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
剛上初中時,朋友祝跟我同時喜歡上文字,后來我想,那時根本不叫喜歡,寫文章只是小女孩想要對自己心中剛剛泛起的種種情愫做一次宣泄。但就是這種非正式的文學體裁,祝駕馭得極好,而我,低了她好幾個檔次。
祝的文章極具畫面感,在文章里,她說她全身冰涼,我能感受到她的無助;她說她開心,我能想象出太陽剛剛照進窗戶的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可是我卻只能干巴巴地無病呻吟。
我是一個沒有多少天賦的人。
剛剛步入青春期,有點才情的女孩子都喜歡擺弄文字,寫在漂亮的本子上,字跡稚嫩但是整齊。我的很多同學都會寫一些關于青春的小文章,我也會,但是我寫得沒有她們好。她們的本子會在整個班級傳看,包括祝,但不包括我。我會害怕大家看到我在寫作,我害怕大家看到我的文字。
因為我自卑。
初中二年級,班上有兩個女生是公認的才女,一個是婷,一個是琦。
婷的英語是全班第一,她能寫一手好文章。那時候,婷可以寫出“陽光被割裂成細碎的模樣,撒了一地斑駁”這樣美好的句子。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形容地上深一塊淺一塊被太陽留下的痕跡。琦是班長,小學六年級時她的老師就說她的作文水平比得上初三生。在一次班委的自我介紹中,琦說她的生命是由文字堆砌成的。我驚呼她怎么會用“堆砌”這個詞,用得這么妥帖、恰當。
沒有人知道我在寫作,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每周五的晚上我會放掉作業(yè),從七點寫到十點。我只是在寫作,不抱任何目的地寫作。我希望可以追逐祝、婷還有琦的步伐,我想要自己也寫出那樣美得讓人窒息的句子。
不到一年,我寫完了一整本軟面抄,那些都是我用一個又一個夜晚創(chuàng)作出來的,那些文章也讓我稍微有了些底氣。
★ 2010年
2010年三月,受到《中學生博覽》上一篇文章的影響,我心血來潮想要寫文章投稿。我寫的是我與祝的故事,寫完之后沒有修改就直接按了“發(fā)送”。元博編輯的自動回復告訴我,我已經投稿成功。這是我寫的第一個正式的故事,有完整的情節(jié)、人物刻畫以及心理描寫,我想那可以稱之為是小說。那篇文章叫做《我的公交情懷》,時間久了,我便忘記了投稿這回事。
2010年七月,我接到了同學佳的電話,佳告訴我,我的文章在《中學生博覽》7月B卷上發(fā)表了。我這才記起我投過稿子,只是我用的是筆名,佳怎么會知道那就是我?后來佳告訴我,文章里的每一個人物她都能找到與我有關的影子。我想這便是《中學生博覽》的用稿標準,真實、貼心。
我買到了那本雜志,文章的題目被改掉了,改成了《即使是路人甲,相遇也要珍惜》,但筆名是我,那時候我的筆名是“樹一”。樹一是有含義的。我最喜歡的詞是“純粹”,“樹”取自“刪繁就簡三秋樹”,“一”則是最簡單的一個漢字,我追求的是最初、最純粹。
這便是我的處女作了,單純不做作,但確實找不到什么華麗的句子,有好幾處地方元博還幫我作了修改。我打電話告訴佳,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發(fā)表了文章這件事情。
因為我自卑,我怕大家看了我的文章笑我寫得不好,我自動屏蔽掉了這篇文章從數不清的稿件中被編輯選中的事實,我被自卑遮蔽了雙眼,我只想寫得更多,得到更多的肯定。
我踏上了給雜志投稿的路,跟定了元博編輯。
★ 2011年
一次作文課上,語文老師讀了我的故事,得到了大家的掌聲。語文老師說我非常有潛力。只有一句評語,足以讓我高興得發(fā)狂。后來語文老師又讀了婷和琦的文章,給了大段的評價,還讓同學們討論她們文章中寫得好的地方。我不解,為什么只給我一句干澀的評語?這讓之前那句“非常有潛力”無力得像一句謊言。
初中快畢業(yè)了,我的文章開始顯露自己的風格,看似簡單的故事總是會隱喻著濃烈的情感。我在作文本上寫小說,老師給了我中等偏上的分數,但對比于其他同學的評語,我的評語單薄得在風中瑟瑟發(fā)抖——我看不懂你的文章。我確實瑟縮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追求我愛的文字,寫我的風格。
中考前夕,元博聯系到了我,她邀請我做客“TA生活”,讓我分享我的生活。時隔一年,我的第二篇稿子被發(fā)表了。在這一年里我得到的質疑足夠湮沒我的堅持,但我還是在不停地寫、不停地投稿。自卑刺激著我柔軟的心,我下筆寫的每一個字都是堅定的,我用力地寫、用力地堅持著。當我接到元博的邀請,一切不甘都煙消云散,我覺得我是對的。
從那時開始,就沒有任何人、任何情緒能夠阻擋我寫作。寫作從一開始的感情宣泄上升到我的夢想。
★ 2012年
中考過后,祝、婷和琦都考取了一中,而我卻只能退到這個世界看不清我的地方。我嘗試著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可越來越難的數理化將我凌辱得體無完膚。我放棄了,我想我注定是個平凡的人?;蛟S有一天她們會變成作家,但我卻只能被打敗。
從一月開始我頻繁地過稿,一連四個月都有我的稿子,隔了兩個月,又是連續(xù)地過稿。我開始被《中學生博覽》的讀者們熟悉,也跟元博熟絡了起來。我寫的都是我的生活,一個個真實的故事占據著我的過稿目錄。
朋友問我是不是每天都會被讀者們圍著問這問那,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根本沒有讀者來問過我。我隱藏在寫手群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跟《中學生博覽》的聯系就是不斷地投稿、過稿,我從來不會在論壇、貼吧里說,我是那誰,你們有什么想問我的?
還是因為自卑,我寫的小說從來都不會發(fā)表,而受歡迎的都是寫小說的作者。我固執(zhí)地這樣認為。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嫉妒起會寫小說的作者,我討厭他們搶了我的風頭,我討厭他們的粉絲比我多。虛榮心像是剛剛發(fā)酵,以極快的速度占據著我的心房。我的目光瞅上了“紅人館”,只有紅人才能接受的專訪。我等了一年都沒有等到,失落和期待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我狠狠地罩在里面,空氣中只有虛榮和偏執(zhí)。
2012年我發(fā)表了十篇文章,這些文章給我墊起了一點高度,那高度遠遠蓋不住我的自卑。
★ 2013年
我依舊在不斷地上稿,跟我同一時期的作者們都已經為了學業(yè)銷聲匿跡,一批又一批新的高產作者誕生了。我還是近乎透明地存在于寫手群里,因為我把筆名換成了“蔣一初”,更像本名的筆名。我開始塑造一個新的作者形象,我希望自己的文字更加成熟。
七月份,編輯找到我,并邀請我做客九月的“紅人館”。那是我曾經發(fā)了瘋想要登上的舞臺,但真正得到了,我卻不怎么想要——我害怕自己會失去目標,盡管這個目標挺俗氣。
我就是個俗人,從一開始漫無目的地寫,到追尋夢想,到后來想要一些名氣,我變得俗氣。當我買到當期雜志,看到我的專訪,那里滿滿的都是我曾經的成績,我大悟——物質會毀了夢想,會毀了一個人。
雖然說大俗即大雅,但我還是不想讓自己毀在自己手里,我清晰地感覺到面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而不是最初時那般清澈的模樣。樹一、蔣一初,均代表著純粹,都是我一心想要追尋的終端——不驕不躁,始終如一。
我開始寫而不投,鉆研適合自己寫小說的方法,我沉靜了一些日子,但并不代表著我中斷了寫作。2013年是我轉型的重要一年,本子上一篇篇小說文靜、細膩得比秦淮河的水還要溫柔。我不再寫生活中瑣碎的細節(jié),更多的去關注小說中的每一處細節(jié)的完善。
這一年元博為了她的夢想開始奔跑,我開始為自己尋找下一個編輯,和元博一樣喜歡高跟鞋、花裙子的圍子成了我的第二個編輯。我像一個剛剛投稿的新作者,跟隨在圍子的身后,我能感覺到,這樣不驕不躁才是我要追求的,才是屬于我的。
★ 2014年
元旦之后,我收到了來自《萌芽》的掛號信,我入圍新概念了。
拿了一等獎回家之后,我把自己的初賽文又重新讀了幾遍,感覺還有地方需要修改,但是確實比以前寫的華而不實的東西厚重多了。當年寫作比我好的女孩們早就沒有寫了,只是想起來寫兩句,倘若要成章,便是件難事了。
我投稿很多年,一直沒什么目標,直到后來,圍子告訴我,我的風格是非常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而我需要做的就是讓別人一看文章就知道那是我。
我一直很自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害怕跟別人聊成績、談特長,因為我比不過人家,因為我很low。寫作是沒有門檻的,只要你有一支筆就可以創(chuàng)作。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孤身踏上了這條路。沒有人知道,所以沒有嘲笑,相反我得到了編輯們的鼓勵與支持。我一直寫一直寫,寫了四年多,從初二到高三,從元博到圍子,從樹一到蔣一初,從TA生活到紅人館,我從未間斷過寫作,從未放棄過。
我很自卑,但是寫作給予了我一些成績,讓我在眾人面前看起來光彩熠熠。當我得知七月合刊在征集關于成長的故事時,我便一個字一個字地記錄下了我的寫作歷程,因為我知道,像我一樣的逐夢者還有很多,而他們太需要一個事例激勵他們抓到夢想。
我是蔣一初,十年后,我還在寫小說。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