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著

回家的路有多遠

母親死了，孩子小龍溺水了。喬不懶兩公婆淚流滿面。這是臘月二十二的早上。

“今年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了！”喬不懶說。他婆娘點頭如搗蒜。五年了，孩子該長高了，七十好幾的老娘背一定更駝了。夜里的噩夢讓他們更加堅定要回家：原來是喬不懶夢見老娘死了，他婆娘夢見孩子小龍掉進地頭水柜了！

喬不懶好不容易長大成人，雖說算不上相貌堂堂，但長得還是對得起觀眾的，然而家里寒酸的條件讓姑娘們退避三舍，提了十六回親，急得母親差點不想活了，才說上一眼看人（獨眼）的現(xiàn)在婆娘。大家都笑他打了兩次八年抗戰(zhàn)，久點，但戰(zhàn)果累累。因為婆娘不僅心靈手巧，而且第二年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

兩個調(diào)皮的男孩給家里增添了無窮的歡樂。但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搖搖欲墜的木瓦房瓦片不時咣當落下，一家人有點心急了。老娘喊他們外出打工，掙錢起房子，將來孩子讀書也花錢。但娘老孩子小，兩公婆總放心不下。直到孩子六歲，兩人才狠心外出。

沒有什么技術(shù)，進廠當學徒開始工資不高。一年過去，很想回家，但算算來回花費，差不多要花掉一人一年的積蓄，娘也說了，她身子硬朗，孩子進了學校懂事多了，讓他們安心打工。

不回家省下一大筆開銷，還有節(jié)日加班費呢。夫妻倆說，明年吧。

然而，一年又一年，工資也越來越高，但總有一些原因，讓他們找到不回家的理由。

今年，起房子的錢賺得差不多了，原本兩人想狠心再干它兩年，再賺點孩子讀書的費用，就回家。

然而頭晚的夢，雖說夢歸夢，與現(xiàn)實大相徑庭，但總讓人有些忐忑，打電話回家，娘說她和兩個孩子都好，但兩公婆還是咬咬牙說，回家。錢，以后再賺。

春運期間一票難求。第二天，喬不懶起個大早，天不亮就到火車站買車票，但買票的人已排成一條長長的龍，還有很多人四處趕來，喬不懶趕緊攆上龍尾。隊伍移動很慢，半個小時也往前移不了幾步。五個小時過去了，已腰酸腿痛的喬不懶終于湊到窗前，服務(wù)員的回答讓他傻眼了：除夕前，到喬不懶家鄉(xiāng)那個市的票沒有了，連離市里還很遠的省城的票都售完了！

喬不懶不死心，跑到汽車客運站，為了回家，坐客車比坐火車貴就貴了！又排了半天的隊，又沒票！

想找黃牛，但國家對黃牛打擊力度很大，黃牛連影子都不見。喬不懶回家的夢支離破碎了。

華燈初上，喬不懶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肚子也咕嚕咕嚕叫著，這時他才記得一天水米不進了，便拐進路邊的快餐店，要份最便宜的快餐吃起來。

閑談中，喬不懶得知牛大理是這個小店的廚師，他外出打拼多年，有過十年不回家的經(jīng)歷，今年終于交上了一個女朋友，說好春節(jié)要帶女朋友回家給已過世的爹娘上香的。一說回家，喬不懶神情黯淡下來。

牛大理問明原因，深思一下子，說車票他好幾天前買好了，他女朋友廠里臨時要加班，走不了了，準備去退票呢。

喬不懶欣喜若狂，就差點沒喊牛大理做再生父母了。

哭過都是笑，一家人其樂融融圍在火灶邊，啃著老娘養(yǎng)的土雞，喝著老娘釀的苞谷酒，訴說著思念的苦，嘮叨著喬大龍和喬小龍的頑皮……

說笑中，喬不懶提到牛大理，說沒有他還回不了家呢。

老娘一聽到牛大理就罵，說牛大理豬狗不如，外出十年，連個電話也不打，前兩年他父母相繼過世，想喊他回來，連個電話都沒有。去年牛大理春節(jié)回家，只見父母的兩座墳塋了！哭了三天三夜，五天不吃不喝，有屁用啊！

罵完，老娘淚流滿面，喬不懶也淚流滿面。

終于中獎

陳介杜有個舅媽住在鄉(xiāng)下，素來對陳介杜疼愛有加，春節(jié)一定要陳介杜到她家過年。陳介杜經(jīng)不起她老人家三天兩頭一個電話，想想自己小時候在她家長大，也該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和表兄弟們了。婆娘帶著孩子回娘家過年了，陳介杜買些年貨往摩托車后架一綁，一個人往舅媽家趕去。

大冷天開摩托車真不好受，路上停了好幾回，搓一搓僵硬的手，跺一跺麻木的腳，好不容易才到舅媽家。

幾年不見，舅媽家變化大得讓陳介杜差點認不出來，五層半的大洋樓，里面盡是各種高檔家具和家電，有些流里流氣的表哥劉小跑開上三十幾萬的小轎車。更讓陳介杜大跌眼鏡的是，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的舅媽竟然會教孫子寫字，紅，綠，藍，馬，牛，羊，一筆一畫，一板一眼！

想想，自己在機關(guān)干了近二十年，依然勉強解決溫飽，網(wǎng)上相中多時才八萬元的車子因差三萬元而只能在夢中開開，一種失落感狠狠刺痛著陳介杜：自己本科文憑，劉小跑小學都還沒念完呢！

“別羨慕，我只不過運氣一直都很好罷了?！北砀缬悬c不好意思又掩飾不住得意說。原來，二級路通過村子，占舅媽家好多田地，國家給了一筆補償款。好逸惡勞的劉小跑不顧父母的苦苦哀求，拿這筆款子玩起“六合彩”來。沒想讓他連續(xù)中了好幾回，贏了不少的錢。村里人見狀也紛紛買起來，連舅媽也不甘示弱，一塊兩塊地買，那些字是在幾個識點字的婦女指點下看碼報認得的！

“原來是賭博，那可是犯法的，你們趕快收手?！标惤槎培椭员怯钟悬c義正詞嚴。

“四十九分之一中獎率，一塊得四十塊呢，哪像什么體育彩票之類，中獎率才幾萬分之一、十幾萬分之一?！北砀绮划斠换厥拢f，“買的人多著呢，連機關(guān)干部甚至警察都有人參與。只要你敢買，說不定幾回下來你就可以換掉爛掉牙的摩托車了?！?/p>

說話中，劉小跑從皮夾里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還問陳介杜喜歡什么數(shù)字。

“今晚正好開獎，幫你買一個看看，就買39了?！碑斅犝f陳介杜今年三十九歲時，劉小跑說，“中了歸你，輸了算我的。”

萬萬沒想到，真是，運氣一來，什么都擋不了，中了，“嘩啦啦”四千塊錢數(shù)著。這錢來得太容易了，讓陳介杜張口結(jié)舌得有點分不清天南地北。是呀，這樣離有車一族還遠嗎？

回到城里，陳介杜一留意，果然看見好多人都在偷偷摸摸玩“六合彩”。有了四千塊錢的甜頭，陳介杜很快迷上了。然而，雨滴剛好落對槍口、拉稀對狗嘴的好事又怎么容易遇上呢？

希望——失望，希望——失望，希望——失望……四千塊錢很快被吞沒，自己還倒貼了很多私房錢。打電話問劉小跑。劉小跑沒精打采地說：“看些資料吧。”其實，劉小跑已輸?shù)觅u掉車子和所有家具，差點搭上房子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看了很多碼報、資料，還上一些碼網(wǎng)，咨詢不少老碼民。然而，按照自己分析買，按照“專家”指點買，跟著常中獎的人買，投的錢都泥牛入海。攢著買車的五萬塊錢，眼看剩下不到一半了，陳介杜又急又氣，更是提心吊膽、噩夢連連，這些錢都是瞞著婆娘取出來的，要是婆娘知道了非剝他的皮不可！

這時，有個哥們教給陳介杜一個包贏不賠的笨辦法，說1到49，每期出一個數(shù)字，像1到10這10個數(shù)字不可能永遠都不出，你就死跟著這10個數(shù)字，第一期每個碼買十元，不中，第二期，每個碼二十元，第三期每個碼四十元，依此類推加倍買，只要有點本，有耐心，保證你得錢。

已經(jīng)為“六合彩”貢獻不少錢了，不能就此收手，陳介杜咬咬牙，懷著孤注一擲的心，跟了。

一期，兩期，三期……

好運依然沒有眷顧陳介杜！

如此倒霉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死掉算了！想想，自己買碼總共都九十九回了，就劉小跑幫買的第一次中。后面都沒中，陳介杜攥著最后剩下的五百塊買車款如喪考妣。

買了一包十元錢的香煙，陳介杜一根接著一根抽著，當抽到第18根時，陳介杜下了決心：用剩下的四百九十塊錢，每個碼買十塊，1到49全部買，雖然不贏錢但改個手氣，也好湊滿一百次，然后就此收手，任由婆娘發(fā)落。

然而，事情讓陳介杜差點剁掉自己的雙手，原因是陳介杜給上家報碼時，寫重了一個數(shù)字，而漏寫的數(shù)字正好是當期的特碼！

陳介杜渾渾噩噩度過了兩天。當晚，陳介杜灌下好多啤酒，決定等婆娘一下夜班就坦白，到這個份上，陳介杜覺得被婆娘掃地出門也活該了。正醞釀如何向婆娘開口時，陳介杜一個碼友打來電話，說要陳介杜幫報五個碼，其中一個六百元，其他每個五十元。這個朋友是個小領(lǐng)導(dǎo)，不好明目張膽，每回都通過陳介杜報碼。哪還有心思出門？心煩意亂的陳介杜通過手機短信報給了上家。

“婆娘怎么還不回來呢？”等待很是煎熬，陳介杜既急躁又緊張，不停翻弄著手機。

“媽呀!”陳介杜驚恐得大叫起來，在翻弄手機中，無意翻看已發(fā)信息，看到的是：自己幫碼友報碼時，600摁多一個0！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陳介杜顫抖著雙手趕緊給上家打電話，上家卻說已報給上家的上家了，改不了。

與碼友說多摁了一個0，誰買賬呀？看來自己要填五千多塊錢了！心灰意懶的陳介杜踉踉蹌蹌來到了河邊，閉眼就要往河里跳。這時，電話又響了，是剛才碼友的，陳介杜不想接，但電話固執(zhí)地響個不停。不得已，接了，碼友說自己中了，就是放六百元那個，喊陳介杜去包廂慶祝呢。

真的嗎？自己多報的部分不就是自己的嗎？陳介杜打電話問了幾個碼友，都說是。

5400×40＝216000，二十多萬呢！自己大發(fā)了！

真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陳介杜笑著、跳著，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陳介杜就給上家打電話，對方關(guān)機；又打，關(guān)機；再打，依然關(guān)機……

上家跑了！下午，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擊得陳介杜暈頭轉(zhuǎn)向。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跑了就跑了，誰敢報警呀！

這時，又傳來公安機關(guān)要開展打擊賭博的專項整治活動的消息，對涉嫌參與賭博活動的干部職工要嚴肅處理。據(jù)說，陳介杜已被列入處理名單。

婆娘也舉著菜刀怒氣沖沖奔來，陳介杜雙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