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勇
不一樣的女店主
前一段時間我心情落寞,沒事時總到小霞的書屋去看書。小霞的書屋在紅旗街東頭,一間不大的鋪面,離我住的匯文小區(qū)很近,我步行到書屋去也就需要5分鐘的路程。
第一次去小霞書屋,是初秋一個飄著細雨的日子。一個看上去有30多歲,舉止文雅戴著眼鏡的小巧女人微笑著對我說:來了您。我對她點了點頭說:你就是小霞嗎?她又文靜地微笑著說:難道我不像嗎?我不由得笑了。
她問我說:您喜歡哪一類的書?我說:平日也不過就是瞎讀,我比較喜歡現(xiàn)代文學類的。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笑容也更加溫馨燦爛了。我回問她:你都讀過哪些人的書?她很自然地回答說,囫圇吞棗地讀了很多作品,但只是泛讀,最喜歡的作家還是茨威格和小仲馬,他們筆下的人物和生活都是充滿苦難和悲憫的。我以為生活的本來面目不應該只有歡樂,其中悲憫和苦難是占比重很大的。
我說你這么寧靜的一個人,對生活怎么會有這么另類的看法?她聽我這樣說,便笑著反問,難道您對生活就十分滿足嗎?
我說我對未來是一個沒有追求的人,只是混混沌沌地活著。她說才不是呢!您能夠喜歡這些文學大師的作品,您就應該是一個有追求的人,我敢肯定,您年輕時代一定是個文學青年,而且有過色彩斑斕的文學夢想,或許您已經(jīng)在文學這條路上摸爬滾打了數(shù)十年。
我聽她這樣說,頓時大吃一驚。我確實爬了很多年格子,發(fā)表了差不多數(shù)百萬字的作品。即使是這樣,有時我就想,干什么不行,為什么非要選擇寫作呢?像我周邊的人一樣,去四處走一走,找一些酒友山南海北地神侃一通。然而,當我面對著綠色盎然的四月原野,我的內(nèi)心又充滿了對生命的感動,我會望著寒風中盛開的一株孱弱的小花而淚流滿面,我想生命是多么崇高和偉大呀!
我想到這里便問她:在開書屋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說:大學畢業(yè)后坐了幾年機關,后來覺得這種生活實在沒意思,就開了這么個小書屋。我說:這么小的書屋能賺多少錢?她說:錢是賺不了多少,但好歹也能維持生活。
一邊和她說著話,我一邊就把書屋瀏覽了一遍。書屋不大,屋里的書卻不少,幾乎都是中國和世界有一定影響的大師級的文學作品,而且看上去還都像是正版圖書。能夠讀這些書的讀者一定不會很多,而像當今很暢銷的武俠類的小說和小學生課文輔導類的書籍,這里卻一本也沒有。
我就好奇地問她,為什么不賣一些比較暢銷的書?她平靜地笑了笑說:我不喜歡那些書,所以也就不想經(jīng)營那些書。聽她這樣說,我覺得她這人有些怪,能夠賺的錢為什么不賺,這是一個多么富有個性的女人呀!
弄臟的書
此后我便經(jīng)常來小霞書屋看書,我不知道去她的書屋有多少次了,但我卻連一本書也沒買過。每次來書屋,她依然很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似乎對我買不買書并不十分介意。她在顧客少的時候也會抱著一本書入神地閱讀。她好像很喜歡米蘭·昆德拉,每次見到她讀的書幾乎都是昆德拉的作品。
又是一個飄著細雨的日子,我又來到小霞的書屋。這幾天我正在讀安妮寶貝的《紅塵宿命》,已經(jīng)快讀完了,就自己去書架上找。這時,她微笑著向我走來,手里正拿著那本《紅塵宿命》。她說:您是不是在找這本書。我看她手里拿著的書就笑著說:我是在找這本書。她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真不好意思,您上次看過這本書以后,就有人來買了,但那個人發(fā)現(xiàn)這本書的第68頁有兩個黑黑的手指印,我不相信這兩個手指印是您印上去的,但那天確實是我為您撕去的封書薄膜,希望您能理解我。
我聽她這樣說臉一下子就紅了,我想:我到她的書屋來了這么多次,卻沒有買過一本書,這也許是她委婉拒絕我的一個理由?
當我接過這本不知被誰弄臟的書時,真的在第68頁上,看到了兩個黑色的手指印。而且那天,也確實是她為我撕去封書的薄膜。但我敢說那兩個黑色的手指印絕不是我印上去的,但我現(xiàn)在又能說什么呢?
我于是表現(xiàn)出很真誠的樣子說:我今天就是來拿這本書的,那兩個黑色的手指印也確實是我給留下的,我是怕這本書被別人買走。她猜疑地看了看我,說:您今天真的是來拿這本書的嗎?我笑著說:你沒看我進屋就找這本書嗎?她似乎相信了我的話,又看著我文靜地笑了,她說:您如果要這本書,我一分錢也不賺您的。我說:那可真要謝謝你了!付完錢,我拿著這本書就走進了秋天的細雨中。
生活有時不相見
發(fā)生這件事后,我有很長時間沒再去小霞的書屋,我認為我一定給小霞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一天我去菜市場買菜,忽然就見到了小霞。小霞也看見了我,快步向我走來說:您這段時間怎么一直沒到我那里去看書?我一直在找您呢!我呵呵笑著說:這一段我出了一次差,去了一趟海南島。她說:海南島太美了,高大的椰子樹,溫暖的海風,我最向往的地方就是海南島和西雙版納,可遺憾的是我卻一處也沒去過。她這樣說時聲音里帶著些許遺憾。
停了一會兒,她說:我以為您永遠不到我的書屋去看書了,一定是因為上次那本書的原因。我對小霞撒謊說:不是因為那本書,是因為我去參加了一個廣告會議。
我們聊了一會兒閑話,又聊起了文學。她說她最近又在讀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她說這本書她每年都要讀一遍。我說肖洛霍夫是不朽的,嚴格說那不應該算作一部長篇小說,那應該是蘇聯(lián)的一部不朽的波瀾壯闊的史詩。她說您說的真對,當下中外作家總在花樣翻新的去搞什么先鋒派和魔幻派,但沒有幾個能寫出好作品來,有哪個作家敢挑戰(zhàn)托爾斯泰和肖洛霍夫?我說當今的作家都在炮制文學,所以這些文學作品就沒有真情實感,我以為沒有把自己最真實的生命感受寫進文學作品中去,這些文學作品就不會有生命力的,更不要說傳世了。
小霞說您對文學的感覺真好,真應該跟您好好學習。我這次找到的這《靜靜的頓河》,是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裝幀和設計都非常大氣。我同時買了兩套,那套我準備送給您。我聽了很不好意思,連忙說我一定付錢,否則我不收。
這時,小霞一臉歉疚地對我說:付什么錢,就當您原諒我了。我愣了一下,說原諒你什么?她說:我真的冤枉您了,那本書確實不是您給弄臟的,那天您走了以后,又來了一個翻砂廠的工人也找那本書,說上次沒帶錢還把那本書摸臟了。說著,小霞便把我付給她的書款還給了我,說:這兩天如果您方便,請您把那本書拿回去,我給您換本新的。如果您有時間,我還想請您一起吃頓飯。
我的心里頓時一熱,我想拒絕小霞還給我的書款,我更不想讓小霞請我吃飯,說要請也應該由我來請。小霞說您這人怎么這么見外,咱現(xiàn)在不已經(jīng)是文友了嗎?我說當然是文友了。她說既然是文友,您就聽我安排吧!我還想說什么,還沒等開口,小霞已經(jīng)把錢硬塞在我的手里,轉(zhuǎn)身走了。望著小霞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忽然很感動。
隨后的幾天,我因故去了一次黃山,所以沒能及時去小霞書屋。等我有空閑時,再去小霞書屋,那里已經(jīng)關門了,門上寫著轉(zhuǎn)租兩個字,留下的轉(zhuǎn)租電話也是房子主人的。我向附近的鄰居打聽小霞去了哪里?鄰居說他們也不知去了哪里,小霞和他們告別時只說自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說你們知道小霞的電話嗎?他們說不知道。
沒有辦法找到小霞,我只好悵然若失地離開了,我想難道命運就這樣安排我和小霞這樣分別的嗎?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天我突然在《當代小說》上讀到一篇小說《生活總要過下去》,作者照片正是小霞。小說的后面有作者的簡介:劉小霞,女,36歲,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曾發(fā)表小說100萬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在A城經(jīng)營小霞書屋。哦,小霞原來是個作家。
不久,小霞書屋被改成了玩具店,我走進玩具店問一位頭發(fā)被燙成金黃色的店員,最近見沒見到小霞,那個店員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我怎么會知道小霞是誰。
秋漸漸地深了,小城的早晚已經(jīng)有些涼意,在晚秋的季節(jié)里,我總會生發(fā)一些蒼涼與落寞。每當這時,我就會獨自到紅旗街去走一走,就會不由得想到小霞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