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復
整個生病過程中,我重新體會最深的就是“影響力”這三個字。這是我過去所倡導的,能多大程度上改變世界,就靠自己有多大的影響力。影響力越大,做的事情就會越好。理論上這是對的,只是一旦你開始追求影響力,所有的事情都通過影響力來評估,就會變得比較現(xiàn)實。比如,今天要不要見這個創(chuàng)業(yè)者取決于他的公司有多大潛力;我見哪位記者,通過他們面向的讀者群多少與否來決定。其他的可能就不見了。這不是真的人人平等。
這次生病讓我感覺到,癌癥面前人人平等。其實世界上每個人的價值跟靈魂是一樣的,我憑什么只通過影響力做這種價值判斷?一場演講沒有一千個人我就不去,微博每天不新增一千個粉絲我就不開心。這就變成一種功利世俗的追尋。
有時候人會麻醉自己,說影響力大了我可以做好事。實際上,人非圣人,當影響力和功利以及現(xiàn)實中不對等的種種因素糾纏在一起,你很難厘清。
我生病后不斷地思考這類事情。記得有一次去佛光山請教星云大師幾個問題,我向他提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如果一個人覺得追求影響力就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因此不斷追求,把這個當成主要甚至惟一的追求,這是否會陷入名利的怪圈和負面循環(huán)?
星云大師一般在公開場合都非常和善,但是那次跟我一對一閉門的時候卻跟我說,說這個話是自己騙自己,人真的沒有辦法剝離這種名利。
他說我說的話是自己騙自己,這對我有一定程度的點醒。我開始想,過去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一點?確實,過去有學校請我去演講,場地不夠大,只有兩百人能聽到,我想算了;有創(chuàng)業(yè)者跑到創(chuàng)新工場來,雖然很執(zhí)著但是不見得靠譜,我們把他拒之門外;或者去演講有學生追著車子要送我禮物,司機問我要不要停下來,我說不要。
現(xiàn)在就想,憑什么覺得兩百人就不能跟我交流?為什么我們要讓創(chuàng)業(yè)者苦苦地等?為什么我就可以傲慢地不讓司機停下來?現(xiàn)在再想這些事情,就會比較放得開。公司做事還是要盡到職責,我自己的時間還是要自由支配,只要有緣能夠認識,時間允許,不傷害身體,誰找上門來我都可以交流,來者不拒。
剛生病那會兒,我會想,“為什么是我?我做錯什么事?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是什么?為什么輪到我得癌癥?我做了很多壞事嗎?是因果報應(yīng)嗎?還是其他理由?”思考很多,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我們不能理解,無解的要遠遠多于能理解的。所以,一個人說我要來改變世界,本身就是一種傲慢。我們希望世界變得更好,這是人人都有的共同愿望,但是一個人連世界宇宙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不懂,他憑什么說要來改變世界?
所以,我會重新思考這個命題。世界因你不同,這句話是可以的,但是變成我要改變世界,這就是有一定程度的傲慢存在。后來讀很多書,包括跟星云大師溝通,我悟出來一個比較簡單的道理:一個更符合我們渺小地位的思維方式是: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情,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做,世界會不會變好一點?如果會的話,我就去做。不要特別地衡量哪個影響力大一點,不要把什么事都去量化。
我現(xiàn)在幾乎很少上微博或發(fā)朋友圈。過去,我?guī)缀跤悬c偏執(zhí)地把運營微博變成人生的一部分,把獲取粉絲當作游戲來玩?,F(xiàn)在看來都是很功利、無聊的事情。所以現(xiàn)在會把一切都看淡,有些東西看不到就不會心煩,不心煩就不會有負能量,沒有負能量身體的壓力就會減輕,抵抗力就好,抵抗力好癌癥就不會找我。如果今天有很不好的事情,我基本上不會理他。
但我還是會把自己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分享出去。比如生病后我發(fā)了幾條感悟,不會因為希望更多人看到,就去營造推廣。真誠的感覺跟大家分享是可以的,適度而止。認為有道理的人當然歡迎他們來看,但是我不會想盡辦法讓最多的人看到。
我覺得崇拜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取的,每個人是不一樣的,任何一個人都有不適合你和適合你的地方,值得學習和不值得學習的地方。他的人生哲學和成功理由,只有一小部分是適合你的。所以我會更建議年輕人去多讀一些書,哲學類的書或者是有知識的書,如果還想去看看名人是怎么成功的,最好是讀名人的自傳,而不是傳記。傳記容易把人神話,而自傳是自己寫的,所以有判斷和篩選的過程。然后讀者從部分的自傳里面通過自己的判斷力吸取內(nèi)容,讓自己累積足夠的成熟度和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