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 永昌 劉鑒慧
許仲卿出事后,秦苡真懊悔得直想 自己,好端端的,跟他較什么真呀!是腦子進水了還是弱爆了?唉,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四月的天越發(fā)亮得早了,剛六點半,苡真已裝好了米粥小菜,推著那輛笨重的手推車在醫(yī)院樓道吆喝開了:“小米稀飯、八寶粥、小菜,一份三元,有需要的,快來買喲。”三只不銹鋼保溫筒三足鼎立式站在車廂里,三大筒米粥隨著苡真的吆喝漸次變成一大把零碎的票票。
當(dāng)她賣完早餐,從衣兜里抽出手機看了看,還不到九點。這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樓梯口貼的廣告。苡真淡淡地掃了一眼,月薪五千?天方夜譚吧?
回食堂把鍋盆碗盞洗刷干凈后,苡真摘下護士帽、脫掉白大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感到每一個毛孔都盛滿了疲憊,軟塌塌的。凌晨四點半起床忙活到這會子,累死了。
咦,自家防盜門里咋也塞了廣告呢?苡真隨手扯下來,抻展粗瞥了一眼,嗬,這不是醫(yī)院看到的那則廣告嗎?“某公司擬招聘一名企管主辦,大專以上學(xué)歷,女性,歷史專業(yè),國企下崗職工優(yōu)先,有意者請撥打:13993598888?!弊约赫檬菍W(xué)歷史的,國企下崗的,大學(xué)本科,所有條件都符合。苡真立馬來了興趣,隨手撥了電話。
對方得知她就是秦苡真后,熱騰騰的盛情立馬從線上遞過來,說你要抓緊來我們公司報名面試,機會難得?。」至?,天上真掉餡餅了?呵呵!苡真復(fù)又套上那件藕荷色風(fēng)衣、蹬上剛脫下的半高腰靴子出門去探虛實。
負責(zé)接待的人事部經(jīng)理是個年輕小伙子,暖暖的目光里寫滿殷勤的笑意,為苡真讓了坐泡好茶,才例行公事地簡單提問了一下,說留下電話等消息吧。
苡真匆匆趕回家,剛喝了口水,小伙子的電話就攆來了,說你被錄用了,盡快來上班吧,公司急等用人呢。苡真眼里溢滿激動的淚花兒,有點不相信地追問:“真的?這就成了?”對方說,成了,千真萬確!
苡真毫不猶豫地辭了賣早點的工作。平時斯斯文文的老公提高嗓音抱怨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隊盯著這個位置嗎?這是我費了許多口舌跑關(guān)系、求院長,美化你的才能、訴說你下崗的種種困苦煩惱,毫不容易才爭取的。你為什么說辭就辭了?不打招呼也不商量,你眼里還有我嗎?
苡真長嘆一聲:“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每次在醫(yī)院碰上同學(xué)熟人,我都很尷尬。至今想起那天遇上賈文靜的情景,心跳還會加速呢。”
那天早晨,我抻長脖頸正吆喝呢,從摔傷的三個農(nóng)民工的505病房猛然跑出一個時尚女人,驚詫地高喊:“苡真?你是秦苡真!”
當(dāng)時我就懵了,那不是高中的好友賈文靜嗎?看人家光鮮亮麗的樣子,一定是混得不錯吧!不知怎的,我的心輕輕呻吟了一聲,手握的鐵勺“哐啷”震落在車廂里,我下意識地抄起手推車奪路就逃,現(xiàn)在想來都有些好笑,我究竟在躲避什么呢?可是,每次看見熟人我都控制不住自己。
這一跑,不等于告訴人家了嗎?當(dāng)文靜喘著粗氣追到那棟小平房時,只有潑滿稀飯小菜的那輛小推車孤獨地凝望著她,氣得文靜脫下那雙漂亮的高跟鞋一揚手扔了出去。
不知是被煙火熏的抑或是被驚嚇了,我媽眼角滲著點點淚花,狐疑地問:“你,你是…….”
文靜愣了一下,很驚喜地握住灶臺刷洗的我媽:“阿姨,我是賈文靜,苡真的高中同學(xué)。那時候,我們幾個去過您家。您還給我們搟了手工長面呢?!?/p>
“哦,看著很面熟??茨氵^得多好啊?!蔽覌屃闷鸹疑陆筝p輕拭了拭眼角。
“我也是打工的,看人臉色吃飯唄?!蔽撵o倒很謙虛。
“唉,我家苡真呀,每次碰見熟人都要躲。娃,你可千萬不要多心。我勸她好多回了,靠勞動吃飯,憑雙手賺錢,有啥羞不羞的嘛。她呀,就是改不了?!?/p>
“就是就是。剛才在醫(yī)院碰上,她連一句話也不說,撒腿就跑?!?/p>
文靜一定發(fā)現(xiàn)墻角的那扇小木門了,我躲在門背后聽到她長嘆了一聲,又驚叫了一聲,然后沒了動靜。我估摸著她走遠了,才踅摸著走出來。
嗨,我不能一輩子賣早點、躲熟人吧!縣城就這么大,我能躲到哪兒呢?老公知道攔也無益,勉強同意了。
在管理人員月例會上,苡真驚異地張大了嘴巴,不但文靜坐在對面?總經(jīng)理位置上的那個中年男人竟是許仲卿?蒼天哪,千躲萬藏掩飾自己的落魄,鬼使神差的,咋就偏鉆到這對冤家手里了呢?
許仲卿似乎很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苡真,從他臉上倒也看不出太多驚訝或仇恨或嘲笑,仿佛他和她之間根本不認識。他用往日慣用的語氣總結(jié)了上月工作業(yè)績,安排部署了下月計劃。
散會后,他輕聲叫住人事經(jīng)理,微笑著指指苡真,夸贊道:“這是你新招的企管主任吧,她寫的策劃書我看了,不錯,有見地,有眼光。哈哈。”眼睛卻虛晃晃地斜瞟著苡真。機靈的年輕人畢恭畢敬地說:“許總,按公司慣例,一個月的試用期已滿,您該為秦主任舉行個接風(fēng)宴什么的?”
“是嗎?那你安排呀!”許仲卿依然微笑著,又瞄了瞄苡真。苡真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么,突然,瞥見小伙子又遞眼色又擺手又搖頭,硬是把沖到喉嚨的話給憋回了。去就去,反正也不是我一個人,大不了,和他一樣裝傻作聾罷了。
當(dāng)苡真滿頭大汗匆匆趕到“悅?cè)婚w”時,懵了。豪華的大包間里只有許仲卿一個人,吐著煙圈兒凝視著墻上那幅出水芙蓉圖。她的心跳驟然加快了頻率,在這個取名為“荷花廳”的門前呆愣了十秒,慌亂地從包里翻出手機撥打人事經(jīng)理的號碼。十秒,無人接聽;再十秒,轉(zhuǎn)為盲音;又十秒,關(guān)機了。
苡真的腳步像踩了三秒膠水,進不是,退亦不是,粘在原地了。許仲卿像背后長了眼,抑或是心有靈犀哩,微笑著轉(zhuǎn)過身,揚了揚濃密的劍眉,“怎么?這么多年了,城里的大小姐還不肯給我這農(nóng)民工賞個光???”苡真的臉“唰”紅到了耳根后,“你…我…”囁嚅著,想說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啊卻沒說出口。
“好了,跟你開個玩笑,還當(dāng)真啊?來來來,坐。”許仲卿殷勤地笑了,很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苡真訕訕的,逶迤著挪進門來,斜斜地跨坐在對面的絲絨軟椅上,低了頭,無語,手指不自覺地捻著衣角。許仲卿笑著調(diào)侃:“嗨,多大的人了,還改不了這動作喲?”苡真又一怔,下意識地拿開了手指。虛虛地問了句:“你,還好吧?”旋即又后悔了,暗嗔自己多余,人家是大老板,肯定好著哩。
“我?我嘛,就這樣瞎混唄。老婆在民政局當(dāng)會計,兒子讀初二,正在青春叛逆期。你呢?老公一定很帥吧?”仲卿明顯帶著絲絲酸水,試探著。
“還行吧,他在醫(yī)院工作。我女兒也在讀初二?!?/p>
“這么巧?”
“是呀,這么巧!”
“……”
“……”
沉默,還是沉默!
輕柔的音樂舒緩地流淌在心田,熟悉的古箏旋律,是苡真最愛的《梁祝》。苡真想起這是自己和仲卿鐘愛的曲子。仲卿攢了一周的飯票,買了盤錄音帶,里面有《梁?!贰㈦娨晞 都t樓夢》里的《紅豆曲》等。苡真有臺掌上錄音機,聽英語,也聽梁山泊與祝英臺的故事,品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心事。仲卿送給苡真《平凡的世界》,倆人常探討孫少平的理想和奮斗目標,還有少安和潤月苦澀的戀情。
仲卿打破了沉默:“雖然我是個體戶,但也很需要你這樣能干的大學(xué)生啊?!闭f著,端起早已斟好的紅酒,“來,為你的加盟干一杯?!避诱孀⒁曋偾?,慢慢端起了面前的杯子,兩只玻璃杯輕輕碰觸了一下。穿套裙的服務(wù)員托著盤子輕步進來,悉心地擺了一桌子精致菜品,全都是苡真愛吃的。
“麻辣風(fēng)爪,記得你最喜歡!嘗嘗,是那個味兒嗎?”仲卿搛個大風(fēng)爪輕柔遞上,苡真心里“騰”地變暖,紅了臉。這是當(dāng)年最奢侈的消費品,亦是改善伙食的美味佳肴。
難為你還記得!
我當(dāng)然記得,我記得刻在柳樹上的誓言,記得我們從高中四年同桌到你大學(xué)畢業(yè)的八年苦戀。分手,和好;又分手再和好。終究因為我復(fù)讀無果,像飄落回土地的一棵種子,不得不徹底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仲卿說得很動情,聲音里夾帶著絲絲顫悠。
苡真的心又暖了一下,酸了一下,鼻子澀澀的。
仲卿從皮包里掏出那本《平凡的世界》,封面已經(jīng)很舊,四角還平整無缺。扉頁上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盡管已被歲月磨礪得模模糊糊,但依稀可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仲卿(贈),一九九四年七月?!蹦约旱墓P跡,仿佛凝望著曾經(jīng)的自己,仲卿眼圈紅了,柔聲說:“難為你還留著它,謝謝!”
苡真疑惑地凝望著仲卿,這不是自己珍藏的那本書嗎?前幾天,同名電視劇開始播放后,她從書架上翻出來放到小車臂腕上的藍色繡花布包里,本想抽空再重讀一下原著。
“很吃驚是吧?沒錯!那天,文靜趁你媽沒注意悄悄裝在包里給我的?!敝偾湔f,文靜把書拿來時,我詫異地瞪圓了眼,“這,這書怎么在你手里?”文靜故意賣個關(guān)子,說你猜呢?我說我哪猜得出,想說就說,不說拉倒。文靜便講了在醫(yī)院遇見你的情境。我當(dāng)時就琢磨著該如何幫你一把。
苡真這才恍悟,“這么說來,那招聘廣告是你專為我設(shè)計的?”
仲卿不置可否地笑了,苡真心里掠過一層不知是喜是暖的酸味兒。
“說實話,你我都是被生父母抱養(yǎng)給別人的棄兒,是‘抱疙瘩’,這相同的出身注定我們一生都是同病相憐的知己?。∵@些年你過得不太好吧?”
仲卿的話戳到了苡真的痛處,她終于忍不住,說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金河縣商貿(mào)公司,不到三年,企業(yè)像風(fēng)雨中搖擺的破茅屋,說破產(chǎn)倒閉就真倒了。失業(yè),下崗,生存,是擺在面前最大的現(xiàn)實問題。
我推著橫梁大轱轆破自行車,大清早趕到冷飲廠批發(fā)冰棍雪糕,硬著頭皮走上大街匯入熙攘的人流叫賣。還被城管像驅(qū)趕莊稼地里的害蟲一樣驅(qū)趕著、吆喝著、追逐著,一個跟頭摔破了一條褲子,膝蓋上多添了兩個紫青紫青的疙瘩。
一天,我低著頭走著,毫不容易憋足了勁喊了一嗓子:“雪糕,賣雪糕了?!薄班帧帧帧?,一輛黑色高級小轎車鳴著刺耳的喇叭從對面急駛過來,而她卻愣頭愣腦的沒反應(yīng),本該靠右卻逆向左側(cè)迎向小汽車。
說時遲,那時快,司機一腳踩準剎車,汽車還是撞飛了自行車,冷飲箱“啪”地摔落在路邊的樹坑里。司機以為是故意碰瓷的,心里存了氣,探出光溜溜的圓腦袋吼了:“碰瓷?還是找死?”我身子一顫一抖,晃了晃,又晃了晃,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司機睥睨著我,像睥睨著一個沿街乞討的假乞丐,眼里盛滿了不屑和鄙夷。路人三三兩兩地圍過來,圍了一大圈,我坐在圈里,像圓心的那個小小的點。
“你這師傅,撞了人還不趕緊送醫(yī)院?”一位老師傅喊了一嗓子,奔過來把驚恐無措的我從地上拉起來。
仲卿聽著苡真的遭遇,心里酸酸的,郁結(jié)在心底的那層堅冰徹底融化了,融化成深情的海洋。他動情地握住苡真的手:“都怪我不好,如果當(dāng)初我早早考上大學(xué),家里人就沒理由反對我們,你也不會吃這么多苦頭?!?/p>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害了你,又負了你。如果不是我纏著你戀著你,你就會集中精力好好應(yīng)考,原本你的成績比我好很多?!避诱嫜劾锖К摰臏I水,深情地凝視著仲卿,“說白了,是我們的觀念太陳舊,現(xiàn)在回頭看,考不考上大學(xué)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世上有千萬條路,不一定非要擠在那條獨木橋上!”
“是啊,后來,我也想通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干什么不能活一輩子。”
“所以,你成功了。也吃了不少苦吧?”
仲卿那雙握過瓦刀、抓過磚頭的大手鐵鉗似攥住苡真的手,動情地說,“是我不好,成功得太晚了,錯過了你?!避诱娲蛄藗€激靈,身子輕輕顫了顫,掙了掙,又軟綿綿地蔫了。
倆人正聊得情深意濃時,手機唱起了《抓不住的溫柔》。這是苡真為老公特設(shè)的鈴聲,老公問她怎么還不回家?苡真望了望仲卿,虛虛地說:“我在公司加班?!?/p>
“胡扯,我就在你們公司樓下呢?!?/p>
“我,我,我剛加完班,出來吃個飯?!?/p>
“十一點了,還沒吃完啊?”
“完了,完了,我馬上就回?!避诱婊呕诺膹闹偾鋺牙飹瓿鰜?,仲卿無奈地望著她,“真要走嗎?我送你吧!”
“不了,我自己打車走?!敝偾錁O不情愿地松開苡真,隔窗看著她匆匆沖入街燈稀落的夜色里,兩滴淚涌在眼眶里旋轉(zhuǎn)著,他抖抖索索地抽出一根香煙,點了三次,沒點著。
苡真又想起那天在“悅?cè)婚w”的情境:仲卿深情地說:“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知己,誰也不能超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看,我為公司取名‘知己’,寓意就是忘不了你這個知己。”
苡真的心被暖了又暖,像著了火,火苗兒在“突突突”地燃燒著,越燃越旺,越旺越燃。苡真對仲卿的那份情完完全全復(fù)活了,像春天柔嫩的柳枝兒、四月里吐蕊的花瓣兒,自自然然地復(fù)活了。
苡真的眼里、心里、腦子里裝滿了仲卿。每天,在人群里暗暗尋覓,閉了眼又在腦海里獨自回味。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令自己陶醉,值得偷偷傻樂、低低竊笑。他的身影在哪兒,她的目光就悄然追隨到哪兒,宛若舞臺上的那束追光燈。他樂她跟著樂,他憂傷抑或惱火時,她亦憂心忡忡,六神無主的模樣。
苡真一個眼神,仲卿即明白她要表達什么;仲卿一個手勢,苡真亦看懂了他想說什么,自己該如何執(zhí)行。苡真傾盡自己平生所學(xué),用所有的真情真心真本事小心謹慎地做好每項工作。只要是仲卿交待的,她總要挖空心思想辦法做好,或者提供一些創(chuàng)新的思路。
苡真凝視著仲卿在文件上簽字的樣子,內(nèi)心升騰起濃濃的愛意。同樣的中芯筆,握在你手里就變成馬良的神筆了。無論在什么樣的紙上,你的筆畫總是那么流暢,寫出的漢字總是圓潤溫婉、剛勁有力的,極像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
是嗎?仲卿仰望著苡真,很深情,亦很溫柔。
不過呢,你的字外圓內(nèi)方,像你這人,貌似溫和親善,骨子里卻堅韌又固執(zhí)。你這是夸我嗎?唉,這字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一番評頭論足嘛。苡真有點撒嬌的口氣,就是好嘛,我怎么看怎么好,不行?。恐偾渖钋榈厣爝^手臂欲攬她,苡真往旁邊輕輕一躲一退,嘆一聲,我只喜歡這字兒。仲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暖暖地笑了,苡真亦笑了,目光落在目光里,很開心的閱讀著彼此。
仲卿也會抽空到苡真辦公室聊天。每次,倆人都有說不完的話題,直到過了下班時間。仲卿說搭我的車吧,趕一點時間。苡真也不做聲,倆人一前一后下樓,一個開車,一個搭車,戀戀不舍的交換一下目光,各回各家。
那天,正趕上昌河縣一年一次的“四月八”民俗文化節(jié),四鄉(xiāng)八方的商賈販夫走卒云集而來,這節(jié)日要延續(xù)半個月,是昌河縣最熱鬧最繁華的日子,也是客流量最大的日子。快下班時,苡真站在八樓窗口遠眺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想約兩個同事去逛逛。
當(dāng)她剛轉(zhuǎn)到同事辦公室門口,卻意外聽到同事們憤憤不平的議論聲,說公司為摔傷的三位農(nóng)民工每人只賠一萬元,真過分。尤其那個牛小明摔斷了一條腿,腰部也受了重傷,他還沒結(jié)婚呢!即使不給報個工傷,至少也該多賠一點。有位同事恨恨地罵仲卿是認錢不認人的黑心鬼,是嗜錢如命的吝嗇鬼,葛朗臺。苡真當(dāng)時就急了,一改往日溫婉沉靜的性子,沖進門去急赤白臉地爭論了半天,對方看她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撂了一句“傻冒”,散去了。
仲卿一定忙昏了頭,抑或是不知道真相吧?他怎么能這樣草率處理呢?正是這起安全事故,文靜去醫(yī)院才促成了自己的職位和仲卿的重逢。
苡真去找仲卿,他正站在寬大的玻璃窗前,大概是眺望“四月八”的熱鬧街景吧?苡真暗自揣測著。見苡真進來,只淡淡“哦”了一聲,眉宇間似乎隱藏著什么愁緒。
苡真把聽到的議論委婉地轉(zhuǎn)述了,又說:“不管怎樣,至少要給牛小明多賠償幾萬,如果可能,就給他報個工傷吧。不然,他以后該怎么生活???”
仲卿瞪著她,仿佛不認識似的,“多賠幾萬?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向著誰?”
“我站在真理的一邊?!?/p>
“我沒那么多錢,我也不是慈善家。我是企業(yè),企業(yè)要追求利潤養(yǎng)活職工;企業(yè)要生存要發(fā)展。你懂嗎?”
“那些摔傷的農(nóng)民工更不容易,尤其那個牛小明,你為他想過沒有?”
許仲卿瞟一眼苡真,冷冷地說:“別跟我提那臭小子,一提我就來氣。明明鋼板滑脫已有人掉下去了,別人都往后躲,偏他要跑去看熱鬧,結(jié)果把自己摔傷了。你說,這能怪我嗎?”
“我聽他們說,牛小明不是去看熱鬧的?!?/p>
“你信他們還來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常說你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嗎?你應(yīng)該最懂他們的。”
“別跟我提從前。是,我是農(nóng)民工,咋啦?我受傷流血的時候,誰同情過我?這個世界早沒了同情和眼淚!”許仲卿氣沖沖地瞪著苡真,像瞪著一個仇敵。這樣的架勢,苡真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她想不明白哪一句戳疼了仲卿的心引爆了炸藥庫呢?苡真石化在原地,委屈的淚水溢滿眼眶。
仲卿絮絮叨叨地罵著,不知是罵苡真還是罵那些農(nóng)民工,離開了。苡真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微駝的背影,那么熟悉,又如此陌生。這就是那個曾裝滿自己心房的男人嗎?這是那個看見路邊乞討要飯者就難過得嘆息流淚送干糧自己餓肚子的男人嗎?是他嗎?不是吧!那他又是誰?
天邊飄來一片烏云遮住了落日前的斜陽,室內(nèi)慢慢變得暗沉沉的。老公的電話打過來,問她怎么還不下班,想不想去逛街了?她這才回過神來,早晨答應(yīng)孩子晚上要去逛“四月八”的。
奇怪,地下車庫怎么沒上鎖?里面似乎透著縷縷昏暗的燈光。天都快要黑了,誰會呆在里面?是仲卿忘了鎖門,咦,不會進了小偷吧?苡真的心繃緊了。
她慢慢踅過去,驚異地發(fā)現(xiàn)車庫側(cè)墻還有個小屋子,屋門虛掩著,一束幽暗的昏光斜射出來。苡真向里瞅去,一個圓形瓦盆里冒著尚未燃燼的余火和一縷青煙,有個神秘的大黑影跪在桔色蒲團上,站起,跪拜;跪拜,又站起,虔誠地重復(fù)了數(shù)次。一根紅色的蠟燭燃著如豆的火焰,三柱檀香升起層層煙霧,一尊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像和兩個木制的牌位靜靜地坐在高高的供桌上,蘋果、香蕉、櫻桃等新鮮水果和各類糕點一應(yīng)俱全,大盤小碗的擺滿了供桌。
突然,苡真的眼睛被燙傷了,那個黑影竟從旁邊的保險柜里掏出一撂撂粉紅色的票子,擱在一旁的那臺電子秤上秤了重量,然后,整齊地擺放在佛像前的矮幾上;再拿出幾大撂,又放到秤上秤了秤,一提一抻,那些票子被抖成一件帶著翅膀的彩衣裹在身上,那人像長了翅膀的怪物。
那人張開長蛇似的雙臂揮舞著、躍動著,嘴里念念叨叨著什么。一會兒,他又靜靜地坐在蒲團上,像一尊沉思的雕像。一會兒,他又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了似的,笑聲震落了房梁上的幾串吊吊灰,灰塵簌簌簌地掉下來跌在他風(fēng)車似的巨臂上。
忽然,他“噗”地一口吹散了灰塵,氣憤地嘟嚷了一句“奶奶的,連你也欺負老子嗎?”又聽他“啊呀啊呀”地放聲慟哭起來,兩只大手像兩把鐵掃帚,“啪啪啪”,利落地將那些錢幣剝下來,狠狠地扔在地上,散落成滿地的飛絮。他大叫“媽呀,今天是“四月八”,也是您的忌日,兒子來看您了。如今,兒子有錢了,渾身都是錢,您老人家看到了嗎?如果十多年前兒子有這么多錢,那些狗仗人勢的臭大夫就不會因為手術(shù)費而不救您,您就不會白白送了命!娘呀,二十萬,二十萬算個 呀!現(xiàn)在,兒子獻給您二百萬,二千萬,我的親娘呀,您老人家看到了嗎?這些,這些都是您的!”
嗚,嗚,嗚!”
苡真看得呆了,這人一會兒哭訴一會兒笑罵的,究竟為什么讓他這樣神魂顛倒?在這地下車庫里藏匿如此多的錢幣和秘密,那是高仿的冥幣還是真幣?
也許是聽到了 的動靜,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驚詫地瞪著躲在暗影的苡真,失聲驚喝“:誰?”
苡真像被人當(dāng)頭敲了重重的一悶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腦海里“咔嚓嚓“”咔嚓嚓”雷擊似的。這不是幻境吧?仲卿,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剛才,你還跟我吹胡子瞪眼睛訴苦罵娘的,說自己根本沒錢,轉(zhuǎn)眼,你竟在這陰暗的地下室私藏著巨款,為什么?
苡真失眠了,連續(xù)多個夜晚,腦子里翻江倒海似的亂成一鍋糊粥,往事像電影,一幕又一幕在上演。她怎么也想不通仲卿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終于,她決定捅破這層窗戶紙。她給仲卿發(fā)了短信,約他下班后到金龍壩河邊見面。
農(nóng)歷四月的昌河縣澆過頭水的小麥兒正在“嗶嗶”地拔節(jié)生長著,青草兒鋪滿了蔥綠的大地,楊樹葉兒輕輕呶著綠葺葺的雀舌,像即將孵出蛋殼的小雞娃正用淺淺的嘴巴一點點琢著生命的外殼,似綠非綠的枝條在春風(fēng)中執(zhí)拗著性子,隨風(fēng)垂下萬千條鵝黃的嫩芽兒。
苡真癡癡地站在那棵大楊樹下,一縷暖融融的春光固執(zhí)地灑在她臉上,如碎裂的金子,迷了眼。苡真注視著“仲真不渝,一生知己”八個蠅頭小楷經(jīng)歷了十多年的如晦風(fēng)雨,依然磐石般長大成葳蕤繁茂的參天大樹,形成枝葉如傘的涼棚了。這是青春的仲卿用他新買的小刀鐫刻在小樹上的記憶,是浸入骨髓滲入血液的成長記憶。
這是苡真頭一次主動約仲卿。他開著那輛奧迪興沖沖地趕來了,不知道她要給我什么驚喜呢?是為了那天談話的不愉快嗎?抑或是像當(dāng)年那樣約我去逛北海子公園朝拜孔子殿吧?可惜,我再也不能陪她逛“四月八”了。仲卿漫無邊際地揣摩了又揣摩。
苡真理了理額前那轡碎發(fā),平靜地遞上一個信封。仲卿暖暖地瞟著苡真,目光里溢滿了深情,半嗔半笑地說:“想要對我說點什么,直接說或者發(fā)短信就好了。”伸手輕握了苡真,“干嗎非到這老地方用這老方法???”
“你還記得這地方?還有長在樹身上的這八個字?!避诱孑p輕嘆了口氣。
“怎么會忘呢?”仲卿溫柔地撫摸著被刻了字的樹身。
“那,你還是原來的你嗎?”
“當(dāng)然。怎么啦?”
“我覺得你變了,變成一個讓我不認識、讓我害怕的人了。”苡真凝望著仲卿,好半晌,聲音沙啞著,“如果你真沒錢也就罷了,可是,你私藏著那么多錢,對那些農(nóng)民工卻這樣吝嗇,甚至有些刻薄。為什么?”
“我哪有錢?”許仲卿驚問。
“別裝了,我都看見了?!避诱娲驍嗔怂?。
“你看見什么了?”仲卿驚得幾乎跳起來。
“連一句實話都沒有,還知己呢?”苡真內(nèi)心涌動著怒潮,胸脯一起一伏地瞪著仲卿。
“你,什么意思?”仲卿狐疑地擰緊了眉疙瘩。
“你在地下車庫藏匿的秘密,我全看見了。為什么?金錢像惡魔綁架了你的靈魂,你眼里只有錢。你不怕遭報應(yīng)嗎?”
“咚”,無辜的柳樹白白挨了一重拳,那八個字被砸得簌簌顫抖起來。
“報應(yīng)?我身上這些傷又是誰給的報應(yīng)呢?”許仲卿“唰”地扯掉了西裝和襯衫,露出了層疊在胸前深深淺淺的傷疤。
當(dāng)年,我落考后又進城打工,在建筑工地上當(dāng)小工、學(xué)磚瓦工。辛辛苦苦干了半年,說好每月一千八百元??墒悄甑捉Y(jié)算工錢時,老板卻卷款跑了,我一分錢也沒拿到手。第二年我又找了另外一個工地干活,原打算掙了錢帶我媽進城逛“四月八”廟會的,我媽念叨了好幾年了。誰知道就在那年四月八前,我媽腰疼得連夜晚夕睡不著覺,醫(yī)院檢查后說是腎上腺惡性腫瘤,需要作換腎手術(shù),手術(shù)費二十萬。二十萬,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當(dāng)時,我想讓我媽先住院輸些液體輸些新鮮血液,然后再考慮作手術(shù)??墒?,醫(yī)生說要預(yù)交五萬元。我東拼西湊也沒湊夠,醫(yī)院說交不了錢就不讓我媽住院,還說讓我拉回家準備后事吧,免得人也救不活錢也花光了,你咋娶媳婦啊。呵呵!
我眼巴巴地看著我媽疼得直呻喚,卻沒一點轍。最后,她實在挨不住疼痛,也為了不讓我人財兩空,四月八那天夜里,趁我睡迷糊了,她就爬到村外投河了。
第二年,在修筑鄉(xiāng)村河渠的時候,我爹累得吐了血,孤零零地死在我家老屋的土炕頭。等端午節(jié)我趕回家,發(fā)現(xiàn)人都有味了。
從那后,我發(fā)誓,我一定要掙足夠多的錢,獻給我爹媽。苡真愣愣地注視著淚流滿面的仲卿,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說我眼里只有錢?在這個物質(zhì)社會里生存,沒有錢能行嗎?要不是因為沒錢,我媽就不會疼死,我爹也不會累死。而我,也不會因為錢差點被鋼筋戳死。熱鬧繁華的“四月八”民俗節(jié)成了我終生悔恨的忌日。
正因為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你才最能理解牛小明的傷痛,不是嗎?
我理解他,誰理解我?這個世界早就沒有了理解,這不是一個弱者生存的社會。誰弱誰就會受欺負。
你?
我?我怎么了?
你不可理喻!既然如此,我申請辭職!你手里握的就是我的辭職信。
什么?老子還以為這是你說不出口的情話呢!
“嘶啦”一下,仲卿扯爛了那個信封,鉆進奧迪一溜煙消失在灰暗的昏暗里,拋給苡真一段煙塵。苡真像一個剪影,緩緩蹲下身子,輕輕撿起那張遍體鱗傷的紙片,像撿起自己的人格和尊嚴,癡呆地凝望著,猶如凝望著初戀的第一個吻。
碎金似的夕陽斜射在綠葺葺的柳枝上,清澈的河水被一陣微風(fēng)吹成皺巴巴的漣漪,發(fā)出嗚嗚咽咽的啜泣聲。苡真揚了揚頭,將汪在眼里即將掉落的那些不爭氣的水霧硬逼回眼窩,折了一枝柳條兒,摩挲著,摩挲著,捻下一串柔嫩的柳葉兒,一揚手,柳枝被扔進流波里,河水打著漩渦兒,倏忽,不見了。
又一陣風(fēng)跑過來,泛起層層的波紋。
手機固執(zhí)地響著,打斷了苡真漫游的思緒。她低頭瞅了瞅,猶豫著,不想接,鈴聲斷了又響起,很固執(zhí)。苡真拗不過,接起來“喂”了一聲。
“苡真,出事了??斓结t(yī)院來。”線上傳來文靜火急火燎的聲音。
“怎么啦?”苡真大吃一驚。
“許總出車禍了,正在搶救呢?!蔽撵o帶著哭腔。
“怎么會這樣?”苡真慌了,蔫了,軟了。他怎么突然出了車禍呢?苡真抹了把淚水,踉踉蹌蹌地奔上大堤,瘋了似的張開雙臂攔截過路車,心急火燎地趕往市一院。
聽賈文靜說,苡真撂了辭職信后,仲卿愣了一會兒,忽然醒悟了什么,“啊”了一聲,急匆匆地駕車直撲地下密室。當(dāng)他趕到時,那個小門早已被撬了鎖,那個笨重的保險柜大張著蛤蟆嘴,塞在柜嘴里成撂成撂的錢幣不見了。
仲卿劈手抓過褲兜里的手機撥了苡真的電話,線上傳來“嘟嘟嘟”的盲音,他狠狠地連續(xù)撥打著,依然打不通。他大吼了聲“這狠心的臭老九,竟敢連窩端掉老子的命根子,看我咋收拾你?!闭f著,瘋了似鉆入小車抓起方向盤風(fēng)馳電掣地往外沖,接連闖了三次紅燈。
在北京路拐彎處,與迎面駛來的一輛東風(fēng)載重汽車,由于車速太快,說時遲那時快,他一腳踩了剎車,由于慣性,“嘭”地一聲,還是撞了。當(dāng)時,天已黑下來了,路上行人不多,人們只是遠遠地觀望著,沒有人愿意上前幫忙。仲卿仰躺在路上,鮮血“汩汩”地從額頭流下來,人已昏迷過去了。
這時,小明和他爹正好從“四月八”民俗節(jié)上擺地攤路過。為了湊醫(yī)藥費,牛小明他媽用自家推的白面蒸了饃,牛小明拄著拐杖陪著不識字的老爹,早早趕到街上占個攤位,高聲吆喝著“綠色生態(tài)饃”,剛賣完回家。
他一眼認出仲卿的那輛黑色奧迪,一瘸一拐地奔過來,一看是仲卿,大叫“爹,是我們許總,快來幫忙?!苯兄迅┫律碜诱归_雙臂把仲卿攬在自己懷里,他爹不顧個人安危站在路中央張開麻桿似的長臂拼命攔車。一輛又一輛車鳴著喇叭繞道開遠了。無奈之下,牛小明他爹背上仲卿就往醫(yī)院跑,牛小明一拐一拐跑上跑下,把他們這幾天賣蒸饃掙的錢全部交了醫(yī)藥費。
醫(y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若再晚上半小時,就會有生命危險。因為,仲卿有心臟,當(dāng)時已犯病。
“什么?我拿走了他的私房錢?”苡真失聲叫了起來,文靜怔怔地凝望著苡真,“你小聲點,已經(jīng)報警了?!蔽撵o瞟了眼不遠處仲卿的妻子和兒子,低聲警告苡真當(dāng)心她們聽到,難保會對你怎么樣呢?苡真說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沒做虧心事,我怕啥?難道你也懷疑我?文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臉上訕訕的。
苡真恨得直跺腳,你咋那么傻?我會偷拿你的錢?這哪跟哪兒呀?唉,還知己呢!
一個月后,仲卿出院了。
本來,他的傷勢不算太重,當(dāng)時,由于他又著急又生氣,血壓驟然升高了,眼看就要撞車了自己先暈了過去。經(jīng)過醫(yī)生的精心治療,徹底體檢,很快痊愈了。
這時,公安局傳來好消息,案子已告破,是去年落榜的幾個男孩干的,被竊失款已全部追回。在“四月八”民俗節(jié)期間,縣城里客流量倍增,外地商販多,接連發(fā)生了好幾起偷盜案件,他們幾個早引起警方注意。
仲卿是昌河縣數(shù)得著的地產(chǎn)公司老總,本就是他們蓄謀已久的偷盜目標。他們混入公司大院一直在尋找下手機會,那天,仲卿去地下車庫祭拜父母時,被他們盯了梢。
偏偏苡真躲藏在暗處,延誤了工夫,也提供了機會。等仲卿走后,他們用早已準備好的工具撬了門,鬼影似的溜進去,用編織袋逍逍遙遙裝走了那些錢,大搖大擺地從門衛(wèi)眼皮底下走出去了。
幾個人到餐館快樂消費后,又躥去卡廳買醉唱歌時,服務(wù)員意外發(fā)現(xiàn)那些錢幣中有高仿的冥幣,這才報了警。公安機關(guān)破案后,發(fā)現(xiàn)只有二十萬人民幣。
仲卿住院期間,苡真與文靜以員工的身份輪流守護他、照顧他,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人也消瘦了一圈。
仲卿出院后,苡真遞交了新的辭職書。仲卿輕輕推過來,平靜地說:“我接受你的建議,對那三個傷者負責(zé)到底,把我那二十萬私房錢全部賠給他們?!?/p>
仲卿說,經(jīng)過這次事故后,我覺得世界美好多了,生命的存在遠遠大于金錢的價值。我也明白了:這個世上還有最珍貴的友情,金子似的情誼,可能是網(wǎng)上流傳的藍顏知己吧,真正的知己不可能因金錢而生亂心生貳心,也不可能因貧窮富貴的改變而改變。
苡真望著仲卿,笑了。仲卿說你笑什么?我還打算放那幾個毛賊一馬,不起訴。落榜的年輕人,心情不好,犯錯是可以理解。如果他們愿意,可以到我公司來,條件是必須從基層學(xué)起。你同意嗎?對了,我打算為牛小明承擔(dān)所有的醫(yī)藥費、生活費,還想任命他為企劃部副主任,做你的助手,咋樣?
苡真凝視著窗臺上那盆碧綠的君子蘭,又笑了,笑出了兩顆熱瑩瑩的珍珠,主動握住了仲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