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 徐庶

紙上光陰

我在一本年歷上奔跑

踏破雨水

驚得蟄蟲滿天飛

把芒種種成一顆相思豆

在大暑思念小暑

抖落立秋一身汗

踩疼了的白鷺久久佇立

小雪等你不來

再為你澆一場大雪

有時我累了

打個“叉”抽走一天

我只是在日歷上打個盹

人間已千年

有時我穿越

提前勾畫了日歷

今天到明天

我只需要一個瞪眼

月亮就被嚇得不敢出聲

姐姐

姐姐被閻王用5塊錢買去

姐姐家在梁平

那個方向

我一扭頭荒草就長出來

姐夫打電話時

姐姐一把搶過去說

不差錢

揭不開鍋的姐姐隱瞞了眼淚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看姐姐

她僅剩的5塊錢被姐夫搶去賭博

她被一瓶農(nóng)藥奪走了心跳

等我連夜趕到時

姐姐已不是我的姐姐

一團(tuán)白泡捂住了她想說的話

亂花

白骨是靈魂褪下的蠶繭

枯草是春天脫掉的外衣

蠶繭會不會還原一次心跳

枯草會不會叫醒為亂花迷眼的春

別怪鳥兒世代都在鳴叫

它是在幫亡主還愿

唱他們沒唱完的情歌

有思，有怨，春天會不會淚流

復(fù)制母親

中風(fēng)后

母親吐詞含糊

我?guī)缀趼牪磺逅膰Z叨

我相信終有一天，越來越矮的母親

會躲到一棵枯草里去

嘮叨她的腰疼

好想復(fù)制一個母親

把她的嘮叨

她的慈祥的笑也復(fù)制下來

時刻放在我的身邊

即使母親真像枯草一樣倒下

我也隨時能聽見她的呻吟

問藥

一塊石頭堵在心中

塵世煩憂就像霧霾

即使心里掏出整片藍(lán)天也沒用

友人在海鮮館點了一只烏龜

它一生背著石頭游走

石頭卸下，烏龜不再縮頭

現(xiàn)象

黑夜不是沒有眼睛

黑夜是黑眼珠都睜著

你來過，輕輕說過

說滿的話是一潭無縫的水

一支煙撕開無邊的寂寞

一些驚恐蝙蝠般掠起

一些面孔皇歷般呆呆站著

芝麻熟了

八月，紅獅的芝麻被捆住手腳

如指腹為婚的小姑

遍地的小姑熟了

粒粒都懷著心事

我看到了她們漫天拋撒的繡球

這個季節(jié)，滿口的話得包住

思念一個人，得讓他

在口里慢慢脹成一輪月牙

幻想

我的沖動

是一只婷婷的天鵝

我抖一抖滿身的羞怯

抖落這人間蛤蟆白癡的白

我擠一擠渾身的光芒

擠落一池潮汐蕩漾的清波

煮沸的月色撲騰撲騰掉下來

暮色

一盆墨汁掩蓋了蒼穹的瑕疵

世界原本是黑色的

許多人趁黑打劫

把自己的惡扔給夜

背負(fù)了太多黑鍋

夜口難開

落日眨眼間掉下來

我們的憂郁掩蓋蒼茫

不是天亮了

是我們的寂寞枯到極致燃了

我們波浪一樣

往前撥

身后的影子是耗盡一生骨血無法點燃

的油燈

假象

我插一棵失去嘆息的枯樹

林雀飛來

喜形于色

我擰開水龍頭

應(yīng)和水的滴答滴答

溪流也開始心旌蕩漾

我打開錄音機(jī)

一聲鳥鳴

百鳥撲棱棱飛過來

歌聲一浪高一浪

我把酒窩戴在臉上

黑夜也跟著笑出聲來

寬恕

稚鳥早起

歌聲搬上枝頭

花癡失眠

嗓子些許沙啞

晨曦打在梯城云陽

打中晨練者有些悲喜的往事

秋漸深

滿城彌漫撲鼻的愁腸

一株株三角梅在陽臺伸長脖子

你得寬恕

它們和丟失稚子的母親一個表情

腳拍寧靜

垂柳一定是在等我

千年苦憋等一回

聽到我如歌的腳拍

它縱身躍入水中

我也躍入水中

看沉魚一口一口吃掉流淚的落霞

多年來

溪水淹死了多少癡情月光

和前赴后繼的明白人

暮色彌漫

柳枝如一柄丘比特的利箭

狠狠擲向蒼茫

又狠狠彈回來

溪如一張無字天書

濕巾一般

試圖掩住水下洶涌的哭泣

新手上路

新手

等于外星人

與人們鄙夷的目光

保持一副剎車的距離

11年駕齡的我

開著貼有“新手上路”的車

在充斥謊言的世界穿越謊言

車水順山順?biāo)?/p>

馬龍加速度中左右逢源

一顆紅燈，連眼都看綠了

“嘎”一聲，剎車拋錨

原來喇叭都成了聾啞人

羊哨

牛群漫過來

青草也醉了

親吻草尖

牛尾縱情搖曳

尾巴搖得多歡

貢格爾草原的草就有多甜

風(fēng)一吹

羊群跑到天上去了

牛羊不要韁繩

一聲響鞭

拴住懵懂的青草

拴住艷羨的白云

?；仡^

羊不回頭

牧人一腳踏進(jìn)西拉沐淪河

濕漉漉的羊哨

和青草一樣嫩綠

風(fēng)吹草低

尾巴和情歌甩起來

蜻蜓點月

屋頂花園無水

只有一片金色月光

蜻蜓落下

飛起

把我們隨手扔掉的光

小心收走

像瓷器店老板手里的雞毛扇

給哪一件瓷器撓癢癢

都格外心疼

月色如浪

一波隱瞞一波

我們?nèi)拥舻墓怅?/p>

被一只只蜻蜓

輕輕點醒

青鳥

雨后清晨

一地青鳥從地里長出來

綠浪漫上來

果實南腔北調(diào)

果實青澀的眼角在說謊

夜色被撕成一塊塊催淚布

暗中

始終有一雙眼睛是蒙不住的

請允許青鳥做一次素衣的禱告

允許堅硬的寂寞寬衣

唱著唱著

秋就熟了

青鳥一個寒戰(zhàn)，翅膀抖落一地

四季

羊吃掉了春天

我們吃掉羊，燃燒夏天

泥土吃掉我們

瘦成一株茅草上的秋天

只有泥土沒人吃

因此

冬天睡覺不睜眼

病中

醫(yī)院門口表情呆滯的人

念著濟(jì)世的菩提

臉上寫滿悲憫

卸下難以卸下的痛

只有急救室

是病入膏肓的人

蜘蛛人

高墻上

人面蜘蛛蹦來蹦去

他們刷墻的動作

仿佛在和誰不經(jīng)意地打招呼

他們在陽光下涂抹金色的米粒

一板驅(qū)趕塵埃

一板掀動稻浪

伸手可摘的口糧

像被偷食的麻雀叼在嘴里

一只蜘蛛躲在墻角

看人面蜘蛛趴在明處

貌似怪物

螞蟻

一片貪心的落葉

手掌般試圖蓋住一只螞蟻的前程

螞蟻不是哪個國家的螞蟻

來去自由

逢山開路

遇水架橋

螞蟻見了螞蟻

點點頭就是兄弟

沒有微笑

笑里不藏刀

天生賤命

不向往鴿子的飛翔

在叢草中奔波

身后

連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石頭下山

石頭

從山上氣喘吁吁跑下來

這才人模人樣

立正、稍息

它們站在廣場上

全都被剃了光頭

石頭詫異的眼光看來來去去花花綠綠

的人

原來

人間多么奇妙

來這里踱步的人

心里懸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石頭不落地

他們的步伐略顯慌亂

讓一塊石頭放下自己的重

剃光頭能行么

花開三朵

窗前

我為你種的三角梅

怕你看不清來路

它在三個方向同時笑開了花

一朵向炊煙

是我為你燃起的信號燈

一朵向溪水

你聽到叮咚就是我在招呼了

一朵向咳嗽

是我在為你扔細(xì)細(xì)的沙子

叫水的脆弱

你可別拎緊了

叫煙的嗆人

你可得捂住鼻子了

叫沙的障眼

你揉揉更容易把什么看清了

三朵花

為你而開

是不是你也輕輕笑了三次

啪啪

風(fēng)在講話

樹枝在鼓掌

其實一有風(fēng)

樹枝就鼓掌

啪啪啪啪

左邊的樹枝向右

右邊的樹枝向左

一些人鼓掌

一些人鼓倒掌

主席臺話音剛落掌聲一片

一些人啪啪啪啪

一些人啪、啪啪、啪

歌唱

“嘣”地一下跳出雞窩

咯咯咯咯母雞開始歌唱

母雞紅臉掛齒

它是天下最得意忘形的人

母親用剪刀“嘣”地一下敲開蛋殼

看我咕噥咕噥一氣喝完

母親紅臉掛齒逢人就夸我

她和最得意忘形的母雞一個樣

滴答

臉盆下有漏水滴答滴答滴答

你說

鐵是包不住水的

滴答滴答滴答

秒針一樣的滴答

時間的膿包被擠出了水

你的思念一脹就破

紅紅的紫薇開得好羞澀

我看穿了你為一個人懷揣的心事

浩蕩

許我一聲問候

我要報你一生一世的擁抱

許我一絲漣漪

我要為你剝開一個燦爛的春

許我一個飛吻

我要贈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許我一場浩蕩春風(fēng)

我要為你叫醒嬌艷欲滴的四季

蚯蚓

泥土是黏在脊背上的鄉(xiāng)愁

我抖一抖

便抖成一場傾盆暴雨

有雨

我把寂寞種成一只蚯蚓

包藏藍(lán)天，包藏河流

拖住彩虹尾巴呼哧呼哧喘氣

看似一塵不染，其實

我的肉身和骨髓

都是泥

看潮

看山

人山人海

一山更比一山傲

身在江湖

看潮，聽水的傾訴，揪心動魄

看風(fēng)平浪靜

把洶涌掩飾在內(nèi)心

總是

一個人號啕至深夜

后浪蓋前浪

浪浪驚險

將把柄一抹而過

沒人知道你在哭泣

沒人明白你曾經(jīng)跌倒后的不堪

竹籃打水

我喜歡來到水邊

看竹籃打水

空一場

水好寧靜

在湖中靜靜地做夢

看撩人的石榴

在枝頭焦躁得坐臥不安

一籃下去

滿世界都攪翻了

又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

兄弟

兩排抱殘的小葉榕

不是親兄弟

卻親兄弟一樣攙扶

它們伸出手

面帶微笑

一生都做著牽手的動作

它們昂頭

不擋道

側(cè)身為他人讓開通途

不向往藍(lán)天

相互彎腰

彎成一輪月牙

彼此照亮

暴雨

石頭砸來

舉手

并非投降

是有話要說

暴雨是麻雀喳鬧惹來的石頭

雨

一邊扔石頭一邊掏心掏肺地哭泣

心疼砸著了舍不得砸的人

我們總是往前走

掏心掏肺地后悔

悔罷，石頭就扔光了

雨后

下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絆腳石

敲打

羽毛球不用拍狠狠敲打便銹了翅膀

青石板小路不用腳跟敲打便醒不過來

湖水安于平庸不被敲打便懶得趕路

酣夢不被敲打便擄走了陽光和微笑

詩歌不被鍵盤敲打便忘了歲月還有疼痛

夜歌

因為長相像癩蛤蟆

青蛙一生背著恥辱

它們的歌

只在夜深人靜時

唱給自己聽

輕荷搖曳

她在一朵芙蓉中出水

過于悅耳

只能和蛙鳴一樣

躲在人前人后

針眼

母親對著空倉一聲嘆息

雞又生了一個熱烙烙的蛋

“咯咯咯”地叫著

我就飽了

稗子長在稻子中

就像饑餓長在飽嗝上

日子擰著結(jié)

麻雀用飛翔穿針引線

母親長長一聲吆喝

針眼就破了

訃告

一個人把名字扔在一張黑框紙上趕路

去了

一個人把笑容忘在一群哭喪著的親人

面前了

一個人除了名字把什么都跑丟了

一個人除了悲傷什么都帶走了

咝咝

篾匠刮篾條的咝咝咝咝咝咝

不是在一根瘦瘦的竹子身上刮油

而是

將一把陰閃閃的刀子

刮在我脆弱的神經(jīng)上

那些一生清高的竹子

就這樣被刮成了

背篼、籮筐、斗笠、籃子、刷把、掃帚

無論篾匠怎么用心編織

這世界還是千瘡百孔啊

崩潰

五月懷里的石榴

紅了

羞羞地紅了

有水性 不揚花

風(fēng)起時

媽媽在擠身上的毒

我們累累的債啊

果實一般脹得快要崩潰

命

馬蜂躲得高高的

像我守身如玉的小姑

非誠勿擾

負(fù)心郎挨了想跑啊

她拔毒刺

把命搭給你

也要你拿命來娶

朝天門

一鍋麻辣燙

翻江倒海

燙傷明末的元寶

燙焦清朝的長辮子

纖夫赤腳趟過去

夯聲也血腫了

一半是紅油

一半是清湯

青椒

枝頭鼓起大大小小的青包

如半生磕磕絆絆跌出的淚珠

想治治他人

自己先被辣得張不開口

面對燦爛的初夏

一腔熱情都包在鼓里

青椒這么說

有些話一咬就破了

鳥巢

是天空擠出的一滴

飛翔的

淚

枯黃枯黃的

夏天就要

掉下來

哈欠

迷迷糊糊中

妻兒在抓蜘蛛

妻奏柔風(fēng)

子彈細(xì)雨

恰好譜成一支催眠曲

蜘蛛來自哪里去了哪里

已不重要

如此寧靜的鬧騰

什么比蜘蛛更重要

已不重要

小日子側(cè)身

猶如三只依偎的蜘蛛微微一聲哈欠

愚人節(jié)

瘋?cè)嗽河携傋优軄G了

天下風(fēng)傳瘋子來了

瘋子把自己藏起來

從門縫看，滿街發(fā)瘋一般

瘋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