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芳
下午快下班時,樓下的門衛(wèi)打電話說有人找我。我急急走出辦公樓。深秋的冷風一下子鉆進了脖子里,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夕陽下,一位身著工裝的物業(yè)人員正在用耙子摟草坪里的樹葉。那場景多么熟悉啊,讓我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時,我和村中幾個未上學的小伙伴,總會在這個季節(jié)去村北的楊樹林里穿樹葉。
每天下午,我們都會拿上一根鐵絲棍,背上背筐早早地就去樹林里。我們先是在樹林里追逐、打鬧、嬉戲,直到太陽偏西才會拿出鐵絲棍開始穿樹葉。我們握住鐵絲的一頭,另一頭朝地上的樹葉里一扎就穿上來一串,眨眼工夫,一片片樹葉就像糖葫蘆一樣穿在了鐵絲棍上。我們常常是幾個小伙伴比賽在同樣的時間里看誰穿得最多。比較多少的辦法就是數樹葉的片數。每到這時,帶著我去爬樹的小表哥就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因為他總是數不清自己穿了多少片樹葉。比賽中穿樹葉數量最少的要把樹葉分給獲勝的另外幾個人,再外加每人彈一下他的腦門。小表哥和他家對門的虎子不如我們女孩子熟練,常常是輸了樹葉還要被彈腦門。我們女孩們的背筐里早早就蓋滿了樹葉,而他們的背筐卻依舊是空空的。
穿樹葉比賽雖然還沒有盡興,但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大家便都一心一意地穿起樹葉來。穿樹葉的唰唰聲伴著腳踩干草的沙沙聲,和著我們的童聲“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奏出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鄉(xiāng)村最美的音樂。我們一邊數數一邊快速地穿著樹葉,雖然小手凍得通紅,但誰都沒放進口袋里去暖一下。
北方的鄉(xiāng)村遍地都是鹽堿地,出村兩三里就有荒草地。年輕力壯的人都會去荒草地里拉大耙,半天就能帶回家一個小草垛,農閑若多去幾趟,一個冬天里燒火和喂牲畜的樹葉就夠了。老人們則會在村邊用耙子摟樹葉燒火做飯用。因此每天傍晚的樹林里總有一些老人在摟樹葉。
天漸漸黑下來,當背筐里的樹葉還沒填滿時,那些男孩總是會在周圍看看是不是有老人還在林子里。如果有老人在,他們會跑過去一聲接一聲地叫著爺爺奶奶,乖巧地叫老人抽袋煙歇一會兒,老人們就會樂呵呵地取下煙袋抽煙。他們則揮舞著耙子以最快的速度摟樹葉,在唰唰的響聲中,轉眼間一堆堆樹葉就呈現(xiàn)在眼前。眼瞅有幾堆樹葉了,可是分到每個人的背筐里才剛剛平了筐沿兒。幾個小伙伴一邊互相吹捧自己穿的樹葉最多,一邊加緊手中的動作。也許是太陽公公聽了他們吹牛替他們害臊,很快躲到了山后,只剩下橙色的晚霞。這時村莊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放羊的老人都趕著羊群回村了,村中也傳來了大人召喚孩子回家的喊聲。
晚霞也漸漸地躲了起來,幾個小伙伴裝好背筐往家走。進了村子,羊油炒白菜的味道常常彌漫了半個村莊。夜色朦朧中,等在胡同口的姥姥總是踮著三寸金蓮焦急地朝我喊:“姥姥的心尖兒,你下次可不能回來這么晚了,你媽都生氣了?!蔽页牙炎隽艘粋€鬼臉說:“我媽才沒空呢,她在顧不上吃飯顧不上睡覺地忙著繡花呢?!?/p>
兒時,我們每天都周而復始地去穿樹葉,姥姥也不厭其煩地向我嘮叨。我就在那穿樹葉的快樂中、在姥姥的嘮叨聲中一天天長大了。
圖·恒 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