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龍
成為地下通信員
1923年,劉青石出生在臺灣一戶普通人家。1947年,中共臺灣省工委秘密發(fā)展黨組織。劉青石因為既坐過日本人的監(jiān)獄,又組織過反對國民黨的大游行、大集會,成為發(fā)展對象。
當時劉青石對共產(chǎn)黨并沒有什么清晰的概念,但他覺得“國民黨實現(xiàn)不了的事,就應由共產(chǎn)黨來實現(xiàn)”。1947年,劉青石秘密加入了共產(chǎn)黨,成為與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單線聯(lián)系的地下通信員。
臺灣地下黨的領導機構中共華東局給的活動經(jīng)費非常有限,最初甚至連一臺電臺都沒有。臺灣地下黨和中共華東局之間的一切聯(lián)系,包括檔案、情報、資金的轉(zhuǎn)移等,全都由劉青石以跑單幫的商人身份為掩護,秘密穿梭于臺海之間去傳遞完成。
冒險回來救蔡孝乾
1949年金門戰(zhàn)役之后,瀕臨絕境的國民黨政權得到喘息之機,重新開始加強內(nèi)部整肅。在日漸緊張的局勢下,蔡孝乾安排劉青石離開臺灣,前往香港避難,并囑咐他如果形勢無法回轉(zhuǎn),就直接從香港去大陸解放區(qū),不要再回臺灣。
12月末,特務們抓捕了中共臺灣地下黨的第二把手張志忠。張志忠任憑拷打也堅不吐實,但狡猾的國民黨特務還是設法套出了蔡孝乾的一些線索。暴露蹤跡的蔡孝乾在臺灣的處境已岌岌可危,但他本人卻尚不知地下黨發(fā)生了驚天巨變。
倒是中共香港地下黨書記萬金光及時獲知了消息。他找到剛來香港避難一個多月的劉青石,懇切地希望他能夠重返臺灣,在10天內(nèi)把蔡孝乾安全轉(zhuǎn)移出來,以避免更重大的損失。
劉青石一回到臺灣,很快就聯(lián)系上了正在躲避國民黨特務搜捕的蔡孝乾。他替蔡安排好藏身之地,又設法聯(lián)系了一條走私船,準備讓蔡孝乾盡快乘船脫離險境。哪知到了離行之日,劉青石苦苦等待,卻始終不見蔡孝乾的影子。
情急之下,劉青石和妻子一起去另一個聯(lián)絡點打探情況。他們剛一跨進屋,就發(fā)現(xiàn)門后一群特務早就虎視眈眈地守株待兔了。劉青石借口要水喝,趁著房主人的老婆端水擋住特務視線的剎那間,他猛地將特務打翻在地,奪門而逃。
遠遠地,身后傳來特務狠狠毆打妻子的聲音,還有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是妻子在拼命搶奪特務手中的槍。
最后被捕的潛伏者
為了躲避國民黨特務的追捕,劉青石集合另外4個中共地下黨員,最終逃到了臺灣花蓮縣郊外月眉山上的一處荒涼墓地潛伏了下來。
1950年6月的一天,弟弟悄悄帶上山來的國民黨《中央日報》上的一篇文章讓劉青石瞬間五雷轟頂。那就是蔡孝乾發(fā)表的《告臺灣地下黨同志書》,還有他自首時的照片。
蔡孝乾的叛變投降,讓劉青石在感情上完全無法接受。為了幫助蔡逃離臺灣,他害得那么多親人朋友鋃鐺入獄,家破人亡。尤其是生死關頭拼命幫他逃離虎口的妻子,因為無法忍受特務們的酷刑,把所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她還親自帶路,去抓捕了劉青石的多名戰(zhàn)友,其中包括與他多年生死與共的摯友唐志堂,致使唐志堂不久便遭槍決。在劉青石心中,這是一位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同志。
劉青石和僅存的幾個戰(zhàn)友,一邊隱藏墓地躲避追捕,一邊開荒種地,采摘茶葉,自謀生路。在山林中潛伏了4年多后,他們中有的人終于開始動搖了,紛紛下山投降。1954年,劉青石被捕了。特務們大感意外,沒想到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這幾個頑固的“共匪”居然躲藏了這么久。
身份不明的“影子人生”
入獄一年多后,有一天一個叫郭維芳的中統(tǒng)特務找劉青石談心,說他只要愿意前往大陸,利用曾經(jīng)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為臺灣刺探情報,一切都既往不咎,還可以即刻釋放他的全家人。
1956年春夏之交,劉青石踏上了歸途。那天一走出香港碼頭,他就把臺灣特務交給他的密寫藥水一把扔進了海里,向噩夢般的過去徹底告別。
劉青石的歸來震動了中共高層,公安部派人出面接待了他。在廣州的一個招待所,他要求直接到北京面見黨中央的領導,匯報臺灣地下黨事變經(jīng)過。到了北京后,只有一位統(tǒng)戰(zhàn)部的領導接見了他。
經(jīng)過一年多的審查,劉青石寫下了10多萬字的材料。交代完所有情況,他就被送到了北京郊區(qū)的一個農(nóng)場。有關部門每個月給他寄來30塊錢生活費,意思是沒把你當罪犯,也沒把你當農(nóng)場的干部或者職工,就是把你暫時“擱”在那兒。就這樣,劉青石帶著不明不白的身份,在農(nóng)場安身立命。
良心上的重債
“文革”結(jié)束后,1978年,在農(nóng)場勞動了22年的劉青石被安排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校,當上了一名日語教師。當年的英俊青年,如今已是半百老頭。1983年,他的問題終于有了結(jié)論,中組部部長親自給他簽發(fā)了平反通知,恢復了黨籍,落實了政策,按高教六級待遇離休。
兩岸關系緩和后,劉青石幾乎每年都要回臺灣給親人掃墓。每次去臺灣,他都悄悄地去,悄悄地走,他不敢也無臉去見當年那些犧牲戰(zhàn)友的家屬。
1990年,一個臺灣中年男子突然到訪。這個不速之客,是40年前因劉青石妻子告密而被捕槍決的唐志堂的兒子。唐志堂被槍決那年,他才3歲。當他得知這位老者一生都對唐志堂的死充滿無盡的愧疚時,幾十年的苦難仇恨,化作了寬容和理解。
1991年,劉青石見到唐志堂的妻子陳玉枝。陳玉枝一直未再婚,62歲依然孤身一人。1992年的冬天,劉青石和陳玉枝組成了一個新家庭。2003年,在一起相依相伴走過10年后,陳玉枝平靜地離開了人世。80多歲的劉青石,如今獨居在北京??偨Y(jié)自己的一生,劉青石最愛說的一個詞就是,一言難盡。
(摘自《同舟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