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
桔多淇作品《自由引導蔬菜》,源自法國畫家德拉克羅瓦的名畫《自由引導人民》。
如果說藝術創(chuàng)作也算一種旅程的話,我的這段旅程是從10年前開始的——自由創(chuàng)作,離開公司,失去固定收入,新的作品還未完成,未來在哪兒不可預知……那段時間我也曾經(jīng)以旅行為樂,不同的旅途幫助我從定式中走出,得到新的刺激,溫度的變化,語言的陌生,讓人調(diào)動全身器官去努力適應周圍的環(huán)境,全身的電流再次被激活。12月從北京去三亞,飛了3小時就由冬入夏,如同行走在真實的夢境中。
但我很快找到了另一種“真實夢境”,它不在遙遠的他鄉(xiāng),而在我熟悉的菜市場。
用蔬菜再造經(jīng)典名畫的緣起,是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接觸西方經(jīng)典名畫原作的機會不多,即便去到國外的美術館,多半也是匆匆瀏覽,印象不深,而日常所見到的名畫印刷品就是一個不真切的影子。我想放大這一現(xiàn)狀,以蔬菜比擬現(xiàn)實世界的眾生,讓蔬菜去演繹普通人對經(jīng)典的渴望。
別的藝術家創(chuàng)作前是逛美術材料店,我則經(jīng)常裝扮成家庭婦女,悠閑地溜去各種菜市場,以嚴肅的態(tài)度尋歡作樂。從四川老家到北京,或者旅行到韓國等地,我最熟的地方就是菜市場。我常常在各個攤位前徘徊,拿起攤位上的菜看看,琢磨琢磨又放下,考慮把它們移接、偷換到哪個位置上更有趣。品種繁多的菜,是演員,也是道具,它們形狀、顏色各異,新鮮的、蔫了的、枯干的、腌過的、煮過的、炸過的、炒過的……樣子都不一樣,排列組合就能得到很多圖像資源。四川的菜通常比北方的個子小,但更水靈,用在畫作中顯得靈動。比如萵筍,北京萵筍粗壯,很有力量感,四川的萵筍則更清秀,就像北方人和南方人一樣,存在著體量和感覺上的區(qū)別。
蔬菜版的弗朗西斯科·戈雅名畫《1808年5月3日》。
瑪麗蓮·夢露肖像。
究竟應該如何解讀一幅世界名畫?我相信,世界只是我所理解的世界,不是別的。
我再造西方名畫的首次嘗試,是將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人民》改造為《自由引導蔬菜》:以煎雞蛋般滋滋冒泡的炮火硝煙為背景,有著洋蔥乳房的自由女神,身披豆腐皮裙,左手抓著大蔥槍,右手高舉木耳旗幟,召喚一眾“菜民”前進——紅薯小兵瞪著兩只莫名其妙的小圓眼睛,右手舉了一片耷拉下來的油菜葉,他是否了解往前沖的意義?土豆頭士兵們表情不一,未加修飾卻富有表現(xiàn)力;地上躺著的冬瓜士兵的尸體,流出一片小西紅柿的血液;成堆爛菜葉構(gòu)成一片狼籍的戰(zhàn)場……普普通通的蔬菜們讓這幅傳世名畫變得新鮮而有趣。
在《梵高自畫像》的創(chuàng)作中,我發(fā)現(xiàn)中國的韭菜段與梵高狂野的筆法類似——那時的梵高“希望能畫出男人和女人那些永恒不滅的東西,別人常用光暈來象征它,他則試圖通過色彩的真實顫動和閃爍來傳達它?!蔽依镁虏藦陌椎骄G的變化展現(xiàn)梵高獨有的筆觸、色彩,用韭菜根部的白色體現(xiàn)畫面中的一筆亮色。這幅自畫像的原作是藍色背景,但用韭菜綠作背景也不覺突兀,蔬菜里沒有藍色,材料本身的特征也造就了這次創(chuàng)作的特殊面貌。
那段時間,工作室里到處是我從各個菜場搬回來的蔬菜、食材,有鄰居來串門,只見屋中一片昏暗,打著攝影燈,桌上擺了一大堆菜,碩大的蓮藕好似人腿……而我因為剛開始這種新的嘗試,被人撞見還怪不好意思的,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
用蔬菜演繹名畫,也是我再次認識這些畫作的過程。西方經(jīng)典油畫多數(shù)故事性比較強,畫面有透視感,色彩豐富微妙,需要小心斟酌。而蔬菜們也都有自己的形狀、顏色,某一棵菜的造型剛好可以比擬名畫的某個局部,然后就像拼圖一樣將各個局部拼接起來。最難的是人物臉部的刻畫。比如《菜譜教授的解剖課》(緣自倫勃朗《杜普教授的解剖課》),我純粹利用大頭菜本身的凹凸感去體現(xiàn)西方人的臉:禿頂,高額頭,凹陷的雙眼,大鼻子,胡須,并未人工去畫眼睛鼻子嘴巴,找好角度,再利用光線產(chǎn)生的陰影,一顆大頭菜就變成西方老教授了。
當然,這種完美的遇見并不容易,需要在各種蔬菜之間不斷尋覓。
蔬菜版的雅克·路易·大衛(wèi)名畫《跨越阿爾卑斯山圣伯納隘口的拿破侖》。
和西方繪畫相比,中國繪畫講究抽象的意蘊,通常是白背景,沒有景深,畫面較扁平,只能看到一個鮮明的主體形象,沒有故事,沒有場景,沒有“近大遠小”,表現(xiàn)的難度很大。
但我想其中一定有可以發(fā)揮的空間,起初感覺到的局限,還是因為想象力不夠。
我嘗試制作了名為《4薯5斤》(《四書五經(jīng)》)的孔子像,用的是非常中國的食材——饅頭、大餅。儒家思想在中國源遠流長,孔老夫子的至理名言深入人心,就像大餅、饅頭一樣平常,誰也離不開,質(zhì)樸的食材恰能與之搭調(diào)。
關于中國傳統(tǒng)門神的創(chuàng)作,靈感也來源于餐桌。吃著吃著飯,想起國人一直以來都提倡多吃蔬菜,以補充豐富的維生素,增強免疫力,驅(qū)除邪病,而門神正是民間用以驅(qū)邪辟鬼保平安的保護神之一,除夕時貼門神的傳統(tǒng),也表達了辟邪除災、迎祥納福的美好愿望。用蔬菜制作門神畫像,也代表了對健康的祈愿:秦瓊伸出手,給你來上3根黃瓜,用一種很萌的方式提醒你注意攝取蔬菜的營養(yǎng)。
表現(xiàn)中西方繪畫時,食材的選擇也不完全一樣,比如將倫勃朗的油畫原作再現(xiàn)為《菜譜教授的解剖課》時,我會用幾只老姜拼接成人物的手指,表現(xiàn)粗糙的皮膚、滄桑的皺紋,而中國畫中的人物,無論男女,手都是綿軟細膩的,用青蔥才恰如其分。
最近我從北京回到四川老家,用故鄉(xiāng)熟悉、親切的食材來創(chuàng)作中國傳統(tǒng)花鳥畫,傳達一種輕快的小心緒。下午4點,陽光照在戶外板車拉的蔬菜上,紫色葉面呈現(xiàn)出溫暖的色調(diào),色彩飽和度很高,使周圍的一切顯得不太真實,時光仿佛就在這一刻靜止。我總會沉醉于這種細碎時刻的美,而這棵菜是多少錢,好不好吃,可不可用,皆可暫時忽略不計。
中國門神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