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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火的人

2015-08-27 10:26
廣州文藝 2015年9期
關鍵詞:張兵王龍大款

這是一趟自北京西站開往羅城的慢火車,從傍晚發(fā)出,要到第二天的早晨才能到達目的地,因是非春運時段,旅客并不多,在車子快要開動前幾分鐘,我才上了車。

我是臨時決定上這趟車的,兩小時之前,我還在北京北三環(huán)的一間出租屋里與鐘玲玲纏綿在一起。本來,我還想著和她在一起呆完最后一晚,第二天再悄悄出溜,但女人天性敏感,在完事后,她一遍遍地追問我,是不是要和她分手?我不置一詞,沉默其實就等于承認。我承認我是一個叛徒。我和鐘玲玲在北京都屬于屌絲,大學畢業(yè)后,我們一起在北京混了五年了,依然看不到前方有一個出口,我只好背著鐘玲玲報考了老家的一個公務員崗位,并順利地通過面試,明天,就是去報到的最后期限。鐘玲玲大約猜到了我去意已決,便很平靜地穿衣,起床,像往常一樣,我們一起在她出租屋樓下的一間小餐館里吃了最后一頓飯。明明知道她最討厭大蔥與羊肉,我偏偏點了一份蔥爆羊肉,而且吃得非常兇猛,幾乎將那一盤蔥爆羊肉都吃完了。我要讓她將對我最后的一點好感扼殺掉。我有一種近乎受虐的快感,吃完最后一塊羊肉后,我在網(wǎng)上訂到了這張票。

鐘玲玲在地鐵口哀怨地目送我遠走,我們什么告別的話都沒有說,但我們倆都清楚,也許,這一輩子我們再也見不著面了。

我對面的座位還空著,可是,當火車快要開動時,卻急匆匆地走上來一個中年人,他手里抱著一塊白板式的東西,像抱著一個身材寬大的舞伴,長長的一綹頭發(fā)不時滑下來,遮擋住眼鏡,讓他看座位號時顯得有點狼狽,他終于停在了我的身邊,沖我笑笑,舒了一口氣,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他剛一坐下,車子就開動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抱著的是一幅油畫。初夏的傍晚,天色黑得遲,借著窗外的暮色,我得以看見具體畫面。整幅畫沒有裝框,好像是創(chuàng)作不久,顏料才剛剛干透。畫面上布滿了一叢叢的大火,不得不承認,即便照我這個不懂美術的人看來,都看得出來這大火畫得很形象生動,蓬勃,旺盛,猛烈,還有?對,邪惡,如果非得再進一步描述的話,那簡直就是一團復仇的火焰,而火的中間是一個模糊的暗影,暗影既像是一個人,又像是一頭獸,也可以看成是一棵樹,一堆土,但不管是什么東西,都被烈火燒得蜷曲而痛苦,都好像在尖著嘴臉發(fā)出最后的嚎叫。總之,整個畫面非常詭異。

見我久久地盯著這幅畫,這位中年人再次沖我笑笑,他說,你對這幅畫感興趣?

這時,天色更暗了一些,我想著這列火車將穿過華北平原,還有漫長的十來個小時的時間,而我心中沮喪的不安的愧疚的種種情緒揮之不去,這段時間不好打發(fā),如果能找到一個人聊聊天倒也不錯,于是,我振作起來,也友好地沖他笑笑說,是的,我覺得,你這畫畫得很好,但是……

是不是覺得有點怪異?他問。

我只好點點頭說,我,不會欣賞,但看著是有點起雞皮疙瘩呢,對不起,我是亂說的,您別介意啊。

中年人搖搖頭,沒關系,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對你說說這幅畫的來歷。

哦,那太好了。我說著,招呼一旁走過的列車服務員,要了兩瓶小瓶的北京紅星二鍋頭,遞給中年人一瓶,又要了點花生米、鹵鴨脖等速食,一一打開擺在小桌上。

中年人沒有推辭,他旋轉開瓶蓋,和我隔空舉瓶示意,喝了一小口,然后說,好,喝喝小酒,講講故事,挺好的。在講故事之前,我先給你說個作文吧。

作文?我有點莫名其妙,作文和這幅畫有關系嗎?

當然。中年人說,這是一篇寫于一九七九年的作文,那時候我十歲,你恐怕還沒有出生吧。

我點點頭,心里計算著中年人的年齡。

中年人說,作文是我寫的,題目叫:記一件有意義的事。

火車在提速,時間仿佛也在提速,忽地一下,窗外全暗下來了,車廂里亮起了燈,中年人將頭扭向了窗外,似乎外面的黑暗中有他的一九七九年。他就這樣扭著頭,對著窗外的夜色講完了那篇作文。我有點吃驚,隔著這么多年,他卻將那篇作文口述得如同背誦下來一般。為了真實再現(xiàn),我在這里如實地記錄下那整篇作文。

記一件有意義的事

放學后,我和朱奎、張兵一起打掃完教室,準備鎖好教室的門回家去,因為我們?nèi)耸且粋€村子里的,所以我們天天一道走回家。

我們走到學校圍墻邊時,張兵忽然指著一個洞口對我們說:“這里是個老鼠洞?!蔽液椭炜悬c懷疑張兵說的話。張兵急了,他讓我們對著那個洞口尿尿。于是,我們?nèi)齻€人每個人在洞口尿了一泡尿,然后蹲在洞口守候著。說也奇怪,不一會兒,洞口那里有響動了。朱奎將書包里的書掏空了,對著洞口張著。張兵不停地用腳跺著圍墻。果真有一只肥大的老鼠沖了出來,朱奎一把將老鼠捂在了書包里。

我們?nèi)齻€哈哈大笑。老鼠在書包里鉆過來鉆過去,吱吱直叫,一會兒撞到這邊,一會兒又撞到那邊。怪不得大人們說男人的手臂上都有塊老鼠肉呢,手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還真像老鼠在跑。

張兵問我和朱奎:“把這老鼠怎么辦?”

我說:“捂死它?!?/p>

朱奎想了想說:“那多沒意思,你們看我的?!?/p>

朱奎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墨水瓶和一個打火機,墨水瓶里裝的不是墨水,他一打開,我就聞到了煤油味。煤油是個好東西,滴幾滴放在打火機的棉芯里,一打火石,打火機就冒出火來,很好玩。我沒有想到,朱奎還藏著這么好玩的東西。

我們?nèi)齻€人慢慢把老鼠擠到書包一個角落里,然后朱奎一把捏住了老鼠,一只手伸進書包里,活捉了老鼠。我真佩服朱奎的膽量,他捏著老鼠的頸子,像捏著一塊會動的灰土塊。老鼠咧著嘴叫著,露出一嘴細碎的白牙,兩只綠豆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動,粉紅的小腳抖顫著,它好像知道小命即將不保似的,拼命地掙扎著哭喊著。朱奎不慌不忙,他讓張兵朝老鼠身上倒煤油,然后,啪一下打著了打火機,火苗一湊到老鼠身上,立即就燃燒了起來。

朱奎放下老鼠,著了火的老鼠像一只火球,在地上打著轉,一聲聲慘叫著,這引得我們再次哈哈大笑。老鼠轉了幾圈后,火燒得越來越大,空氣中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焦臭味。忽然,老鼠朝前方一個水溝跑去,它跳起來,往水溝里一栽。我們也跟著跑過去,一看,老鼠被燒得一團焦糊,背部露出了白骨頭,尾巴燒成了焦豆子,它在水里轉著圈,水里冒出了一股汽泡,但那火還在水里燃燒著,過了一會兒,老鼠就不動了,當然,也看不出是一只老鼠了,更像是一小塊黑木炭。

老鼠是“四害”之一,看著這只被燒死的老鼠,我們?nèi)齻€人高興地拍著手,一起走回家了。這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說完了這篇作文,中年人好像深深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過了好久才轉頭對我說,這篇作文我得了高分,老師專門在班上公開讀了。

您的作文水平確實很高,寫得那么活靈活現(xiàn)。我喝了一口酒對他說。

他有點慘淡地笑笑說,我為什么要先說這個作文呢,因為下面這個故事里,作文里的三個主人公都會出現(xiàn)。

哦,我應了一聲問,難道這幅畫里中間的黑黑的一團就是作文中那只老鼠嗎?

他搖搖頭說,并不完全是,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他喝了一口酒,似乎不過癮,又咕了一大口。我發(fā)現(xiàn),他光喝酒不吃菜。我聽我父親總結過,我父親說,一般這樣喝酒的人都有個特點,那就是酒量大,而且不管做什么事都穩(wěn)、準、狠。可是看著面前這個中年人,他總是給人感覺有幾分憂郁。

中年人說,我忘了告訴你了,我的名字叫王龍,我,朱奎,張兵,我們是同一個行政村里的,又是同班同學,我們一起上到了高中,一起考上了大學,雖然考的不是同一所大學,但讀的都是師范大學,朱奎和張兵在師范還都選修了美術,我呢,我喜歡寫作,我那時的理想是當個作家,可是,在大學期間,我們都沒有成功地成為畫家或作家。后來畢業(yè)了,我們?nèi)齻€人都分到了同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書,因為這種關系,我們?nèi)顺闪撕眯值埽蠹乙黄鸪燥?,一起出去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就差共一個女人了。過了兩年,朱奎忍受不了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書的無聊和貧窮,他辭職跑到了北京,臨行前,他抱著我和張兵大哭了一場,并說,要是混出頭了,就帶我們倆去。

我遞給中年人一個鴨翅,他拒絕了,仍然只喝著酒。

朱奎在北京混了很多年也沒混出什么名堂,當然,我和張兵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里更是沒混出什么花樣來。朱奎回來過幾次,每次,我們?nèi)硕荚阪?zhèn)上的小酒館喝得大醉??墒?,前兩年,朱奎突然發(fā)達了,開著一百多萬的豪車,帶著嬌妻回來了,縣里領導都請他吃飯了,還據(jù)說,他手頭上有不少項目,我們再想三個人一起喝酒都很難了,因為朱奎總是很忙。而我跟張兵呢,越混越倒板子,我們倆想在市里買套房子,光憑我們的工資肯定不行,我就跟張兵想了個窮點子,就是在市里租了一個場地,他教美術,我教寫作,搞了個小學生業(yè)余興趣班,收入也還不錯,不出意外的話,攢個五六年就可以實現(xiàn)在城里買房的目標了??墒牵谝淮问〗逃龔d的暗訪中,我們倆的辦學點被查出來了,上面規(guī)定公立學校老師一律不得在外辦各種培訓班、輔導班,我和張兵不但賺的一點錢都交出來了,教師資格也被取消了。工作沒有了,無奈之下,我們就跑到北京,投奔了朱奎。

哦,雖然丟了工作,但能到北京去發(fā)展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吧。我說。

王龍果然酒量很大,一瓶小二下去,他的臉色微紅,鼻尖上沁出了幾滴細汗,我又遞給他一瓶,他也沒客氣,擰開了,又喝了一口,他顯然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的故事當中了,語氣低沉卻敘述流暢。

嗯,到了北京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朱奎發(fā)達的秘密,他是傍著一個大款,是上了胡潤排行榜前列的那種大款,在那個大款那里接了企業(yè)文化宣傳之類的業(yè)務,比如,給大款寫傳記啦,出版大款語錄啦,為大款的善舉拍專題片啦等等。朱奎靠著大款,我和張兵也就靠著朱奎,老老實實在朱奎的公司里干著,朱奎給的待遇,比老家鄉(xiāng)鎮(zhèn)上當教書匠當然高了不少,我和張兵也挺滿足的。

朱奎給我和張兵租了一個三居室,我和張兵一人一間,還有一間呢,朱奎計劃作為他的畫室。朱奎讓他的司機給他買了很多畫油畫的工具,都是高檔的畫具,畫架子是紅木的,可上下升降前后移動,畫板、畫布、顏料、畫筆都是最好的國外品牌,畫室里堆得滿滿的。我們都知道,朱奎一直認為自己沒有成為著名的畫家簡直太可惜了,他經(jīng)常在我們面前評說著當代紅了的一些畫家,對他們的作品嗤之以鼻??墒?,他總是忙,一直沒有時間過來畫,也就任由那些畫具閑置著。

后來,朱奎又從大款那里接了一個業(yè)務,就是編寫大款的“商道”,主要是編寫大款在多年的經(jīng)商創(chuàng)業(yè)過程中,是如何憑借過人的智慧過五關闖六將的。因為大款要得很急,來不及外聘編寫人員,朱奎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和張兵,并許諾完成之后,除工資外,另獎給我們每人五萬元。我和張兵也由此第一次借著采訪的機會,接觸了大款。經(jīng)過幾次深入采訪,和廣泛地搜集相關資料,我和張兵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去。因為有獎勵,我們兩人每天面對面,各抱著一臺電腦,天天絞盡腦汁,將大款的每一個決策都編成故事,每一次行動都進行升華。

在編寫的過程中,朱奎來過幾次,表示一下慰問,同時也檢查一下進度。有一天中午,他還特意留下來,陪我和張兵在附近的酒館里喝酒。那天,也許是看我們工作很努力,朱奎很高興,在我們來北京后第一次主動回憶起我們共有的鄉(xiāng)村童年生活。

于是,你們回憶起了那場燒老鼠事件?我終于插上了一句話。

自稱王龍的中年人點頭說,是的,正是在朱奎的提醒下,我才慢慢回憶起那篇作文。不過,事件參與人之一的張兵卻說他記不清有那么回事了,他說起了另一場焚燒活人事件。

還有一場焚燒活人事件?我問道。

王龍說,我們?nèi)叶紝儆谝粋€大行政村的,可是,奇怪的是,張兵說的那樁事件,我和朱奎居然一個都不知道,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是張兵卻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是怎么樣的一個事件呢?我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那件事挺殘酷的,為了更好地還原當時的場景,王龍說,我就以張兵的口吻向你復述一遍吧。

那天的事我記得很清楚,應該是秋天,天氣略微有點涼。中午的時候,陽光照得人身上正舒服。我正在堂前寫作業(yè),好像是寫一篇作文,題目就是王龍你剛才說的那個“記一件有意義的事”,我腦袋想破了,也沒想出有什么有意義的事來。我媽媽在屋外晾曬衣服,我父親當時在公社上班,所以中午不在家。

這個時候,村里的屠夫老楊到我家來了。

老楊雖是個屠夫,但表面看起來一點不像擺弄殺豬刀的,倒像個拿筆桿子的。他身材瘦細,一身中山裝穿得整整齊齊,領口上的風紀扣都扣得緊緊的,衣服上看不到一點肉油污跡,左邊口袋里還插著一支英雄牌鋼筆。老楊的性格也好,見人總是笑笑的,從沒見過他和誰吵過架紅過臉。老楊念過幾年書,也許他心底里更認同自己是個文化人,所以,他視我父親為知己,因為我父親是這個村子里唯一讀過高中的人。他經(jīng)常到我家來,跟我父親喝兩杯酒,聊幾句閑話。

可是,這天老楊不像是來找我父親喝酒的。他手里提著一刀兩三斤重的肋條肉,有肥有瘦有排骨,是刀好肉。他把肉遞到我母親手上,在我家堂前的八仙桌上坐定不動,眼神有點定定的。他看見我的作文題,嘴里輕聲念道:記一件有意義的事。他好像也在思考這篇作文似的。我母親忙叫我去村口小店里買酒來家,留老楊在我們家吃午飯。

等我打了酒回家,我母親也燒好了幾個菜,老楊便一個人自斟自飲,不一會兒,他臉上就紅了,他喝得并不多,喝了幾杯后就堅決不喝了。然后就吃飯,他一個勁地夸我母親燒的菜好吃,我記得他吃了兩大碗飯,吃得一臉幸福的樣子。

吃好飯后,老楊就走了,走到門口時,他從上衣右邊口袋里掏出一疊錢來,四百八十三塊五角,是今天賣肉的錢款,他將錢交給我母親,說他要參加晚上另一個村子人家的喜宴,要喝喜酒,怕帶了許多錢在身上容易搞丟,就讓我母親替他保管一下,他改天來拿。老楊走的時候還摸了一下我的頭,他的手掌很大,很軟,摸得我頭皮癢癢的直想笑。

再接下來發(fā)生的事,都是后來我聽別人說的了。據(jù)說,老楊從我家走后,沒有回到他的肉案子上去賣肉,而是去了小店,買了一壺煤油。他拎了一壺煤油也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村里的大隊長家。大隊長正兩手背在身后,嘴里叼著香煙,靠在他家門口的大樹上大罵村里的兩個外姓人,把那兩個人罵得狗血噴頭。

老楊就是在這時候走近大隊長的,大隊長剛意識到什么,大喊著你要干什么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老楊已經(jīng)將煤油倒了他一身。大隊長嘴上的香煙火立即點燃了他全身。大隊長被火包圍了,他哇哇喊叫著,在火中張牙舞爪,全身似乎燒出了八條腿,像一個深水里的大黑螃蟹,努力用八條腿將自己帶出火海,可是他怎么在地上打滾,也滾不滅身上的火焰。

大隊長家門前有個水塘,他喊叫著往池塘邊跑去。這時,老楊將剩下的煤油倒在自己身上,他一把抱住了大隊長,將他抵在了大樹上。老楊也成了一團火,兩團火燒成一團火。老楊在火中一動不動。大隊長叫聲越來越小,最后就沒有了聲息??諝庵袧M是焦糊味,還有陣陣爆裂的聲音,有人說,那是人的骨頭炸裂開來的聲音。

等到村子里的人趕來滅火時,他們已經(jīng)燒成了兩棵樹樁模樣,不過,仔細看,還是能發(fā)現(xiàn)兩個人形的,其中一個努力要跑開,而另一個死死拉住不放,他們燒成了黑陶雕塑似的。

這就是我們那個村子里那一年發(fā)生的焚燒事件。至于老楊為什么不惜同歸于盡也要燒死大隊長,據(jù)說是因為大隊長強奸了老楊的女兒,他欺負老楊是個老好人,老楊悄悄找上門來論理,他反倒把老楊辱罵了一頓,所以老楊才有了那樣的舉動。如此看來,老楊那天中午到我家吃飯,其實就是與我們告別了。

老楊的喪事辦完后,他老婆到我家來取老楊丟下的那筆錢,他老婆說的一句話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對我母親說:老楊這事辦得好!

王龍轉述完了張兵說的這個故事,又默默地喝了一口酒。這的確是個慘烈的事件,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便打開手機看看微信,鐘玲玲沒給我發(fā)信息,我想了想,索性把她的微信號、QQ號、手機號等等聯(lián)系方式都刪掉了。

我覺得這個世界也已經(jīng)刪除了我一樣,我深深地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問王龍,那后來是不是朱奎根據(jù)張兵這個故事就畫了這幅畫?

王龍搖頭說,不,說來你也許不相信,這是一個從來沒有畫過油畫的人畫的,這個人就是我。

一個從來沒有畫過油畫的人也能畫出這樣的畫來?我略有點不相信。

王龍很肯定地點頭說,嗯?,F(xiàn)在我可以對你說清楚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了。

列車似乎又在提速,王龍低沉的嗓音顯得格外沉郁,他看了我一眼,便繼續(xù)說下去,說的過程中,他一直眼睛望著車窗外,看起來更像一個人自言自語,或者,他是說給車燈映照下玻璃窗上自己的鏡像聽的。

那天中午,朱奎和我們一起吃過飯后,又陪同我們一起到了那間租來的三居室,他來到司機為他準備好的畫室,摸摸畫架,打開幾盒顏料,他指著其中一管顏料對張兵說,張兵啊,你現(xiàn)在還能畫畫嗎?

張兵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早就沒摸過畫筆了。

朱奎說,我這買的可是外國進口的溫莎·牛頓牌子,一管要一百多元呢。

我驚訝地說,那么貴啊,那這一盒顏料都要兩千多塊錢啊。

朱奎說,可不是么,唉,太忙了,哪天有時間一定要來畫一畫,張兵,我們倆一起畫??!

張兵笑笑說,我可不敢啊,這么貴的顏料,涂下去的可都是錢哪,不是我們窮人玩的。

朱奎又順便催促我們快點干,然后走了。

待朱奎和司機走出門,張兵忽然變了臉色,他拿起一管顏料對我說,他媽的,他把我們都當他一樣的傻逼呢。

我不知道他在罵誰,忙問他,你怎么了?

張兵說,他裝逼,這管顏料多少錢我還不清楚?我開畫室培訓班的時候經(jīng)常批量進這些畫具,這個顏料一管充其量二十塊錢!

雖然朱奎夸大了顏料的價格,但我想這也不至于讓張兵生這么大的氣啊,我對他說,朱奎這還不是想在我們面前顯擺顯擺他有錢嘛。

張兵說,他光是顯擺老子也就忍了,你可知道?我才打聽清楚,朱奎這小子不把我們當人,你知道他開給他的跟班司機多少月薪嗎?比我們倆多一倍!

我一聽這話也吃了一驚,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我疑惑地說,這,恐怕不大可能吧。

張兵說,你呀,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信不信由你。

我安慰張兵說,也許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呢,你看,這次派活不是完工之后還要給我們發(fā)獎金嗎?

張兵說,那是他實在臨時找不到人了,才讓我們上的,而且給我們的價格也實在太低了,他狗日的賬算得精著呢。

我還是息事寧人,勸說張兵道,算了,算了,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哪有那么好的事呢?先把手頭上的活結束掉再說吧。

王龍一口氣說到這里,又正了正擺放在他身邊的那幅畫。沿途不斷地有人下車,這時,這一節(jié)車廂里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了。我再看看那幅畫,那畫面仿佛自己會長大一般,我看著那火焰已經(jīng)燃燒得真能包住一個大活人似的。

王龍的臉色也火一樣紅,但他意識很清醒,他問我,你要不要休息了?

我說,不,我睡不著,我很想聽聽這幅畫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笑笑說,好,馬上就要揭曉最后的真相了。

我和張兵坐牢一樣,在那間三居室里熬了一個多月,我的眼睛都熬壞了,每天靠滴眼藥才能睜開眼,終于把二十萬字的編寫任務完成了,也通過電子郵箱發(fā)給了朱奎。

然而,自那以后,朱奎本人一直沒有露面。我和張兵惦記著那五萬元錢,每次我們打電話給朱奎,他總是打著哈哈卻從不主動提起獎勵的事。

這次,不僅張兵生氣了,我也挺生氣的,他坐著兩百多萬的豪車,畫著自稱一百多元一管的油畫顏料,卻拖著我們的五萬元錢遲遲不付,這也太不像話了。等了半個月后,我們決定主動提出來,撕下臉皮要錢了。張兵說,既然他不要臉皮了,我們也就跟他不客氣了。于是,在一個午后,我們倆喝了幾杯二鍋頭后,打通了朱奎的電話,我們先后對他說,我們急需這五萬元錢,希望他能讓財務快點打給我們。朱奎在電話里支支吾吾,他說近段時間公司財務狀況不好,資金緊張等等,最后,他說,他會盡快給我們打來款子的。

既然面子撕破了,討債也就成了常態(tài),我們每天午飯后就準時打電話給朱奎,朱奎有時接電話,有時不接,后來大概實在是被逼煩了,他就給我們一人打了二萬五千元錢。他說,當時說的是兩人一共獎勵五萬元,而不是每人五萬元。我和張兵傻眼了,因為我們當時也沒有跟朱奎訂什么合同,只是口頭上這么說說,這樣一來,就沒法說清了。

吃了這啞巴虧后,我們倆每天在房間里互相痛罵著朱奎,并開始搜索朱奎自童年以來所做的惡心事。這一搜索不要緊,我們才發(fā)現(xiàn),記憶里的朱奎竟然早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了。比如,那次火燒老鼠事件,雖然作文是我寫的,但為了討老師歡心,作文里的人物情緒是不真實的,真實情況是,當時,我和張兵是不忍心對老鼠下那么樣的毒手的,只有朱奎才做得出來呀,他自小就心狠手辣??;再比如,那次屠夫火燒活人事件,我為什么不太記得?后來我才想起來,因為那一個學期我生了病,在另外一個鎮(zhèn)上我的大姐家住著,而朱奎為什么不記得呢?他是不敢記得,或者說是不想記得,因為,屠夫老楊火燒大隊長時,朱奎就在現(xiàn)場,當大隊長被火燒著要跑到池塘里時,朱奎就喊叫著提示老楊說,他要跳到池塘里了,老楊,你快抱住他,你快抱住他。老楊這才上前死死抱住了大隊長。朱奎還不罷休,說,你別讓他跑了,抵在大樹上,抵在大樹上。老楊就聽他的話,將大隊長抵在了大樹上。

一樁樁一件件搜羅起來,我和張兵都詫異自己,怎么這么多年都和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家伙做朋友了?我們在批判朱奎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在北京的又一個黃昏來臨了,我對張兵說,我們不能給他干事了,再干下去,他說不定哪一天把我們賣了我們還幫著他數(shù)錢呢。

張兵說,對,早就該不干了!

我們倆商量好了,第二天我們一起不辭而別,但愿從此在這世上再也見不到朱奎這個混蛋了。

我們終于看清了一個人的真面目,張兵說著,在房間里打轉,他忽然把朱奎畫室里繃好的畫布拿了一張出來,架在了那臺昂貴的紅木畫架上,又拿起一塊調色板,將一管管顏料擠在上面,接著又撕開各種包裝,將調色油,畫筆,刮刀,一一擺開。

我問張兵,怎么,你想畫畫?

張兵惡狠狠地笑著說,狗日的,不是說他的顏料有多貴嗎?來,畫!

他說著,把調色板和畫筆往我手上一塞。

我說,不行,我連素描都沒畫過,不要說畫油畫了,這不是烏龜吃大麥糟賤皇糧嘛。

張兵說,就是這個意思,咱們就是要惡心惡心他,油畫很好畫,你就可了心地把顏料往上面涂就是了!只要膽子大,人人是畫家!

張兵這話還真刺激了我,反正,浪費的是朱奎這個混蛋的,我怕什么?那,我畫什么呢?我問張兵。

張兵說,你想畫什么就畫什么,畫你此刻心中最想畫的!

我有點悲壯地拿起畫筆,看著窗外。窗外,北京的天空霧霾一片,立交橋上一輛接著一輛的車輛奔馳著,無數(shù)的車輪碾壓著道路,發(fā)出潮水般的聲音,震蕩著耳鼓。我心中好像升起一股怒火,對,火焰熾熱,大火沖天,我好像看見了火焰的形狀、顏色、動態(tài)。

我用畫筆蘸了一筆赭紅,又蘸了一筆明黃,在畫布上勾勒起來。勾勒出形狀后,我又用粗大的畫筆飽蘸著大朵大朵的顏料,在畫布上點染起來。我的心里有一團火,這讓我的手中也有一團火,我一刻不停地打鼓一樣,用各種顏料擊打著畫布,我似乎要把自己也變成一團火燃燒在這畫布上。

我這種畫法,讓一旁的張兵也大吃一驚,他連連贊嘆,太好了!太好了!

我畫出了火,畫出了火中被燃燒的人或動物,我畫著畫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不可抑制,張兵也大笑起來,我們倆互相看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臉孔都歪斜了,還是停不下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人在笑的時候,竟然也能那樣面目猙獰。

王龍說到這里,再一次停頓下來,看著斜靠在一旁座位上的畫。

我也順著他眼光再一次仔細去看那畫。忽然,我發(fā)現(xiàn),那幅畫有個手寫體的落款,“zb/2014/0709”,我有些疑惑地看著王龍。

王龍沖我一笑,他說,現(xiàn)在到了故事的結尾部分了。

哦?這還不是結尾?

當然,王龍說,你不會想到,畫完那幅畫后,第二天,張兵并沒有陪我一起走人,而是他一個先走了,走到哪里也沒有對我說,手機也換了,整個人就像失蹤了。我看著那幅畫,甚至想,他會不會跳進那大火里去了?我很為他擔心,可是,始終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等了張兵三天之后,估計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便自己一個人走了,可是我剛出門就接到朱奎的電話。

朱奎口氣十分著急,他對我說,你知道張兵在哪兒嗎?你找到他,告訴他,只要他將那本書稿從歌創(chuàng)圖書公司那里拿回來,其他一切都好說!

我問朱奎,什么書稿?你把我說糊涂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朱奎說,張兵這小子把你們寫的書稿賣給歌創(chuàng)公司了,賣了也就賣了,更可怕的是,為了增加賣點,他將不宜對外公布的那些內(nèi)容也補充到那書里去了!朱奎的聲音里帶有哭腔。

我略略理了一下事情的前后過程,總算有點明白了。我們在深入采訪那位大款時,也順帶知道了一些大款不愿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比如,大款的年齡,他對外界公開的年齡就比實際年齡小了五歲,還有,大款并沒有和原配離婚,卻同時和另一個女人住在一起,有了三個孩子,等等之類的八卦。張兵在準備離開之前,將這些內(nèi)容重新整合進了書稿里,然后賣給素以炒作聞名的歌創(chuàng)圖書公司,這部書要是出來了,朱奎還有得玩嗎?朱奎的靠山?jīng)]了,他什么都玩不轉了。張兵夠狠的!當然,我也夠慘的。我不知道最后那件事是怎么處理的,反正,我再也沒見到過張兵,那本書也沒有印出來,朱奎是怎么擺平那件事的我也一概不知。我只是拿了這幅畫。

夜更深了,車廂里僅有的幾個旅客都低著頭睡著了。王龍說完了他的故事后,也扶著畫框,打著盹。

我睡不著,扭頭看著車窗外。窗外的樹,房屋、燈光、可疑的影子,都一晃而過。列車又在加速,我感覺這輛深夜的列車在窺探我,在試探我,它觀察我有沒有睡著,趁我不注意,它就悄悄地駛離地面一會兒,見我有所警覺,又落到路面上來,最后,它大約知道了我對它毫無辦法,便忽地一下,突然長出了一對翅膀,加速、扇動,它竟然開到了天上,飛翔了起來,飛到了深深的夜色里。

我終于在夜火車飛翔的暈眩中,迷糊了一會兒。等我醒來時,天色已亮了,對面的王龍卻不見了,難道他提前下車了?我對著他的座位看了一眼,突然看見他的座位上好像遺失了一個東西,我撿起來一看,卻是一張火車票,車票上的人名寫著:張兵。

我捏著車票,腦子里卻想著那幅畫,那幅畫上的火焰好像又燒了上來,它燒著了車票,車票慢慢卷曲起來,燙著了我的手指,我一抖,它掉了下去,它在座位下繼續(xù)燃燒著,已經(jīng)燒到了“張兵”這兩個字上了。

這時,列車廣播提醒,終點站到了,我便下了車。

余同友: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出生于皖南石臺縣,現(xiàn)供職于安徽省文聯(lián)。魯迅文學院中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第七屆學員,中國文聯(lián)首屆編劇高級研修班學員。有中短篇小說若干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選刊及年度選本選載。

責任編輯 姚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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