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榮
笨爸爸歷險記
●劉繼榮
兒子出生時,我還太年輕。當(dāng)護(hù)士把哇哇大哭的嬰兒捧過來時,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后來硬著頭皮接過來,趕緊安撫這個焦躁的小家伙:“小弟弟乖,給叔叔笑一個?!眱鹤記]笑,整個二樓的護(hù)士都笑了。我媽剛晉升為奶奶,喜怒交加地呵斥道:“你這個笨蛋,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笨的爸爸了!”
自從兒子來做客后,我就開始勤學(xué)苦練育兒技能。雖說勤能補(bǔ)拙,可我的拙太多了,簡直補(bǔ)不過來,因此帶孩子時險象環(huán)生:熱牛奶時,把奶鍋燒得焦黑;給兒子拍照時,手機(jī)掉在他腦門上;最驚險的一次,我抱兒子在陽臺看晚霞,這初生牛犢猛力一撲,掙開了我的懷抱,幸好我一把撈住了他的小腿。外公外婆嚇得直念佛,爺爺奶奶揚(yáng)言要罰我跪,不許我再接近孩子??蓛鹤硬幌訔壩?,他哭得山搖地動要爸爸,嗓子都喊啞了。
那天,兒子疲憊地睡著了,看著他濕濕的睫毛,我心里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原來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如此依賴著我。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柔軟下來,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這全心全意的愛。
轉(zhuǎn)眼兒子上幼兒園了,背著小書包,像要遠(yuǎn)征。孩子一長大,老人們的心愿立刻升級,不再是吃飽睡好這么簡單了。
一天,奶奶接孩子回來,嘟囔道:“別人家的孫子都白白胖胖的,像哪吒,只有我家孫子皮干骨瘦像孫猴子。”爺爺慢騰騰地摘下老花鏡:“那天吃飯,丁爺爺想親他,他竟然說人家的胡子像臭襪子。孩子在禮貌方面要學(xué)學(xué)八戒,八戒嘴多甜啊!”
我和妻子四目相對,驚得說不出話來,我家這是要上演《西游記》呀。
老人們繼續(xù)探討,那熟悉的聲音和神情,讓我的腦子轟然一響,時光一下回到多年前:我是家族中唯一的男孩兒,長輩們視若珍寶,可稍稍長大,他們便巴望我事事爭先、樣樣出色。在諸多嚴(yán)厲而急切的目光里,我變得充滿畏懼與自卑。兒子坐在那里,小小的一點兒,圓腦袋越垂越低,就像當(dāng)年惶然的我。于是,我鼓起勇氣,據(jù)理力爭:“寶寶沒那么差,他是瘦而不弱,另外孩子沒說錯啊,丁爺爺頓頓離不開蔥蒜,他自己的孫子都不讓他親?!?/p>
一瞬間,二老的所有火力都集中到我身上。這一場“華山論劍”,整整持續(xù)了兩個小時。妻子的臉嚇得蒼白,她不停地做手勢,希望我停下來。我用眼神安慰妻子,叫她放心。
我以一辯二,不能示弱,因為前輩們的育兒觀念必須更新,可也不能逞強(qiáng),因為要照顧元老們的血壓和心臟。我走鋼絲般拿捏著分寸,平衡著情緒,一點點把道理說給這兩個頑固的老小孩兒聽。好幾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汗?jié)窦贡?。老人們并不認(rèn)輸,可震動頗大。老媽居然很驕傲地說:“我兒今天像換了一個人,跟電視上的專家一樣能說會道?!蔽姨湫苑?,他們不明白,做爸爸會讓人勇敢,讓人學(xué)會思考并不斷成長。
轉(zhuǎn)眼到了端午,兒子放假,計劃要去動物園??稍绯科鸫埠蟀l(fā)現(xiàn),外面正刮大風(fēng),看來這次外出計劃要泡湯了。正在這時,門鈴響起來,原來是孩子的外公和外婆,他們得意地亮出一大盒營養(yǎng)液,據(jù)說醫(yī)院脫銷,還是求別人轉(zhuǎn)讓的,能在1個月內(nèi)讓孩子變成強(qiáng)壯的小金剛。兒子歡天喜地,搶過來就要喝。
看著那黃褐色瓶子里的不明液體,我心里莫名恐慌,一把奪了過來:“沒病沒災(zāi)的喝什么藥!”外婆委屈得聲音都啞了:“我們頂著大風(fēng)送來,難道會害他?”我媽在一旁急了,朝我頭上猛敲一記:“喝著試試看嘛!”我腹背受敵,情勢危急,無計可施之下,索性舉起小瓶一口飲干。
這次真正犯了眾怒,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收場。這時,妻子忽然拿過藥盒仔細(xì)端詳,“哎呀”一聲,說她同事的孩子就因為喝這個,食量驚人,得了肥胖癥,現(xiàn)在正拼命減肥呢。老人們面露狐疑,妻子立刻打開電腦,搜索這種營養(yǎng)液的名字。然后我們清楚地看到,這款臭名昭著的藥物早已被禁止上市。
元老們面面相覷,我與妻子又貼心暖肺地安慰了好一陣子,直到他們釋然。我長吁一口氣,擁住妻子:“好險哪,大恩不言謝。”
暑假期間,老人們?yōu)閮鹤訄罅艘粋€武術(shù)班,天天在公園練拳,以增強(qiáng)體質(zhì)。兒子曬得黑黑的,個子長高了,也更瘦了。可他身手敏捷,性格也活潑了很多,而且變得很有禮貌,這讓我們很欣慰。
兒子生日那天,我們?yōu)樗麘c祝,席間,我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沙拉,老媽又說我笨。兒子戴著小小的王冠,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說:“爸爸不笨,我也不笨?!崩蠇屃⒓聪蛭业狼?,各路“天王”似乎震了一震,然后紛紛站起來,要為這句話干杯。
蹲在桌底收拾的我,鼻子驀地一酸。一片狼藉中,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那么糟。我愛老人,也愛孩子,這是個值得冒險和廝守的美好塵世。
(雪茹摘自《現(xiàn)代婦女》201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