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長期以來,不同的評論者運用了不同的批評方法對艾略特的長詩《荒原》進行了不同的解讀,但《荒原》的敘事藝術未能引起學者們全面而深入的探究。本文嘗試著運用敘事學理論分析《荒原》的敘事藝術,加深讀者對《荒原》的認識和理解。首先,艾略特非常注重詩歌的敘述視角,他曾提出過著名“非個人化理論”,他強調詩人“我”應退出詩歌,讓另一個外化的自我(敘述者)來“表演”詩歌。因此,艾略特在《荒原》中基本上采用第一人稱敘事者,但《荒原》中第一人稱敘述者“我”的使用十分復雜,兼容了詩歌中眾多人物的不同特質。其次,《荒原》是一部由多重敘述聲音構筑的長詩,在其中讀者可以聽見來自不同身份、不同社會階層甚至于不同時空的人物的聲音。同時,不同聲音之間相互對話并與隱含的作者聲音遙相呼應,形成了一個眾聲喧嘩的場面。
關鍵詞:《荒原》 艾略特 敘事學 詩歌敘事
《荒原》是T.S.艾略特的經典之作。長期以來,不同的評論者運用了不同的批評方法對這部作品進行了不同的解讀,但《荒原》的敘事藝術未能引起學者們全面而深入的探究。相對于小說敘事的研究來說,詩歌敘事的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究其原因,在研究小說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敘事理論和方法似難運用于詩歌敘事的研究。這樣一來,尋找詩歌敘事研究的突破口就顯得尤為重要??上驳氖牵瑪⑹卵芯康暮蠼浀滢D向和敘事范疇的擴張使得詩歌的敘事研究成為可能。本文嘗試著運用敘事學理論分析《荒原》的敘事藝術,加深讀者對《荒原》的認識和理解。
一.敘述者和敘述視角分析
人們談論詩歌的形式結構時,往往只論及詩的音韻、意象、語調等,很少討論詩的敘述視角,似乎那是小說的領地。其實,無論多么現(xiàn)代的詩,都存在一個交流問題?!凹热挥薪涣魅蝿?,詩中就存在一個或多個敘述者,詩外也就存在讀者。這樣,一首詩的參與者就包含著四種關系:詩人、詩中的敘述者、詩中的人物、詩外的讀者?!盵1]
艾略特非常注重詩歌的敘述視角,提出過一些精辟而富有實效的理論,最有名的當推他的“非個人化理論”,他反對詩歌的主觀的自我表現(xiàn),主張現(xiàn)代詩人要對“詩人的個性(情感)作最少的要求,對詩人的藝術(技巧)作最大的要求”。這就排斥了詩人對詩歌的直接介入,代之而起的則是敘述者進入詩歌。他強調詩人“我”應退出詩歌,讓另一個外化的自我(敘述者)來“表演”詩歌。敘述者對詩歌的介入,就必須考慮敘述視角的選擇問題。
《荒原》涉及眾多的人物形象,其中包括華格納歌劇中的特利斯坦和綺索爾德,《變形記》中的裴綠眉拉和帖瑞西士,《圣經》中的大衛(wèi)王,《安東尼與克利奧佩特拉》中的克利奧佩特拉,《神曲》中的但丁和烏戈利諾,《金枝》中的漁王,《從祭祀到傳奇》中的腓尼基商人和尋找圣杯的騎士,《哈姆雷特》中的奧菲利亞,《暴風雨》中的福迪能王子,等等。與此同時,艾略特又從當代生活中提煉出許多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例如,以被推翻的奧地利女王的侄女為原型的瑪麗,以倫敦妓女為原型的博爾特夫人,以倫敦下層人為原型的麗兒,以一戰(zhàn)退伍兵為原型的埃爾伯特,但眾多的人物在詩中的出現(xiàn)僅用人稱代詞“我”、“你”、“他們”等來代替。有研究者曾借用統(tǒng)計學和語言學的研究成果,對詩中代詞從高層到低層進行逐行節(jié)點掃描的結果表明:《荒原》中人稱代詞多達250個,第一人稱代詞單數(shù)“我”就有103個,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我們”共16個。所以可以看出艾略特主要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述手法。[2]
但對普通讀者來說,最感到難以把握的是詩歌中那身份眾多變換不定的“我”或“我們”。這些“我”或“我們”從頭至尾遍布于詩歌的每個部分,所指代人物的涵蓋面極廣。敘述者“我”一個曲終而退,另一個粉墨登場。“我”在不同身份、不同性別、不同時代的人之間“變”來“變”去,中間全無過渡?!拔摇备械健八脑率亲顨埲痰脑路荨保捌鄾龆仗撌悄谴蠛!?,“我”“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我將干什么?”“我們到底干什么?”“我”“看見”無愛之欲的茍合,看見“每一個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足前”,“我”聽見翡綠眉拉“依然叫著”……
《荒原》中“我”的使用十分復雜,但大體可分為兩類。一是作為對話中的發(fā)話人的“我”,如帶天宮圖的馬丹梭梭屈里士(第一章),小酒吧中閑聊的小市民(第二章),“泰晤士河三女兒”(第三章)。二是以敘述者或其他的身份出現(xiàn)的,頻頻變換。如第一章中邊喝咖啡邊閑聊的“我”是敘述者瑪麗;第三章中坐在萊芒湖畔哭泣的“我”是指敘述者,見證男女污濁之事的“我”是帖瑞西士。但“我”卻是一個復雜的統(tǒng)一體,兼容了詩中人物的不同特質,體現(xiàn)了人物的各個側面。“我”是受傷的漁王,因性能力減退而引起了大地的荒蕪;“我”是殉道的耶穌,苦苦為人間的罪惡贖債;“我”是歷史上的為情欲而生死的男女;“我”是腐朽墮落的現(xiàn)代荒原人,只為性欲情欲而活,猶如行尸走肉。尤其特別的是“我”是帖瑞西士,融男女為一體的兩性人,既是敘述者又是詩中的一個角色,起著身兼兩職的作用。“我”,超越時空、性別和文化,亦古亦今,亦男亦女。概而言之,《荒原》里“我”涉及到歷史、神話、傳說、宗教、文學、藝術等各個領域,《荒原》中的“我”指代眾多,身份殊異,集多種功能于一身,“我”是哲理的我,非人格的“我”,“我”是人類的一個縮影,“我”指代的就是人類自身。[3]
二.敘述聲音分析
我們在文本中所“聽”到的聲音,并不一定是詩人的聲音,而是詩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說話者的聲音。艾略特在1953年發(fā)表的批評文章《詩歌的三種聲音》(“The Three Voices of Poetry”)中闡明了他對詩歌中聲音的看法:“第一種聲音是詩人對自己說話的聲音——或者是不對任何人說話的聲音;第二種是詩人對聽眾——不論是多少——講話時候的聲音;第三種是當詩人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用韻文說話的戲劇人物詩人自己的聲音;這時他說的不是他本人會說的,而是他在兩個虛構人物可能的對話限度內說的話?!盵4]
《荒原》的敘事聲音由多重的聲音交織而成,這些聲音來自艾略特引用的不同文本中的各種人物角色,所以《荒原》中不同的“聲音”可以被看作是各色“戲劇人物”的聲音,他們的聲音大部分涉及生、死和復活的問題,通過這些聲音整首長詩得以相互聯(lián)系,達到平衡?!痘脑分幸灿兄饕恼f話者,這個說話者有時直接對讀者說話,有時他會就自己的過去,或者他對文學、藝術和歷史的看法,或與這些有共鳴的其他事件進行他的獨白。他的獨白穿插在《荒原》的各章當中,把各種紛繁雜亂的聲音串聯(lián)起來。
《荒原》的第一章《死者葬儀》以瑪麗的聲音開始,講述“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旣惖穆曇裘枋隽巳藗兯畹囊粋€荒涼世界?,旣惵曇舻钠v感、怯懦以及懷舊,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人的不確定感。第二個聲音是馬丹梭梭屈里士夫人的聲音,她是“著名的女相士”,解讀著一副變化的塔羅牌,預言著未來。馬丹梭梭屈里士夫人的聲音具有重要的意義,她是現(xiàn)代的西比爾,引導著人們進入“并無實體的城”。盡管她是預言家,卻無法看清事物的真義,她的聲音中存在著同樣的不確定。
《荒原》的第三章《火誡》中出現(xiàn)的聲音更多,呈現(xiàn)一個更為豐富也更為紛亂的現(xiàn)代人混雜的愛欲世界。里面有來自愛德蒙·斯賓塞的《婚禮頌歌》,莎士比亞《暴風雨》,以及圣杯傳說中孩子的唱詩的聲音,還有夜鶯的歌唱。在這些聲音中,帖瑞西士的聲音是主要聲音。他的敘述和獨白的片斷,和古代哲學家的話語,仙女的歌唱,甚至鳥兒的鳴叫交織在一起。帖瑞西士用他的聲音,講述著世界的苦痛以及預告死亡的消息。通過他疲憊而痛苦的聲音,人們可以感覺到死亡的逼近。這一章的種種不同聲音交織在一起,代表了現(xiàn)代人對生命、愛和死亡的不同思考,展示了現(xiàn)代人的典型特征和人類精神世界的荒原狀態(tài)。
總之,運用敘事“聲音”是《荒原》的顯著特征之一?!痘脑凡皇呛唵蔚膫€人獨白,而是一部由多重聲音構筑的宏偉樂章。讀者可以聽見來自不同身份、不同社會階層甚至于不同時空的人物的聲音。每種聲音既保持著各自的獨立,又交織在一個統(tǒng)一體中。同時,不同聲音之間相互對話并與隱含的作者的聲音相呼應,形成一個眾聲喧嘩的場面。這些聲音集中在一起,最后變成一個集體的聲音:這個聲音不是詩人自己的表達,而是現(xiàn)代世界中人類真實而痛苦的表達和向往。艾略特運用詩歌中的各種聲音,向人們客觀地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世界的“荒原”景象,獲得了“非個人化”在他詩歌中的實現(xiàn)。
參考文獻
[1]劉立輝.“現(xiàn)代詩歌的敘述結構”[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1996(2):10-15.
[2]郭方云.“人物指稱與現(xiàn)代詩歌語義重構”[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6): 52-57.
[3]蔡玉輝,李培培.“《荒原》中的詩化‘我及其詩學蘊涵”[J]《外國文學》2005(5):96-101.
[4]沈潔.“T.S.艾略特的‘聲音探析”[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2):45-47.
(作者介紹:王桂琴,江漢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