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到一個地方去旅游,最先沖著的大抵是山水,后來,人們的熱情逐漸轉(zhuǎn)化為對古城、古鎮(zhèn)的向往,現(xiàn)在,又被一個又一個已知或未知的古村落吸引著。從自然風(fēng)光到人文遺存,從遙遠的流逝中的城鎮(zhèn)到村莊,由此,一個又一個隱匿的古村落得以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并在持續(xù)的發(fā)掘中散發(fā)出各自的光芒,種玊上圍就是其中的一個。
種玊上圍是一個古老村莊的名字,但它既不稱之為“村”,也不稱之為“莊”,而是稱之為“圍”。這其中大有講究,因為它指向一個傳統(tǒng)的中國民居樣式——圍龍屋,同時,圍龍屋就代表著客家人的居住聚落??图覈埼菖c北京的四合院、陜西的窯洞、廣西的“桿欄式”、云南的“一顆印”并列為中國五大特色民居建筑,普遍分布在江西、福建、廣東一帶部分地區(qū)。從名字中,即可推測出種玊上圍大致的區(qū)域位置所在,好吧,不必作太多鋪墊,種玊上圍就位于廣東省梅州市豐順縣湯南鎮(zhèn),為當(dāng)?shù)刂某潜な焦沤ㄖ嘟褚延?40多年的歷史。
名字和寓意,請來人猜謎
我之所以用這樣難免婉轉(zhuǎn)的方式推出種玊上圍,完全是受這個名字本身所蠱惑,有些不由自主地要弄一下玄虛??梢赃@樣認為,種玊上圍在今天首先呈現(xiàn)出來的,等同于一個擱置已久的謎語,每一位初來的客人,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情不自禁地猜謎。謎面是什么?看清楚了:種玊上圍的“玊”,并不是“玉”,那一點是寫在“王”中間一橫的右上方的。
“種玊上圍”四個前人手書的大字,就鐫刻在古寨正門的門頭,與每一位到來者迎面相遇??刹荒艽中牟挥嫞灰p率無知地認為那是將錯就錯的錯別字或者書法的合理變異。當(dāng)然,如果初來乍到一眼望去,脫口而出而念成“玉(yù)”,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反倒引開一個應(yīng)有的話題,使整個行程從一開始就充滿趣味,總會有知道的人善意并帶些自得地進行糾正。沒錯,這個字就是“玊”,讀音為(sù),雖然筆畫簡單,但絕對是個生僻字,在現(xiàn)代的《新華字典》里尋不到它的蹤影,但在《漢語大字典》中可以一窺其貌,釋義有三:①有疵點的玉;②琢玉的工人;③姓氏。據(jù)說《康熙字典》中也早有收錄,可見這個字古已有之,但出處不詳,最早的記錄,至少可追溯至《后漢書·候霸傳》,內(nèi)中有一個名士叫做玊況。
除非在去之前就做好了功課,否則很多人都會犯這樣的錯誤,但這總比渾然不覺要好些。那么問題又來了,這里的“玊”真是上述解釋中的其中一個嗎?即使是又會是哪一個?用排除法,第三個先去掉,因為這里的人姓羅不姓“玊”;第一個和第二個,似是非是,第一個“有疵點”的說法可視為謙遜自勉,第二個“琢玉者”的說法可取雕琢打磨之意,兩者均有成立的理由。綜合起來,大多數(shù)人都偏向于第二個,延伸解釋為:這里是一個培養(yǎng)造就人才的地方。對照客家人處身立世的風(fēng)尚流傳,實際上這也是最為貼切的。
此外,還有另外的說法,認為這個字應(yīng)當(dāng)就是“玉”,只不過在寫法上別出心裁,或許帶有某種喻示。關(guān)于“玉”字的寫法,有若干種,比如明代的書法家張瑞圖在一次奉旨題字時,就曾有意將“玉”字寫成“玊”字,以示對皇上的敬意;另一位明代書法家胡纘宗,在書寫孔廟的石刻“金聲玉振”時,亦有意把“玉”字的點放在中間那一橫的末端,以示中庸之道。這一說法引用典故較為生動,不無深意,然而就我個人所見,都不如就讀音、寓意進入的說法顯得豐富。歸結(jié)起來,無論從哪種角度去看種玊上圍的命名,都可以窺見一個幾百年前的智者形象?;蛟S,這在當(dāng)初根本就是一個不需要多作解釋的問題,但到今天卻成為了一個難以解開的謎!
除了“玊”的讀音,“種玊上圍” 匾額上的題款,同樣令今人迷惑。鐫刻在古寨正門上的“種玊上圍”四個大字,為雄渾拙樸的顏體楷書,左右兩邊各有題款,上款為“歲在庚戌”,下款為“王月之吉立”。上款為題寫時間無疑,即康熙戌年(1670)種玊上圍建成之年;而下款卻頗費猜疑,按照題字的傳統(tǒng),當(dāng)是題字者的名字落款,那么這個題字人就是“王月之”,但為什么不是“王月之書”而是“王月之吉立”?即便是王月之所書,那么此人當(dāng)是其時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物,至少也是一個邑中名流,否則又怎有榮幸在此題字?但查看相關(guān)史料,卻并未見到關(guān)于王月之的記載,是否實有其人值得懷疑。
偏向準(zhǔn)確的說法是,“王月之吉立”同樣指向時間,與上款連起來就是“庚戌年王月吉日”立此匾額。那么問題又來了,王月是什么月份?我們知道,農(nóng)歷月份在古代多有別稱,有些別稱到今天仍然沿用并且是眾所周知的,比如農(nóng)歷一月又稱元月、端月,二月又稱仲月、麗月等,幾乎每個月份均有幾個甚至十幾個別稱,但又被稱之為“王月”的月份,卻鮮有所聞,遍查之下,也只有農(nóng)歷一月能與之模糊匹配,古時以王為首,想起來也合情理,只是難以找出確鑿的依據(jù),有待專家去作進一步的推證。
就我個人所見,“王月之題字”的說法較不靠譜,而“王月之吉”作為立匾時間則更為可信,至于“王月”是否就是正月,不敢肯定。然而話又說回頭,假若真是如此,那么另一個謎又出來了,“種玊上圍”的題字者究為何人?以如此彰顯實力和氣派的工程及建造者羅氏宗族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挠绊?,自然不會隨意找個字寫得好的人來寫了事,再看這四個蒼勁的大字,又是如此氣度不凡,絕非等閑人物所能書。最大的可能是,這一匾額的題寫者,就是當(dāng)時建造這一工程的其中一位羅氏先賢,或許就是為之命名的同一智者,因為是自家門庭,所以不落名字。當(dāng)然,這又不過是我沒有來由的一個揣測。
歷史和現(xiàn)實,從防御到安居
因為一開始就糾纏于猜謎,由此注定我對種玊上圍的行文探究,必然顯得不著邊際。雖然豐順當(dāng)?shù)氐呐笥言趲覀儏⒂^時,整個過程猶如這座建筑的構(gòu)造般有條不紊,但我在梳理思路時卻總是神思飄忽,信馬由韁,我愿意按照自己的思緒為所看到的種玊上圍安排另一種指認的條理,希望能夠呼應(yīng)它由名字而開始散發(fā)的神秘,與那些城墻一般沉厚的氣息,以及如同那些街巷一樣悠長的色彩和聲音。
與其說種玊上圍是一個古村落,倒不如說它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因為它的構(gòu)造實際上就是一座城。作為已被認定的城堡式古建筑,種玊上圍最初的興建,的確有著筑城的意味,而在它建成之后所經(jīng)歷的歷史風(fēng)雨中,也有著踞城而守、圍城而居的事實。據(jù)相關(guān)資料介紹,種玊上圍始建于清順治十年(1652),創(chuàng)始人叫羅基盛,由鄰近的龍上古寨遷出,先祖為湯南羅氏共同的始祖羅安。其時,正是明清朝代交替的歷史時刻,社會各處動蕩不安,粵東地區(qū)處在以揭陽武生劉公顯為首的“九軍”動亂之中,龍上古寨的一位杰出人物羅萬杰,為明朝遺臣,他一方面試圖恢復(fù)明室,一方面致力于守土安鄉(xiāng),曾在湯坑筑金鼎寨自守。就在同一時期,龍上古寨被 “九軍”攻破,寨中的另一位杰出人物羅基盛不得不率族眾遷移,另行覓地筑寨。
歷史上所有的沖突變遷幾乎都伴隨著幸與不幸,一次離亂同時也是一個奇跡的誕生。羅基盛率族眾另行筑寨的地方,就是今天所見的種玊上圍,又稱之為上圍古寨和西門古寨。吸取龍上古寨被攻破的教訓(xùn),種玊上圍的興建,首先在防御功能上下了功夫,城墻根據(jù)36天罡、72地煞排卦,以方位均衡,先營建108幅圍墻,構(gòu)成臥蟹形古寨輪廓。墻體以貝灰、糯米泥、砂石子和紅糖等原料混合夯成,每幅高6米,厚0.5米,每塊墻距地面1米處設(shè)有直徑為20厘米的圓形槍眼。后來的事實證明,上圍古寨的確易守難攻,康熙十三年(1674),潮州總后劉進忠因不滿朝廷猜疑發(fā)動甲寅之變,侵擾鄰近鄉(xiāng)村,很多地方均被毀壞,上圍古寨也屢遭匪攻,羅基盛等族眾憑借堅固的城墻城樓死守,最終未被攻破。
即使遭遇悍匪的強攻,也始終固不可摧,由此可見古寨城墻的堅固程度,或許這也是種玊上圍數(shù)百年來仍然保存完好的原因之一。直至今天,走在種玊上圍高大的城墻下面,我們?nèi)匀槐粔w呈現(xiàn)出來的那種厚實和堅硬震撼,按理說,經(jīng)過340多年的劫亂和風(fēng)雨沖刷,這些以泥土為主體的墻面,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有些腐蝕松軟了,但我們試著拍打,卻如同打在堅硬的巖石上,連一絲灰塵都不見掉落,比起現(xiàn)代的混凝土,竟然一點也不遜色,不由得深深感嘆!
種玊上圍的興建,歷經(jīng)18個春秋,至康熙九年(1670)才建成,跨越了一個朝代。整座建筑面積1.8萬多平方米,坐東向西,有三個大門,分別為正西門、北平門、南安門。寨內(nèi)布局采取“八卦九宮”格局,有三街六巷,三街平行,中間一街橫貫北大門,三街與東西兩巷交會成為“井”字形,全部以磚石鋪設(shè),側(cè)邊設(shè)有排水溝,沿街巷分布著大大小小的祠堂、公廳、民居,據(jù)統(tǒng)計共有480多間房屋,建筑風(fēng)格以明代仿飛檐式的四合建筑為主,也有清代防火山墻式建筑,更有著客家與潮汕傳統(tǒng)建筑的特色。此外,圍外還分布著池塘、溝壑等起著防御、排水、防火乃至風(fēng)水作用的輔助性構(gòu)筑。
不得不特別提起古寨中的眾多祠堂,因為這些祠堂是羅氏宗族在此繁衍傳承的證明,是他們在這里由起初的防御求安到安居樂業(yè)的最好說明。在種玊上圍參觀時,進得寨內(nèi),我們第一個來到的地方,就是一個祠堂,叫做“潛士公祠”,為紀(jì)念九世祖新池公和后裔議事的地方。一開始,我以為一個宗族聚居之處就只有一所祠堂,但后來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走著走著,竟然一個又一個祠堂出現(xiàn)在面前,計有淡若公祠、非飾公祠、未能公祠、用章公祠、智錫公祠、蘭友公祠,總共有七個公祠,紀(jì)念九世祖的潛士公祠為最大的祠堂,三進三廳;其余均為二進廳堂,分別為紀(jì)念十世祖、十一世祖、十二世祖、十三世祖等等的祠堂。此外,與這些祠堂對應(yīng)的建筑,還有一個司馬第,據(jù)記載,湯南羅氏宗族被冊封司馬或同知(也稱州司馬)的有同為十四世的弘猷公、際斯公、慧宣公三人,際斯公也即種玊上圍的創(chuàng)始人羅基盛,因此后人多推斷司馬第是為紀(jì)念他而建的。
從整體的臥蟹狀結(jié)構(gòu),到城墻以天罡、地煞的排卦構(gòu)造,再到城門、街巷、房屋等的“八卦九宮”布局以及建筑特色等,可以看出種玊上圍在建造上的煞費工夫,從選址直至一第一宅、一街一巷、一溝一壑都體現(xiàn)出合理細致。首先,它切合風(fēng)水理學(xué)的精要;其次,它適合防御和安居;再次,它具有高度的建筑和工藝價值。還有,從今天的角度來說,它具有不可忽視的歷史和保護意義。
故事和傳說,天人合一之間
如果說種玊上圍首先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謎語,那么,從這個謎語進入的,除了歷史和現(xiàn)實之外,還有始終籠罩在其間的神秘和傳奇。是什么促使幾百年前的羅氏先賢在此擇地而居?為什么要按照臥蟹狀結(jié)構(gòu)以及天罡、地煞星宿排卦來構(gòu)建?從創(chuàng)建以來一代接一代的宗族聚居和繁衍中,又有哪些津津樂道的故事和傳說?所有這些,均是人們樂于探究種玊上圍的緣由,也唯有將這些具有色彩和動感的事物與之串連起來,這座在時光中趨向靜止的建筑才會回歸豐富和引人入勝。
關(guān)于種玊上圍的定址和興建,有這樣一個流傳的故事:羅基盛率眾來到上圍,看到這里坡平埔闊、河汊水網(wǎng)、土地肥沃,認為是安居的理想之地,遂搭棚暫居。但上圍本是林高草密、走獸出沒、人跡罕至的荒野之地,原始環(huán)境惡劣,如何將之改造興建為理想家園,苦思之下,總是摸不著頭緒。某個夜晚,滿懷憂慮的羅基盛獨自在門前的竹椅上喝茶,長吁短嘆間一陣恍惚,竟看到一位氣度不凡的道人翩然而至,于是相邀品茗,道人得知羅公煩惱,俯身低語獻上一策。羅基盛一陣喜悅,醒來發(fā)現(xiàn)是南柯一夢,明白這是仙人前來指引,于是按照道人所示在拂曉時分趕到約50里外的揭陽城西門,果真請到了一位來自堪輿學(xué)發(fā)源地——江西興國的堪輿先生。堪輿先生經(jīng)過觀察審視,指出上圍在地理風(fēng)水上屬“隱涂蟹形”,應(yīng)修筑臥蟹狀的城堡式圍寨,運用36天罡、72地煞的星宿原理構(gòu)建寨墻。
這就是種玊上圍造型和結(jié)構(gòu)的由來,這個故事帶著傳說色彩,虛實交織,但相當(dāng)符合人們對此處的想象。而接下來一個“五叢榕”的故事,則完全可以視作真實,甚至可以當(dāng)作勵志的范例。在種玊上圍的正西門外面,有一個寬闊的池塘,池塘的左面,挺立著五棵枝繁葉茂、盤根錯節(jié)的榕樹,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五叢榕”??蓜e小看了這五棵榕樹,更不要認為它們不過是建寨以來人們隨手種植的,除了有些年頭之外不會有什么特別。假如這樣看,那就大錯特錯了,實際上,這是上圍古寨的“舉人樹”,與眾多古村落前面那些喻示功名的旗桿具有同樣的意義,其中最早的一棵,種植于清乾隆十八年(1753),那一年,有一位叫羅智勇的子弟中了武舉,成為寨里的第一位舉人。為紀(jì)念這一殊榮,激勵后人,寨中族親商議讓中舉者親手在門外的池塘邊種下一棵寓意欣欣向榮、繁榮昌盛的榕樹,并從此立下“每中一舉,種榕一棵”的村規(guī)。自清乾隆至嘉慶年間,寨里共出了5位舉人,他們按村規(guī)各自在池塘邊種下了一棵榕樹。這就是今天所看到的“五叢榕”,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五棵榕樹盡管也屢遭劫難,但依然蓬勃生長,已成為罕見的參天古榕,素來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曾被列為湯南上陽古八景之一。
由“五叢榕”的故事,亦可看出種玊上圍歷來看重人才培養(yǎng)的傳世風(fēng)尚,從命名的“種玊”到現(xiàn)實中的“種樹”,都是同樣的美好寄寓以及激勵。接下來,還得特別講一下那口被神化了的古井,因為它是這個龐大古寨中唯一的一口井,又由于其曾有的神奇,被稱為“仙泉”和“神井”。水井是眾多古村落共同的象征,是人們居住生息中非常重要的源泉,我曾在一個又一個的古村落中看過無數(shù)的古井,它們或圓或方,或大或小,井口均光滑而富有質(zhì)感,呈現(xiàn)出無比鮮明的生活烙印,鮮活地牽引著人們對遠古或者往昔生活的想象。
種玊上圍的古井,處在潛士公祠右邊的巷道里,井為圓形,井口高高聳起如同冒出地面的一截大煙囪,井臺用粗麻石筑成,井臺外側(cè)還有一段屏風(fēng)式的圍墻,從構(gòu)造上,即可看出這口井曾享有的榮光。是的,這是一口曾養(yǎng)活全寨數(shù)萬人口的生命之井。俗話說,有村寨必有水井,上圍古寨始創(chuàng)時期,同時也考慮到挖掘水井,但人們在擇地開挖時,不是挖得很深卻始終看不到水源,就是挖到水了卻渾濁苦澀,無奈之下,寨里的人們只好舍近求遠,到幾里外的榕江河去挑水。后來,寨中一位年邁多病的老婆婆到榕江河挑水時遇上了神仙,神仙幫她把水挑回了家,又感念老婆婆的善良和辛苦,遂在她家門口畫了一個圓圈,飄然而去。村人按圓圈所示挖井,果然甘泉涌出,取之不竭,由此稱這口井為“仙泉”。隨后,“神井”遠近聞名,方圓幾公里的人們都紛紛慕名前來取水。
這自然是一個傳說,別具深意,按理而言,上圍古寨所處之地水網(wǎng)縱橫,哪有挖不到井之理?這只能說明寨中先人深誨水井代表一個生息之地命脈的道理,教育后人飲水思源,同時借機渲染此處地方的靈氣。綜合以上的故事和傳說,一方面是承啟天成的寄寓,一方面是強調(diào)人為的努力,在天人合一、崇尚自然、樂于創(chuàng)造的精神之下,才有了種玊上圍交織著智慧與神秘的一方傳奇。
理性與感性,那悠長的巷道
種玊上圍的歷史、現(xiàn)實和真實,包括故事與傳說等,有詳盡的資料可供參閱,而我不過是按自己的趣味和語氣去作局部的重述。作為一個如此龐大和完整,又有著如此鮮明風(fēng)格的城堡式古建筑,種玊上圍的意義和價值,早就引起了多方關(guān)注,據(jù)我所知,近些年來,梅州日報、南方日報、中央電視臺等全國各級媒體,都曾對種玊上圍進行報道。目前,種玊上圍已是聲名在外,自2011年以來,相繼被評為“梅州客家古民居”、“廣東省古村落”、“廣東百大新發(fā)現(xiàn)”和“中國古村落”,成為粵東地區(qū)古村落的一張嶄新的名片。
我與種玊上圍也注定結(jié)緣,去年底,我和廣州幾位作家、攝影家到豐順采風(fēng),隨后聯(lián)手撰寫《在豐順等你》一書。在此過程中,豐順文聯(lián)主席陳其旭得知我曾采訪過廣州的幾十個古村落,很是高興,與我談起古順的古村落。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古村落的研究者,曾參加過全國古村落保護與發(fā)展研討會。出于共同的熱愛,我與陳其旭有些惺惺相惜,其時他就邀請我在完成《在豐順等你》一書之后專門再為種玊上圍寫一篇長文,我不僅一口應(yīng)允,心中還有些欣喜。
我設(shè)想自己會為種玊上圍寫一篇熱情洋溢的、充滿感情色彩的文字,但行文至此,卻不得不承認過于理性了,雖然一開始我在梳理思路時顯得神思飄忽,但后來又不自覺地歸于條理,我無法不懾于那里的內(nèi)蘊的厚重。然而,作為一個曾經(jīng)充滿人煙聲息、有著漫長的生活投影的所在,種玊上圍必然也具有感性的一面,只是那些往昔的喧嘩已經(jīng)隨同陳舊衰落的屋舍街巷一起歸于沉默。今天的種玊上圍,盡管定居于此的人已不多了,走馬燈般變換晃動的大都是慕名而來的游客,但穿行在那些幽深的房屋和冗長的巷道,仍可感受到徜徉其間的自得及閑適,感受到生活于此的那份愜意,仿佛漫游于光陰的故事。
好吧,讓我也來感性一下。我們初次去種玊上圍的那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到抵達的時候,飄拂的微雨仍然無休無止地下著。在綿綿細雨和陣陣清風(fēng)之間,我們進出于一間又一間的祠堂宅院,但更多的時間慢悠悠行走在縱橫交錯的巷道中。古寨共有三街六巷,環(huán)繞寨墻邊亦留有兩米的通巷,橫為街,豎為巷,從數(shù)量上看似乎不多,但由于面積較大,每一條街巷就相當(dāng)悠長,這些街巷連環(huán)交錯,可以說街街相通,巷巷銜接,不熟悉者走在其中有如迷宮,有時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竟然回到原地,如果不是當(dāng)?shù)氐呐笥杨I(lǐng)著,我們肯定會摸不著邊際,只能作毫無要領(lǐng)的漫游。自然,這樣的規(guī)劃布局,不能不說既規(guī)范又合理,至少有三大好處:一是四通八達,利于走動;二是有利于屋舍通風(fēng)透氣,吸收陽光;三是起到防火防水的作用。
盡管古寨中有不少蘸滿故事以及泛著藝術(shù)光華的建筑,但在感性上,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一條條古樸的巷道,這些巷道大都用青色的長條麻石或者青磚鋪設(shè),又剛剛被雨水打得精濕,顯得無限明亮而清幽。這樣的時刻,自然充溢著詩意,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起戴望舒的名作《雨巷》,并不由自主地吟誦起其中的句子,全然不顧情景其實一點也不對應(yīng),但戴望舒詩中“撐著油紙傘”的“丁香一樣的姑娘”,卻幾近真實地遇上了。正當(dāng)我們在細雨飄飛的巷道中行走的時候,豐順的女詩人羅瓊,撐著一把紅色的雨傘,從雨巷的另一頭緩緩向我們走來!此情此景,在羅瓊自己的詩中也曾出現(xiàn)過:“選擇一個春日,撐一把小雨傘/行走在種玊上圍光滑的青石小徑上……”
我曾經(jīng)在多個地方探訪過一個又一個的古村落,每次都被古村落中那些相對冗長而狹小的巷道所吸引,總是不由自主地長久留連,就我所見,這些巷道基本都是用青色的條石鋪設(shè),再或許輔以青磚,在歲月的沉淀和洗滌中,無一例外地泛著迷人的光芒。種玊上圍的街道,絕大部分保存完好,保持著質(zhì)樸沉斂的原貌,可以窺見時光和人長久走動的痕跡。在一些巷道的旁側(cè),還可見到棄置于此的舊磨盤、石槽,以及門口的石墩、石凳等,甚至可以見到留存下來的老式農(nóng)具,墻邊依然生長著的樹和墻頭上的花草,還有那些向著巷道敞開的古老門窗,我喜歡這樣的景象,它是一個時代留存下來的物證和影像,真實的生活雖然已從這里流逝,但那些曾有的往昔時光仍然可以從這些遺落的事物中感受出來,使人在思緒的穿越中陷入久久的沉思。
第二次再去種玊上圍,同樣是一場大雨之后,抵達時微雨仍在飄拂,也真是奇怪,仿佛到那里去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天氣。由于已經(jīng)在《在豐順等你》一書中寫過種玊上圍,這一次,我好像是前來印證自己筆下的場景,每一處地方都顯著親切,我一一指認著城門、祠堂、古井、古榕等等,但最感興趣的,依然是那些縱橫交錯的充滿質(zhì)感的古巷。我發(fā)現(xiàn),古巷中的每一塊條石,長度大抵是一樣的,一行一行排向前方,每一行僅有兩塊,而巷道寬闊,可見條石之長,最有趣的是,條石并不是按直線鋪設(shè)的,而是一行一行有規(guī)律地錯開,在正中就像扣子一樣扣上,透著簡樸中的精致,又穩(wěn)固又耐看。諸如這樣的細節(jié),在第一次來時,我竟沒有注意到?;蛟S,這正是種玊上圍的迷人之處,在那些滲透著前人智慧的事物中,總有著與時間同在的驚喜。
種玊上圍本身,也是理性而又感性的,那既科學(xué)又美觀的悠長巷道就是最好的明證??傮w來說,種玊上圍的名字和寓意,構(gòu)成了一個謎語;而它的歷史背景和建筑特色,則形成了傳奇;還有與之俱來的故事和傳說,又為它籠罩上神秘的色彩。在謎語、傳奇和神秘之間,更交織著詩意與浪漫、生活和情懷,如同一個處處閃現(xiàn)著智慧而又彌漫著人間煙火的迷宮。只有讀懂了這些如同密碼般的謎語、傳奇和神秘,那個幾百年來一直若隱若現(xiàn)地矗立在那里的種玊上圍,才會真實而清晰地出現(xiàn)在面前。
安石榴:1972年生于廣西藤縣石榴村,2005年入籍廣東增城。中國“70后”詩歌運動主要發(fā)起人之一。20世紀(jì)80年代末開始寫作,著有詩文集《邊緣》、《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蓮花塘》等。曾游走居留兩廣、西南、西北、東北、北京等十?dāng)?shù)個地區(qū),現(xiàn)居廣州。
責(zé)任編輯 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