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玉門 姜興中

一

此時，天陰沉沉地掉著個臉，像要刮風或下雨的樣子。羊青芳沒有騎騾子騎馬，更沒有騎摩托車，步行著走，出門時還帶了一把雨傘。羊青芳在村村通的柏油路上咯噔咯噔漫著大步往前走。路兩旁的樹木叢中不時就有羊和驢竄到路面，羊迎著她咩咩直叫，驢見她過來轉(zhuǎn)回頭又鉆進樹叢，成群的麻雀落在路上，見她走來也噗地一聲飛到樹上。這些情景，一點也引不起她的興趣。她今天心情不好。讓人是福，和氣生財。老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常說這一句話，對羊青芳影響很深。羊青芳很愿意讓人，她就是在幾年的辛勤勞動中，和氣生財。本著讓人是福的原則，同村里人共同致富奔小康的?？墒且呀?jīng)落選了的村長胡生財欺負她欺的真是有點過頭了。羊青芳常常跟胡生財說，你不就是想睡我沒有睡上么！那是老娘我一看著你就身上起雞皮疙瘩。其他方面，我是好說話的人，可是胡生財還是要欺負她。

羊青芳養(yǎng)羊出了名。這些年，農(nóng)民離土了，土地荒蕪了，沙化和荒漠化加快了，沙塵暴一次又一次地教訓著人們，人們才想起嚴重了。上面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續(xù)幾年發(fā)了幾個文件。上頭重視了，下頭忽視了，雖有所改變，但是并未徹底改變。只不過是號召讓圈養(yǎng)或是圍欄養(yǎng)羊，再不讓把羊群趕到荒灘荒坡上胡啃亂放了。為了讓這一措施落到實處，村上給每戶養(yǎng)羊戶劃定了荒灘荒坡讓種草。羊青芳積極響應，將養(yǎng)羊賺下的錢，全部投資到荒灘上種草。胡生財沒有把劃給他的荒灘種上草，就那樣讓荒灘荒著，他的羊還像以前一樣，溝溝壑壑，胡啃亂放，趕著信天游。有時就把羊放到羊青芳的荒灘邊來了，羊青芳也沒有說啥。必竟還沒有放到她的荒灘里。偶爾，有餓急了的羊，跑到荒灘里飽飽地吃上一頓，羊青芳也沒有說啥。于是胡生財就索性放開讓他的羊在羊青芳的荒灘里吃。羊青芳有時候也忍不住要跟胡生財說說，可是胡生財卻笑，說，羊青芳你別給上個棒錘就當了真（針）。你欠我的那一頓，這輩子怕是沒指望了。就是現(xiàn)在想還，我也是老牛連嫩草也啃不動了。再說，這地現(xiàn)在看起來是你的我的分的很清。保護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治沙防沙，那不是你一個人能治住的，誰知道哪一天沙刮過來把你的羊和村莊都埋了。再說了，村里就數(shù)你養(yǎng)的羊最多，光那些羊蹄子踩起來的塵土，就可以把咱村莊上空籠罩。羊青芳說不出話來，她覺得胡生財這樣說是不對的。但是羊青芳看到胡生財把羊趕到她的荒灘里吃草，就沒有話說，羊青芳想，我不跟你這個不為老百姓辦事的下臺村長說。

羊青芳就這樣咯噔咯噔在路上朝前走著，路上人不多，羊青芳走了一會，碰到同村的驢錘子。其實他真實名子不叫驢錘子，叫魯春志，村里人是根據(jù)諧音叫他驢錘子的。羊青芳和驢錘子點頭打招呼，驢錘子問羊青芳到哪里去？羊青芳說，去鎮(zhèn)上。

是不是胡生財?shù)难蛴殖阅慊臑├锏牟堇?？驢錘子問。羊青芳說是的。

胡生財家的羊已經(jīng)在我家荒灘里放了無數(shù)天了，草讓羊吃的都不長了。沒有草，我拿啥養(yǎng)羊么！

驢錘子笑笑，說，一個下臺干部，你讓讓他算啦。

我已經(jīng)一讓再讓了，還讓我怎么讓？羊青芳說。

和驢錘子交叉走過以后，羊青芳再也沒有碰到啥熟人，羊青芳一直走到鎮(zhèn)上。

二

其實，羊青芳到鎮(zhèn)上去的真正原因，不是解決胡生財家的羊吃了她家荒灘里的草，而是解決她和祁楓之間的事。

三

那時候，羊青芳知道祁楓想做個有錢人。剛開始出去打工，掙了點錢回來娶了她就再沒出過門。倒是也沒閑過。一陣子跟村里幾個販皮子羊毛，后來就倒騰農(nóng)副產(chǎn)品。從家里倒騰到鎮(zhèn)上，在鎮(zhèn)上開了個農(nóng)副產(chǎn)品收購銷售店。常年給羊青芳說等賺多了錢，就收攤子不干了，或者專門養(yǎng)羊或者像她爹一樣把錢和勞力全部投到村邊那荒灘上，辦一個很大的林場。羊青芳聽了也很高興，自家辦一個林場那是多么風光的事哩。就給他加油。家里地里的活自己全干了不說，還積極響應駐村干部的號召，圈養(yǎng)了十幾只小尾寒羊，年收入在村里還算領(lǐng)先，得到了駐村干部和鄉(xiāng)上的表揚，說她是條女漢子。有時搞收購人手不夠時，羊青芳會跑來給祁楓守個麻袋或看個場子啥的。祁楓說她這樣會耽擱家里的收入，就讓她在家養(yǎng)好小尾寒羊。開始時，祁楓早晨天不亮起床到店，晚上背星星回家，很是辛苦。辛苦的人都脫了像。她就說辛苦了就在店里住下，別再來回折騰累壞了身體。祁楓就很聽話地住在店里。過些日子回家一趟，回家后看著還是很累很辛苦的樣子，她就說你不要過些日子就回一趟家了，過很長一些日子回一趟家就行了。祁楓就過很長一些日子回一趟家。那天，羊青芳放羊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騎著摩托車販羊毛的柳三，柳三忽地一聲剎住摩托車擋在她面前，說姐，我祁家姐夫最近不回家啦？她說咋啦？柳三說我看見我祁家姐夫店里雇了一個女娃。唉，太不像話了。但柳三撇撇嘴，說他還要去別的村收羊毛，就哼哼唧唧唱著江南style，隨著強勁的舞曲，摩托車就跑的看不見影子了。羊青芳看柳三那德性，就想起祁楓同柳三合伙販羊毛時發(fā)生過矛盾，就想柳三是在挑撥是非哩。晚上睡下后，羊青芳想起白天柳三說過的話，就咋樣也睡不踏實了，老是覺得祁楓同一個女人好上了，不要她了，氣得她在夢里又打又罵了好幾次。

四

那天羊青芳抓了祁楓和那女娃的現(xiàn)行后，羊青芳也沒咋樣鬧，只是說要離婚，祁楓啥話也不說只是干喝酒，喝著喝著說給他做盤喝酒菜。她說你做下了那么好的事，還要叫我再伺候你，那你不是太幸福了。你不看電視上記者在大街上采訪問你幸福么？觀眾回答幸福的理由可沒有那事呀！祁楓說，我沒幸福，我是給家里創(chuàng)造幸福哩。羊青芳說，你那是男娼女盜，你不是人，你那樣做是在毀這個家知道么？羊青芳看祁楓喝酒不理她的茬，恨不得當時就離婚。羊青芳想，早知道祁楓有這毛病，打死都不會嫁給他。自己因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沒讀上高中就進城在餐廳里洗盤子。洗了兩年也沒洗出啥希望，春節(jié)回家走親訪友，在一個遠房親戚家里，她被祁楓那英俊帥氣的模樣和能說會道的嘴巴勾引住了。當初她決定嫁給祁楓，爹娘堅決反對，說祁楓也是個打工的，婚后怎么過日子？羊青芳堅決要嫁，說婚后可以一起打工。爹娘拿她沒有辦法，最后說不管了，讓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鐵锨扛上走。成親后，她們在城里打了一年工，年底一算賬不賺反虧。房租費、水電費，吃喝拉撒一算啥也沒有了。仿佛農(nóng)民進城，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進程的加快，對她們遙不可及。城里那高額的房價，讓她們打一輩子工都買不來。那用鋼筋水泥堆積木似的建起來的房子，住一輩子不知會把人憋成個啥樣？進城打工賺不上錢，買不起房子扎不住根，于是他們不得不回流到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他們看到現(xiàn)在村里大搞土地流轉(zhuǎn)，種植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買農(nóng)機有補貼、種糧食有補貼、飼養(yǎng)牲畜有補貼、孩子上學不要錢、看病還實行新農(nóng)合、老了還有養(yǎng)老金。小兩口商量決定不出村子賺大錢。剛開始，他同她發(fā)生個碟兒碗兒的小事，他常會嘿嘿嘿笑，笑的有幾分得意。她那時也開心，好像一直都很開心，有說有笑常常靠過來，蹭著他的身子撒嬌，還學學電視劇里的人，在他臉上親一口，咬一嘴，咯咯咯地笑，像個下蛋的母雞似的。

正在路上走著的羊青芳看天像是要下雨或刮風。她突然想返回去，但她最終還是沒有返回去收拾曬在院里的孜然和給羊添一把草料。她就那樣慢慢地走著。秋天突然變的蒼老，那么多成熟了的莊稼幾天工夫就收完了。產(chǎn)后的田野拖著疲憊的身子，很少看到綠色，裸露的土地上，有風刮過，有類似女人不舒暢的哭喊旋起一股股沙塵。要是村邊那片荒灘按她羊青芳設(shè)想的那樣辦一個林場，不要說秋天，就是冬天刮風，也不會旋起多大的風沙?？善顥髂遣蛔R好歹的東西，正事不干，和女人干那事倒一干一個準哩。早晨出門的時候，羊青芳還認真地梳了一回頭，穿上自己最喜歡的牛仔服，然后對著床上鼾聲很響的祁楓說我走哩。他忽然就鼾聲不響了，說你去哪里？她說去鎮(zhèn)上離婚。祁楓說你真的要離？羊青芳說你干了不要臉的事，干的連家都不顧了，我還跟你有啥意思么。祁楓說我冤枉啊我冤枉。羊青芳說你冤枉個屁，你別喘著明白裝糊涂。老娘我心里明鏡似的。祁楓說我雇人是為生意著想。羊青芳說，那你怎么不為我和這個家著想！

五

羊青芳放慢了咯噔咯噔走路的腳步。她的腦子里現(xiàn)在全是曬在院子里的那些孜然和圈在圈里的羊。她看見那些孜然被風刮上天或是泡在雨里面，羊兒餓的咩咩直叫。孜然算啥？羊算啥？祁楓心都不在她身上了，要敗這個家，孜然再多也白搭！羊只在肥也白搭！家和萬事興，得饒人處且饒人。新農(nóng)村建設(shè)駐村干部在講鄉(xiāng)規(guī)民約時常說這幾句話哩。結(jié)婚后，很多事她都是按照這些道理去做的。進城打工沒賺到錢，卷鋪蓋撤回來打算種地養(yǎng)羊過日子后，有時候祁楓出去打個小麻將、詐個小金花，和親戚朋友一場接一場喝酒。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她都把他連背帶扶弄回家，她也沒有責怪過。只要祁楓別忘了家，適當放松一下勞累一天的疲乏，同村人樂一樂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把那些事當飯吃，當衣穿，當職業(yè)就不行。有一次，祁楓同人玩麻將，兩天兩夜沒回家，她找到麻將桌上，扯著耳朵把祁楓拽回了家。事后祁楓罵她沒給留面子。別人說祁楓是怕老婆，妻管嚴。羊青芳聽了沒說話，我管我男人，與別人沒關(guān)系。如果不管學了鄰村王三貴那樣就完了。王三貴咋了？王三貴丟人哩！王三貴愛打麻將三天三夜不回家，女人找到麻將桌上大吵大鬧都不回家，一氣之下，女人也晚上出門，不是跳舞就是上網(wǎng)或者找人諞閑謊，弄的很晚才回家。這種家里常沒人的情況被賊惦記上了，然后家就被搬空了。

六

羊青芳就這樣在路上咯噔咯噔朝前走著。有風刮過，旋起莊稼地里枯草敗葉飛上了天。黃澄澄的太陽像個泡在南瓜湯里的雞蛋黃掛在頭頂。這時，羊青芳碰到了柳三，羊青芳本不想和柳三打招呼，怕說了丟人?？闪f話，問到哪里去？羊青芳想事情柳三都知道，瞞也瞞不過，就說上鎮(zhèn)上。

該不是去離婚么？柳三很吃驚地問。

羊青芳說不是的。她要讓鎮(zhèn)上干部管管胡生財，別再讓他家的羊吃她種下的草。

柳三笑了，說真的么？

羊青芳沒理柳三。

羊青芳來到鎮(zhèn)上，街上人已很多了。開商店的開了門，買早點的收了攤。她來到鎮(zhèn)政府辦公的地方，推了幾個門，門都鎖著，問看門房的，說書記鎮(zhèn)長招商引資去了，其他干部聯(lián)村聯(lián)戶為民富民去了。羊青芳頓時感到失望極了，來時一肚子的怨恨沒地方說了，出門就一屁股坐在馬路邊的道牙上。坐了一陣，羊青芳感到肚子餓的胃里都往外冒酸水了。一想從昨天到現(xiàn)在，水米未粘口，抬頭往路對面一看，斜對面有個羊肉湯館，就索性像攔羊似的，三步并做兩步跑進羊肉湯館，花二十款錢買了一碗加肉羊肉粉湯。當服務員把一碗羊肉粉湯端到她面前時，她愣住了。望著那肥而不膩，香氣四益的粉湯羊肉，她不忍心下口。咋說哩？以前這一帶在野地湖灘，戈壁山梁上放養(yǎng)的羊，人們都傳說是貢品，說這些羊都是吃的靈芝草，尿的太太口服液，走的是陽光道，拉的是六味地黃丸?，F(xiàn)在，都圈養(yǎng)了，品種變了，味也變了。她是方圓幾十里聞名的養(yǎng)羊能手，她以養(yǎng)羊發(fā)家致富。羊是她的命根子，說不定碗里的羊肉就是她養(yǎng)的羊身上的肉哩。那些羊她就像伺候娃娃一樣伺候大的，現(xiàn)在親口吃它的肉，這不是造孽么。她正猶豫著吃還是不吃時，就發(fā)現(xiàn)坐在對面桌子上的同學巧玲，巧玲正好也抬起頭，兩人同時打招呼，就把碗端到一張桌子上。

羊青芳知道巧玲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要啥有啥。初中畢業(yè)沒過一年，巧玲就進城打工，后來聽說嫁給了一個包工頭子，光彩禮就要了“萬紫千紅一片綠”。一張大床上鋪了一萬張紫色面值五元的票子，一千張面值百元的大紅票子，加上一堆綠色面值五十元的票子。讓前來看熱鬧的人都驚呆了。說巧玲掉進了錢窩里。后來怎么樣就不大清楚了。吃完后，羊青芳感嘆一聲，說還是你巧玲有福氣。巧玲聽后神情黯淡低沉下來，聲音也微弱了，含著無限的無奈說，你光知道驢糞蛋面兒光，哪知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你看我現(xiàn)在這模樣，比你差遠了。羊青芳聽巧玲這樣一說，便認真看了巧玲好一陣子?？吹那闪岫济炅?，她嗔怪地對羊青芳說，你都把我看臊啦！羊青芳看到從巧玲的穿著打扮到臉色同自己沒啥兩樣，眼角上還比自己多了幾條皺紋。問巧玲咋了，巧玲支支吾吾也不咋說，聽那口氣，委屈多于憤懣。巧玲就問羊青芳大清早到鎮(zhèn)上來有啥事？

羊青芳說，找鎮(zhèn)上管事的。

巧玲聽后，朝羊青芳多看了看，停了一停慢慢說，找鎮(zhèn)上管事的做啥哩？

羊青芳沒說胡生財?shù)难蚬獬运N下的草的事，只說了祁楓雇一個女人看店的事。

巧玲聽了，很平靜的樣子，說人一有錢就那樣。城里比鄉(xiāng)里還流行。鄉(xiāng)里最多就是個偷情養(yǎng)漢子。城里可放蕩多了，偷情養(yǎng)漢子包二奶就差把電視劇劇情搬到家里來了。離婚很正常，離了還都找的是十八九的黃花閨女哩。這次你給他一點顏色嘗嘗，讓他有個臺階下來，他會覺得老婆還是原配的好哩。在外只不過是嘗個鮮罷了。你就忍忍算了，離啥婚么！

羊青芳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巧玲，心想巧玲咋這樣容忍男人哩。沒病吧。就低頭喝湯。

巧玲就對羊青芳說，有些事，忍忍就過去了。

羊青芳說，胡生財家的羊老吃我家荒地里種下的草我忍了。唯獨這事不能忍哩。對我來說，這是原則性問題。

巧玲對羊青芳說，我要不是忍，我早就被他造了糞，被趕回鄉(xiāng)下了，哪有我這樣悠閑自在地享福。羊青芳聽得一頭霧水，看巧玲模樣，也不像個悠閑自在享福的樣。想起身走人，又覺得不妥，畢竟巧玲是同學，再說相互傾訴一下各自的惆悵，也好撫慰一下心里的恨。就只好繼續(xù)聽巧玲絮絮叨叨的訴說。巧玲說，說實話，男人剛開始拈花惹草讓我抓住時，我比你還氣，又打又鬧要離婚。開始男人還人模狗樣的，聲音或高或低或強或軟地勸了又勸，勸得眼珠子都往外鼓了，可是我還低著頭，不回答，不理睬。后來才知道這是男人在演戲，在做樣子給你看，男人也是巴不得你離，還精腳片子趕你走。我就不離了，我哪兒也不去，活著在他家死了埋進他家祖墳。想離婚沒門。男人不就是為了睡女人么。那我就讓他睡個夠！

巧玲說著便嘴對羊青芳的耳朵嘀咕起來。

羊青芳說，你羞不羞，臊不臊么。舉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喉嚨咕嚕咕嚕響。

巧玲嘻嘻嘻笑了起來，笑的扭腰扯胯，胸脯顫抖。但她看羊青芳很氣憤又很害臊的樣子，就忍住了笑，端直了身子對羊青芳說，你要是想治住他，你就這么辦。男人嘛，也就那點本事罷了。

羊青芳說，我怕他身體垮了，咋發(fā)家致富么。

巧玲說，開始我也怕他身體垮。俗話說，那是個棺材縫，不是個神仙洞?？梢幌?，她把力氣和錢財花在野女人身上身體就不垮？你想想，他甩了你，咱連家都沒有了，還活啥人哩。他身體垮了，可錢財在。咱就像對待羊呀馬呀驢呀好草好料伺候上，十天半月不就瞟肥體壯了，他還感激你對他好哩。

羊青芳說，我忍不下這口氣。

巧玲正要向羊青芳再嘮叨些啥，突然從門進來一伙喝羊湯的俊男靚女，嘰嘰喳喳的打鬧聲，就像麻雀窩里搗了一扁擔。有叫著說要吃肥肉的，有叫著說要吃瘦肉的，掏錢的是一個歲數(shù)也不小的男人。那幫男女他在你屁股上掐一下，你在她臉上拍一下，如同走進無人之地似的。

羊青芳對著巧玲直搖頭。

巧玲對羊青芳說，你看見這些都是一幫無事可做的人，男女混雜，不知一天到晚鬼混個啥哩，現(xiàn)在這風氣吃碗羊湯都有小姐陪哩。

巧玲看了看那幫男女，又看著羊青芳，笑了一下，說你還是不要離婚，忍忍算了，就按我說的那法子治他個王八蛋沒商量！

羊青芳張了張嘴，不知說啥。

巧玲又說，其實我剛開始也不想那樣做，讓男人以為我是個賤女人，離了他我就活不成哩。

羊青芳點點頭。

巧玲說，后來我一想，我的男人，我不治誰治？讓他無法無天同別的女人那樣，我心里那個氣，給你說你都想不到。反正我是那樣治他的，治的他現(xiàn)在一提那事腿肚子就哆嗦。

羊青芳說，那我怎么辦哩？

巧玲說，你就先按我說的法子辦。

羊青芳說，那我就試試。

巧玲說，連試用期都不過，他就得跪地求饒。

突然一陣風似地刮進一個人來，急著喊羊青芳你還有閑心喝羊湯，你家祁楓拾掇孜然時，從墻頭上掉下來把腿摔斷啦！你，你還不趕緊回去哩。

羊青芳一愣，說他現(xiàn)在在哪里？

那人說，在家里。

羊青芳又愣了一下，對巧玲說，那法子怕是用不成了，說完拔腿就往外跑。

巧玲忙說那法子現(xiàn)在別用，先伺候好他，說完對傳話的那人說，她男人真摔斷了腿？

那人嘻嘻哈哈一笑，走到收銀臺，大叫一聲，老板來碗羊湯。

天氣還是陰沉沉的，沒有下雨也沒有刮風。路上也沒有啥人。男人要是真把腿摔斷了可咋整哩么。

一直走進村，羊青芳又碰上了騎著摩托車瞎轉(zhuǎn)悠的柳三。柳三說，你咋這么快就回來啦？

羊青芳說，鎮(zhèn)上管事的人不在。

柳三走開的時候臉上掛著笑，嘴里哼哼唧唧還是唱著江南style舞曲。羊青芳知道柳三心里有鬼，只好由他去罷了。

羊青芳回到家，還沒進屋門，就聽到如雷的呼嚕聲傳出來，她忙進屋一看，祁楓還是那樣皮毛無損地睡著。祁楓啊祁楓，你可真有能耐，只要你能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老娘我啥都由著你的性子來。

羊青芳見院子里的孜然還在，后院里羊餓的叫聲如同挨刀，不由流下了眼淚。

這日子真沒法過啦！

在外睡女人，回家后還這樣往死里睡，是給我表功還是抗議，還是耍賴？羊青芳越想越來氣，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回了娘家。

七

此時，本想用昏睡來耍賴的祁楓，朦朦朧朧懶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肚子餓得實在睡不住了，睜開眼左貓右看，羊青芳根本沒在屋里，蹬鞋下床，跑到院里，還不見羊青芳。院里曬的孜然被風吹的亂七八糟，后院里羊餓的咩咩直叫，他也懶得去拾掇孜然，給羊添一把草料。想羊青芳去鎮(zhèn)上最多轉(zhuǎn)轉(zhuǎn)也就回來了。他心里明白，羊青芳是在乎他的。他一時糊涂。哪個人一輩子不干個糊涂事哩。祁楓到院外轉(zhuǎn)了轉(zhuǎn)，遇著了幾個留守的半顆子老漢和婦女，望他時，眼珠子都是賊瞪瞪的。問話都是一樣的，問他咋不在鎮(zhèn)上開店睡在家里干啥哩。他臉燒燒的不好回答，嘿嘿一笑說，最近生意淡，在家休息幾天。

祁楓打聽到羊青芳回了娘家，肉皮子就緊了，肉皮子一緊，就像吃東西噎住了一樣，瞪圓了牛眼。他知道自己的老丈人現(xiàn)在厲害了，一口氣承包了一片黃沙梁，經(jīng)過幾年的辛勞，如今那片黃沙梁已是一片綠洲。有了豐厚的收入不說，老丈人也風生水起，像個干部似的，到處走鄉(xiāng)串村交流經(jīng)驗，最高一次串到省城，電視上都播放哩。祁楓想著老丈人的厲害，也不敢貿(mào)然去叫羊青芳回家，只好待在家干活。將院里曬的孜然收拾干凈賣了，按時按點把羊喂好，時間就過去了半月。他選了一個好日子，來到老丈人家，剛一進門，老丈人就吼，你還有臉進家門？說著順手操起修理樹木的長鏟，劈頭就打來。好漢不吃眼前虧，祁楓撒腿便跑……

又是好長時間過去了，羊青芳還不見回來。祁楓再也繃不住了，那群羊?qū)嵲诎阉垓v得夠嗆。有心破罐子破摔，撇下不管了，到鎮(zhèn)上繼續(xù)開他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收購銷售店，可事情弄的沸沸揚揚不好收場。往常走在村里的每一處都有人待見的他，連柳三都說，祁楓哩祁楓，跟你說嗎不要不知天高地厚，飯香屁臭。剛在鎮(zhèn)上折騰好個店，就包上了二奶。柳三還說，這次你的吸取教訓哩。一個人怎么可能有兩個女人哩么？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哩么。祁楓恨不得把說話的柳三搗一個屁股坐墩子，地上砸出臉盆大的吭。但祁楓沒有這樣做，他想起了新任村長，村長是村里最大的官，是為村民辦實事的干部。村長常到鎮(zhèn)上開會，聽說老丈人還給村長們講過關(guān)于種樹的經(jīng)驗，熟人哩。祁楓來到村長家，村長正跟鎮(zhèn)上林業(yè)站站長落實荒坡種樹的事，見祁楓進來，問有啥事？

祁楓滿臉的可憐相，說羊青芳鬧著離婚哩。

你還有臉說！在鎮(zhèn)上開了個破店，錢沒見掙下幾個，就有了二奶？連個老婆都摟不住，還享有二奶，你娃子能耐夠大么！

祁楓被村長罵了個狗血噴頭。村長還不答應去叫羊青芳。祁楓便又央求，說村長求求你了，要是你把羊青芳叫回來，我立馬就承包村邊那片荒坡種樹。村長一聽，喜上眉梢。愁得就是沒人出頭肯承包村邊那片荒坡種樹，拖村里的后腿。要是讓祁楓承包了，有他老丈人幫襯撐腰，過不了幾年村邊那片荒坡肯定是一片綠。村長立馬答應將羊青芳叫回來。并當場決定將村邊那片荒坡承包給他種樹，種好了還能得到政策補貼。于是在鎮(zhèn)林業(yè)站站長的搗鼓下，祁楓就簽訂了承包合同。

祁楓滿臉的感恩戴德，頭點的如同雞啄米似的走出了村長家。

合同上規(guī)定趕土地封凍，必須將地整平，來年開春把樹種上。眼看時間到了深秋，轉(zhuǎn)眼土地就會封凍。時間緊，任務重祁楓只好先干著。就見他在那片荒坡上來回地用腳丈量，規(guī)劃。晚上回來，家里亂七八糟的，讓祁楓感到崩潰。祁楓想羊青芳想急了，覺得羊青芳啥都好。他后悔自己是個混蛋，無賴。只顧眼前，不看未來。想著，祁楓流下了淚，眼睛紅紅的再次去找村長問信。

村長正在家一邊喝酒一邊看電視，見祁楓來了，就拉祁楓坐下，幾杯酒下肚，祁楓就感到頭昏，看一眼電視，電視上正播放著一家三代人治理沙灘，經(jīng)過不懈的艱苦奮斗，沙灘變成了綠洲。電視屏幕上蘋果紅得像娃娃臉，小兩口正在摘蘋果，那年輕媳婦像極了羊青芳，走路的樣子像，說話的腔調(diào)更像，祁楓被迷住了魂兒……

村長給祁楓又滿上一杯酒，說，你那婆姨犟得很，連我也不給一點面子哩，還是鬧著要離婚。可我提醒你，趕在土地凍住前不把地整好，耽擱了來年春天的種樹，就算不履行合同是要吃官司哩。

祁楓說，你沒告訴羊青芳我已和村上簽訂了承包荒灘種樹的事。

村長說，合同在你手上，你不去說，讓我村長去說么？

祁楓感覺鉆進了村長設(shè)的圈套。村長的話還沒完，就急死慌忙地跑了。

八

老丈人家離村幾十里地，祁楓騎摩托車沒有走村村通公路，而是翻梁過溝，身上汗如雨淋地趕來了。一進院，就聽見在村長家看的那電視劇的音樂還在響。祁楓頓時憂心忡忡，臉色焦黃，眼神迷茫，輕輕地撩起門簾，見丈母娘同羊青芳坐在沙放上看電視，老丈人抬頭看見女婿，將正在抽的香煙往地下一甩，罵道，你還有臉來哩！

祁楓朝羊青芳嘿嘿一笑，沒敢說話。

羊青芳看也不看祁楓一眼。

祁楓看一眼老丈人，對羊青芳說，是我不對。

狗改不了吃屎，你就那德行哩么。

祁楓聽了那話，突然脖子一挺說，我德行咋啦？我都承包了村邊那片荒灘準備植樹哩!

祁楓唰地一聲從口袋里掏出同村上簽定的合同晃了晃，又裝回口袋里。

羊青芳怔怔地看著祁楓手里的合同，眼里不由露出一絲喜悅。羊青芳娘見女婿晃了一下合同又裝回了口袋。噌地一下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手指頭戳到女婿的鼻梁上，說你還有臉進我家門，我女兒對你咋了，有本事你別來，拿上一張破紙片片就想哄騙我女兒走！說著話就把女婿往門外搡。

羊青芳見狀，像被錐子扎了一樣跳起來，撲過去，抓住祁楓。媽，你不能趕他走。要走，等我收拾好東西一搭里走。說完就到里屋去了。祁楓被丈母娘推著搡著就是不動，站在原地，服從著老婆的命令。

很快羊青芳就收拾好東西，拉上祁楓要出門。娘見女兒真要走，就罵，說你真是個沒骨頭的賤貨，往后有事就別想回娘家么。羊青芳就說，不回你還心慌哩。

祁楓到鎮(zhèn)上將農(nóng)副產(chǎn)品收購銷售店的東西處理了。

羊青芳同祁楓沒白沒夜在荒灘上干活。

夜里，勞累了一天的羊青芳癡癡地望著祁楓說，你簽了合同咋不早說哩。

祁楓說，不簽這個合同，你能回來么？

羊青芳心倏地一緊。望著祁楓那黝黑的面龐一幅疲憊的樣子，她思忖著。突然想起巧玲在鎮(zhèn)上羊肉館里講過的治男人的法子，看樣子使不得哩。不由臉上泛起一絲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