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朋友,在心里有很重的分量,一旦離去,讓人不可接受。
真希望那微信消息是假的,但它卻是真的。汪國真走了。
汪國真真的走了,一顆中國詩壇的巨星隕落了,一個在我心里沉甸甸的好朋友走了。
思念,勾起了深深回憶。
就在今年初春,《財政文學》出刊第十期,《中國財經(jīng)報》“集貝”副刊創(chuàng)刊,我約他寫一組詩給予支持。汪國真爽朗地答應了。我說,汪老師,這副刊也是你的園地,你有新詩和散文隨時發(fā)給我。他說“謝謝新路!”我們在電話中聊,他沒說生病在醫(yī)院,他清朗的聲音,讓人沒覺察出他在生病。他與他的詩一樣,總是從容而淡定。
幾天后,汪國真發(fā)來了六首詩作,我當即安排刊登。哪知道,此時的他,已是躺在醫(yī)院的重病號,肝病導致肝癌并轉(zhuǎn)移,他已知自己的生命時日不多,卻在病床上給我們副刊寫詩。這也許是他生命中最后的詩。詩刊登一月多,也就是他去世的半月前,要寄樣報,要寄稿費,沒有他的郵寄地址,通聯(lián)部王亞友和責任編輯賈璐惦記著汪國真的稿費,催我。我打電話要他的通信地址,他咳嗽著,聲音明顯沒有一月多前那么有勁,但也沒告訴我他在生重病。他這次生病住院,據(jù)說沒有告訴太多朋友。原來是他不想讓人去看他,他嫌給朋友帶來惦記和擔憂,也嫌給朋友帶來麻煩。他同我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永別的話是他咳嗽聲中的“謝謝你,新路”。
我與汪國真相識,是2011年2月21日。春天的三里河飄著濃郁的花香,財政部有一件盛事,舉辦“做一個仰望星空的財政人——《財政文學》優(yōu)秀作品朗誦會”。他被財政部的老友王彥新先生請來參加朗誦會。我與他在此相識,我們從此成為朋友。
他的演講詞是那么充滿熱情與詩意,給朗誦會吹來了一股新風。會后,作家高暉安排了一個財政的文學人的聯(lián)歡,邀他相聚,他爽快地答應了。那晚他喝了酒,也與大家興奮地沉浸在《財政文學》朗誦會的喜悅中。整個夜晚,他和我們沉浸在文學的詩情中,他為《財政文學》的精彩而祝賀,也對財政人有熱情的文學追求而贊嘆。
隨后,他為《財政文學》寫了一組長詩。讓我感動的是,他明知道《財政文學》暫沒稿費,還寫了足有三千字的詩,且寫得生動而純情。寫這么長的詩,沒有稿費,讓我心里十分愧疚。有一次見面,我對汪國真兄說,你詩的稿費先欠著,待經(jīng)費核批后,連“本”帶“利”付上。汪國真兄卻不在乎地說,稿費有沒有無所謂。
這是汪國真做人的一向風格,待人親和,寬容大度。于是,我們后來有了更多來往,我請他采風,請他寫詩,只要時間允許,他都答應。他是那么尊重別人,也是那么友善隨和。
與汪國真長談和相處時間最長的時光,是兩年前去廣州參加畫家操馳的畫展。
我打車接到他,從上車到首都機場、到候機室、到上飛機坐在一起,到空中一路、到廣州的幾天里在一起,我更感受到他的隨和和真誠、友善。我們聊了很多。我們談詩歌,談散文,談書法,談經(jīng)濟社會。除了詩,汪國真在這諸多文學藝術(shù)領域,都有出色的成就。他作詞,寫散文,寫書法,畫畫,作曲;他美妙的歌曲作品專輯,受到更多人的喜歡。我們幾乎不停地閑聊,一個話題聊半天,一路下來,聊了很多。
我們雖然相交不長,但他已把我當作深交的朋友,可說是無話不談了。他在廣州操馳畫室寫字,求字的人太多。他說,新路我給你寫一幅字。我調(diào)侃地說,今天求字的人這么多,怕你寫不好,待你回京后再給我寫吧?;鼐┖?,他還記著給我寫字的事,打電話問我字的內(nèi)容。我寫了短信發(fā)給他,他給我寫好很快寄來。這墨寶,已成珍貴的紀念。
最讓我難忘的是去年到福建長泰縣采風,我邀請他參加。他在湖南忙事,忙完還要去美國一月,他沒有馬上答應我的邀請,可在采風臨近時,他還是來了。他是完全可以不答應的,他有好幾件重要的事要做,他在生病。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從著名作家韓小蕙那里得知,當時他的肝病已很重??赡翘焖麖拈L沙飛到廈門,卻是一臉的高興?;貋?,他給長泰寫了《十里藍山》的詩,發(fā)表在《中國財經(jīng)報》上。
……
跟汪國真相識相交的片斷是匆匆的,而友情是深厚的。
他邀請我到他在北京馬連道的工作室喝茶,他的工作室在茶葉街上,他那里有的是好茶。請我喝茶的盛情,他見面說,電話里也幾次提起,但不是我忙這忙那,就是他不巧外出,直到他離世,也沒能去喝那杯邀請了好幾年的茶,真是懊悔。
因財政文學事業(yè)我們結(jié)緣,幾年間我讀了他后期創(chuàng)作的詩,仍讓人蕩氣回腸,心潮澎湃。汪國真后期的詩,還是如他年輕時的詩一樣,散發(fā)著燦爛的陽光、泉水的聲音、音樂的美妙、思考的足跡、奮進的力量。難怪每次與他在一起,總有排著長隊的少年,也有更多的中老年人,請他簽字。即使手簽麻木了,他也一一滿足別人的要求。
汪國真的詩陪伴我從青年走到了中年,汪國真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那是在八十年代的軍營,我讀他的《熱愛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既然鐘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誠/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的詩,穿透了我年輕的心,也滋養(yǎng)了我干渴的心,讓我不再迷茫。從此,我熱愛汪國真的詩,熱愛汪國真。他的詩,成了我的精神營養(yǎng);朋友的他,成了生活中離不開的兄長。
汪國真是一個時代的音符。
汪國真之后,還有哪個詩人的作品出版數(shù)能超過他?沒有。
我贊同詩人祁人對他的詩的評價:“什么是好詩,就看有多少人喜歡你。三個人喜歡這首詩,就有三個人為之振奮。但一百個人,一千萬人,或者更多百姓喜歡你的詩,就有更多的人為之振奮。這是最好的詩歌標準。”
汪國真走了,帶走了一個時代的詩心。
現(xiàn)代人需要心靈安慰,汪國真的詩歌,總能讓人一下子激動起來。
我們難以靠自己的心靈療傷,也難以在無盡的網(wǎng)絡里求得安慰,汪國真的詩卻是心靈之光。
汪國真的詩,永遠散發(fā)著青春氣息;汪國真的詩,永遠散發(fā)著耀眼的光明。
汪國真的《緬懷》,是他生命認知的絕唱。
詩中透著的輝煌不會失色,生命終會告別世界,活著就要珍惜,離開了不要悲傷,讓回憶成為友誼的歌。汪國真的詩,會成人們緬懷他的歌。
緬懷他的詩,更緬懷他是位純情的朋友。
汪國真很珍愛朋友。他沒有名人架子,幾次請他吃飯,他從來不挑地方,哪怕帶他去小街小巷,菜非常一般,他也不嫌棄。他答應朋友的事,再忙也記著,再忙也會辦好。他從不為難朋友,從不勉強朋友,從不傷害朋友。這就是他朋友遍天下的緣故,也是朋友難以忘懷他的緣故。
我們需要詩來挽救心靈。汪國真的詩,挽救了多少人失落的靈魂,我們需要汪國真這樣的詩人。
我們進入了一個心靈自救的時代,我們需要汪國真這樣的心靈雞湯的救助。作家余華說:“今天這個時代的放蕩和荒誕差不多應該見頂了,應該到了緩緩回落的時候了。我相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希望,接下去的十年或二十年里,中國的社會形態(tài)會逐步地趨向保守,趨向溫和,因為我們?nèi)巳诵枰跃??!?/p>
實際上,近十多年的汪國真在自救自己。他的詩被詩界排斥,沒有人給他評獎,沒有組織承認他詩歌的成就,在很多人貶損他的詩和他的聲譽的困惑下,他沒有淪落,也從不講文友的不是,他卻用書法、繪畫、音樂創(chuàng)作,綻放著他的藝術(shù)才能,并取得了不凡的成就。他實現(xiàn)了他的自救,他成了享譽社會的書法家、畫家、作曲家。他的書法和繪畫作品,被國家領導人作為出訪禮品送給國外政要。離世前他在忙他音樂會的事,可惜沒有實現(xiàn)。他從詩歌的光環(huán)里走出,卻仍像不滅的燈,不停地在燃燒……
作為詩人和藝術(shù)家的汪國真,情懷高尚,才華橫溢,有著迷人的光芒;作為朋友的汪國真,重情重義,慈愛善良,有著迷人的魅力。
汪國真走了,帶走了一代人的青春與迷思,也給人們留下了永久的燦爛的背影。
(來源:《張家界日報》作者寧新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副秘書長、財政部財政文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