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牧

在我所見到過的云南的瀑布當(dāng)中，比較著稱于世的是騰沖瀑布和石林附近的被當(dāng)?shù)厝嗣裥蜗蟮胤Q為“大跌水”或“大疊水”的路南瀑布。在將近二十年前，我曾經(jīng)按照《徐霞客游記》中記載的路線到過騰沖瀑布——它在氣勢和規(guī)模上大約僅次于貴州黃果樹大瀑布——去探勝。我對于騰沖瀑布的第一個印象是，它雖然沒有黃果樹大瀑布那種雄偉和氣吞山河的氣勢，卻有著遠(yuǎn)非后者所能及的幽境。當(dāng)我循著瀑布的上游——大盈江，從一片曲折茂密的林蔭小路中走到瀑布眼前的時候，正是陽光燦爛的中午。在我面前出現(xiàn)了一片色彩繽紛的景象：大盈江從幾十米高空轟然而墜，仿佛有著一種震撼大地的力量，使得我們處身其間的崖壁和密林都在微微震顫。在瀑布頂端，突露出一塊巨大的形狀奇特的怪石，好像一頭巨大的怪獸，巋然蟠伏在激流之中；在這塊怪石的頂端，還奇跡般地生長著一棵枝丫挺拔的老樹，很難想象它是怎樣依附著那里的土壤而維持生命的。在陽光下，瀑布前出現(xiàn)了許多道彩虹，它們隨著你站立的不同角度而改變著位置。這些彩虹，是由于強烈的陽光照射過彌漫在空中的，由瀑布強大的沖激力量造成的迷霧和水珠而形成的。時有成群的鳳蝶在彩虹前飛舞，使人目眩神迷。這時在我思想中閃現(xiàn)出來的第個念頭是，很難用準(zhǔn)確的語言把眼前的這種奇麗景象描繪下來。李白的那兩首傳誦千古的描寫瀑布詩中的名句，什么“疑是銀河落九天”，什么“海風(fēng)吹不斷，江月照還空”，雖然都反映了詩人的奇妙想象，但沒有辦法和我此刻的感受完全吻合。我現(xiàn)在所面對著的這個自然界奇觀，要比詩中所描繪的壯美得多，豐富得多。特別使我感到遺憾的是，大瀑布所具有的那種搖撼大地、震懾人心的威力——一種勢不可當(dāng)、磅礴浩蕩的威力，還很少在詩中得到反映，雖然這一點已經(jīng)在我們的實際生活中得到了反映，那就是出現(xiàn)在騰沖瀑布和許多別的瀑布旁邊的水力發(fā)電站。

1962年春天，我到金沙江沿岸去旅行，目的是為了訪問虎跳峽——一處雖然聞名中外卻很少人親自登臨的勝地。旅行總是艱辛的。連續(xù)三天，我們要沿著由玉龍雪山和哈巴雪山（它們緊靠在一起，簡直像是要擁抱一樣）之間險峻的峽谷前進(jìn)。在我們的左面，是壁立干仞、高插入云的哈巴雪山的群峰；在我們的右面，是兩山夾峙中的咆哮的金沙江。低頭下望，在常常是九十度的陡峭的懸崖邊，金沙江像是一條狂怒的黃色巨龍，在左沖右撞中被盤旋前進(jìn)。突然，拐過一座山角后，在我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奇特的瀑布，它不是從空下降，而是從懸崖上方的一個洞口噴涌而出，然后逐漸散開，沿著筆直的陡壁墜向金沙江，形成一片銀色綢子似的瀑布。我還很少見過有這樣長的瀑布，它可能有三四百米。剎那間，在我眼前似乎是出現(xiàn)了一個幻景，哈巴雪山好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在他手中擎著一只巨大的水壺，正把壺中的滾滾巨流向金沙江中無休止地傾倒下去。面對著這種景色，我不禁驚呼了。這是我生平頭一次（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見到的可以看得見源頭的瀑布，它有著一種神奇的多少有些神秘色彩的美，使人不禁想到，我們的母親大地啊，在你的胸懷中，究竟蘊蓄著何等豐富和美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