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安慶
民國時期,“國文退化”“中學生國文程度低落了”“搶救國文”的呼聲一直不斷。王森然毫不諱言:“現(xiàn)在的中學國文教育,糟,是糟透了?!保ㄍ跎弧吨袑W國文教學概要·自序》)葉圣陶起先不以為然,最終卻不得不承認:“他科教學的成績雖然不見得優(yōu)良,總還有些平常的成績;國文教學的問題卻不在成績優(yōu)良還是平常,而在成績到底有沒有。”①胡適、朱自清、羅根澤、朱經(jīng)農(nóng)、王平陵、陳卓如等一大批學者均撰文回應,并為此展開了寫作水平提升之道的積極探求。
夏丏尊的寫作教育思想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中產(chǎn)生,并日益滋長起來的。
與其他學者相較,他的寫作教育思想除了有融于生活,服務自我的應世取向,更有“營構(gòu)美境,詩意棲居;思若泉新,為我而存”的應性取向。不僅密切關(guān)注“多讀,多作,多商量”的切實功夫,而且還會自覺探討何以如此的緣由,以及怎樣如此的智慧。不僅傾情摸索寫作的規(guī)矩、技法,而且還不倦地呼吁關(guān)注寫作主體的態(tài)度、真情與人格的陶冶,謀求知、情、意素養(yǎng)的渾然統(tǒng)一,力圖使“言由心生,文從道出”成為言語表現(xiàn)的健康生態(tài)。
夏丏尊的寫作教育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層面的思考與探究上,即:寫什么?怎么寫?為何寫?本文主要圍繞其關(guān)于“寫什么”的思考進行述評。
一、忠于內(nèi)心,自由發(fā)揮
夏丏尊說:“文章原是發(fā)表自己的思想感情的東西,要有思想感情,才能寫得出來?!币皇峭怀觥坝小?,二是突出“自己的”。有,可以兼容百家,但不能成為雜貨鋪,必須經(jīng)過自我心靈的浸潤、消化、吸收,使之成為自我精神生命的一部分才行,一如蜜蜂遍采百花釀成蜜,這體現(xiàn)了夏丏尊終生恪守的“寫作要忠于自我內(nèi)心”的信條。
這種思想是相對于古代“代圣賢立言”的傳統(tǒng)來談的。在夏丏尊看來,從《論語》中出題,你得用孔子的口氣寫作;從《孟子》中出題,你又得搖身變作孟子說話。如此地琢磨如何替古人立心、立言,立態(tài)度、立口氣……所表現(xiàn)的只能是古人的思想感情。盡管作者肚子里可能裝著“想中舉人”“點翰林”“要給妻買香粉”,以及關(guān)于柴米油鹽諸種瑣屑的思想,但因不是孔子、孟子所說,一律不算數(shù),所以思想感情有亦等于無。
當然,從理論上講,在代為立言的過程中,將自我悄悄放進去,來個“六經(jīng)注我”,也是可以的——何晏不就曾宣稱“言知者,言未必盡也,今我誠盡也”么?(何晏《論語集解》),即“名言”并不能反映事物的本真,得依靠超乎名言詮釋的“誠”才能盡意。也就是說,必須注入闡釋主體的智慧、人格等力量才行。王弼指責漢代經(jīng)學拘泥文字,“存象忘意”,力主“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②,也是如此。闡釋者必須以自身強悍的精神能量,突破語言的障礙,捕獲神髓,方能實現(xiàn)“文本與自我互為本源,自我與作者互相尋找,闡釋即真意探究、闡釋即生命融合、闡釋即自我確證”的言語表現(xiàn)佳境??墒菍W生因為“對于孔子、孟子的化裝,未曾熟悉”,無法放,無力放,一樣是有等于無。
乍看起來,夏丏尊的這種忠于內(nèi)心,抒寫自我的思想極為尋常,似乎也不難,但真正化為寫作實踐,則需要終身以之的修煉,甚至搏斗。且不說喊了兩千年多的“修辭立其誠”,至今無法兌現(xiàn),也不說學生寫作中的“偽圣化”“假大空”四處彌漫——無視生活真實,回避靈魂拷問,甘愿讓自我心靈被重重包裹,單就學界長期盛行的“貼近生活論”,就已同忠于自我的思想南轅北轍,相去甚遠了。每個人無時無處不在生活,卻抱怨著“沒有生活”,嚷嚷著“尋找生活”,不是騎驢找驢,又是什么?已經(jīng)融入生活了,卻匪夷所思地扯著嗓子喊“貼近生活”,不是睜眼說瞎話,又是什么?
對此,孫紹振毫不客氣地指出:“目有所見,耳有所聞,未經(jīng)情思的同化,不在想象中按照文體的規(guī)范排異、重構(gòu),形成貫穿首尾的主旨,只能是產(chǎn)生雜亂無章的羅列現(xiàn)象的流水賬?!薄吧瞵F(xiàn)象對于一切作者而言是共同的,而作文卻以獨特的感受、感悟為生命。沒有體悟,哪怕自以為‘貼近了生活,充其量也只是感覺到了人所共知的現(xiàn)象。”③他說的“同化”“排異”“重構(gòu)”“體悟”“體驗”,都是在突出忠于內(nèi)心的重要!
從這個角度說,夏丏尊提出的忠于內(nèi)心,抒寫自己思想感情,的確觸及了寫作教育的要害。他不厭其煩地提醒學生要“自己造辭,勿漫用成語或典故”“勿模仿、勿剿襲”,視無中生有的虛情、矯情為“說誑”,并且在創(chuàng)作中身體力行,無不是出于對這一寫作信念的堅守與捍衛(wèi)。鄭振鐸對其作品這樣評價道:“他毫不做作,只是淡淡的寫來,但是骨子里很豐腴”,“他的風格是樸素的,正和他為人的樸素一樣。他并不堆砌,只是平平淡淡地說著他自己所要說的話。然而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不誠實的話,字斟句酌,決不急就。”④張?zhí)缅W稱贊道:“夏丏尊的散文是有力量的,這種力量的形成,正來自于他充實的人格,情感的共鳴,以及純樸清雋如白馬湖般的文風?!雹萑藗冃蕾p的樸素、真誠的文風,峻潔、有力的人格,與其忠于內(nèi)心,抒寫自我的期許和踐行,顯然是水乳交融,相輔相成的。
為了達到寫“自己的”思想情感這一境界,夏丏尊主張:“我們生當現(xiàn)在,已不必再受此種束縛(指‘代圣賢立言,筆者注),肚子里有什么思想感情,盡可自由發(fā)揮,寫成文字。并且文字的形式也不必如從前地要有定律,日記好算文章,隨筆也好算文章。作詩不必限字數(shù),講對仗,也不必一定用韻,長短自由,題目隨意?!蔽捏w不限,字數(shù)不限,格式不限,這種“自由發(fā)揮”的思想,與南宋謝枋得提倡的寫“放膽文”,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放膽寫去,真我自見。即使技巧幼稚,文法多病,也在所不惜。因為求真是第一位的,求美則奠基于其上。文章失真了,自我缺席了,再怎么美化都是徒勞。這一點,他看得非常清楚:“態(tài)度不對,無論加了什么修飾或技巧,文字也不能像樣,反覺討厭。好像五官不正的人擦了許多脂粉似的?!雹?/p>
不過,自由發(fā)揮并非信口亂說,而是緊緊扣住自我的所思所感,讓文字縱情流淌,不懼權(quán)威的巨型話語,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揣摩圣意。這與當下西方國家倡導的“為自己寫作”,將寫作視為改進自我生活的重要方法的思想,十分暗合。比如,美國的語文課程標準中便對語文老師建議:“應鼓勵學生對各種目的的寫作充滿信心,建立自己鮮明的且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寫作風格,意識到對所寫內(nèi)容認真投入的重要性?!雹呦膩D尊倡導寫作忠于內(nèi)心,自由發(fā)揮,學生一旦形成自覺,建立言語表現(xiàn)的自信,獨創(chuàng)性的言語表現(xiàn)風格,改進自我的生活,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美國學者帕克·帕爾默說:“除非教師把教學與學生生命內(nèi)部的鮮活內(nèi)核聯(lián)系起來,與學生內(nèi)心世界的導師聯(lián)系起來,否則永遠不會‘發(fā)生教學?!雹嘞膩D尊主張寫“自己的”思想情感,并盡可能地自由發(fā)揮,不僅將教學與學生生命內(nèi)部的鮮活內(nèi)核聯(lián)系起來,而且為之注入了強旺的精神能量:自由、勇敢、真誠、堅持……循此理念寫作,所表現(xiàn)的思想情感豈能不屬于自我?豈能不新鮮、彌滿?
二、精致厚化,復合情思
但是,夏丏尊也坦承,并非所有的自我思想感情一經(jīng)表出,都會成為文章。如僅將“我恐這病不輕”的思想發(fā)露,寫出來,便不能就算是文章。何以故?夏丏尊認為文章中的思想感情不是單獨的,而是由若干思想和感情“復合而成的東西”?!敖慌笥岩⌒摹辈皇俏恼?,以此為中心,把“所以要小心”“怎樣小心法”“古來某人曾怎樣交友”等等的思想組織地系統(tǒng)地寫出,使它成了某種有規(guī)模的東西,才是文章。
把自我的思想感情視為“復合體”,這道出了思想感情的豐富性、復雜性和獨特性。惟其豐富、復雜、獨特,言語表現(xiàn)的時候必須精心設計,做到有組織、有系統(tǒng)、有規(guī)模。這非常樸實而深刻地揭示了言語表現(xiàn)的智慧。
首先,復合的思想感情必須精致化,精致化則可強化思想感情的復合性?!八砸⌒摹鯓有⌒姆ā艁砟橙嗽鯓有⌒摹?,從夏丏尊吉光片羽的描述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圍繞“交朋友要小心”這個論點而展開的思維推進,如同下象棋,一步一步、層次井然、曲折有致,而又渾然一體,思想的彈性、力度,觸之可及。僅是骨架式地勾勒,我們便可一睹其思想的脈絡,更何況可以隨時滋長的血肉豐滿的論證、分析、歸納、演繹,一旦形諸文字,其觀點的說服力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精致化不僅限于議論性文體,敘事性、說明性的文體,一樣需要。夏丏尊說:“‘今天真快活不是文章,把‘所由快活的事由,‘那事件的狀況等等記出,寫成一封給朋友看的信或一則自己看的日記,才是文章?!边@是在講記敘性文體思想感情的精致化?!八煽旎畹氖掠伞鄙婕罢芩嫉木禄澳鞘录臓顩r”更側(cè)重敘述、描寫、抒情的精致化,形成文章則關(guān)涉整體結(jié)構(gòu)的布局,表現(xiàn)手法錯綜而靈動的運用,還有遣詞造句的個性化、適恰性,這些都屬于精致化的范疇。在《漢字所表現(xiàn)的女性的地位》這篇說明性的文章中,夏丏尊將字典“女部”的175個字分成五類:①表女性稱呼的;②表人性缺點的;③表女性功用的;④表男性所喜歡的女性美質(zhì)的;⑤表男女間的結(jié)合關(guān)系的,一一分析文字背后的女性歧視心理,對女性屈辱地位的深切同情與啟蒙,對粗暴、專制的男權(quán)文化的不滿與抨擊,均含蘊其間,呼之欲出,這是說明的精致化所帶來的效果。
精致化的表現(xiàn)也非只是助力復合的思想感情,對開放感官,纖敏感受,提升分析力、概括力、鑒賞力、批判力,一樣大有助益。黑格爾曾經(jīng)表達過這樣的意思:“一個面對自然美只知道喊美呀美的人,還是一個野蠻人?!雹崴劦氖菍徝谰滦詥栴}。雖然有些夸張,但對已經(jīng)感覺到美,卻因為缺乏內(nèi)審美的判斷力,無法將審美感受精致化、擴大化、并言辭化的主體來說,的確是有點粗疏、愚昧,和野蠻的原始人有點相類的。表達不精致,自我的感受、體驗無法托出不說,還影響別人接受的準確與快感。審美精致性是如此,說明、議論、描述的精致性亦然。
其次,精致化必然帶來思想感情的縱深度和立體化,從而使“復合”更加堅牢,更為有機。多層面、多方位地表現(xiàn),自我的思想感情便會由平面到立體,變得逐漸豐滿起來,個性創(chuàng)造的濃度隨之升高。原先很生活化、很大眾的情思,也會變得更富藝術(shù)性、個性化。這頗像在一池或一湖上架橋。為什么不遵循“兩點之間的距離直線最短”這一原理,進行直線鋪設,而非要在池面或湖面曲里拐彎地架設?甚至還要設計出某種特定的藝術(shù)造型?無它,為了更好地突出景致之美,延宕審美的體驗,增強欣賞的趣味。這與蘇州園林里花墻和廊子的設計,頗有聲氣相通之處:園林有墻壁隔著,廊子界著,層次便顯得多了,景致便見得深了。同理,自我的情思因了精致化的表達,更利于從概念走向形象,從單薄走向豐富,從共性走向個性。
夏丏尊的很多作品都是貫徹了這一創(chuàng)作理念的。僅以《“無奈”》為例:他先從一位朋友的對聯(lián)“命苦不如趁早死,家貧無奈做先生”引出“無奈”的話題;繼之將無奈分為“客觀的無奈”和“主觀的無奈”,加以例說;然后用基督、釋迦牟尼、南丁格爾、列寧的無奈進行鋪陳、渲染,悲觀的情緒越來越重;緊接著,他突然冷凝自己的情感,很理性地揭示因無奈所導致的人們煩悶不自由,渺小無價值,再掀悲觀的高潮。本以為他會一路悲觀下去,沒想到在結(jié)束部分,他突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橫豎無奈了,與其畏縮煩悶地過日,何妨堂堂正正的奮斗?!庇昧恕八雷锓溉舜蛘獭钡膽B(tài)度,在絕望之中殺出一條希望的血路來!“煩惱即菩提”,把“無奈”從客觀的改為主觀的。所差只是心機一轉(zhuǎn)而已。
全文如宋代周密筆下的錢塘江潮,起初僅如銀線,迂緩平靜;繼而玉城雪嶺,一浪高過一浪地際天而來;碰到堤岸后,則反彈起沖天的巨浪,大有吞天沃日之感。形式上的精致、曲折、雄豪,使作者所要表達的觀點“與其畏縮煩悶地過日,何妨堂堂正正的奮斗”,顯得格外擲地有聲,具有極強的震撼力。同時,作者挑戰(zhàn)生活苦難的自信、果斷的形象也躍然紙上。
另外,精致化、立體化的表現(xiàn),也并不影響自我思想情感的蘊藉化、醇永化。精致化、立體化不是追求面面俱到的平均化、全息化,而是融以小見大、收放自如、主次有致、濃淡相宜為一體的整體化、生命化、藝術(shù)化和個性化,這就必然內(nèi)含了表現(xiàn)的蘊藉化。木心說:“所有偉大的人物,都有一個不為人道的哲理的底盤。藝術(shù)品是他公開的一部分,另有更大的部分,他不公開。不公開的部分與公開的部分,比例愈大,作品的深度愈大?!雹鈱τ谶@種平衡顯與隱的表現(xiàn)藝術(shù),夏丏尊體驗尤深:“長長的文字,好比一大碗有顏色的水,我們想收得其中的顏色,最好能使之凝積成一小小的顏色塊,棄去清水,把小小的顏色塊帶在身邊走?!眥11}他本是就閱讀要學會概括各段的意旨來說的,但是一旦轉(zhuǎn)化到寫作中,則必須將意旨像顏色塊一樣融于全篇的字里行間,融化得越無形越好。巧妙地隱匿,正是為了更有力地表現(xiàn)。就像恩格斯所說的那樣:“作者的見解越隱蔽,對藝術(shù)作品來說就越好”{12}。關(guān)于這種留白藝術(shù)、冰山風格,夏丏尊的《文章作法》中有多次強調(diào)。其中,以“浮菱”之喻最為生動——
譬如水上浮著的菱,雖只現(xiàn)一小部分的花葉,但水中卻有很繁復的部份潛藏著;而水中潛藏著的繁復的部份,和水上所現(xiàn)出的簡單的部份還有著不可分的有機的關(guān)系。{13}
這段文字將尺幅千里的表現(xiàn)智慧詮釋得無比生動、深透。在《文心·小說與記事文》中,他和葉圣陶突出得更為鮮明:須把意義“含”在故事中間的才是小說。怎么個“含”法呢?就像一碗湯,看不出一顆鹽來,呷一口嘗嘗,卻是咸的,于是我們說鹽味含在這碗湯里。小說的故事含著作者所看出的意義就像這樣一碗湯。如果在故事之外,另行把意義說明,那就不是“含”了。
三、融會貫通,培育發(fā)達
寫什么,是否可以僅停留在表現(xiàn)自己的、復合的思想感情層面上就足夠了呢?對此,夏丏尊作了更深一層的思考——
所謂寫作,在某種意味上說,真等于母親生產(chǎn)小孩。我們肚子里雖有許多思想感情,如果那思想未曾成熟,猶之胎兒發(fā)育未全,即使勉強生了下來,也是不完全的無生命的東西。文章的題目不論由于教師命題,或由于自己的感觸,要之只不過是基本的胚種,我們要把這胚種多方培育,使之發(fā)達,或從經(jīng)驗中收得肥料,或從書冊上吸取陽光,或從朋友談話中供給水分,行住坐臥都關(guān)心于胚種的完成……把這些知識或見解與感觸打成一片,結(jié)為一團,這就是“寫作些什么”問題中的“什么”了。
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新觀點:表現(xiàn)成熟/發(fā)達的思想感情!成熟/發(fā)達奠基于自我、復合之上,是對后兩者的補充和升華,但又與之渾然相融。
如果說寫自我的復合情感,是相對于質(zhì)木無文的弊病和以簡單寫清意思為目標的實用文而言,那么,寫自我成熟/發(fā)達的思想感情,則可以說是針對了寫作中無病呻吟,為文造情的不良現(xiàn)象。
如何使自我的思想感情成熟、發(fā)達?夏丏尊的論述中至少涉及了三點智慧。
一是積累?!皬慕?jīng)驗中收得肥料,或從書冊上吸取陽光,或從朋友談話中供給水分,行住坐臥都關(guān)心于胚種的完成”,繼承了鐘嶸、劉勰、司空圖等古代文論家的形象說理傳統(tǒng),用詩意的語言強調(diào)了從經(jīng)驗、書本、交際等方面做生活的有心人,廣事積累的重要性。
二是體驗。積累不是守財奴式的占有、堆積,而是蜜蜂采花、蠶食桑葉般的內(nèi)化、吸收,是一種“體驗式”積累,化為自我精神血肉的能量補充。體驗不僅需要自我的內(nèi)省和超越,還包括了與他人的比照,對不同現(xiàn)象、觀點的判斷、分析,甚至批判,“收得”“吸取”“供給”(這里的“供給”應作“補充”“暢飲”解)等詞語生動地揭示了這一點。
三是貫通。體驗達到一定的程度便需要貫通——打成一片,為我所有,亦即俗語所云“不管豬肉、羊肉,一定要吃到肚子里,化為自己的血肉”。貫通便是自我思想感情成熟、發(fā)達,或者說自我精神血肉真正形成,新我真正誕生的標志,至于說貫通之后的言語表現(xiàn),更是如此。
限于篇幅,夏丏尊對如何成熟/發(fā)達自我的情思,僅是作了粗線條地勾勒。但這種粗線條的勾勒背后,其實含蘊了極為深廣、豐富的思想資源。這從夏丏尊其他的著述中,可以得到互文式的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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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①葉圣陶:《認識國文教學——〈國文雜志〉發(fā)刊辭》,劉國正主編:《葉圣陶教育文集(第3卷)》,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91頁。
②王弼:《周易略例》,樓宇烈:《王弼集校釋》,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609頁。
③孫紹振:《經(jīng)典、“去蔽”和教學的主體性》,劉正偉、張蕾、溫欣榮:《名家解讀:語文教育意蘊篇》,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頁。
④鄭振鐸:《悼夏丏尊先生》,《鄭振鐸文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39頁。
⑤張?zhí)缅W:《清靜的熱鬧——白馬湖作家群論》,東大圖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201頁。
⑥夏丏尊:《作文的基本態(tài)度》,杜草甬、商金林編:《夏丏尊論語文教育》,河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99頁。
⑦柳士鎮(zhèn)、洪宗禮主編:《中外母語課程標準譯編》,江蘇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452頁。
⑧[美]帕克·帕爾默:《教學勇氣——漫步教師心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頁。
⑨王建疆:《修養(yǎng)·境界·審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⑩木心:《文學回憶錄(上)》,廣西師大出版社,2013年版第352頁。
{11}夏丏尊:《關(guān)于國文的學習》,《夏丏尊教育名篇》,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04頁。
{12}[德]恩格斯:《致瑪·哈克奈斯》,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83頁。
{13}夏丏尊:《小品文》,夏丏尊、劉薰宇:《文章作法》,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03頁。
[作者通聯(lián):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倉山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