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小時候盼望過年,進了臘月就開始念順口溜:“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糊窗戶;二十六,燉豬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按中國習(xí)慣,越排在后面的,往往越重要,所謂壓軸是也。發(fā)面、蒸饅頭僅次于三十熬夜,可見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我們那里,饅頭是雅稱,昵稱為“饃饃”。我的故鄉(xiāng)河北衡水一帶,饅頭大致分兩種,一種是大饅頭,即最常見的那種橢圓形、憨乎乎、自家蒸成的傳統(tǒng)饅頭;一種是集市上賣的小饅頭,長條狀,相當于把大饅頭擠細,聞起來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后來才知那是硫黃味兒,因為用硫黃熏過。但購買者并不覺得被冒犯,還覺得挺好吃,彼時尚無食品安全的說法,就像小孩子見到汽車便跟在后面使勁去聞汽油味一樣,將之視為時尚、酷。
過年吃饅頭,自然隆重而嚴肅。在我們望眼欲穿的期待中,饅頭熱氣騰騰地出鍋了。大年三十,母親挑出幾個個頭大、模樣整齊的饅頭,再盛一碗肉菜,用一塊布兜上,讓我分別端到幾位長輩家中。這在當時就算送年禮了。時光荏苒,大概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饅頭逐漸由珍品變成俗品。有一年,母親猶豫半天,又挑出幾個饅頭讓我送給家族中的長輩,我覺得很不好意思,被說了半天才走出家門。那是記憶中的最后一次。
母親蒸的饅頭不好吃,現(xiàn)在父母老兩口在家,也經(jīng)常是買饅頭吃。母親甚至不怎么會做菜。我?guī)е掀藕⒆踊丶?,母親總問我們吃什么,其實問了也白問,她做不出幾個菜。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家里幾乎就沒什么菜可吃,一年到頭,千篇一律地大餅子就咸菜。母親哪有機會練習(xí)、揣摩?妻子和女兒跟我回家,偶爾會提到母親做的菜不好吃,但從不抱怨,家中有濃濃的親情,足夠了。
我剛到異地讀書時,天天吃米飯。開始還覺不錯,時間一長,胃口不適,又想饅頭了。如今定居的深圳,酒店飯店中的饅頭多是那種軟軟的,入口即化的面包類饅頭,沒嚼頭,不扛餓。街頭也有賣戧面饅頭的,也買過幾次,總跟自家做的有差距。岳父岳母與我們一起生活,每天做饅頭給我吃。岳母蒸的饅頭,手工搓成,口感筋道,個頭適中,每頓一個,正好。
現(xiàn)在我心目中最好的早餐,就是用熱乎乎的大米粥泡幾塊昨夜剩的涼饅頭,夾一塊腐乳,稀里呼嚕吞下去。此乃童年想象中最極致的美食。本以為饅頭僅是自家的童年,算來算去,最后就成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