要為了注定的事情難過嘛。乖,不哭了啊?!苯Y(jié)果她的手摸了滿手的黑狗血,轉(zhuǎn)而往他衣服上擦了擦。
花千紀的聲音繃得很緊,道:“那我身上的這些東西是什么?”
原本他想美美地洗個澡,把自己洗得白生生的,現(xiàn)在被宋笑用這東西一潑,渾身又變得臟臟的了。
宋笑道:“黑狗血啊,專門對付你們妖怪的,剛剛給你貼的符是我獨門秘制的鎖身符,只要我不取下來,你就會被固定成現(xiàn)在的人形,不能變回妖形,當然也不能夠使用妖法了?!?/p>
這下子花千紀埋著頭,終于哭了出來,悲傷道:“為什么會是黑狗血,我最恨有人拿狗血潑我了,你不是人!”
(四)狡猾的妖精
宋笑出師大捷,輕輕松松就收服了一只妖孽。
她懷著激動的心情,打算滿載而歸上山去。她想,掌門要是見她這么快就完成了任務(wù),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的。
花千紀被鎖了妖法,毫無反抗之力,只得被宋笑拖著走。
他身上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長衫,即使是這樣狼狽不堪,整個人看起來也自有一股閑散隨意的味道,和……狗血的味道。
一人一妖途經(jīng)山下小鎮(zhèn),見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宋笑便帶著花千紀去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客房住下。
不怪宋笑摳門,她怎么可能讓一個妖怪單獨住一間房,要是半夜被他跑了,得上哪兒追去?
一進房間,花千紀就道:“我要沐浴。”
宋笑滿不在乎道:“你白天不是才洗過嗎,你一個男人洗那么干凈干什么?”
花千紀繃著一張臉,湊近宋笑,道:“你聞聞,是不是滿滿的狗血的味道?要是你不朝我潑狗血,我用得著再洗一次嗎?你知不知道,這樣是很傷我肌膚的!”
宋笑用鼻子一聞,還真是有些難聞,便嫌棄地出門,叫人送了洗澡水和一頓晚飯進房。
于是,宋笑坐在桌邊,兇狠地啃著雞腿,屏風后面的浴桶里,花千紀正洗著澡。氤氳的水汽不知不覺就飄散了整個房間,空氣中帶著一股醉人的香,似草木的清新又似百花的芬芳,竟十分好聞。
屏風被水打濕,有五分透明,花千紀的身姿便映在了那屏風上,
他時不時抬起自己的大長腿,對外面的宋笑道:“小捉妖師,你們捉妖的是不是也負責養(yǎng)妖呢?快來,幫我搓搓背,我手短?!?/p>
雞腿肉噎在宋笑喉嚨里,她喝了半壺水才咽下去,然后沒好氣道:“你腿那么長,用腿搓??!”
后來又聽見水聲響,宋笑定睛一看,眼珠子差點凸了出來,花千紀走出浴桶了,站在屏風后面的身姿十分高挑修長,他抬手撩了撩肩后長發(fā),發(fā)絲掠起的水珠在燭光下散發(fā)著柔潤的光澤。
宋笑忽然間覺得鼻槽有些癢,她摸了摸鼻子,低頭一看,滿指鮮紅,頓時就覺得有些暈,眼皮泛沉之際,她終于意識到先前的香氣著實詭異,結(jié)果她搖搖晃晃,順著桌角就軟在了地上去,不忘喃喃道:“你這狡猾的妖精……”
隨后,花千紀穿戴整齊,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一身銀白色的衣袍,廣袖窄腰,濕潤的長發(fā)更加像一匹黑布,腳踩著木屐,是個當之無愧的漂亮妖怪。
他斂眉垂眼,看了宋笑一眼,宋笑本來是被他的香氛給迷暈,可現(xiàn)在看起來,她似乎很受用,而且睡得特別香。
花千紀先是拿過宋笑的手往自己的額頭一拈,便揭下了白日那張金光閃閃的鎖身符,隨后手指一點,只見腳邊的宋笑就變了……變成了一只狗。
花千紀總算滿意了,彎身把那只狗抱了起來,在墻邊放下,想了想,他又把符貼到了宋笑的狗頭上,笑瞇瞇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小捉妖師,你還太嫩了一點兒?!?/p>
(五)一日變成狗
第二天一早,宋笑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伸了一個懶腰。
她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看著地上的四只伸直了的蹄子,直犯嘀咕:“哪里來的狗腿?”
她四下望了望,不記得房間里有一只狗啊,結(jié)果定睛一看,花千紀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她再看了看自己,居然蹲在一個小角落,頓時整個人就不好了,跳起來就飛撲過去,想一把掐住花千紀的脖子質(zhì)問:你為什么睡我的床!你這妖怪好大的膽子!
誠然,她確實是一跳就撲上床去了,也一爪子就扼住了花千紀的脖子,將他搖醒了。然而,她一張口,想劈頭蓋臉吼出來的話,全部變成了一聲憤怒的咆哮:“汪!”
世界陡然安靜了。
她想,一定是醒來的方式錯了。
宋笑仿佛產(chǎn)生了幻覺,決定再說一句話來打破這樣的幻覺,于是一張口,便又是:“汪汪!”緊接著她瞪大了一雙狗眼,狗臉上漸漸爬滿了絕望。
被她壓在床上的花千紀,打從一睜開眼看見她,嘴角就歪了起來,但他拼命忍著不笑。直到宋笑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跳下床去對著銅鏡照時,他再也忍不住,連眼角都笑歪了,一邊捶著床板,一邊大笑:“哈哈哈!怎么會有一只狗!你是昨天那個捉妖師嗎?一定是你昨天看光我了,老天爺覺得光長針眼對你來說你已經(jīng)不夠了,所以讓你變成了狗……”
花千紀笑岔氣了。
而宋笑蹲在椅子上,寂寞地看著銅鏡里的那張狗臉。
耳邊的嘲笑十分刺耳,她回頭看了看花千紀那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心里竄起一股火,想想這房間里除了他就沒有別人,況且他還是個妖怪,一定是他搞的鬼,所以自己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而且她老覺得自己的額頭上貼了什么東西,可是伸爪子去撓時卻什么都沒有。
感受到她那惡狠狠的目光,花千紀笑夠了,便從床上坐起來,側(cè)著身體,曲著一條腿,一只手臂放在那膝蓋上,胸前衣衫有幾分凌亂,黑發(fā)散落在衣襟上。
他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道:“別白費力氣了,你的獨門秘制的鎖身符連你自己都認不出來嗎?在這鎖身符沒有取下來之前,你就只有維持著這副狗樣兒了。”說著就又想笑。
宋笑簡直氣得爪子癢,都怪她太小瞧這妖怪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居然能把符紙揭下來,反而貼在了她身上!先前他隱藏得太好,剛開始以為他厲害,不料這么輕易就被抓住了,她便以為他只是個十分蠢的無能妖怪,沒想到,他居然是只心機妖!
鎖身符要誰貼的誰才能揭下來,所以一定得讓花千紀才能解開符咒讓她變回原形。
宋笑看著眼前的花千紀,就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于是開始磨著自己的爪子,她什么都不管了,先撲上去把這廝揍一頓再說!
花千紀感受到了宋笑深深的惡意,連忙正了正身,嘴角還是掛著一抹邪笑。就在宋笑撲上來的那一刻,他趕緊閃身一躲,然后從窗戶跳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宋笑豈會這么容易放他走,除非她想當一輩子的狗,于是乎也跟著跳窗而出,直追花千紀。
“汪汪汪!”
這一追,追了花千紀八條街。路人皆驚嘆,花千紀是不是吃了她爹媽,才惹得這樣一條狗窮追不舍。
(六)狗你個日的
黃昏的時候,她趴在柳樹下直喘氣?;ㄇЪo停留在前面兩棵柳樹下,饒有興味地望著她,道:“你這小小捉妖師,毅力倒是很強悍?!?/p>
“汪!”
呸,讓你變成狗試試,要是不拼命就真當一輩子狗了!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花千紀溜走!
宋笑見硬的不行,索性就來軟的,于是埋頭,嗷嗚嗷嗚地傷心哭了起來。
花千紀起初很懷疑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走過來,伸手去摸摸她的頭。怎知卻被她逮住機會,她心里奸笑兩聲,臭妖怪,總算中計了吧,當即便去扒住花千紀的衣角,一張口,亮出一口尖尖狗牙,就準備往花千紀的腿上咬去。
危急時刻,花千紀大聲道:“你敢亂咬,我就不把你變回人了!”
宋笑牙癢癢,但最終忍住了,狗腿繼續(xù)勾住花千紀的衣角,她又哭了起來,而且花千紀無論怎么抽腿都抽不走,宋笑死活不放。
“你放腿,咱們有話好說?!?/p>
“汪!”
“我餓了,不如回去先吃飽飯吧?!?/p>
“汪!”
花千紀青筋直跳:“說人話!”
于是他衣袖一揮,宋笑開口,發(fā)現(xiàn)自己竟真的能夠說人話了,便更加賣力地抱著花千紀的腿,鐵了心道:“除非你把我變回去,否則我死都不放?!?/p>
最后花千紀一步一個腳印,把趴著裝死的宋笑拖回客棧。
當時花千紀就在想,為什么會有個這么蠢,這么死皮賴臉的人類來當捉妖師……
花千紀一邊走,一邊就在說教道:“現(xiàn)在你明白當動物是什么樣的感受了吧,世間萬物都是如此。我們做妖的,何嘗不想跟尋常人一樣?妖也分好妖好壞妖,捉妖師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見妖就捉,像我這樣的好妖,以后不能捉知道嗎?狗是人類的好朋友,不能輕易傷害他們知道嗎?還有,以后就算是捉妖,也不能用一些下三爛的辦法,要講道義……”
宋笑磨著牙齒,權(quán)且忍著。
兩個人終于回到了客棧。
彼時宋笑一進房間大門,“砰”的一下,兩只狗腿就把房門給關(guān)上了,不等花千紀說一句話,她就一把將花千紀撲倒在地上,死死壓住,用狗頭蹭著他的臉,悲憤欲絕,似乎是豁出去了:“你個狗日的,你到底要不要把我變回人類!變不變!你要是不變,我就讓你深切地體會一下,什么叫作狗日的!”
說完以后,她就用爪子撕爛花千紀的衣服,用口水蹭他的脖子,大有將他活生生凌辱的架勢。
花千紀臉色大駭,拼命掙扎,一人一狗在地上滾來滾去,他的衣服都被撕成了布條。宋笑越來越狂妄,好似她已經(jīng)被惡魔附體,完全不要臉,周身血脈噴張,一邊撕扯著衣服,一邊發(fā)出流氓的奸笑聲,正如當初花千紀赤身裸體追趕她時的一個樣兒。
花千紀受不了了,手指往宋笑的額頭上抹了一下,宋笑猝不及防,突然變回了人形,竟叫她一時不能適應(yīng),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張狂架勢,一下跌進了花千紀的胸懷里。
花千紀瞬間反客為主,嘴角掛著一抹邪笑,一翻身就把宋笑壓在了身下。
宋笑雙眼濕潤,黑白分明,這副樣子落在花千紀的雙瞳里,他頓時被勾走了魂魄。
然后花千紀的身體就開始發(fā)生變化,他那黑布般的長頭發(fā)散落在身上,漸漸褪成了通透銀白,而裸露在外的肌膚在那樣銀亮光澤的映襯下,有兩分淡淡的透明。
宋笑瞪大了眼睛,看著花千紀的頭頂緩緩長出一對毛耳朵,看起來毛茸茸的,漂亮極了。他一歪頭,便對宋笑眨眨眼睛,壞笑著說:“那我也讓你體驗體驗什么是真正的狗日的?!?/p>
(七)道行高深的道士
原來花千紀是一只漂亮的狗妖。宋笑道行太低,一開始就沒能瞧出他的真身。
這天,鎮(zhèn)上來了一個道行高深的道士,說是這鎮(zhèn)上妖氣四溢,他還抓住了一些妖怪,捆在了菜市場那邊,要將他們一一收了。
客棧里鬧得沸沸揚揚,前去圍觀的群眾也很多。當然,花千紀和宋笑混跡在人群里也跟著一起去了。
正值正午時分,烈日炎炎,菜市場口落座了好幾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都捆綁著妖怪,全是阿貓阿狗的小妖,他們哭得好不委屈,不斷地掙扎,手腕腳腕上都被箍出了血痕,看起來很可憐。
那個道士先是收了他們的妖靈,使得小妖全部現(xiàn)出了原形,隨后舉著火把走上臺去,對圍觀群眾說道:“貧道路過此地,見此地有妖物作祟,這些家伙不得不除。除魔衛(wèi)道乃貧道之職責,若是大家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可以告知貧道,貧道替你們收服了這些!”說罷,他用火把將十字架上的干柴點燃,把那些小妖怪們活生生燒死。
圍觀群眾一個勁兒地叫好。
宋笑選擇了沉默,如果是以前,她想她也一定會跟大家一樣拍掌叫好??墒悄切┬⊙謧兾难凵?,實在叫她難忘,而且花千紀說了,妖怪也有好壞之分。如果他們是壞妖怪,不會不懂得反抗的……
咦?為什么她會相信花千紀說的話?
大抵是因為花千紀明明有能力對付她,而她到現(xiàn)在卻活得好好的吧。明明一開始她對他不懷好意,到現(xiàn)在他也沒真的傷害到她。
宋笑不由得看了花千紀一眼,發(fā)現(xiàn)他一張臉繃得很緊,似乎在極力忍受著什么。
宋笑對他潑了狗血,他都能讓宋笑變一天的狗,嘗嘗當動物的滋味,如今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火燒死,他心里一定很難過。
宋笑低頭看著花千紀緊握的雙拳,想了想,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拳頭。
結(jié)果花千紀再也忍不住,當即就想沖出去,幸好宋笑手疾眼快地拉住了他,并把他扯出了人群中,低低道:“你瘋了是不是!要真沖出去,不就暴露了嗎?那個道士一看就很厲害!”
(九)單獨行動
回到客棧以后,宋笑一眼不眨地盯著花千紀。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花千紀就跑掉了。
她覺得,妖怪就是妖怪,到底還是比不上人類的陰險狡詐,他一定不是方才街上那個老道士的對手。要是就讓他這么貿(mào)貿(mào)然地跑出去,為自己的同伴報仇,很有可能會吃虧。
唔,為什么要為他擔心呢?宋笑又想了想,覺得花千紀是她看上的妖怪,她是要把他帶上山去,給掌門交差的,不能讓外面的道士白白占了便宜。
花千紀美麗的雙眼也正看著宋笑,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了,打破沉默道:“你這樣一直看著我作甚,莫不是看上我了?”
宋笑點點頭,脫口就道:“你跟我走唄,不要跟別人跑了。明天我就帶你偷偷躲過外面那個道士,帶你離開這里?!?/p>
要是不走的話,那個道士聞得到妖氣,遲早會找到這里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宋笑不放心,用連命鎖把自己和花千紀捆了起來,這樣他就不能離開她而單獨行動了。這連命鎖也是山上的法器,可以讓妖怪跟她寸步不離,這樣也方便帶妖怪上山。
宋笑不敢睡得太沉,她到底還是有些法力的。她聽得到外面妖怪們悲慘的嚎叫聲,約莫又是那個道士在欺負他們了,因而一直保持著警醒的意識。身邊的花千紀也沒有什么異動。
后來,她忽然發(fā)覺自己眼皮子越來越沉,等到反應(yīng)過來時,又聞到了花千紀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陣香。
花千紀見她睡著了,翻身坐起來,銀色衣袍無風自動,黑發(fā)變成了銀發(fā),修長的手指也長出了銀色的指甲,他動了動手腕,手腕和宋笑的手腕之間連著那根連命鎖,他抬手用指甲往上面劃過,響起了尖銳的聲音,連命鎖就“砰”的一下斷了,而宋笑依舊沒有醒來。
花千紀看了看宋笑,忽然俯頭,銀白的長發(fā)落在她的臉頰和脖子上,柔滑如緞,而他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這是妖怪表達溫柔的一種方式,對宋笑道:“蠢笨的捉妖師,我不陪你了,明早醒來自己回去吧,咱們后會無期。”
說罷他一揮廣袖,窗戶輕輕打開,窗外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上,清淺的月光照了進來。花千紀縱身一躍便跳出了窗外,宛若一只漂亮的蝴蝶,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小鎮(zhèn)城外,白天的那個道士,正把周圍的妖怪都抓了過來,并抽出他們的妖靈,閃著光的妖靈,在夜空中如螢火一樣地亂飛亂竄,而那道士則貪婪地吸收著眾多妖靈,納為已用。
這是違反天道的修行辦法,也是速成的,效果最好的修行辦法。
正當他吸收著,忽然老成的雙眼里迸發(fā)出精光,他聞到了一股精純的妖氣。下一刻,白光乍現(xiàn),直直朝他沖了過來,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道:“總算是把你引出來了?!碑敿磽P起拂塵,念起口訣,開始與對方打斗起來。
道士白天一進城,就聞到了這股強大的妖氣,他想,如果能夠收為己用,修為一定突飛猛進。
天邊的光,一閃一閃地照亮著宋笑的窗戶。強大的法力鎮(zhèn)著這座小鎮(zhèn)。而宋笑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一樣,突然驚醒過來。也正是花千紀的法力散發(fā)到了這邊,才解開了迷香的作用。
花千紀抬起手腕,發(fā)現(xiàn)只剩下半截連命鎖,她再看了看窗外,暗道不好,隨即收拾起行囊,連夜跑了出去。
(十)站哪一邊?
宋笑朝著白光的方向一路狂奔,終于到達了城外。
她看見滿地都是妖怪的尸首,而那個厲害的道士正和花千紀打得不相上下、昏天黑地。
半空中還有不少奄奄一息的妖怪,若是當時宋笑抓住其中一只就匆忙離開,一定能回到山上去順利交差。
可是她一來便傻了,愣愣地看著花千紀和道士打,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他們的法力是她無法想象的,她沒想到花千紀居然厲害到這種程度,那一開始他就沒有殺掉自己,看來真是善良得緊。
看歸看,可是她應(yīng)該怎么辦呢?
這時那道士十分眼尖,看見了花千紀,喝道:“還傻愣著做什么,他是妖,身為捉妖師,還不快快動手!”
道士和花千紀之間的平衡很是微妙,只要宋笑摻和進來,鐵定立馬就能分出勝負。
而花千紀總歸是妖,而她從道理上,是應(yīng)該和道士站在一起的。
宋笑沉默片刻,然后就似下定了決心一樣,將自己行囊里的東西全部倒騰了出來,準備給對方致命打擊,揚聲沖道士說道:“打贏了他之后,你能分一只妖給我嗎?我急需一只妖怪!”
花千紀臉色一駭,道士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士回答道:“你想要,貧道給你就是?!?/p>
宋笑心里默默道,妖怪就是妖怪,總比不上人類的狡猾奸詐。
她將所有的法器燒成了一張符,若是將這一張符貼在了花千紀的身上,一定能燒掉他一些修為,這樣他就不是道士的對手,肯定就會失敗了。
當是時,宋笑大喝一聲就沖了上來。花千紀稍稍一分神,便被道士占了上風,一掌擊到他胸口,整個人往后飛退。而這時,如果宋笑將符紙貼到他背后,那他就玩完了。
他轉(zhuǎn)身面對宋笑,本來能夠閃身躲開的,可他看見宋笑那堅定的眼神時,放棄了躲閃。最終宋笑猛地沖入他懷中,帶起一股沖勢往后,那一刻花千紀彎起了身體,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
道士心下一喜,立刻也飛身而上,打算再給花千紀一擊,讓他徹底失去反擊的能力。然而,就在他堪堪近身時,突然宋笑又從花千紀的懷中竄了出來,轉(zhuǎn)而竄到花千紀身后,掏出剛剛被她握在手心里的符紙。
實際上她并沒有將符紙貼在花千紀的身上,她一咬牙,往道士的手上貼去。
道士沒料到這一變故,他擊出的那手掌被宋笑成功地貼上符,他身體里的力量立刻似受到了阻礙,相互反噬,不少尚未被徹底吸收的妖靈又重新飛了出來,他心中一恨,硬是拼著那一掌又朝宋笑擊去:“找死!”
那一掌力量巨大,豈是宋笑平凡肉身能夠抵擋的,況且她什么法器都沒有了,拿什么抵擋?當時她嚇得都不知道該怎么躲了,只傻愣在原地,然后緊緊閉上了眼睛。
她心想,完了,掌門讓她下山捉妖,她卻下山救妖,這下可好,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她再度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身后有人攬著她,帶著她轉(zhuǎn)身。
她忽然睜開眼,仰頭看去,見花千紀的銀發(fā)垂落到她的臉頰側(cè)邊,月光下,那涼薄的下巴像最溫潤的玉一樣,隨后白光大振,花千紀的身體逆著光,她看見他嘴角溢出了縷縷血絲……
(十一)妖和捉妖師終歸殊途
惡道士吸收了太多的妖靈走火入魔了,而宋笑沒想到,花千紀居然為了救她,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下了那一掌,幾乎損了他一生修為。
宋笑扶著他逃離了小鎮(zhèn),來到一處山腳。而花千紀重傷,再也走不動了。
宋笑和花千紀坐在樹下,他靠著宋笑的肩膀劇烈喘息,嘴角的血染紅了她的肩頭。
宋笑六神無主,她抱著花千紀,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完全已經(jīng)忘記了當初下山來的初衷。她只知道,花千紀不能死,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這么死了。
可是他的傷無法治愈,他的妖力就在不停地流失。
宋笑邊哭邊問:“臭妖怪,我該怎么辦啊……”
花千紀啐道:“真是快被你蠢死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伸手,帶血的手指輕輕抹掉宋笑的眼淚,“還能怎么辦,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guī)Щ厝ソ徊顔h,就說我是你打死的,豈不風光……但是以后,不要隨便捉妖,遇到我還好,要是遇到厲害的壞妖,也不是你想捉就能捉的,知道了嗎……”
“嗚嗚嗚,知道了……我知道了……”宋笑哭得很慘,她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難過過,她把頭埋進了花千紀的銀發(fā)里,放肆大哭。
一會兒過后,花千紀虛弱的聲音傳來:“喂……我還沒咽氣呢……”宋笑抬起頭,望著花千紀蒼白的笑容,他又道,“聽說,你們?nèi)祟惗蓭卓诰珰饨o我們妖怪,就好像吃人參喝雞湯一樣滋補……嗯……”
花千紀的話還沒說完,宋笑捧著他的頭,嘴對嘴貼了下去……
再后來,花千紀沒死,宋笑還是把花千紀帶上了山。她對花千紀說,山上掌門煉了很多丹,對他的恢復很有幫助,她可以偷丹藥來給他吃。
花千紀信了。
于是宋笑把花千紀變成一張符,貼在了自己的胸口里,帶著花千紀上山去。
她對掌門說,此次下山毫無所獲,一只妖都沒有抓到。
掌門居然也信了,可能他一開始就沒奢望宋笑能夠完成這門課程。
后來宋笑就在山上繼續(xù)修煉,得空的時候就去偷掌門煉的丹來給花千紀吃,花千紀也確實恢復得很快。
但紙包不住火,掌門總覺得自己煉的丹就算他不吃也每天都在減少,有一次他便藏在煉丹房里,結(jié)果宋笑一去就被抓了個正著。
她就這樣被趕下了山。
下山的時候,花千紀變回了人樣,精氣神十足,安慰宋笑道:“你不要沮喪,從你遇到我開始,這些事情都是注定了的,你何必為了注定的事情而難過呢!”
宋笑總覺得這話有些耳熟,道:“注定你妹!”
好不湊巧,一人一妖將將一下山,居然又碰上了那個惡道士。他雖然走火入魔了,但身體里存留的妖靈力量十分強大,因為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承受那樣的負荷了,所以他遇到任何活物都要一通發(fā)泄。
彼時花千紀抱著宋笑飛身上樹,把她放在一處視野開闊的枝丫上,又吻了吻她的額頭,道:“你就在這里待著別動,看我怎么收拾他。”
花千紀的身體恢復了,有了掌門的丹藥做補,還時不時吸兩口宋笑的精氣,修為與從前相比有增無減,而那惡道士出手又毫無章法,打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花千紀的對手。
花千紀最終打散了惡道士的修為,他身體里的那些妖靈力量全部飛了出來無處落腳?;ㄇЪo周身泛起了白光,宋笑眼睜睜看著他將那些妖靈吸收進了他自己的身體里。
宋笑失神地想,他一定變得更加厲害了吧。
妖就是妖,而她是個捉妖師。妖和捉妖師也是注定殊途的。
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地響?;ㄇЪo平靜下來之后,回頭往上看時,上面只剩下空空的枝丫,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宋笑這個人。
他抿了抿唇,化作白光,當即飛出,方圓百里,找了個底朝天,最終卻沒有找到宋笑。
后記
花千紀是一只千年狗妖,修為高深莫測。沒有哪個妖怪敢惹他,而這么多年來,他始終四處游蕩,尋找著當初那個蠢笨的捉妖師。
其實他找到了,只可惜當作自己一直沒有找到。
宋笑長大了,變成了漂亮而厲害的捉妖師。她清楚地知道妖有好壞之分,因而她只抓那些壞妖。不管對付多厲害的妖怪,最后她總能夠化險為夷。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保護著她一樣。
后來有一次,她碰上了一只吸取凡人精氣的惡妖,宋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她打得很狼狽。眼看就要失敗了,突然從另一個方向閃現(xiàn)出來一道白光,與那惡妖纏斗在一起。
沒幾個回合,那白光強烈,打斗的動作又極為迅速,她坐在地上喘息,睜著眼睛,看那夜空中飄散的絲絲銀發(fā),忽然明白這么多年來是誰在背后偷偷保護她。
花千紀穿著一身銀袍,廣袖窄腰,雙腳踩著木屐。一頭銀發(fā)熠熠生輝,頭頂兩只毛耳朵。
他走到宋笑面前,對她攤開了手心,上面懸浮著惡妖的妖靈,對她道:“捉妖師,給你。”
宋笑揉了揉眼睛,站起來,將妖靈收進了口袋里,悶悶地問:“你們妖怪也殺妖怪嗎?”
花千紀想了一會兒,道:“壞妖我也殺,欺負你的妖都是壞妖。”
宋笑垂著頭,往前走了幾步,她知道花千紀一直等在她身后。
她再也邁不開前進的步子,最終無力地扔掉了手里的桃木劍,轉(zhuǎn)身就朝花千紀跑了過去,一頭扎進他懷里,嗚咽道:“你真是個臭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