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偉

雪萊的“希臘”：美的載體與自由的象征

何宏偉

內容提要：在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作品中，希臘作為美的載體和自由的象征得到了豐富體現(xiàn)。這和古希臘文學藝術中傳達的人性和諧完整是一致的。詩人運用豐富的想象和天才的創(chuàng)造能力，使得“希臘”重生在當代世界，體現(xiàn)了他拯救人性異化的美好幻想，豐富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創(chuàng)作。

雪萊 希臘自由的象征 美的載體

一、引 言

在文藝復興時期，很多拜占庭的學者逃亡來到了西方，帶來許多希臘經典著作。西方廣大學者為此眼前煥然一新，開始重新重視希臘精神，挖掘其經典作品，一種清新活潑的空氣吹拂了西方的精神世界?？梢哉f，西方社會得以被推動向前發(fā)展，主要是得到了精神催化劑，這就是希臘文化。

德國的溫克爾曼通過《希臘繪畫和雕刻的模仿》和《古代藝術史》，深刻解析了希臘的藝術成就，引發(fā)人們對長久失去的美好東西的渴望，旅游者詩人和藝術愛好者被激勵，紛紛涌向希臘，以尋找殘損的美學境界。雪萊也是希臘崇拜者，溫克爾曼深刻地影響了他，其很多詩歌創(chuàng)造或來源于希臘，或與希臘經典有關。他認為希臘是西方文明中最好的，因為可以作為很多文明的基石。為此，他在自己的《希臘·序言》里寫道：

“我們都是希臘人，我們的法律、我們的文學、我們宗教、我們的藝術，全都植根于希臘?！保ㄑ┤R，《雪萊全集卷四》4—5）作為一個愛好藝術的民族和西方文明的源頭，古希臘在文學藝術方面的成就燦若星河，一直令無數(shù)后來人欽羨不已。雖然經歷千年風云變化，然其精神未被湮沒，只有中華文明與其影響力和長久的生命力相媲美。古希臘人提出的黃金比例的觀點，運用于雕刻繪畫，“宇宙和世界是按照數(shù)的原則與關系構成的”，等等，都無一不體現(xiàn)了他們的理想主義。人文主義是古希臘文化的另外一個重要的特點。3 000年歷史的古希臘藝術其不衰敗的奧秘就是：藝術形式的優(yōu)美與以人為本的精神的結合與統(tǒng)一。古希臘文學藝術中追求的是人性的和諧與完整。偉大詩人雪萊崇拜希臘，其很多作品都與希臘有關，希臘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和沃土。

二、“美的載體”的希臘

雪萊選擇了希臘文化，把它當作自己藝術精神的養(yǎng)料，因為他洞悉到在希臘藝術中所蘊含的美學特質：一種“美的宗教”。雖然他也清楚地看到希臘藝術中有粗俗的一面，但還是極力稱頌希臘的優(yōu)點和審美功用。他說道，不是希臘文學改造了約翰遜的心靈的嗎？不是有成千上萬的心腸狹隘的頑固者在古典的花叢中受到教育的嗎？他對希臘文化表現(xiàn)出的信任和傾情，事實上是希臘已經被他當成了一種最美的載體。

他與古希臘具有深厚的關系，當在伊頓公學求學時，其古希臘語非常優(yōu)秀，遠近聞名。他翻譯了一些柏拉圖的作品，例如《會飲篇》，自費印刷，發(fā)給朋友閱讀。他對于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圣賢的學說很熟悉。柏拉圖的“本體論”、“摹仿說”、“靈感說”等文藝思想對后世西方的詩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雪萊深受其思想影響，希臘被他當成美的載體。他依靠這個美的載體，運用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表達自己的追求、理想與信念。

在西方學者中，希臘文化藝術中蘊藏著豐富美學意蘊是被溫克爾曼發(fā)現(xiàn)的，他對此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他考察到希臘藝術所蘊含有一種“藝術的精華”的形式。這種形式具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想象力。“在它面前，我誠惶誠恐地匆匆一望，似乎這樣做便可以求得那最高美的顯現(xiàn)”，對于這種美，他感受到一種敬畏和崇拜。這就是萊辛認為古希臘藝術的最高法則不是“靜穆的偉大”而是美。運用比喻，溫克爾曼解釋了這種美：“如象（像）最純凈的水，既沒有雜質摻入其中。所以，愈淡然無味愈好?！?/p>

雪萊陶醉于這種美學結論， 流連忘返于意大利的那些輝煌的古代遺址和博物館中，心兒常常被古代的那些文物呈現(xiàn)出來的美妙絕倫，無以比擬的美麗所感動和折服。在一封信中，他激動地描繪了自己看到古代希臘的雕像時候的感受，“它們的四肢和儀態(tài)是那樣的神圣和充滿活力，在意大利藍色的天空下瀏覽，或者穿越羅馬的城市，卻又被克里斯達尼噴泉中的燈光和音樂所包圍，沒有任何類型可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感受激發(fā)了雪萊心靈深處的共鳴。出于對古希臘藝術創(chuàng)造性的鑒賞力，對希臘藝術他表現(xiàn)出無比的崇敬之情，他創(chuàng)造出了很多與希臘有聯(lián)系的詩歌。例如《普羅米修斯的解放》、《希臘》、《伊斯蘭的起義》都是從希臘藝術匯總獲得創(chuàng)作的靈感。這些詩歌不但與希臘有密切關聯(lián)的藝術根源，而且希臘藝術中高貴的單純、寧靜的偉大，追求莊嚴肅穆、完整和諧被得以深刻體現(xiàn)。

雖然溫克爾曼極大地影響了雪萊，但他沒有停留在溫克爾曼的研究道路上。因為在希臘藝術中存在著崇尚暴力、崇尚英雄業(yè)績的傾向，而溫克爾曼的研究方法卻故意抑制了這一點，或除去這一點。這樣，讀者、作家、藝術家們從希臘傳統(tǒng)中感受到的就只有肅穆與寧靜，沒有沖突與斗爭。這種誤導沒有蒙蔽雪萊，雖然他沉迷于藝術的象牙塔，但依然對現(xiàn)實生活保持著火樣的熱情。

雪萊具有深厚的哲學素養(yǎng)。馬克思稱他為“社會主義的急先鋒”，恩格斯譽他為“天才的預言家”?！恶g自然神論》是比較完整的一篇哲學論文。在這篇以對話體裁寫的文章中，雪萊為了徹底摧毀有神論的偏見，運用了哲學和自然科學方面的大量論據(jù)，可以說是雪萊的一部重要哲學著作，其中不但巧妙地揭穿了有神論的自相矛盾，而且提出堪稱唯物主義的、辯證的哲學觀點。由于具有深厚的哲學素養(yǎng)，他深刻認識到自己應從古希臘傳統(tǒng)中汲取什么樣的東西，來感化自己的同代人。為此，對于希臘的理解，雪萊遠超越了溫克爾曼。因為他理解的希臘傳統(tǒng)和時代密切關聯(lián)，顯得充滿盎然生機與活力。

在長期的現(xiàn)實斗爭和詩歌創(chuàng)作中，雪萊意識到，一種“快樂的宗教”、一種“美的宗教”被隱藏在希臘文化中，這種宗教普遍永恒長久，充滿了快樂。它是“人生的光明”。這種永恒真實是根據(jù)自然人性創(chuàng)造的，為“最高意義上的快樂”。功利性的欲望和這種快樂沒有關系。

在荷馬史詩中，此種快樂實質是愛。緊接著荷馬時代便是希臘悲劇時代的到來，這時主要展現(xiàn)的是人類在步向成熟過程中的遭受的苦難與一些沉思，高貴人物的道德產生沖突，由此劇烈的悲劇效果產生，“猶如一面明鏡，觀者在這鏡中照見自己，仿佛置身于隱約假托的環(huán)境中，擺脫了一切，只剩下那理想的美滿境界和理想的精神，人人都會感到，在自己所愛慕所愿意變成的一切事物中，這樣的境界和精神就是其內在典型了”。由于悲劇人物受苦受難，看見其痛苦遭遇，觀者便產生深刻的憐憫，從而心靈被凈化，產生良善之情和高尚靜穆之情，感受此種莊嚴神圣的情境即 “悲愁中的快樂”，它是一種美感，這種美感把痛苦和憂郁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古希臘任何時期的作品，都是作者運用神圣嚴肅的態(tài)度所創(chuàng)造出的圣潔高尚的快樂，它沁人心脾，原因在于它緊密地和人內在的本質聯(lián)系起來，因而也是和美緊密聯(lián)系的。

雪萊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也體現(xiàn)了自己追求“快樂的”“美的”本質。在《伊斯蘭的起義》中，他說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宣揚寬宏博大的道德，并在讀者心中燃起他們對自由和正義原則的道德熱誠，對于善的希望和信念……并展示熱衷于美德并致力于人類的那樣一顆心靈的成長和進展過程。”（卷二 70—71）

萊昂和茜絲娜是《伊斯蘭的起義》中的一對希臘英雄，在其帶領下，人們把暴君打倒，當憤怒的人們提出處死國王時，他卻饒恕了暴君，而暴君卻卷土重來，殺戮人民，燒死了這對英雄。在這部作品中雪萊主要表現(xiàn)的，并不是主人公的斗爭精神，而是“仁愛”和“寬恕”。英雄的肉體雖死，但“那兩個偉大的精靈已經歸來……這顯示了人類的力量，別失望，要善于理解！”這樣，黑暗和仇恨就不會主宰世界，人類道德的改善在仁愛、寬恕的氛圍中促進，人性漸漸趨向完美的境界。

雪萊在《普羅米修斯的解放》中，更全面、深刻體現(xiàn)了“快樂的宗教”和“美的宗教”這一希臘精神中的主要要旨。雖然普羅米修斯遭受了無休止的痛苦與折磨，但長詩真正的主題卻是用寬恕、仁愛和忍耐去迎接那將要到達的勝利。因此，普羅米修斯的解放是通過寬恕和仁愛實現(xiàn)，而不是用慘絕人寰的屠殺和仇恨進行的，他的解放是通過自身“良善、剛正、無所畏懼、美好和坦蕩”實現(xiàn)的。

因此，一種宇宙的歡樂氣氛始終都貫串在這部作品中，它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關系，也體現(xiàn)出人人之間統(tǒng)治關系的和諧。普羅米修斯的解放，象征著人類要進入一個以美學趣味主宰的時代，雖無法避免苦難，但追求快樂將是人類最高目的，因此，普羅米修斯的解放既是人性得到真正解放，也是完美的人性的最高的體現(xiàn)。

由于雪萊對希臘文化的獨特深刻理解和重新的闡釋，他的精神中已經被深深融和了希臘文化，盡管在歷史中希臘文化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他還是堅定不移選擇了希臘文化。如果說希臘文化是一個海洋，那么在這個無盡的海洋里，雪萊憑借自己獨到敏銳的眼光，發(fā)現(xiàn)了這個海洋里蘊含著快樂和美的宗教，把這種宗教帶進浪漫主義時代，豐富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創(chuàng)作。

三、“自由的象征”的希臘

席勒認為，人的藝術活動是一種審美外觀為對象的游戲沖動。游戲是審美活動的根本特征，也是人擺脫動物狀態(tài)達到人性的標志。這種游戲沖動的對象是美。古希臘文化中具有豐富的審美內涵，雪萊認識到這種文化中的美的載體，在他眼中希臘是自由精神的象征，由于自由的東西是美的，而美的東西才有可能是自由的，因此兩者實質乃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之間為相互依賴互為一體的關系。因而，美在現(xiàn)實社會關系中的實現(xiàn)與完成可以被看成是自由。

馬克思指出，歷史上的人類童年時代，有粗野的兒童和早熟的兒童。古代民族中有許多是屬于這一類。他贊美古希臘是人類最美好的童年。雪萊具有與馬克思一樣的慧眼，在他眼中，希臘是自由精神的象征。

希臘神話中的眾神與荷馬史詩中的英雄，都既莊嚴肅穆，又表現(xiàn)出一種游戲沖動，古希臘人在他們的生活中表現(xiàn)出了這種游戲本性，透露出一股充滿昂然生機與活力的自由精神。雖然戰(zhàn)爭、嫉妒、仇恨等人性當中黑暗面挑戰(zhàn)著古希臘人，但是他們在困苦和逆境中表現(xiàn)出來的人性完美卻終將把人帶向人生光明之境。這種積極的直面人生苦難的態(tài)度，和他們的游戲沖動極大地誘惑吸引著飽經人世苦難和滄桑的雪萊，并傾注融化在雪萊的精神世界里，成為他追尋真理自由的永不干涸的精神源泉。

雪萊能把希臘的自由精神和當前斗爭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此種精神在雪萊的自由理念中，是其旗幟，呼喚著現(xiàn)實世界的自由，并不是其想象力得以休息的場所。由于這種原因，使得雪萊的詩歌的魅力具有神話般的美感，同時又帶有現(xiàn)實主義斗爭意志，和自由自在的快樂氛圍。如詩歌《自由頌》、《普羅米修斯的解放》等都具有這種特點。

希臘的自由精神在上述這些作品中，是被作為參照物出現(xiàn)的，因為希臘人在歷史上，遵循宇宙與人性之普遍規(guī)律，開創(chuàng)出人類自由的輝煌歷史。然而，伴隨社會的發(fā)展，強權扼殺自由。但像一面旗幟，希臘的自由精神在遙遠的古代向雪萊揮舞，他被這種精神所鼓舞，因而對人類本有的自由懷有信心。他明白，人類寶貴的自由一旦失去，就不會再輕易獲取，要獲取，需要用血淚獲取。

雪萊寫了很多追求自由解放的作品，《普羅米修斯的解放》是這類作品的巔峰之作。古希臘神話被詩人進行開拓性的重構，長詩既保留了原來的神話氣氛，又對當前的現(xiàn)實斗爭賦予精神內涵。在天神朱庇特的壓迫下，普羅米修斯遭受無盡的苦難，最后得到解放，長詩雖然強調了這一點，但主題仍然和《伊斯蘭起義》一樣，突出道德主題。

雖然罪惡、苦難、恐怖充斥了人類歷史，但這是種偶然而不是必然的現(xiàn)象，人們被人類的愛心激勵，從完善走向完善，每次完善都可開拓出永恒的詩篇。不斷趨向完善的心靈是作品所宣揚的。勇氣、愛、忍耐可被用來寬恕敵人，甚至理解敵人，人類自身的弱點被克服，一切罪惡終將被善戰(zhàn)勝。

在《為詩辯護》中，雪萊認為，使美和善趨于統(tǒng)一就是詩的目的，人的心靈被引向永恒的極樂之境。詩人是“世間未經公認的立法者”、導師、創(chuàng)造者。詩人肩負著重大職責，喚起人們“自由精神”和“美的精神”，以達到促進制度思想改革的目的。而一種“美和自由的精神”就存留在雪萊的心中，這就是希臘意象，它縈住在他心中，長久不散。

在雪萊心中，這個希臘美的載體和自由的象征，“它座落在水晶般的海洋中”，是想象的，也是永恒的。 詩人運用豐富的想象和天才的創(chuàng)造能力，使得“希臘”重生在當代世界，豐富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創(chuàng)作。

注解【Notes】

①本文系2015年度廣西教育廳高等學?？茖W研究立項項目:英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異國情調” 和“東方形象”研究（項目編號：KY2015LX597）。

②文中關于雪萊作品引文來自江楓主編：《雪萊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為了行文方便，本文用卷數(shù)標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美］卡倫：《藝術與自由》，工人出版社1989年版，第272頁。

［2］［德］溫克爾曼：《古代藝術史》，工人出版社1989年版，第272頁。

［3］［英］雪萊：《為詩辯護》，載《英國作家論文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5年版，第97頁。

In the works of the British Romantic poet Shelley， Greece， as a carrier of beauty， and the symbol of freedom， has been fully reflected. This is consistent with the harmony of human nature in the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and art. With rich imagination and creative ability， the poet has made "Greece" get its rebirth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 which embodies the beautiful fantasy of his rescue of human nature， and enriched the creation of romantic literature.

Shelley Greece the symbol of freedom the carrier of beauty

He Hongwei is from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at Guang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何宏偉，廣西科技師范學院外語系，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Title: Shelley's "Greece": The Carrier of Beauty and the Symbol of Free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