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濱
九十五歲高齡的李秀英奶奶在北京城里搬過好幾次家了,現(xiàn)今住在馬家堡。嘉園二里安度晚年。老太太每次搬家都會丟棄一些陳舊老物件,但有一樣東西卻一直被她好好收藏著,不是什么傳家寶貝,也不是什么金銀首飾,是一個紅袖章,上面印著大字“治安巡防”。閑來無事,老太太就拿出袖章來,撫摸遐想,回憶過往歲月,回憶得笑意盈懷。
老太太回憶的是幾十年前自己在小腳偵緝隊里的那些時光。
小腳是指中國舊社會婦女經(jīng)纏裹后的腳;偵緝隊是指偵查緝捕的人。
這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對這兩個詞的解釋。
這兩個詞合在一起,就衍生出另外一個概念和群體:北京六七十年代的時候由老大爺老大媽組成的“社會義務治安員”。
那時候,李奶奶和其他老姐妹們一樣,從不計報酬,每天一大早就準時上街“執(zhí)行任務”,連吃飯休息都要輪換著來。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在十小時以上,每天步行不下幾十里。她們當中,有些人已身形老態(tài),甚至走起路來重心前傾,身體微顫,但個個精神矍鑠??吹秸l把煙頭隨地扔在地上了,會走上前去,先是深鞠一躬,然后說:“同志,您這樣做既不文明不衛(wèi)生又容易引起火災。看您也像有身份的人,這可與您的身份不相稱啊!”不急不惱的一句話讓對方尷尬無比,一邊撿起煙頭摁滅扔入垃圾桶,一邊連連表示:今后再也不隨地亂丟煙頭了!
她們的眼睛特別有神,能在匆匆行走的人群中分辨出,哪些人是貼“牛皮癬”、亂塞廣告卡片的,哪些人是想順手牽羊、行為不軌的……她們還都有一個大嗓門,話語能穿墻越院,起著像喇叭一樣的作用,把適時的一些大政方針上傳下達……
除去管理隨地吐痰、亂貼廣告、小偷小摸、亂擺亂放等等之外,她們還是北京的“活地圖”。遇上問路找人的,總是熱情相助,詳細告知方向指明路線。遇到有危有難的肯定會慷慨解囊,遇到迷路走失的一定要親自護送,頂風冒雪也在所不惜。做所有這些事情不圖名不圖利,就是因為胳膊肘上戴著一個紅袖章……
她們也會經(jīng)常為了一個傳呼電話要冒著毒辣辣的太陽,走上幾百米的路程,去喊事主過來接電話;她們也會氣喘吁吁爬幾層樓,敲開某家房門,為某家送上一個娃娃證,免得業(yè)主挺著大肚子跑來跑去不方便……
刮大風的日子,她們會替鄰居們把那些刮落在地上的衣物收起來,整齊地疊好,放到主人的門口,下面還不忘鋪上報紙。大雪天,她們會搗著小腳把院中不知是誰家的大白菜蓋上草氈子,一邊搭蓋一邊還埋怨主人的粗心大意:“凍壞了,這一冬天喝西北風去啊……”
孩子們曾經(jīng)問李奶奶,那些年經(jīng)過她這雙眼睛的過濾,制止了多少起小偷小摸呢?抓獲了多少個不法之徒呢?凈化了多少處公共場所呢?服務了多少外來游客呢?
老太太臉上笑開了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太多太多了,記不清了。
“記不清”是什么概念呢?孩子們不理解。其實,他們根本不理解以前的“小腳偵緝隊”到底是干嗎的,因為,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沒有這類人群了。
真的沒有了嗎?
李奶奶不相信。
電視連續(xù)劇《閑人馬大姐》熱播的時候,老太太每集必看,逢看就說,馬大姐干的就是小腳偵緝隊的活,說完還要加評點:“馬大姐這個人處理問題的方法還是有兩下子的?!?/p>
2008年春晚,蔡明和郭達出演了一個小品叫《奧運志愿者》,老太太看得居然熱淚盈眶,一個勁兒地嘟囔說,換作她的話,也會這樣做的,以前這事就常做啊,誰讓咱是北京人呢!
孩子終于明白了李奶奶所說的小腳偵緝隊是什么人,他們告訴老人,小腳兒,永遠地成為了過去,解放腳都很難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雙高跟鞋、耐克、銳步、大皮鞋了。現(xiàn)在這些人也不叫偵緝隊了,改稱志愿者了,很多社區(qū)都有,都是自愿要求當?shù)摹?/p>
老太太十分欣慰,說,換湯不換藥,名稱不一樣,性質(zhì)和作用都相同。
孩子們對這些志愿者還是熟悉的,無論是舉世矚目的北京奧運會、還是舉國歡慶的新中國成立60周年;無論是逢年過節(jié)的重要日子,還是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在北京的街頭巷尾總能看到身穿志愿者服裝、臂戴紅袖標的首都治安志愿者的身影。據(jù)說他們總數(shù)量已經(jīng)達到了140多萬人了。
無意間,孩子們問李奶奶:
“這些志愿者們?yōu)槭裁锤蛇@行呢?”
“為什么干得這么認真?”
李奶奶一臉淡然,顫顫巍巍、語重心長地說:“這有什么好奇的喲,我們是在為自己做事嘛!因為家是我們的,社區(qū)是我們的,街道是我們的,北京是我們的,國家是我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