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世學(xué)

漢代符瑞圖像多見于漢代畫像石刻。這些漢代畫像石刻上的符瑞圖像，或單列、或組合構(gòu)圖，或附錄題榜加以說明、或符瑞簇?fù)韴D繪而不加釋說，總而觀之，形制各異、品類眾多。但“圖以述文，文以釋圖”、文圖契合無間、文圖整體化一者卻極難發(fā)見。因此，摩崖石刻《五瑞圖》的刻繪與《西狹頌》的撰寫，使我們見到了漢代符瑞圖像與漢代文學(xué)關(guān)聯(lián)最深切顯著者，這也是筆者發(fā)現(xiàn)的漢代符瑞圖像與漢代文學(xué)關(guān)聯(lián)最直接的例證，故而其具有重要意義。

一、《五瑞圖》

作為“東漢隸書摩崖三大頌碑”之一的《西狹頌》，以其方整寬博、渾厚靜穆的書法藝術(shù)著稱于世。此摩崖石刻位于今甘肅成縣境內(nèi)的天井山，居于豐泉峽中段、青龍頭中下部巖壁之上。整幅石刻橫向約2.25米，縱向約3.15米。最頂端有四字篆書題額，曰“惠安西表”。題額右下方為石刻畫幅，圖繪黃龍、白鹿、木連理、嘉禾、甘露降等五瑞物象，即習(xí)常所稱之《五瑞圖》。

《五瑞圖》乃漢代石刻繪畫之珍品，具有重要的藝術(shù)價值?！段迦饒D》長約2.1米，寬約1.1米，圖繪符瑞物象占整幅石刻總面積的三分之一多。刻繪者采用陰刻手法，構(gòu)思精妙，布局合理，整幅圖像錯落有致、和諧統(tǒng)一，展示了較高的藝術(shù)水平。（見圖）

總體觀之，《五瑞圖》由上下兩部分圖繪與左側(cè)榜題構(gòu)成。

上部左上方繪一飛龍，身披龍鱗、軀體彎曲、仰首向天、張牙舞爪，作飛騰之狀，氣勢磅礴，呼之欲出。龍首右上方有一隸刻榜題，曰“黃龍”；上部右上方繪一鹿?fàn)顒游铮^生有二角，信步前驅(qū)，體態(tài)豐健，神態(tài)安閑優(yōu)雅，仰首前視，目光似與神龍呼應(yīng)。右上方隸刻榜題曰“白鹿”。黃龍與白鹿居畫像上部，約占整幅圖繪的二分之一多。

畫面下半部繪有三個符瑞物象：黃龍左下方繪兩棵樹木，呈對稱分布，兩樹主干分離，然中部兩枝干相連。左下方隸刻榜題曰“木連理”；下部中間繪一植物，九穗下垂，其中八穗呈對稱分布，分列主莖左右，一穗居上，左側(cè)隸刻榜題曰“嘉禾”；下部右側(cè)圖繪一人一樹，人居樹之左側(cè)，約樹高之一半，人伸臂捧盤，仰首望天，似有所待。樹木虬枝向上，似有物事自樹上墜落。人頭頂左上方隸刻榜題曰“承露人”。人與樹之間空隙處隸刻榜題曰“甘露降”。

畫面左側(cè)有隸刻榜題兩行，共計26字。曰：“君昔在黽池，修崤嵚之道，德治精通，致黃龍白鹿之瑞，故圖畫其像?！?/p>

整幅圖繪構(gòu)圖疏密有致，層次安排自然合理。在寓意和形式方面均體現(xiàn)出一定的完整性，可謂是別具匠心。上部分刻繪神異動物瑞黃龍、白鹿，當(dāng)屬于級別較高的符瑞；下部分刻繪連理木、嘉禾與甘露降等植物與自然現(xiàn)象瑞，當(dāng)屬于級別相對較低的符瑞?！短屏洹吩唬骸胺蚕槿饝?yīng)見，皆辨其物名。若大瑞（大瑞謂景星、慶云……龍、騶虞……江河水五色、海水不揚波之類），上瑞（謂三角獸……白鹿、白獐……玉琉璃、雞趣璧之類），中瑞（謂白鳩、白烏……草木長生之類），下瑞（謂嘉禾、芝草……木連理、……神雀、冠雀、黑雉之類），皆有等差?！雹偻瑫r，黃龍、白鹿乃是傳說中的神異動物，出沒無常，故此上部分圖繪表征天界，具有神秘與浪漫性質(zhì)；下部分刻繪神異植物與自然現(xiàn)象瑞，雖具神異性，但居于地，與承露人一起構(gòu)成了“人間”，具有明顯的現(xiàn)實性。

此外，《五瑞圖》刻繪五瑞，黃龍、白鹿、木連理、嘉禾、甘露降，可能與五行有關(guān)。

其中，黃龍為五龍之長，龍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善變化，能興云雨的神異動物，為鱗蟲之長，與水有關(guān)，五行之中當(dāng)屬“水”。武梁祠“黃龍”瑞榜題曰：“不漉池如漁，則黃龍游于池。”《宋書·符瑞志》黃龍條曰：“黃龍者，四龍之長也。不漉池而漁，德至淵泉，則黃龍游于池。能高能下，能細(xì)能大，能幽能冥，能短能長，乍存乍亡?！雹谟帧端囄念惥邸肪砭攀耍骸啊度饝?yīng)圖》曰：黃龍者，四龍之長，四方之正色，神靈之精也，能巨細(xì)，能幽明，能短能長，乍存乍亡，王者不漉池而漁，則應(yīng)氣而游于池沼?！雹塾帧短接[》卷九百三十曰：“孫氏《瑞應(yīng)圖》曰：黃龍者，神之精，四龍之長也。王者不漉池而漁，德達(dá)深淵，則應(yīng)氣而游于池沼?！雹苌鲜鑫墨I，載記符瑞黃龍及其對應(yīng)德行，大同小異，皆與池淵有關(guān)，當(dāng)屬水。然而，稽考史籍，黃龍色黃，五行之中，常常歸屬于“土”。《史記·封禪書》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⑤“又魯人公孫臣上書曰：“始秦得水德，今漢受之，推終始傳，則漢當(dāng)土德，土德之應(yīng)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薄笕龤q，黃龍見成紀(jì)。⑥若據(jù)董仲舒說，則黃龍之瑞又當(dāng)屬木。其《春秋繁露》云：“木者春，生之性，農(nóng)之本也……恩及鱗蟲，則魚大為，鳣鯨不見，群龍下?！雹卟贿^，五行符瑞之說服務(wù)于王權(quán)更迭、政治合法性論證與德政溢美，各取所用，輾轉(zhuǎn)混雜錯訛，矛盾多出，也不足為怪。

白鹿：五行之中當(dāng)屬金。白鹿，其為毛蟲屬，其色白。董仲舒《春秋繁露》云：“恩及于金石，則涼風(fēng)出；恩及于毛蟲，則走獸大為，麒麟至?！雹?/p>

木連理：五行之中當(dāng)屬木?！洞呵锓甭丁吩疲骸岸骷安菽荆瑒t樹木華美，而朱草生?！雹?/p>

嘉禾：五行之中當(dāng)屬土?！洞呵锓甭丁吩疲骸巴?，氣濕瘺而黃。恩及于土，則五谷成而嘉禾興，恩及倮蟲，則百姓親附，城郭充實，賢圣皆遷，仙人降。”⑩

甘露降：五行之中當(dāng)屬火?！洞呵锓甭丁罚骸盎?，氣慘陽而赤。恩及于火，則火順人而甘露降；恩及羽蟲，則飛鳥大為，黃鵠出見，鳳凰翔?！?

《五瑞圖》圖繪五瑞，比附五行，并于圖繪左側(cè)隸刻榜題曰：“君昔在黽池，修崤嵚之道，德治精通，致黃龍白鹿之瑞，故圖畫其像?！逼淠康哪藶轫灥隆ｍ灻乐挛迦痫@見、“德治精通”的太守——李翕。

二、《西狹頌》

《西狹頌》這一名稱源自宋代人曾鞏，他在《南豐集》中稱此刻石為《漢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翕西狹頌》，這是《西狹頌》之名首次見諸文獻。后人陳陳相因，雖稱謂因人而異，但無可否認(rèn)，《西狹頌》這一稱謂被廣泛認(rèn)可。?不過，從摩崖刻石的實際情形來看，“惠安西表”四字篆刻文字見諸刻石，可能更符合此文實際。?筆者出于學(xué)術(shù)界習(xí)慣，亦稱《西狹頌》。

《西狹頌》敘錄武都太守李翕修治西狹棧道之事，其創(chuàng)作的目的乃在于為李翕其人記事頌功。李翕，其生平事跡，史傳不載，惟《西狹頌》記之稍詳。茲錄如下：

漢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君，諱翕，字伯都。天資明敏，敦《詩》悅《禮》，膺祿美厚，繼世郎吏。幼而宿衛(wèi)，弱冠典城，有阿鄭之化。是以三剖符守，致黃龍、嘉禾、木連、甘露之瑞。動順經(jīng)古，先之以博愛，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不肅而成，不嚴(yán)而治。朝中惟靜，威儀抑抑。督郵部職，不出府門，政約令行，強不暴寡，知不詐愚，屬縣趨教，無對會之事。儌外來庭，面縛二千余人。年谷屢登，倉庾惟億。百姓有蓄，粟麥五錢?？の鲘{中道，危難阻峻，緣崖俾閣。兩山壁立，隆崇造云，下有不測之溪。阨苲促迫，財容車騎。進不能濟，息不得駐。數(shù)有顛覆霣隧之害，過者創(chuàng)楚，惴惴其慄。君踐其險，若涉淵冰，嘆曰：“詩所謂‘如集于木，如臨于谷’，斯其殆哉？困其事，則為設(shè)備。今不圖之，為患無已?！彪泛夤?、有秩李謹(jǐn)，掾仇審，因常繇道徒，鐉燒破析，刻臽磪嵬。減高就埤，平夷正曲，柙致土石，堅固廣大?？梢砸股妫姆綗o雍。行人懽悀，民歌德惠，穆如清風(fēng)。乃刊斯石曰：

赫赫明后，柔嘉惟則?？碎L克君，牧守三國。三國清平，詠歌懿德。瑞降豐稔，民以貨殖。威恩并隆，遠(yuǎn)人賓服。銑山浚瀆，路以安直。繼禹之跡，亦世賴福。

建寧四年六月十三日壬寅造。時府丞右扶風(fēng)陳倉呂國字文寶。門下掾下辨李虔字子行。故從事議曹掾下辨李旻字仲齊。故從事主簿下辨李遂字子華。故從事主簿上祿石祥字元祺。五官掾上祿張亢字惠叔。故從事功曹下辨姜納字元嗣。故從事尉曹史武都王尼字孔光。衡官有秩下辨李瑾字瑋甫。從史位下辨仇靖字漢德，書文。下辨道長廣漢汁邡任詩字幼起。下辨丞安定朝那皇甫彥字子才。?

《西狹頌》刻文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jǐn)浝铘馍绞论E與德行，詳細(xì)載錄其修西峽棧道之功績；第二部分是四字成句之頌文，頌美李翕之德政與懿行；第三部分記錄修筑棧道與刻石記功相關(guān)事宜，如記錄建造時間，刻繪與書文諸人等。其中，第一部分是刻文主體，敘錄詳細(xì)；第二部分是出言精審的頌文總結(jié)；第三部分是刻文附錄說明。

具體言之，刻文敘錄李翕生平事跡與德行如下：

其一，生平事跡。敘其籍貫名諱，生平經(jīng)歷。說其幼時“繼世郎吏”、“弱冠典城”，其后“三剖符守”，簡要交代了其為官執(zhí)政的政治生涯。

其二，德行美懿。敘其“天資明敏”、“動順經(jīng)古”，“有阿鄭之化”，并詳細(xì)記錄其為太守時屬縣政治清明，百姓安泰的政治功績。

其三，惠民工程?！袄^禹之跡”，修筑西峽棧道，終致“四方無雍，行人懽悀，民歌德惠”。

很顯然，從《西狹頌》刻文內(nèi)容來看，《西狹頌》刻石記功，極盡溢美之辭，頌美太守李翕，所引發(fā)者乃是西峽棧道的成功修筑，類似于今日之竣工典禮。其實，翻檢史籍，這樣的工程，李翕確實干了不少。李翕尚有修筑析里橋與天井道兩件惠民工程?！多M閣頌》與《天井道碑》均有記述?！多M閣頌》曰：

……于是太守漢陽阿陽李君，諱翕、字伯都，以建寧三年三月辛巳到官，思惟惠利，有以綏濟。聞此為難，其日久矣。嘉念高帝之開石門，元功不朽，乃俾衡官掾下辨仇審，改解危殆，即便求隱，析里大橋，于今乃造……臣蔡□□勒石示后，乃作頌曰：上帝綏□，降慈惠君。克明俊德，允武允文。躬儉尚約，化流若神。愛氓如子，遐邇平均。精通皓穹，三納苻銀。所厥垂動，香風(fēng)有鄰。仍致瑞應(yīng)，豐稔年登。居民安樂，行人夷欣。?

《武都太守李翕天井道碑》曰：

蓋除患蠲難，為惠鮮能行之。斯道狹阻，有坂危峻。天井臨深之阨，冬雪則凍，渝夏雨滑汰，頓躓傷害。民苦拘駕，推排之役，勤勞無已。過者戰(zhàn)戰(zhàn)，以為大戚。太守漢陽阿陽李君履之，若辟風(fēng)雨。部西部道橋掾李□□饌 西坂天井山止□，入丈四尺，堅無臽潰，安無傾覆，四方賴之，民悅無疆。君德惠也，刊勒紀(jì)述，以示萬載。建寧五年四月廿五日巳酉訖成。?

綜合看來，太守李翕的惠民工程至少有四件：修崤嵚之道（見五瑞圖榜題）、修西峽棧道、修筑析里橋、修筑天井道，加之其有懿行、施德政，其牧守之郡政治清明，百姓康泰，五谷豐登，故而時有符瑞顯見，天意嘉獎，勢所必然。

顯見，《五瑞圖》是為配合《西狹頌》之刻文而刻繪的。

三、《五瑞圖》與李翕“德”

《西狹頌》稱述李翕德行與功績，說其“天資明敏、膺祿美厚……有阿鄭之化，是以三剖符守，致黃龍、嘉禾、木連、甘露之瑞”?？肌段迦饒D》之榜題“君昔在黽池，修崤嵚之道，德治精通，致黃龍白鹿之瑞，故圖畫其像”，可知此五瑞當(dāng)是李翕在郡守任上，修“崤嵚之道”時顯見?？淌淖?jǐn)浝铘馍绞论E，稱述李翕功德，上刻五瑞之圖，正是配合此處文字。圖繪于此，有稱述舊德，兼頌新德的效用。

且此刻石圖繪五瑞，選擇的符瑞物象思慮周致，極具代表性，不同的符瑞物象表征不同德行，五瑞并錄，有盛德廣播，澤被萬物之氣魄?！栋谆⑼ǖ抡摗吩唬?/p>

（王者）德至天，則斗極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則嘉禾生，蓂莢起，秬鬯出，太平感……德至草木，則朱草生，木連理。德至鳥獸，則鳳皇翔，鸞鳥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見，白鳥下……德至淵泉，則黃龍見，醴泉涌，河出龍圖，洛出龜書，江出大貝，海出明珠。?

由此，黃龍對應(yīng)“德至淵泉”，白鹿對應(yīng)“德至鳥獸”，木連理對應(yīng)“德至草木”，嘉禾對應(yīng)“德至地”，甘露降對應(yīng)“德至天”，結(jié)合來看，則盛德周至，惠及天、地、草木、鳥獸、池淵。具體言之，五瑞出現(xiàn)，須具備以下德行條件：

黃龍：山東嘉祥武梁祠“黃龍瑞”之榜題曰：“（王者）不漉池如漁，則黃龍游于池?！?

白鹿：《宋書·符瑞志》曰：“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則至”?；《孝經(jīng)援神契》曰：“德至鳥獸，則白鹿見?！?《瑞應(yīng)圖》曰：“天鹿者，純善之獸也，道備則白鹿見，王者明惠及下則見?！?

嘉禾：《宋書·符瑞志》曰：“嘉禾，五谷之長，王者德盛，則二苗共秀。于周德，三苗共穗；于商德，同本異穗；于夏德，異本同秀?！?

木連理：山東嘉祥武梁祠“木連理瑞”之榜題曰：“木連理，王者德澤純洽，八方合為一，則為生。”?

甘露降：《宋書·符瑞志》曰：“甘露，王者德至大，和氣盛則降?！?

上述這些感天降瑞等德行條件，除黃龍、連理木出自武梁祠符瑞圖像題榜，與《五瑞圖》刻繪的年代基本一致外，其他多出于魏晉六朝史志載記與《瑞應(yīng)圖》類作品，不過符瑞之說，歷代均是漢代符瑞系統(tǒng)之承續(xù)與重復(fù)，并無多少新變，基本還是可信的。

且符瑞降生，溢美之情，溢于言表。顯然，這些盛德不是一個太守所能達(dá)成，將其歸之于太守，不可避免有僭越之嫌。一般而言，符瑞是天降靈徵，獎掖的是王政與圣德。不過，一個比較明顯的事實是，東漢末年，符瑞之地位已經(jīng)開始下移，不局限于頌美君王。東漢時期的文獻中已出現(xiàn)有郡太守級別可以與“符瑞”相提的情況。如《藝文類聚》引謝承《后漢書》說：“吳郡陸閎為穎川太守，至鳳凰甘露之瑞；吳郡沈豐為零陵太守，到官一年，甘露降泉陵、佻陽五縣；百里嵩為徐州刺使，甘露再降廳事前樹?！?從文獻中可以看出，到東漢時期，“符瑞”不再為帝王所壟斷，其使用權(quán)已經(jīng)下放到民間?！胺稹庇傻弁鯇Ｓ玫娇ぬ丶墑e的官吏也可以使用，可稱之為“符瑞”的泛化。

同時，從《西狹頌》之頌詞可見，李翕所轄之郡，儼然一個小的獨立王國。顧炎武曰：“漢時郡守之于吏民，亦有君臣之分，故有稱府主為‘后’者。漢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云，‘赫赫明后，柔嘉維則’?！?即是如此。因此，圖繪者刻繪五瑞，贊譽太守李翕之德治與德政，雖有過譽，但頌美之文與符瑞之圖交相呼應(yīng)，使李翕高邁德行顯得豐富而又真實。

四、符瑞圖像的頌美功能

“用瑞”，即指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過程中援引祥瑞，或直接以祥瑞為述寫對象。頌體“用瑞”葆有頌美時政、粉飾太平的政治目的，頌體“用瑞”在先唐時期的普遍性，既表征祥瑞文化在此時期的流行，又表明頌體文本頌美的主題意旨與祥瑞所具備的頌美功能相互契合。?

《西狹頌》與《五瑞圖》的結(jié)合，展示了符瑞圖像所葆有的頌美功能已經(jīng)得到了全方位的認(rèn)可。因頌美而援引“用瑞”，或圖畫符瑞物象，在本質(zhì)并無多大區(qū)別。而符瑞圖像的頌美功能，卻源于符瑞文化對德行因素的肯定與彰顯，這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其實早在董仲舒時代已經(jīng)建構(gòu)得非常完善。董仲舒說：“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又曰：“天瑞應(yīng)誠而至，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可見，“天命有德”，“瑞應(yīng)之來，必昭有德”的符瑞理念，使德政、德治、德行直接與君王關(guān)涉。符瑞文化不僅是王者承天受命的天意靈征，更是王者圣德充溢的天意嘉獎。因此，符瑞顯現(xiàn)，一方面是王權(quán)政治合法性的證明，另一方面也是對君王施政有德的認(rèn)可與贊美。

故而，雖有少數(shù)明哲帝王對符瑞“謙謹(jǐn)有度”?，然大多數(shù)帝王都抱以歡迎接納之態(tài)度，并對反符瑞思想予以打擊。?有鑒于此，上所好之，下必效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庶民百姓，紛紛上符瑞以媚主取資?！稘h書·揚雄傳》曰：“及莽篡位，談?wù)f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眾”?；東漢大臣楊終因罪坐徙北地?！暗蹡|巡狩，鳳皇黃龍并集，終贊頌嘉瑞，上述祖宗鴻業(yè)，凡十五章，奏上，詔貰還故郡?！?又如孝安帝時，“濟南上言，鳳皇集臺縣丞霍收舍樹上。賜臺長帛五十匹、丞二十匹、尉半之、吏卒人三匹。鳳皇所過亭部，無出今年田租”?。由此可見，獻符瑞不僅可以獲受官爵，還可以消災(zāi)免罪，并得賞賜、免租稅等實質(zhì)性的物質(zhì)獎勵。何樂而不為之？正是在這種全面倡導(dǎo)并造作符瑞的氣氛之下，符瑞文化才逐漸升溫，逐漸成為影響封建社會各個層面的一種重要文化形態(tài)。

鑒于此，頌體溢美的文體屬性與符瑞昭告有德的政治功能契合無間，頌體“用瑞”也由之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檢視漢代頌體文獻，其中直接以符瑞為敘寫對象的作品有：王褒的《碧雞頌》，班固的《神雀頌》，蔡邕的《五靈頌》；關(guān)涉符瑞的頌體作品有：王褒的《圣主得賢臣頌》、《甘泉宮頌》，馬融的《廣成頌》，班固的《東巡頌》，傅毅的《顯宗頌》、《竇將軍北征頌》，崔骃的《四巡頌》、《杖頌》，蔡邕的《祖德頌》，張超的《尼父頌》，王粲的《太廟頌》。綜合看來，漢代頌體“用瑞”作品占漢代頌體總篇目的約三分之一。?

可見，符瑞圖像雖是一幅幅靜止無聲的畫面，但它們同時又是一曲曲有聲的“獎掖王治、昭告有德”的政治贊歌。在《西狹頌》與《五瑞圖》的文圖關(guān)系中，《西狹頌》因送美而刻繪“五瑞”，正是漢代因頌“用瑞”風(fēng)氣的典型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