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潛

童年的記憶，還如麻雀一般

盤旋在老屋的周圍，但老屋沒了

它的生命信息場一直強大著

引發(fā)我無數(shù)次的遐想，譬如歷史的印痕

以為像閃電，卻依然掀翻現(xiàn)實的瓦缽

那里面不僅僅有糧食

老屋除了作為1958年的大食堂

更重要的，它曾經(jīng)接納過抗戰(zhàn)的部隊

那些來自天府之國的兵，坐在老屋垛下

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捉著身上的虱子

偶爾還放在嘴里嚼一嚼，味道美極了

但，最美的還是立冬后的陽光

維納斯的美在于殘缺，而戰(zhàn)爭的殘缺

卻是萬劫不復(fù)的心靈創(chuàng)傷

（這是我們永遠反對戰(zhàn)爭的理由）

可他們依然像一潭深秋的水，安靜，卻深沉

他們的戰(zhàn)友將身體留在了大沽山上

他們要把他們的名字和笑容送回家鄉(xiāng)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故鄉(xiāng)

那個不麻辣沒法子生存的地方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他們是從青天上下來的軍隊

他們撤退了，遺下大量的子彈殼

一位軍官無限惆悵地留下一把匕首

我的祖母莊重地插入老屋的墻壁

這一面墻便有了歷史的凝重感

它成為我童年的自豪與驕傲

也成了我家的一劫。我仍然不知道

抄家的武裝民兵將這柄匕首扔在了何方？

我的外婆

外婆之于我，只是一個溫馨的名詞

一個懷念的名詞，一個家族最為悲烈的記憶

她走了，一點也不安詳

當(dāng)炸彈粉碎她的肉軀時

我的表姐和其他的孩子們

獲得了新生。他們是外婆生命的延續(xù)者

這是一枚日本鬼子遺棄的炮彈

在時光中并沒有保持沉默

有如當(dāng)今的日本朝野

暫時的沉默只是為了爆發(fā)

而爆發(fā)就是要殺人的

這是強盜的邏輯，這是流氓的邏輯

孩子們哪里知道，這鐵疙瘩是要人命的啊！

當(dāng)他們隨手一扔，誰知道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

我的外婆，用血肉之軀，演繹了一個英雄

瞬間的壯舉。我懷念我的外婆

我在塑造一個民間英雄的外婆

我咬牙切齒地想起，那場慘絕人寰的戰(zhàn)爭

大沽山狙擊戰(zhàn)

這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山，沒有多少樹木

只有一些零落的石頭和流浪的野獸

還有一些在時光中消失的戰(zhàn)壕

一群有血性卻充滿痞子文化的兵們

穿著草鞋，身著單衣，在臨冬的季節(jié)

與日寇展開了殊死的格殺

他們將血灑在了異鄉(xiāng)

把姓名寫進了軍史

而異鄉(xiāng)的河流

一刻也沒有因為他們而停止流動

而異鄉(xiāng)的山巒

依然生長著與七十多年前一樣的樹木

只有這座本來默默無聞的大沽山

似乎長高了，變大了

無愧于縣志里那一段可歌可泣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