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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昺《孝經(jīng)注疏》考實

2015-11-14 06:44陳壁生
古典研究 2015年1期

陳壁生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邢昺《孝經(jīng)注疏》考實

陳壁生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孝經(jīng)注疏》舊題北宋邢昺所作,但經(jīng)陳鴻森先生指出,其書大體沿襲天寶朝臣所疏,而天寶朝臣又多從開元時期元行沖舊疏。在此基礎(chǔ)上,由於敦煌新出皇侃《孝經(jīng)義疏》,日本新發(fā)現(xiàn)劉炫《孝經(jīng)述議》寫本,通過文獻對勘,可以考見《孝經(jīng)注疏》之疏文有許多地方沿襲皇侃《孝經(jīng)義疏》、劉炫《孝經(jīng)述議》。由於皇侃、劉炫的書在北宋已經(jīng)佚失,就此可以證明《孝經(jīng)注疏》確實是邢昺沿襲唐人疏文。邢昺本人說他作疏是“翦截元《疏》”,從《孝經(jīng)序》題下疏文可以考見所謂“翦截元《疏》”的痕跡。同時,《注疏》一書有時候遵從劉炫之說,認爲《孝經(jīng)》是孔子虛擬與曾子的對話情景,有時又認爲孔子與曾子確實有對話,這表明邢昺校對時在唐人《注疏》與自己的立場之間搖擺不定,使這本《注疏》多次出現(xiàn)踳駁矛盾之處。由諸種線索,可以窺見《孝經(jīng)注疏》之成書真相。

Author:Chen Bisheng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2,China).E-mail:bishengchen@163.com

今存《十三經(jīng)注疏》中,唐所定《正義》,九經(jīng)之注雖有優(yōu)劣之分,然其義疏皆能保存六朝舊義,博洽宏通。而宋初所定《孝經(jīng)》、《論語》、《孟子》、《爾雅》四疏,則遠不逮九經(jīng)正義之博大。邢昺所校定《孝經(jīng)注疏》,踳駁尤甚。今考《孝經(jīng)注疏》之原委,一述阮福、陳鴻森考訂疏文成果;二考元行沖疏之襲皇侃《孝經(jīng)義疏》,劉炫《孝經(jīng)述議》諸家,及元疏之疏陋;三考邢昺校元行沖《疏》之一例,并邢校之後《孝經(jīng)註疏》之多處自相矛盾。以此可以窺《孝經(jīng)注疏》之成書源流,裨使讀此《疏》者知其原委。

一、《孝經(jīng)注疏》作者問題

《孝經(jīng)注疏》,舊題邢昺所作。邢昺《序》云:

《孝經(jīng)》者,百行之宗,五教之要。自昔孔子述作,垂範將來,奧旨微言,已備解乎《注疏》。尚以辭高旨遠,後學難盡詩論。今特翦截元《疏》,旁引諸書,分義錯經(jīng),會合歸趣,一依講說,次第解釋,號之爲講義也。

依此序文,似爲邢昺以元行沖《疏》爲藍本,有所增刪,而成《孝經(jīng)注疏》?!端膸臁佛^臣即據(jù)此爲說。《四庫提要》總結(jié)《孝經(jīng)》唐玄宗注、元行沖疏、邢昺疏之事云:

案《唐會要》:“開元十年六月,上注《孝經(jīng)》,頒天下及國子學。天寶二年五月,上重注,亦頒天下。”…… 《唐書·元行沖傳》稱:“玄宗自注《孝經(jīng)》,詔行沖爲《疏》,立於學官?!薄短茣酚州d:“天寶五載詔,《孝經(jīng)》書疏雖粗發(fā)明,未能該備,今更敷暢以廣闕文,令集賢院寫頒中外?!笔恰蹲ⅰ贩苍傩?,《疏》亦再修。其《疏》,《唐志》作二卷,宋《志》則作三卷,殆續(xù)增一卷歟?宋咸平中,邢昺所修之《疏》,即據(jù)行沖書爲藍本。然孰爲舊文,孰爲新說,今已不可辨別矣。

以文獻而言,今本《孝經(jīng)注疏》之注與疏,歷經(jīng)五個階段:

一,唐明皇開元初注,見日本國京都大學藏本開元《御注孝經(jīng)》,是書收入《古逸叢書》中。唐明皇改動經(jīng)文,雜采眾說,爲之注解。

二,元行沖等朝臣爲明皇注作疏。

三,唐明皇天寶年間重注,改動經(jīng)文,又改動注文。此即今《十三經(jīng)注疏》本《孝經(jīng)》經(jīng)注內(nèi)容。

四,天寶朝臣爲新注作疏,但敷衍從事。

五,北宋邢昺已經(jīng)不知開元初注,只是根據(jù)天寶重注與疏,稍加增損、校對成書。

其具體情況,玄宗於開元十年六月注《孝經(jīng)》,隨後詔元行沖爲《疏》。至於天寶二年五月,玄宗重注《孝經(jīng)》,據(jù)陳鴻森先生考證,天寶新注較開元舊注,“出入較大者僅十一處”。此時元行沖去世已經(jīng)十餘年。而《疏》也重修,但考察新舊二注改動處之疏文,“知玄宗天寶二年重注《孝經(jīng)》,其實多因循前注,鮮所更張。而天寶五載重修《孝經(jīng)疏》,悉仍行沖舊文,但於《御注》改易處稍作增飾,並填入《制旨》數(shù)事耳”(同前,頁55)。甚至數(shù)處明皇改動,而由於天寶朝臣之疏陋,導致疏文因之未改者。此爲邢昺所見唐玄宗《孝經(jīng)注》、元行沖《疏》之情況。至於邢昺,阮福作《孝經(jīng)義疏補》,詳考元疏、邢疏之修定,而以爲疏出元行沖,邢昺惟校定而已,阮福云:

邢昺署銜下言“奉敕校定注疏”,未直言“邢昺疏”,且《序》言“奧旨微言,已備解乎《注疏》”,又云“今特翦截元《疏》”,是邢昺但校定、翦截元行沖《疏》,而雜以己意,名爲講義,並非攘元疏爲己疏。惟元之本疏及邢所校定者今無區(qū)別,是以後人但曰邢疏,而罕言元疏也。又案《唐書·元行沖傳》:“元宗自注《孝經(jīng)》,詔行沖爲疏,立於學官?!薄端问贰ば蠒m傳》,咸平二年,始置翰林侍講學士,以昺爲之。受詔校定《周禮》,《儀禮》,公羊、穀梁《春秋傳》,《孝經(jīng)》、《論語》、《爾雅》義疏,及成,並加階勳。又云“昺在東宮及內(nèi)庭侍上講《孝經(jīng)》、《禮記》、《論語》、《書》、《易》、《詩》、《左氏傳》。據(jù)傳疏敷引之外,多引時事爲喻,深被嘉獎?!薄对袥_傳》是明言奉詔爲疏,《邢昺傳》是明言奉詔校定,又言“據(jù)傳疏敷引”,據(jù)此更可見邢實爲校定,並未爲疏。

此兩處經(jīng)注,原文如下:

《感應(yīng)章》:長幼順,故上下治。開元初注:君能順於長幼,則下皆效上,無不理也。天寶重注:君能尊諸父,先諸兄,則長幼之道順,君人之化理。疏:此言明王能順長幼之道,則臣下化之而自理也,謂放效於君?!稌吩?“違上所命,從厥攸好。”是效之也。

又,楊守敬所言《五刑章》經(jīng)注疏云:

《五刑章》:此大亂之道也。開元初注:言人有上三惡,皆爲不孝,乃是大亂之道也。天寶重注:言人有上三惡,豈唯不孝,乃是大亂之道。疏:言人不忠於君,不法於聖,不愛於親,此皆爲不孝,乃是罪惡之極,故經(jīng)以大亂結(jié)之也。

此二處,疏文明非解天寶重注,而乃解開元初注也,故疏文必爲元行沖所作,天寶朝臣因之不改,而邢昺不知有開元初注,故引天寶朝臣所作而未加改動。此即可見天寶朝臣之潦草從事,亦可見邢昺之因襲疏陋。

因此,阮福《孝經(jīng)義疏補》不言邢昺疏,但言“唐明皇御注,元行沖疏,宋邢昺校”。然阮氏據(jù)《唐書》元傳、《宋史》邢傳立論,外證而已。疏文諸種複雜問題,懸而未解。及至陳鴻森先生作《唐玄宗〈孝經(jīng)序〉“舉六家之異同”釋疑》,方使《孝經(jīng)注疏》作者,邢昺“翦截元《疏》,旁引諸書,分義錯經(jīng),會合歸趣,一依講說,次第解釋”之真相,大白於天下。觀陳氏之見,概有數(shù)端。

一者,邢昺未見《疏》中所引諸家注本?!缎⒔?jīng)序》邢疏云:“初,炫既得王邵所送古文孔安國注本,遂著《古文稽疑》以明之”(《孝經(jīng)注疏》,頁8)。陳鴻森先生據(jù)此曰:“劉炫發(fā)明孔傳之義者爲《孝經(jīng)述議》,邢氏乃誤以爲《古文稽疑》,知渠非特未見劉炫《述議》,且並其書內(nèi)容也莫之知。然則《正義》所引劉炫《述議》凡十八節(jié),知皆行沖原《疏》舊文”。陳先生並云:

玄宗《御注》專行以來,諸家舊解俱微;復經(jīng)五代喪亂,《孝經(jīng)》群籍多亡,《崇文總目》孝經(jīng)類著錄者,僅有孔氏古文經(jīng)本、鄭《注》、禦《注》、元《疏》及邢昺《正義》五部耳。然則《正義》所引皇侃《義疏》二十三事,及魏晉以來謝萬、殷仲文、劉瓛、梁武帝、嚴植之諸家遺說,俱非邢昺等所得見者,其必悉仍天寶舊疏,尤無可疑。(同前,頁57)

二者,邢昺未見唐明皇《御注》所引諸家注本。明皇御注,雜引諸家之說。而邢疏一一標明所引出處。如《開宗明義章》“先王有至德要道”,注云:“孝者,德之至,道之要也?!笔柙?“‘孝者,德之至,道之要也’者,依王肅義”(《孝經(jīng)注疏》,頁10、11)。陳鴻森先生曰:

前儒舊注,宋代見存者,僅有日僧所獻鄭注一家,藏諸秘府。然則《正義》曆記《御注》所本前儒舊義,鄭氏而外,其餘孔傳、王肅、韋昭、魏克己諸家,俱非邢昺所及見者。是《正義》此等文字悉出行沖原疏,從可知矣。(同前,頁58)

三者,疏文尚存元行沖撰修痕跡?!堵}治章》“郊祀後稷以配天”疏云:“伏以孝爲人行之本,祀爲國事之大。孔聖垂文,固非臆說。前儒詮證,各擅一家。自頃修撰,備經(jīng)斟覆,究理則依王肅爲長,從眾則鄭義已久。王義其《聖證》之論,鄭義其於《三禮義宗》?!标慀櫳壬畞K曰:

所謂“自頃修撰,備經(jīng)斟覆”者,正元行沖自道彼等修撰《御注》、備經(jīng)斟覆討論,終依王肅義也。貞觀所修《正義》,猶存“大隋”之文,以此見譏後世;此“撰修”云者,尤《正義》仍沿舊疏未經(jīng)刊改之明證也。(同前,頁58)

故陳鴻森先生斷定,“邢昺等於元《疏》冗蔓處稍事翦截,事或可能”,但總體上,“邢氏《正義》大體悉沿天寶改修之舊文,其所增益者,蓋僅卷首玄宗《孝經(jīng)序》之疏文耳”(同前,頁59)。今敦煌皇侃《孝經(jīng)義疏》殘卷出土,而日本又發(fā)現(xiàn)劉炫《孝經(jīng)述議》寫本,此二本,皆邢昺所不及見,而以此二本對照今傳《孝經(jīng)注疏》,多有沿襲痕跡,故可進一步考證《孝經(jīng)注疏》之來源,並明其書確多爲元行沖《孝經(jīng)疏》舊文。

二、元《疏》之剿襲他書

邢疏既多爲元疏舊文,據(jù)此則可以考元疏之特徵。唐人義疏之學,多沿六朝之舊,如唐修《九經(jīng)正義》實六朝經(jīng)學之集大成也。而元行沖之疏證唐明皇開元《御注》,亦多有抄襲痕跡。

六朝義疏之書,佚失殆盡。然近百年間,文獻紛出,而以《孝經(jīng)》爲最。其中,敦煌新出文獻編號“伯3274”者,爲《孝經(jīng)》疏文殘卷,據(jù)筆者考證,此系皇侃《孝經(jīng)義疏》節(jié)寫本,由此書與《孝經(jīng)正義》類似之語,可以考見元行沖沿襲之證。又,日本新發(fā)現(xiàn)隋代劉炫《孝經(jīng)述議》寫本,使劉炫《古文孝經(jīng)》義說,大白於世。陳鴻森先生述其事云:

劉炫《孝經(jīng)述議》五卷,藤原佐世《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著錄,知其書唐時已傳行日本矣。是書中土久亡,宋人志目俱不載,蓋宋時已佚;惟其書日本則傳行不絕如縷。一九四二年,日本學者武內(nèi)義雄教授,時任國寶調(diào)查委員會,於清點故家舟橋清賢家藏舊籍時,發(fā)現(xiàn)《述議》古寫殘卷,存卷一、卷四兩卷。其餘所闕三卷,林秀一氏複就日本故籍所過錄《述議》之文,蒐輯比次,爲《孝經(jīng)述議復原に関する研究》一書,劉炫《述議》舊貌,十得七、八矣。

以此寫本?!缎⒔?jīng)注疏》,亦可見元行沖之所襲用劉炫者。

一,《孝經(jīng)注疏》之襲皇侃《孝經(jīng)義疏》

而《孝經(jīng)注疏》有數(shù)處沿襲皇侃《孝經(jīng)義疏》者,明顯者有二。

《開宗明義章》: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皇疏:…禁殺戮見血爲傷是也。

邢疏:及鄭注《周禮》“禁殺戮”云“見血爲傷”是也。(《孝經(jīng)注疏》,頁11)

此處釋“傷”字,《周禮·秋官司寇》鄭注云:“傷人見血,見血乃爲傷人耳?!被省妒琛贩且洌思s鄭玄《周禮注》以釋之?!缎⒔?jīng)注疏》與皇《疏》同,是《注疏》襲皇《疏》也。

《士章》: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

皇疏:士始升朝,離親辭愛,聖人所難,以義斷恩,物情不易,故曰士升朝也。(同前,頁1990)

邢疏:言士始升公朝,離親入仕,故此敍事父之愛敬,宜均事母與事君,以明割恩從義也(《孝經(jīng)注疏》,頁24)。

此處釋士之孝於父,出仕爲政即能忠於君,其背景爲“士始升朝”,不能朝夕事父母,故言“以義斷恩”,《注疏》之說,明襲皇《疏》。

皇侃《孝經(jīng)義疏》,宋代書目無一著錄,知宋時已佚,而此二處明襲《義疏》者,實爲元《疏》爲之,此亦可佐證邢《疏》實大體沿襲元《疏》之說。

二,《孝經(jīng)注疏》之襲劉炫《孝經(jīng)述議》

《孝經(jīng)注疏》所引劉炫之說凡十八處,可定爲元行沖《疏》之舊,邢昺因襲而已。而以新出《孝經(jīng)述議》?!缎⒔?jīng)注疏》,則《注疏》實用《述議》,而不標炫名者,歷歷可考。

《天子章》:《甫刑》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p>

劉炫《述議》:引《書》證之,天子一人有善事,億兆之民賴之。“愛敬盡於事親”,是“一人有善”也?!岸陆碳屿栋傩铡保恰罢酌褓囍币?。

邢疏:慶,善也。言天子一人有善,則天下兆庶皆倚賴之也。善則愛敬是也。“一人有慶”,結(jié)“愛敬盡於事親”已上也?!罢酌褓囍?,結(jié)“而德教加於百姓”已下也(《孝經(jīng)注疏》,頁12)。

《孝經(jīng)注疏》解釋經(jīng)文結(jié)構(gòu),乃襲劉炫《述議》所言,一望而知。

《聖治章》: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

劉炫《述議》:夫子既說孝治天下,能致災害不生,禍亂不作,是言德行之大之極者。但孝非聖名,嫌聖行猶廣,欲言聖不過於孝,其辭無以發(fā)端,故更假曾問,然後爲說。設(shè)爲曾意言孝道之大如此,行似不復可過,敢問聖人之德,豈可無加於孝乎?心疑聖人之德無有大於孝者,故問之。子曰:夫秉天地之氣性者,惟人最爲貴也。人之所爲行者,莫有大於孝也。孝行之大者,莫有大於尊嚴其父也。嚴父之所大者,莫有大於以父配天也。能以其父配天者,則周公是其人也。(同前,頁106)

邢疏:夫子前說孝治天下,能致災害不生,禍亂不作,是言德行之大也。將言聖德之廣,不過於孝,無以發(fā)端,故又假曾子之問曰:聖人之德,更有加於孝乎?乎猶否也。夫子承問而釋之曰:天地之性人爲貴。性,生也。言天地之所生,唯人最貴也。人之所行者,莫有大於孝行也。孝行之大者,莫有大於尊嚴其父也。嚴父之大者,莫有大於以父配天而祭也。言以父配天而祭之者,則文王之子、成王叔父周公是其人也。(《孝經(jīng)注疏》,頁36)

《孝經(jīng)注疏》言“假曾子之問”者,承劉炫《述議》以《孝經(jīng)》爲孔子親作之說也?!缎⒔?jīng)》之作者,唐以前皆定於孔子、曾子。如《漢書·藝文志》云:“《孝經(jīng)》者,孔子爲曾子陳孝道也”。鄭玄《六藝論》云:“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別,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jīng)》以總會之”。而至於隋唐,劉炫獨立異說,云“《孝經(jīng)》者,孔子身手所作,筆削所定,不因曾子請問而隨宜答對也?!虻茏佑姓垎栔?,師儒有教誨之義,故假曾子之言以爲對揚,非曾子實有問也”(同前,頁78)。而《孝經(jīng)注疏》沿襲劉炫《述議》此說,是元行沖爲開元《御注》作《疏》爲之,而天寶《疏》因而未改,邢《疏》又從之也?!缎⒔?jīng)》之中,《開宗明義章》有孔子、曾子對答,云“仲尼居,曾子侍”,又云“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三才章》有曾子之歎:“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薄堵}治章》有曾子之疑:“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諫諍章》有曾子之問:“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凡此四出,前人皆以爲孔子、曾子對答,獨劉炫以爲孔子筆書,而假曾子之問。此劉氏力排眾注,獨唱異說者也。元行沖作《孝經(jīng)疏》,於眾注解之中獨從炫說,於是每於經(jīng)文言曾子處,皆詳加解釋,而於《孝治章》解釋,則全襲劉氏《述議》,惟略作修飾而已。邢昺校對前《疏》,亦因而未改。

《聖治章》:德義可尊,作事可法。

劉炫《述議》:德者得於理,義者宜於事。總六德之目爲言行之符。得理在於身,宜事見於外。故云立德行義,不違道正,故可尊,謂行之於身,可使人所尊望也。作,謂有所造立,事,謂有所施爲??偘傥镏?,爲器用之式,造作興於已,成器施於物,故言製作事業(yè),動得物宜,故可法,謂作之於己,可使人所法象也 (同前,頁138、139)。

邢《疏》:劉炫云:“德者得於理也,義者宜於事也。得理在於身,宜事見於外?!敝^理得事宜,行道守正,故能爲人所尊也。知“製作事業(yè),動得物宜,故可法也”者,作謂造立也,事謂施爲也?!兑住吩?“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è)?!毖阅茏鞅娢镏耍瑺懫饔弥?,造立於已,成式於物,物得其宜,故能使人法象也(《孝經(jīng)注疏》,頁39)。

邢《疏》引一“劉炫云”,然其下實亦炫說,非《孝經(jīng)述議》重現(xiàn),今人不能知此也。其中“作事可法”疏,於《述議》疏文中間補入一句“《易》曰:‘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è)’”,必以《述議》爲本,方能補入此句。故此亦元行沖所爲,而邢昺因之也。

《五刑章》:子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劉炫《述議》:江右名臣袁宏、謝安、王獻之、殷仲文之徒,皆云五刑之罪,可得而名,不孝之罪,不可得名,故在三千之外。近世儒生,共遵此旨。炫案上章云:“此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養(yǎng),猶爲不孝?!贝苏鲁兄丛谱锬箪恫恍?,則不孝之罪,還是驕亂之比,驕亂之罪,豈得在三千條外乎?……或以爲《禮記·檀弓》云:“邾婁,定公之時有弒其父者,公懼然失席,曰:‘寡人嘗學斷斯獄矣!殺其人,壞其室,洿其宮而瀦焉。’”此事在三千條外,斯不然矣。三千之條,經(jīng)典亡滅,安知此事在三千條外乎?

邢疏:案舊注說及謝安、袁宏、王獻之、殷仲文等,皆以不孝之罪,聖人惡之,云在三千條外。此失經(jīng)之意也。案上章云:“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yǎng),猶爲不孝。”此承上不孝之後,而云三千之罪莫大於不孝,是因其事而便言之,本無在外之意。案《檀弓》云:“子弒父,凡在官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洿其宮而瀦焉?!奔仍啤皩W斷斯獄”,則明有條可斷也(《孝經(jīng)注疏》,頁43)。

此章自鄭注、劉炫所見孔傳,至於炫所引“袁宏、謝安、王獻之、殷仲文之徒”,皆以爲不孝之罪,在三千條外。以不孝在三千條中,是以意解經(jīng),擅開新義。而《唐律》有不孝之罪,明皇御注乃襲炫說,解爲“條有三千,而罪之大者,莫過不孝”(《孝經(jīng)注疏》,頁42)。故元行沖遂因明皇之舊,亦襲劉炫之說而疏之。其改易處,惟劉炫引袁宏、謝安、王獻之、殷仲文之說,以爲不孝之罪在三千之外者,“不孝之罪,不可得名,故在三千之外”,而元疏引舊注、說及謝安、袁宏、王獻之、殷仲文之說,以爲“聖人惡之,云在三千條外”。“舊注”即鄭注,“聖人惡之”,即取諸鄭注也。

觀上所引四事,皆元行沖沿襲劉炫《孝經(jīng)述議》,以爲《孝經(jīng)疏》,而邢昺無所增刪。如阮福、陳鴻森所論,上引皇侃《義疏》、劉炫《述議》所證,邢昺於元行沖《孝經(jīng)疏》,實大量沿襲,其《序》所謂“翦截元《疏》”,大爲可疑。

三,《孝經(jīng)注疏》之剿襲他書

《天子章》“《甫刑》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笔柙?

以《詩·大雅·嵩高》之篇宣王之詩,云“生甫及申”,《揚之水》爲平王之詩,“不與我戍甫”,明子孫改封爲甫侯,不知因呂國改作甫名,不知別封餘國而爲甫號。然子孫封甫,穆王時未有甫名,而稱爲《甫刑》者,後人以子孫之國號名之也。猶若叔虞初封於唐,子孫封晉,而《史記》稱《晉世家》也。(《孝經(jīng)注疏》,頁12)。

《尚書·呂刑》偽孔云:“後爲甫侯,故或稱《甫刑》?!薄墩x》與邢疏全同?!吨T侯章》“在上不驕,高而不?!币还?jié),疏云:“《書》稱‘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是知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孝經(jīng)注疏》,頁22)。“是知”以下一句,爲偽孔之言。又,《五刑章》“子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笔柙?“以男子之陰名爲勢,割去其勢與椓去其陰,事亦同也?!瓭h文帝始除肉刑,除墨、劓、剕耳、宮刑猶在。隋開皇之初,始除男子宮刑,婦人猶閉於宮”(《孝經(jīng)注疏》,頁43)。亦全抄《尚書·呂刑正義》。

四,《孝經(jīng)註疏》疏解之鄙陋。

茲舉二例。

《紀孝行章》:養(yǎng)則致其樂

明皇注:就養(yǎng)能致其歡。

注疏:此依魏注也。案《檀弓》曰“事親有隱而無犯,左右就養(yǎng)無方”,言孝子冬溫夏凊,昏定晨省,及進飲食以養(yǎng)父母,皆須盡其敬安之心。不然,則難以致親之歡。(《孝經(jīng)注疏》,頁42)

經(jīng)文全句爲:“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薄捌洹弊?,全句除“養(yǎng)則致其樂”外,皆指孝子,非指父母。而《注疏》於“養(yǎng)則致其樂”句解“其”爲“親”,與全句不葉。所謂“就養(yǎng)能致其歡”者,即《論語》所言“色難”之義也。

《廣要道章》:“教民親愛,莫善於孝。教民禮順,莫善於悌。

明皇注:言教人親愛禮順,無加於孝悌也。

注疏:此夫子述廣要之義。言君欲教民親於君而愛之者,莫善於身自行孝也。君能行孝,則民效之,皆親愛其君。欲教民禮於長而順之者,莫善於身自行悌也。人君行悌,則人效之,皆以禮順從其長也。(《孝經(jīng)注疏》,頁43)

經(jīng)言“教民親愛”,明是教民有親愛之心,愛敬其親,而疏乃言“親於君而愛之”,殊爲不通。

本來,元行沖生於盛唐,唐世《五經(jīng)正義》多爲總結(jié)六朝義疏之作,如《禮記正義》多從皇侃,《毛詩正義》多從劉炫,其書雖不無小疵,然體大思深?!缎⒔?jīng)》一書,今文有鄭玄注皇侃疏,古文有孔傳劉炫疏,唐明皇注經(jīng)用今文,則多從皇疏可矣。然元行沖不能從皇疏者,以其書爲明皇新注,且明皇之注乃雜采古今諸家注而爲之,本無一定之體系,遂使元行沖作疏,不能據(jù)一說以采眾家,乃據(jù)明皇之蕪雜而疏之,則疏之蕪雜愈甚。及至邢昺校對元疏,若能據(jù)元疏而采摭群書,發(fā)明己意,或可修正舊文,然邢昺雖言“翦截元《疏》”,其實潦草從事,遂使疏文愈加矛盾百出矣?!缎⒔?jīng)注疏》中,尚有一處可以考見邢昺“翦截元《疏》”之遺跡。

三、邢昺“翦截元《疏》”痕跡

邢《疏》序言自云“特翦截元《疏》,旁引諸書,分義錯經(jīng),會合歸趣,一依講說,次第解釋”(《孝經(jīng)注疏》,頁5),諸志目之書,不加考辨,剿襲其說。如《崇文書目》云邢疏系“咸平詔昺及杜鎬等,集諸儒之說而增損焉”,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云“世傳《孝經(jīng)疏》外,余家尚多。咸平中,昺集諸說爲此書”,四庫館臣謂:“宋咸平中,邢昺所修之《疏》,即據(jù)行沖書爲藍本。然孰爲舊文,孰爲新說,今已不可辨別矣”。今試以邢疏中一例,考邢昺校對元疏之真相。

玄宗《孝經(jīng)注》序文,據(jù)陳鴻森先生《唐玄宗〈孝經(jīng)序〉“舉六家之異同”釋疑》所考,爲天寶朝臣所作無疑。而《孝經(jīng)序》題下有一疏文,釋《孝經(jīng)》今古文、經(jīng)名之意、作者、時代,引皇侃、劉炫之說甚多,非邢昺所得見,而必爲元行沖舊文。其中言《孝經(jīng)》作者,大引劉炫《述議》,文云:

經(jīng)之創(chuàng)制,孔子所撰也。前賢以爲曾參唯有至孝之性,未達孝德之本,偶於間居,因得侍坐,參起問於夫子,夫子隨而答,參是以集錄,因名爲《孝經(jīng)》。尋繹再三,將未爲得也,何者?夫子刊緝前史而修《春秋》。猶云筆則筆,削則削,四科十哲,莫敢措辭。按《鉤命決》云:“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彼箘t修《春秋》、撰《孝經(jīng)》,孔子之志、行也。何爲重其志而自筆削,輕其行而假他人者乎?按劉炫《述義》,其略曰:“炫謂孔子自作《孝經(jīng)》,本非曾參請業(yè)而對也?!稘h書·藝文志》云:“《孝經(jīng)》者,孔子爲曾子陳孝道也?!敝^其爲曾子特說此經(jīng),然則聖人之有述作,豈爲一人而已!斯皆誤本其文,致茲乖謬也。所以先儒注解,多所未行。唯鄭玄之《六藝論》曰:“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別,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jīng)》以總會之。”其言雖則不然,其意頗近之矣?!有噪m至孝,蓋有由而發(fā)矣。藜蒸不熟而出其妻,家法嚴也。耘瓜傷苗幾殞其命,明父少恩也。曾子孝名之大,其或由茲,固非參性遲樸,躬行匹夫之孝也。審考經(jīng)言,詳稽炫釋,貴藏理於古而獨得之於今者與。元氏雖同炫說,恐未盡善,今以《藝文志》及鄭氏所說爲得。其作經(jīng)年,先儒以爲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而作《春秋》,至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子卒爲證,則作在魯哀公十四年後、十六年前。案《鉤命決》云:“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睋?jù)先後言之,明《孝經(jīng)》之文同《春秋》作也。又《鉤命決》云:“孔子曰:‘《春秋》屬商,《孝經(jīng)》屬參。’”則《孝經(jīng)》之作在《春秋》後也(《孝經(jīng)注疏》,頁4)。

而日藏劉炫《孝經(jīng)述議》抄本云:

炫以爲《孝經(jīng)》者,孔子身手所作,筆削所定,不因曾子請問而隨宜答對也?!?《別錄》云:“《孝經(jīng)》之名,曾子所記?!薄韵热遄⒔?,多所未作,值唯鄭玄《六藝論》云:“孔子既敘六經(jīng),題目不同,指意殊別,恐斯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所生,故作《孝經(jīng)》以總會之,明其枝流本萌於此?!逼溲噪m則不明,其意頗近之矣。……曾子孝性雖深,名有由而發(fā)。史籍散滅,不可復知。藜蒸不熟而出其妻,明其家法嚴也。似而傷苗幾殞其命,明其父少恩也。曾子孝名之大,或亦由此成乎?!?《孝經(jīng)》作之早晚,則無以可明。子曰:“吾自衛(wèi)反魯,然後樂正?!眲t孔子之修六藝,皆在反魯之後,讖緯群書多云《春秋》是獲麟後作,《孝經(jīng)》之作,蓋又在後矣。

《孝經(jīng)注疏》順序,先引炫說以證《孝經(jīng)》實出孔子手筆,再言作《孝經(jīng)》在作《春秋》之後,分明剿襲炫說。而其文又有非常可怪之論。疏引劉炫《述議》之後云:“審考經(jīng)言,詳稽炫釋,貴藏理於古而獨得之於今者與?!蹦速潉㈧拧翱鬃幼宰鳌缎⒔?jīng)》,本非曾參請業(yè)而對也”之新說,其後《疏》文,盡依此爲說。如《開宗明義章》“仲尼居,曾子侍”,疏云:“以曾參之孝,先有重名,乃假因閒居,爲之陳說。自摽已字,稱‘仲尼居’,呼參爲子,稱‘曾子侍’。建此兩句,以起師資問答之體,似若別有承受而記錄之?!笔茄苑蜃庸P下,虛擬情節(jié)也?!度耪隆贰霸釉?‘甚哉!孝之大也?!笔柙?“夫子述上從天子下至庶人五等之孝,後總以結(jié)之,語勢將畢,欲以更明孝道之大,無以發(fā)端,特假曾子歎孝之大,更以彌大之義告之也。”《諫諍章》:“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疏云:“前章以來,唯論愛敬及安親之事,未說規(guī)諫之道。故又假曾子之問曰”云云,皆言《孝經(jīng)》乃孔子憑空書寫,而非實有孔、曾對答。此劉炫獨異之見,而行沖所全盤剿襲。

前句盛讚劉炫“藏理於古而獨得之於今”,後句竟轉(zhuǎn)而曰:“元氏雖同炫說,恐未盡善,今以《藝文志》及鄭氏所說爲得”?!端囄闹尽芳班嵤戏置饕浴缎⒔?jīng)》實有孔、曾對答,而非憑空虛擬。此句與上引疏文言“假因閒居”、“假曾子歎孝之大”、“假曾子之問”,皆相互矛盾?!缎⒔?jīng)注疏》明稱“元氏”者,唯此一處,而此句之行文突兀,前後矛盾,實足駭人聽聞,而爲本書之最大敗筆。細考文意,由“元氏雖同炫說”,可證此上皆爲元行沖舊疏,而此句即是邢昺所謂“翦截元《疏》”,自加己意之文,其後“其作經(jīng)年”以下,亦爲元疏之舊。

正因元行沖依劉炫之說,以爲《孝經(jīng)》乃孔子手書,而假曾子以爲問答而已。而邢昺則依《漢書·藝文志》,以爲《孝經(jīng)》實孔子爲曾子陳孝道。邢昺又不詳細校對元疏,導致《注疏》竟兩存其說,前後捍格。章名疏文與經(jīng)內(nèi)疏文之矛盾,計有三例:

《三才章》章名下疏云:“曾子見夫子陳說五等之孝既畢,乃發(fā)歎曰:‘甚哉!孝之大也?!蜃右蚱錃U美,乃爲說天經(jīng)、地義、人行之事,可教化於人,故以名章,次五孝之後?!倍?jīng)疏則云:“夫子述上從天子下至庶人五等之孝,後總以結(jié)之,語勢將畢,欲以更明孝道之大,無以發(fā)端,特假曾子歎孝之大,更以彌大之義告之也”(《孝經(jīng)注疏》,頁28)。

《聖治章》章名下疏云:“此言曾子聞明王孝治以致和平,因問聖人之德,更有大於孝否?夫子因問而說聖人之治,故以名章,次《孝治》之後?!倍?jīng)疏則云:“夫子前說孝治天下,能致災害不生,禍亂不作,是言德行之大也。將言聖德之廣,不過於孝,無以發(fā)端,故又假曾子之問曰:聖人之德,更有加於孝乎?”(《孝經(jīng)注疏》,頁33)

《諫諍章》章名下疏云:“曾子問聞?chuàng)P名已上之義,而問子從父之令。夫子以令有善惡,不可盡從,乃爲述諫爭之事,故以名章,次《揚名》之後。”而經(jīng)疏則云:“前章以來,唯論愛敬及安親之事,未說規(guī)諫之道。故又假曾子之問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已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教令,亦可謂之孝乎?”(《孝經(jīng)注疏》,頁48)

此三例,章名下疏皆以爲實有孔子、曾子對話,說從《藝文志》。而經(jīng)疏則言“特假曾子歎孝之大”、“假曾子之問”,是以爲實是孔子自書,曾子不問,孔子無答,說從劉炫《述議》。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元行沖疏自相矛盾,邢昺因襲之而不改正;二是章名下疏爲邢昺所改,經(jīng)文疏是元行沖之舊,故自相矛盾。無論哪種可能,都可以看出《注疏》之潦草從事也。

四、餘論

今本《孝經(jīng)注疏》,實經(jīng)三次改、校而成,一爲開元御注,元行沖爲之《疏》;二爲天寶御注,朝臣據(jù)元《疏》略作改修;三爲咸平年間,邢昺校定以成《孝經(jīng)注疏》。《孝經(jīng)注疏》之來龍去脈,遂成可考之事。

一,元行沖《孝經(jīng)疏》。唐玄宗《孝經(jīng)注》天寶序言,云“近觀《孝經(jīng)》舊注,踳駁尤甚”,其實玄宗《注》逞己私意,肆改經(jīng)文,雜采今古文《孝經(jīng)》注解,而成新注,其踳駁遠邁前人。而元行沖《孝經(jīng)疏》,大量剿襲前人成說,如本文所引襲《孝經(jīng)義疏》、《孝經(jīng)述議》之文。

二,天寶朝臣改元行沖《疏》本,如陳鴻森先生所云,“玄宗天寶二年重注《孝經(jīng)》,其實多因循前注,鮮所更張。而天寶五載重修《孝經(jīng)疏》,悉仍行沖舊文,但於《御注》改易處稍作增飾,並填入《制旨》數(shù)事耳”。

三,邢昺校《孝經(jīng)注疏》。一部《孝經(jīng)注疏》,所引各家注解及本文所列沿襲《孝經(jīng)義疏》、《孝經(jīng)述議》,已居近半。其餘多處元疏,從而可知。邢昺自云“翦截元《疏》,旁引諸書,分義錯經(jīng),會合歸趣,一依講說,次第解釋”,其翦截元《疏》,容或有之,然所改動,必極微小,故此書絕不可稱爲邢昺疏,而如阮福直稱“元行沖疏,邢昺?!笨梢?。

《孝經(jīng)》注疏之學,以注言之,自漢至唐,雖注者不絕,而最具代表性者,惟今文鄭注、偽古文孔注與唐明皇御注而已。其中,古文孔注與《尚書》孔傳同偽,其年代必在唐之前,而其作者則不得而知。明皇御注,罔顧家法,雜采眾說,不足多之。惟鄭注雖爭議不絕,然至爲純正。自有清漢學復興以來,學者蒐集鄭注軼文遺說,以嚴可均堪稱最備。至清末,皮錫瑞成《孝經(jīng)鄭注疏》,使傳世所存鄭義佚文,皆渙然冰釋,蜀中大儒龔道耕見其書而自焚其稿。其後,遜清遺老曹元弼復作《孝經(jīng)鄭氏注箋釋》,其輯佚鄭注,不信東來之《治要》,惟從傳世之《釋文》,故未盡釋鄭注,然其以《孝經(jīng)》鄭注救世之苦心,大可表彰。百年以來,敦煌遺書重見天日,鄭注幾近完帙,使今人治《孝經(jīng)》之學,可能超越邢疏之疏陋,皮疏之殘缺,而重窺鄭注之真相。

*本文為2010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經(jīng)學史”(項目批準號10&ZD058)子課題“孝經(jīng)學簡史”的階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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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huang Jingbu Wenxian Heji

.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2008.]

A Textual Criticism of Xing Bing's Commentary of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It is traditionally known that the

Commentary of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is composed by Xing Bing in the Song dynasty,while the truth being that it has gone through three periods of re-commentary.According to Chen Hongsheng,Xing's commentary generally follows the commentary of the courtier in Tianbao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while the latter still follows its previous,i.e.,the version of Yuan Xingchong in the Kaiyuan period.Thanks to the newly unearthed

Interpretation of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in Dunhuang,and the recently found manuscript of Liu Xuan's

Research on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it becomes clear that the commentaries in the

Commentary of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largely follow Huang Kan's

Interpretation of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and Liu Xuan's Manuscript of

Research on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through a comparison of the mentioned literatures.And in virtue of the fact that the versions of Huang Kan and Liu Xuan have been lost since the Song dynasty,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Xing Bing keeps up the commentaries of the Tang dynasty.And accordingly,it would be safe to claim that the current version is a revised version of that of Yuan Xingchong.Moreover,Xing's commentary plagiarizes other classics,and there are many inappropriate interpretations in his commentary,from which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reason why Yuan Xingchong's version is so mixed a version that it is not comparable to

Wujing Zhengyi

is due to the fact that Tang Minghuang's commentary is a hodgepodge of other commentaries.Meanwhile,some more evidences will help to determine Xing Bing's revision.Much part of the preface of Xing's commentary comes from Liu Xuan's

Research on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And the discovery of Liu Xuan's version enables us to see that Yuan Xingchong agrees with Liu Xuan on that the

Book of Filial Piety

is written by Confucius,and the dialogue between Confucius and Zengzi is but fictitious,while Xing Bing goes along with“Yiwenzhi”of the

Book of Han

,which presumes the dialogue actual.Nevertheless,in the

Commentary of Book of Filial Piety

,these two views juxtapose,which might show that when Xing Bing is revising the text,he wavers between the commentaries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his own point of view,making his commentary a much contradicted one,which as a matter of fact is the biggest taboo of commentaries of classical works.Following this analysis,it is evident that although the

Commentary of Book of Filial Piety

has undergone three phases of revision,the second and third ones are so shallow and simple that devalue the book.

Commentary of Book of Filial Piety

;Xing Bing;Yuan Xingchong;Huang Kan;Liu Xuan;

今略校之,亦不特此條?!段逍陶隆贰按舜髞y之道也”,此本注云“言人有上三惡,皆爲不孝”?!墩x》云云,亦與此本應(yīng),而與石臺不合。竊怪邢氏翦截元疏,而不知元疏本爲初注本而作,可謂至疏。豈邢氏作疏時第見元氏單疏而未見玄宗初注本,故其序文只知“天寶二年”之注,不言“開元二年”,而疏中與石臺本違異之處,遂失之不覺?(楊守敬,《日本訪書志》,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頁25。)

關(guān)鍵詞:《孝經(jīng)注疏》 邢昺 元行沖 皇侃 劉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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