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

一

都說女兒和父親上輩子是“情人”，那么和母親呢？我想應(yīng)該就是“情敵”了。要不，老媽沒理由處處針對我呀？她總是批評我這，嫌棄我那，覺得我一無是處。我有那么差嗎？

小的時候，倒也沒覺得老媽對我有什么不好，但當(dāng)我長大后，當(dāng)老爸一次次站在我這邊時，我感覺老媽變了，變得怪怪的，不僅愛啰嗦，而且處處與我作對，跟我較勁。

我的成績一向不錯。爸爸表揚我學(xué)習(xí)自覺時，老媽總是很不屑地插上一句：“有多自覺呀？哪次不需要我催三催四的?！卑职挚洫勎椅蛐愿?，能夠舉一反三時，她更是冷哼一聲：“悟性是夠高的，寫篇看圖作文都寫得云里霧里，讓人看不懂?！?/p>

“媽！您怎么這樣呀？見不得我好，聽不得爸爸表揚我？”我不滿地抗議。

“尾巴都翹上天了，還表揚？也沒見你有幾次考得第一名?！眿寢屨f。

她“潑冷水”的功力無人能及，幾句話就把我興奮的心情澆得“透心涼”。我賭氣地對她說：“我就尾巴翹上天了，怎么樣呀？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是沒考過。我倒要反問一下，您在我這個年紀時，又考過幾個第一名呀？”

“去找你外婆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老媽一點都不謙虛。

在外婆那里，我才知道，原來老媽以前可是個了不得的“學(xué)霸”，她是以全市中考狀元的身份去讀師范中專的?！爱?dāng)時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你大舅和二舅一個讀大學(xué)，一個讀高中，你媽初中畢業(yè)時，我就希望她早點出來工作……就因為沒讓她讀高中，你媽生了很久的氣。”外婆絮絮叨叨地說。

“原來我媽從小就是個小心眼，怪不得看見老爸對我好就會嫉妒?！蔽艺f。

“你可千萬不能這樣說你媽，哪有媽會嫉妒女兒的？她只是對你有很高的期待罷了?！蓖馄盘胬蠇尳忉尅?/p>

我信，但不贊同。她曾經(jīng)是“學(xué)霸”，不等于我也可以成為“學(xué)霸”，“學(xué)霸”這玩意難道能夠遺傳嗎？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對老媽的“高期待”很反感，更反感她所謂的“挫折教育”，我想要按自己的方式和想法過活。

二

每到周末，爸爸總會興致勃勃地邀約全家人出去游玩。老媽見我們父女兩個為游玩計劃聊得眉開眼笑，于是提出她的高見：“出去玩不錯，回來能寫一篇游記嗎？”

我向老媽發(fā)送了一記“白眼球”，不悅地嚷道：“我們北師大畢業(yè)的老師都沒說出去玩一次就得寫一篇作文。你這中專畢業(yè)的小學(xué)老師，教育方法早OUT了?！?/p>

我故意強調(diào)老媽的“中專畢業(yè)”，那是她的傷口，我聽外婆說，老媽以前的志向是考入清華、北大等一流大學(xué)，中專畢業(yè)是她畢生的遺憾。

果不其然，老媽火了，她直接說：“答應(yīng)寫了就去，不寫就不去！”

老爸好說歹說，才勸住老媽。不過，一路上，我都故意不和她說話。這人真是的，總喜歡與我作對，看我開心就得找點不痛快。我感覺老媽是“更年期”提前了，要不，她沒理由這樣呀？我們之間不像其他母女，我也不想做她的“貼心小棉襖”。

我們的合照很少，一般出去游玩時，她都充當(dāng)攝影師，專門幫我和老爸拍照。我和老爸的鏡頭感很強，照片上的人往往比本人好看。老媽恰恰相反，五官姣好的她，在照片上，怎么看都覺得丑了好多。這一點，她早就知曉，所以不愛照相。如果可以不照，她一定不會站在鏡頭前，寧愿當(dāng)個攝影師，當(dāng)然了，她的攝影水平還不賴，有幾分專業(yè)水準。

每次出去玩，我和老爸都玩得暢快淋漓，她則像一個保姆或是跟班，除了負責(zé)拍照，還要照顧我和老爸。除了脾氣大點，她做事還是任勞任怨的。我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這樣沒有什么不妥，面對她的付出心安理得地享受。因為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用“游記”換來的。

她用游記做要求，卡著每一次的家庭出游，我知道她的“固執(zhí)”，為了不讓她“破壞”我的好心情，我只好認真完成這個任務(wù)。為此，我不得不在每次出游時格外留心地觀察，用心去感受。久而久之，習(xí)慣成自然，每次出游回來，我都會在第一時間寫下自己的心情和眼中看見的美麗風(fēng)景。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會幫我把游記錄入電腦中，稍加修改，再配上她拍的那些照片，投稿給雜志社，更沒想到的是居然發(fā)表了。面對這一喜訊，我心里竊喜，嘴上卻說：“要用我的游記干嗎？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聲，要不我可以寫得更好一些的。”“你就吹吧！我看你都‘絞盡腦汁了。”她毫不客氣地揭穿我。

不過，我還是很得意，對自己的作文水平日漸有信心起來。要知道，寫作文原本是我最頭痛的一件事，是她把我的潛力激發(fā)出來了。

三

我一直覺得，如果老媽能夠像老爸一樣，凡事都先和我商量，尊重我的意見，對我要求不要那么高的話，我想，我們的關(guān)系可能會有所改善。

可是，她就像是這個家庭里的一個“警察”，處理事情的方式，用我的話說就是“簡單粗暴”。我一直很疑惑，她這樣，她那些學(xué)生能受得了嗎？可是她年年都是“優(yōu)秀教師”，要不就是“優(yōu)秀班主任”，這怎么可能呢？

我有一個同學(xué)的弟弟是老媽的學(xué)生。那小家伙的作文在省作文競賽中獲得了第一名，作文內(nèi)容寫的就是我老媽。我看過那篇獲獎文章后，對小家伙說：“你可真能吹，我媽有你寫的那么好嗎？充滿耐心、慈愛？她脾氣可大得不得了！這你都不知道。嚴重失實……”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小家伙竟然指著我的鼻子哼哼兩聲，說：“你不是我老師親生的吧？哪有女兒這樣說自己老媽的！再說了，我寫的就是我眼中看見的老師，她是最好的?！?/p>

“有這么好嗎？我怎么都不知道，更沒感受到?！蔽依^續(xù)反駁，不過聲音低了，不敢再理直氣壯，畢竟當(dāng)著一個小孩子的面說自己老媽的不好，還是怪別扭的。

那小家伙嘴不牢，這事后來傳到了老媽耳中。老媽氣壞了，逮住我質(zhì)問：“說說，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不是呢？竟然敢那樣對我的學(xué)生說。”

畢竟理虧，我在老媽面前支吾起來：“你看看，你又這樣簡單粗暴地教育我，哪有什么耐心呢？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事實就是你不成器，把我氣的?！崩蠇屔鷼獾卣f。

“又來了！整天說我不成器，我怎么就不成器了？我雖然不算最好的學(xué)生，但我也不差呀?，F(xiàn)在的功課比您從前難多了，知道不？現(xiàn)在的競爭多大呀？您以為還在從前嗎？”我伶牙俐齒地與老媽辯，她總說我“不成器”讓我異常反感。

哪有這樣的老媽，好像表揚一回自己的女兒是件摘星星一般困難的大事。我真是可憐。

四

爸爸說我和老媽“水火不相容”，可能是吧，我是火，她是水，我心頭的熱情總被她的水無情澆滅。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老媽干嗎要這樣對我？難不成我真不是她親生的？

我把自己的疑問告訴老爸，他笑著拍了下我的腦袋：“瞎說什么呢？你媽要是聽了，準被你氣瘋。你知道嗎？她生你時可是難產(chǎn)，你差點就要了她的命，還敢說你不是她親生的。”

“那她準是后悔生了我，才處處刁難我。你都看見了嘛，她從來不表揚我，不表揚就算了，還處處嫌棄我。我沒幫忙做家務(wù)，她說我懶;我?guī)兔α?，她又嫌我做得不好。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會滿意呢？”我對爸爸哭訴。

“你媽對你高要求，那是因為她覺得你是可造之材，換其他人，她肯定不會這樣的?！崩习终f。他的解釋很無力，我根本聽不進去。

她可能喜歡當(dāng)“學(xué)霸”，感覺美美的，可是我不喜歡，青春那么短暫，除學(xué)習(xí)外，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不想成為“高分機器”。雖然分數(shù)重要，但能力也很重要呀，還有友誼，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是學(xué)習(xí)無法代替的。

老媽聽不進我的任何話，她的眼中，我只有考上好大學(xué)才會有好出路。可是人生，難道只有這一條道可走嗎？觀點的分歧，意見的不同，我們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嚴重時甚至一星期見面不講話。她是倔脾氣，我也是。

有一次，僅僅因為一個男同學(xué)打電話到家里來找我，很普通的一個同學(xué)，很尋常的一件事，可是老媽卻像“火燒上房”般，不僅批評我，還罵了我?guī)拙?。更讓人受不了的是，她居然還去學(xué)校找老師，找那個男同學(xué)質(zhì)問，讓我顏面掃地。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吵到詞窮時，我恨恨地嚷叫：“你是最失敗的母親，你憑什么到學(xué)校壞我名聲，讓大家笑話我……我沒你這樣的媽！我受夠了！”

老媽聽完我的話，什么也不說了，只是目光如炬，盯住我看，很久很久。

不知是不是被我氣的，她住院了——突發(fā)腦溢血。被送醫(yī)院后，她直接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爸爸焦急地守在走廊里，我去時，爸爸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復(fù)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怪我。我也很后悔，不知所措。

經(jīng)過醫(yī)生的急救，媽媽的生命沒有了危險，但出院后，她整個人都變了，不再和我針鋒相對，也不再管我的事?？晌覠o顏面對她，看著她落寞的樣子，我多么后悔我曾騙了她，其實我愛她，就像她愛我一樣，但我一直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

我們從來不像其他母女有很多悄悄話說，但我又怎么可能不愛她呢？我是她難產(chǎn)生出來的女兒，為了生我，她差一點就沒了命，可跟她較勁時，我卻為了一點點的顏面，總揀那些最傷她心的話來說，我真后悔。

我親愛的家庭“警察”，你可千萬保重身體，我曾對你說過許多不中聽的話語，你可得讓我用千萬句甜言蜜語補回來，包括那句我向來羞于啟齒的——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