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笛

12年來的每一個8月，我們?nèi)叶紩ネ粋€小城度假，在臨近同一處海灘的地方租同一套房子。所以，12年來每一個8月的每一天早晨，我都會去同一處海灘，面對著同一片大海，躺在同一把陽傘下，或許還會蓋同一條浴巾。

12年來的每一個夏天，我都在那個海灘上坐著、躺著、讀書，偶爾也會與其他孩子玩排球，但我一直沒有交到朋友。這種日子很無聊。

12年來的每一個8月，我們的旁邊總是出現(xiàn)同一個家庭——哈彌爾頓一家。我們的陽傘是紅白相問的，他們的陽傘是綠色的。每天早晨，我的父母對哈彌爾頓夫婦說“早上好”，哈彌爾頓夫婦也對我的父母說“早上好”。有時，他們一起談?wù)撎鞖狻?/p>

哈彌爾頓夫婦有兩個兒子，小兒子理查德與我同齡，大兒子菲列普比我年長兩歲。理查德和菲列普個頭都比我高，比我懂禮貌，比我相貌英俊。他們與每一個人都相處得很好，經(jīng)常組織海灘上的其他孩子進(jìn)行排球比賽和游泳比賽。每次比賽都是他們?nèi)〉脛倮?。我的父母非常喜歡理查德和菲列普。“為什么你就不能像理查德和菲列普一樣呢？”他們對我說，“瞧瞧人家，與每一個人都能成為朋友，待人禮貌，多好呀！再看看你，要么一個人讀書，要么無所事事！”

所以，我，當(dāng)然就開始恨這兄弟倆了。

理查德和菲列普，理查德和菲列普，理查德和菲列普……，12年來的每一個8月，我都要聽父母反反復(fù)復(fù)地嘮叨這兩個名字。理查德和菲列普十全十美，任何事只要與他們扯上關(guān)系都是好的，任何事與我扯上關(guān)系就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甚至他們的綠色陽傘也比我們的紅白相間的陽傘要好。

我16歲那年夏天，我們又去了那個海灘。一天，十全十美的理查德和十全十美的菲列普對我們說，他們中午想邀請大家一起吃燒烤。我的父母對我說：“瞧理查德和菲列普多懂事呀，他們組織了燒烤活動，還邀請每一個人參加。你就做不了這樣的事情！”

12年來的每一個夏天，在我們的另一側(cè)總是會出現(xiàn)同一個人，那就是莫法特夫人。莫法特夫人是一個胖胖的女人，12年來的每一個夏天都是獨(dú)自一人來到這個海灘。我的父母說這個女人非常有錢。莫法特夫人每次來到海灘總是頭戴寬檐帽，鼻梁上架一副墨鏡，脖子上掛一條金項鏈，隨身攜帶一只大包。她不游泳，只是坐在陽傘下看雜志，到午餐時離開。

理查德和菲列普當(dāng)然也邀請了莫法特夫人。

理查德和菲列普非常有號召力，大約20人應(yīng)邀參加了燒烤會。理查德和菲列普除了烤雞肉和牛肉，還做了漢堡包及色拉，準(zhǔn)備了西瓜。大家吃呀，笑呀，鬧呀，非常開心。不斷有人向哈彌爾頓夫婦夸他們的兩個兒子。我吃了一個漢堡包，沒有與任何人講話。燒烤會期間，我悄悄離開了一會兒。我確信，這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莫法特夫人吃了三盤雞肉和兩個漢堡包。之后，她說她有點(diǎn)累了，就回到她的陽傘下面，躺在躺椅上睡著了。當(dāng)她醒來后，每個人都聽到了她尖厲的喊叫聲。

“我的包！我的包！”她叫道，“我的包不見了！”海灘上的每一個人都跑過去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人偷走了我的包！”她尖叫道，“有人偷走了我的包！”

“這不可能！”其他人說，“我們這個海灘絕對安全，每個人都很誠實(shí)！這么多年來，這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失竊的事情！”但是，無論怎么說，莫法特夫人的包確實(shí)不見了。

于是，一場大搜索開始了。最后，包被找到了，是我父親在一張?zhí)梢蜗掳l(fā)現(xiàn)的。它被埋在躺椅下面的沙子里。躺椅是理查德和菲列普的。我的父親把包交給了莫法特夫人。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十全十美的理查德和菲列普的身上。這兩個男孩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莫法特夫人檢查了包，她又發(fā)出了尖叫：“我的錢包！我的錢包不見了！這兩個男孩偷走了我的錢包！他們故意組織什么燒烤會，目的就是趁機(jī)偷我的錢包！”

莫法特夫人不顧別人的勸說，堅持報警。警察趕過來，問了理查德和菲列普幾個問題。理查德和菲列普回答不了這些問題。最后，他們被帶上警車，去了警察局。

我坐在那兒假裝看書，眼睛不時瞄向埋藏錢包的地方。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20多年了，但我對那兄弟倆一直心懷愧疚，對自己年少沖動所干的嫁禍于人的錯事很后悔。不過，這件事情也讓我有所感悟，當(dāng)我有了子女以后，我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瞧人家的孩子多好”這樣的話。

（選自《孩子，爸爸在這兒》，上海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有刪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