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預(yù)謀離婚

看到某征婚網(wǎng)站上那個“奶奶逼婚”的廣告時，錢小曼哭得一塌糊涂。她沒有像那萬名抵制看客的義憤，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痛苦，因為，她的婚姻，就是這樣被“逼”出來的。

那時，她爸爸正在醫(yī)院里做化療。他辛苦了一輩子，才五十出頭，還沒好好享受生活，就患了胃癌，做完手術(shù)后，又經(jīng)歷著痛苦的放化療。他食欲全無，頭發(fā)也大把地脫落，但他從不喊疼，還每天安慰她和媽媽。

后來檢查時發(fā)現(xiàn)，他的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那天，當醫(yī)生告訴錢小曼，“你父親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早點做好準備”時，她一下子癱坐在病房門口。她和媽媽的頂梁柱，就這樣塌了。

病房里，極度虛弱的爸爸，正在跟媽媽聊天：“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小曼，要是能看到她結(jié)婚就好了?！?/p>

這樣的話，爸爸從沒當著她的面說過，他怕給她心理壓力。但那一刻，錢小曼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讓爸爸看到她結(jié)婚。

她跑去找阿城。從上大學開始，阿城就開始追她，還經(jīng)常自作主張地往她家跑，深得她爸媽的歡心，但她就是覺得他們之間少點催化劑，產(chǎn)生不了化學反應(yīng)。

阿城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她的“求婚”，趕在爸爸臨終之前舉行了婚禮，最后，爸爸是微笑著離開人世的。

跟阿城生活在一起沒多久，錢小曼就深切感受到了他們的不和諧。她最受不了的是他那工科男的嚴謹。哪怕只是去趟超市，他都要提前列個清單，目標明確，拿了東西就走。而她呢，更喜歡隨意地閑逛，聞一聞新烤出的面包香，嘗一嘗新出的飲品?？此遣辉敢舛嗬速M一分鐘的樣子，她總是忍不住批評他，“你不覺得目標感太強，會忽略掉很多意外的小驚喜嗎？”

阿城并不反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承認她說得有些道理，雖然如此，他卻不曾改變過。

后來，他們決定補一次蜜月旅行。她喜歡說走就走的隨性，背包直接去車站才是她的STYLE?？墒撬唬瑥挠媱澞康牡?，景點設(shè)置到行程路線，餐飲住宿，他查閱大量的攻略，做足了功課，等他興沖沖地計劃好一切，準備出發(fā)時，她已經(jīng)對這次旅行意興闌珊了。

她不動聲色，一件件地積累著他們之間不合適的理由，等著合適的機會，和他提離婚。

還沒等她開口，錢小曼竟明顯感覺到阿城對她的冷落，晚上不再陪她追美劇，一個人躲在書房里，一待就到了深夜。錢小曼生了疑心：難道，阿城這么快就有了外遇？是不是就不用我處心積慮地找離婚借口了？

周六一大早，阿城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匆匆地跑出了家門。錢小曼急忙跑到書房，在他的電腦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本子。打開來，里面滿滿的，一條一條的，都是錢小曼曾經(jīng)指責過他的那些話。原來，他竟也一直在準備著她的罪證。真沒想到，他長得一臉老實的樣子，居然潛伏得這么深。

錢小曼氣得大喊：“阿城，你太過分了！”

熬一碗“濃后淡”

錢小曼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聽了她的義憤填膺，媽媽沒對他們的行為做任何評價，只說，“中午咱倆煮湯吧，先去超市買菜?！?/p>

超市里，錢小曼選了濃湯寶，綠菜心，鮮玉米，西紅柿。媽媽則選了一只老母雞。不到十五分鐘，小曼的湯就端上了鍋，深吸一口氣，香！濃湯寶真是個好東西，僅僅一小塊，就有了濃濃的雞湯味，而且湯汁濃白，色香味俱佳，她得意地看了一眼母親，“媽，你的湯呢？”

媽媽淡定地說：“我的母雞還在鍋里燉著呢，中午是喝不上了，晚上吧?！?/p>

錢小曼忍不住開玩笑說：“媽，你奧特了吧，現(xiàn)在誰還這么麻煩地煮雞湯啊。你也該學會用點新產(chǎn)品了，又方便又快捷。”

媽媽的那只老母雞用文火燉了整整一天。晚飯前，她把肉撈出來，再把油撇干凈，然后再用生雞脯，雜碎，往湯里撒一點，再把雞脯撈出來。最后，她端上桌的，竟像是一碗白開水。

錢小曼不解地問：“媽，這就是你做的湯？”媽媽說，“你嘗一口試試?！?/p>

錢小曼半信半疑地用湯匙嘗了一口，天哪，味道很鮮美！媽媽這才得意地說：“這道湯的名字叫濃后淡，看起來像清水一樣，很淡，可喝起來，味道濃極了。里面都是母雞的精華，熬了一天，味道都出來了?！?/p>

那晚，錢小曼一勺一勺地喝著雞湯，聽媽媽一句一句地告訴她婚姻的道理。

“多少幸福的夫妻，都是高湯里的那只老母雞。一日三餐，柴米油鹽，瑣瑣碎碎，樁樁件件。文火煮了一年又一年，才成就了這道濃后淡。

“你們年輕人啊，吃的是快餐，講究的是速度。婚姻不是短線投資，分分鐘要核算成本，還時刻想著割肉止損。

“咱倆做的這兩碗湯，看似沒有多少差別，不過是味道不同罷了。但人生是漫長的，只有在以后的漫長歲月中，你才能分辨出哪個才是最佳美味?！?/p>

錢小曼聽著聽著，心中并不服氣，媽媽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和爸爸感情一直很好。他們志趣相投，一向很合拍，媽媽過五十歲生日時，爸爸還很浪漫地給媽媽買了盒裝玫瑰呢。自己和阿城之間缺的是催化劑，光靠磨合，能產(chǎn)生感情嗎？

她問媽媽：“你和爸爸一輩子感情那么好，也是慢慢磨合出來的嗎？”

媽媽笑了，她從箱子底層拿出了一樣東西，一下子嚇到了錢小曼。

最痛恨的和最懷念的

那居然是一本離婚證，看日期是好多年以前的。

媽媽告訴她：“多么恩愛的夫妻都有很多次過不下去的念頭。證領(lǐng)出來后我們就后悔了，打算先試離婚，沒有告訴任何人，還是像夫妻一樣，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后來，為了提醒我們的沖動，這個證就一直保留了下來?！?/p>

原來，爸爸媽媽的幸福美滿中，還曾有過這樣的波瀾。錢小曼好奇地問：“當初，你們?yōu)槭裁匆x婚？”

媽媽說，“你知道，那時，我最痛恨你爸爸的是什么嗎？”

“是他的無敵大呼嚕?！卞X小曼笑了，爸爸的呼嚕確實厲害，像火車鳴笛似的。她在另一間臥室都聽得清清楚楚，別說和他共處一室的媽媽了。

那會兒媽媽簡直恨死他了，她有輕微的神經(jīng)衰弱，睡眠一向很淺，爸爸的呼嚕讓她一度痛苦不堪。

“可是，我現(xiàn)在最懷念的，也是他的呼嚕。當你爸爸病情惡化后，他的呼嚕聲反而成了我的一種安慰，提醒著我，他還活著。

“人生就是這樣，攜手一生，記憶最深的卻是這些點點滴滴不完美的小事，我衷心地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和我一樣，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找到一位像你爸爸一樣不完美的完美伴侶?！?/p>

錢小曼沉默了，阿城，真的會是她那個不完美的完美伴侶嗎？

不許全改

錢小曼回到家中，她打算跟阿城談?wù)?，聽聽他心中的想法，看看兩個人還有沒有必要一塊兒尋找一下那個催化劑。

神經(jīng)大條的阿城居然沒注意到她已經(jīng)離家出走了，還興奮地對她說：“你回來了?！?/p>

看著他那后知后覺的樣子，錢小曼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阿城從書房里拿出了一本書，獻寶式地舉在她面前：“媳婦，恭喜你出書了！”

錢小曼莫名其妙地接過書，“錢氏家訓”，里面是一條一條的語錄，都是他小本本上整理出來的那些，每頁都配有漫畫。那個火紅色的頭發(fā)，沖天直指，形象地闡釋了什么叫“火冒三丈”的，肯定是她，旁邊被訓得俯首帖耳的，是他。

她竟不知道，阿城畫的漫畫如此有靈性。她故作生氣：“你這是在丑化我！”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彼€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真是夠笨的。

原來，這段時間他是在忙這個。把她對他的不滿一條一條地整理出來，利用業(yè)余時間，自己排版，自己插圖，做成了這本書。

阿城信誓旦旦地表白：“我一定會好好研究它，像我考博時那么努力，爭取做一個和你合拍的好老公。你看看，這里面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

看著阿城一臉的諂媚，錢小曼突然眼睛有點癢，心中似乎有個東西，在慢慢地破土，發(fā)芽，逐漸盤根錯節(jié)，長成了一棵樹。

她輕描淡寫地點點頭，“那就再給你提一條寶貴的補充意見吧?！彪m然她還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氣勢，語調(diào)卻突然變得含糊不清：“你的毛病太多了，估計也改不完，那就不用全改了。那個，你上次旅行時做的計劃，還是有點用處的?！?/p>

“遵命！”他眼睛賊亮，似乎明白了某種暗示，一激動，就把嘴巴湊了上來。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