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玉門 萬小雪

論壇

西域記（節(jié)選）

甘肅玉門 萬小雪

長河如法號響起，長河如壁畫滔天

魏晉的丹青凝神聚氣

它被水月觀音引渡，上岸

那些西行的草木，脖頸里系著落日的鈴鐺

它要搖醒，搖醒這蒙蔽了

多日的江山

一、長河落日

長河，寂靜的神明，歐亞大陸的風將我藍色的胡麻花吹開

三十六國古都的路從我的肋骨間延伸，摒棄，再延伸

落日下，你的門軸徐徐轉動，開啟河西之路的慈悲和意志

一個族群和另一個族群的臍帶被切斷，被維系

泛著金色的強權和泛著金色的巫術在古老的法度里運行

長河，寂靜的神明，秦王朝的狼煙，漢王朝的狼煙

明王朝的狼煙都在你的脈管里升起，回旋，飛舞

是一個西戎人，一個黨項人，一個匈奴人，甚至

更往前的回鶻人，月氏人匆匆撫摸過的歷史

懷揣在獸皮，龜甲，馬鞭，衰草蓬屋里的一聲嘆息

長河，寂靜的神明，我披掛千年的海浪，千年的圖騰

空明的靜寂啊，一波一波自遙遠的古地中海襲來，降臨

我是千年的鬼魅和丹青歸途，一段沙漠和另一段海洋遇見

完成這黎明沸騰的交接儀式，河西大地之上

我擁有了青銅的烙印和白銀的銘文

一線玄機穿越而來，長河啊，在叮當作響的沙粒指紋里

我無法褪去一個貴族的目光，一個平民的身份

一個被奴役的民眾一次次通過殺戮和歃血為盟

把草原的疆域拓展，把沙漠的疆域拓展，把海洋的疆域拓展

在這塞上把落日的經幡插遍，插遍命運的江河

長河，寂靜的神明，你的目光里飽含淚水，卻永遠注視前方

在你寬大的衣袍里，眾多的宿命依附而來，啜飲而來

我僅是一粒被占卜的沙塵，紋路清晰到一無所有

在潮水般的身份里，我的心始終懸著

像一面湖水那樣，映刻一些日月長天，一些草木群山

長河啊，我的時光在你的骨血里清澈，這樣的對視：

像兩扇柴門，兩扇孤獨的柴門，一扇通向大陸

一扇通向海洋，剩下的通向沙粒的大靜如初

任由長風萬里，雪落古道，像一個夢境那樣

聆聽長河，傾訴長河，觸摸長河

那圣明的王者之河啊，圣明的祭壇之河

盛開我藍色的胡麻花，以及三十六國的朝覲和琥珀

盛開歐亞大陸這片民風民俗，我側耳俯身，撿拾匈奴人

放牧過的最后一朵羊蹄花以及斑駁的愛，以及最后一次

敗北如雨的馬蹄聲，帶走了匈奴人的夏牧場

長河，寂靜的神明，有多么喧嘩就有多么靜默

你襟飄帶舞的水路，在憂郁的晨光里為我放下第一把木梳

為南國之風里的蠶繭，為北方異域的烘焙，為茶園里的第一滴

雨露。為赤膊的民族畫押，典藏，回爐，淬火，煅打，升騰

為裙擺里搖曳的酒肆回旋，為月色如雪，大地如影而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