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丹
摘要:形式豐富多樣的桑植民歌,有著鮮明的旋律音調特征:旋律音之間的進行以大二度和小三度構成的窄音列為主,形成兩種主要的調式色彩:徵類色彩、羽類色彩。在桑植民歌中,多以徵調式混入大量羽色彩的旋律音調出現。樂句之間多以同音或同音列進行作為連接,整體旋律呈級進式的下行。旋律發(fā)展多以上下二句體為基礎,通過重復、變化重復、展衍、引申、加垛等發(fā)展手法,生發(fā)出形式多樣的樂段結構形式。
關鍵詞:桑植民歌 曲體結構 旋律音調
地處湖南省西北部的桑植縣,流傳著豐富的民間歌曲,涵蓋了山歌、花燈、小調、勞動號子等體裁。從筆者目前收集的資料來看,這些民歌多為單樂段作品。根據其樂句數,可以分為一句體、二句體、三句體、四句體、五句體等類別。
一、一句體
一句體,指的是由一個樂句及其反復或變化反復構成的具有相對完整樂意的樂段。[1]桑植民歌中的一句體較多的為完整樂句變奏一句體結構形式。
完整樂句變奏一句體,指由一個完整樂句通過重復或變化重復構成的一句體?!侗称痄z頭上蕨山》即是這種結構形式的代表。
《背起鋤頭上蕨山》為五聲角調式。(見[譜例1])旋律音調以窄音列首調la、sol、mi為主體。從旋律進行來看,全曲共8個小節(jié),有7個小節(jié)都是圍繞la、sol、mi三個音進行,樂句內部先做上行結束在la音,后做下行結束在mi音。下句的4小節(jié)在上句的4小節(jié)基礎上,旋律音調略做變化。其整體結構基本保持穩(wěn)定。構成了完整樂句變奏一句體。
二、二句體
二句體指的是由兩個樂句組成的樂段。[3]這是桑植民歌和許多地方民歌的一種基礎結構形式。桑植民歌中的二句體可以分為擴充式二句體和連貫式二句體兩種類型。
(一)擴充式二句體
擴充式二句體,指的是在原有約定俗成的句幅的基礎上,通過重復、變奏、加襯、加垛等方式,對其中某一樂句或兩個樂句進行擴充的兩句體樂段。[4]如 [譜例2]。
《高山高嶺逗風涼》為五聲徵調式。旋律音調由窄音列(首調低音sol、la、中音do;re、do、低音la)(見[1]處)、寬化的窄音列(中音do、低音sol、la;中音re、sol、mi)(見[2]處)、近音列(mi、re、do)(見[3]處)三種音列組成。第一樂句落在la音,第二樂句落在sol音,兩個樂句呈現出第一樂句由re、do、la形成的羽類色彩向第二樂句由do、la、sol形成的徵類色彩的轉變。全曲最后五小節(jié)通過兩小節(jié)的襯腔,對第二樂句的樂意進行擴充,整體上形成了擴充式的二句體。
(二)連貫式二句體
連貫式二句體,指的是樂句內部或樂句之間不用間奏、過門,也沒有明顯的延長音把樂節(jié)分隔開來,而是緊相連接的。[6]如[譜例3]。
《要當紅軍不怕殺》是一首革命歌曲,為五聲徵調式。旋律音調由寬音列(sol、la、高音re)(見[1]處)、窄音列(高音re、do、la)(見[2]處)、寬化的窄音列(sol、高音do、中音la)(見[3]處)、近音列(高音mi、re、do)(見[4]處)、中近音列(la、sol、↑fa)(見[5]處)五種音列組成。上句落在宮音do,下句落在徵音sol,屬徵類色彩的旋律音調。但上句宮音色彩要強過下句徵音色彩,形成由宮音支持徵音的旋律色彩,所以旋律音調較之情歌更顯剛強、有力。上下兩個樂句之間沒有被分割開來,而是由宮音do緊密相連,使得全曲9小節(jié)構成連貫式的二句體。
三、三句體
三句體,指的是由三個樂句組成的樂段。[8]三句體雖是一個奇數類、看似不完整的樂段形式,但由于樂段內部的多種旋律發(fā)展手法,使非規(guī)整的三句體呈現出規(guī)整且完整的結構形式。在中國傳統音樂中,比起較規(guī)整的二句體、四句體的樂段,非規(guī)整的三句體的樂段較為少見。但桑植民歌中的三句體卻大量存在,在中國民歌中可謂獨樹一幟。主要有貫穿發(fā)展型三句體、重復引申式三句體兩種類型。
(一)貫穿發(fā)展型三句體
貫穿發(fā)展型三句體,指的是三個樂句之間沒有直接的重復、衍展關系,形成自由展開式的樂段。[9]如[譜例4]。
《捉雞》為一首五聲羽調式歌曲。旋律音調由窄音列(首調sol、mi、re;re、do、la;)(見[1]處)、寬化的窄音列(首調sol、re、mi)(見[2]處)、近音列(首調mi、re、do)(見[3]處)三種音列組成。全曲分三個樂句,第一小節(jié)為第一樂句,結束在la音,屬窄音列(re、do、la)的下行。第二小節(jié)為第二樂句,在sol、re、mi三音中來回進行,結束在mi音。第三、四小節(jié)為第三樂句,其中第三小節(jié)用la、do、re三個音作為連接,發(fā)展出第四小節(jié)。整體旋律發(fā)展來看,以窄音列為主貫穿于全曲三個樂句之中,但各樂句之間的旋律音調又沒有明顯的重復、衍展,所以形成了貫穿發(fā)展型三句體。
(二)重復引申式三句體
重復引申式三句體,指的是以第一樂句的材料為基礎,作部分重復,并在重復中進行引申衍展的三句體樂段。[11]如[譜例5]。
《情姐門前一條坡》為五聲徵調式。旋律音調由窄音列(中音la、do、高音re;do、中音la、sol;)(見[1]處)、寬化的窄音列(高音re、中音la、高音do)(見[2]處)、近音列(高音do、re、mi)(見[3]處)三種音列組成。全曲分三個樂句,第一樂句為六個小節(jié),第二樂句在此基礎上做變化重復,由6小節(jié)簡化為4小節(jié)。第三樂句在第一樂句基礎上既有窄音列的重復,又有由高音mi、mi、la的進行引申出兩小節(jié)近音列(mi、re、do)的進行,從而擴展為6小節(jié)。整體上形成重復引申式三句體。
四、四句體
四句體樂段,指的是由四個樂句組成的樂段。[13]在桑植民歌中,乃至南方民歌中,四句體都是最為常見的樂段結構形式。桑植民歌中的四句體以起承轉合式四句體、加垛擴充式四句體兩種類型為主。
(一)起承轉合式四句體
起承轉合式四句體是四句體的基本結構形式。如[譜例6]。
《門口掛盞燈》這首歌曲描寫的場景是:半夜間,聽到門外有人路過,不知是匪是兵的忐忑不安,后得知是賀龍軍,這才安了心。民間作曲家也將這樣的不安到安的心理轉變巧妙地對應在了旋律音調的進行上。《門口掛盞燈》為五聲羽調式。旋律音調由近音列(首調sol、si、la)(見[1]處)、窄音列(首調la、sol、mi;sol、mi、re;mi、re、si)(見[2]處)、小音列(首調mi、sol、si)(見[3]處)三種音列組成。全曲在旋律音調上用了偏音si替代正音do,而偏音si所具有的不穩(wěn)定性一方面推動了樂思的發(fā)展,另一方面,也弱化了宮音明亮色彩的特征用以對應不安的心理。整首歌曲由四個樂句構成,第一樂句起,結束在la音。第二樂句承,以la音作為連接,結束在下四度mi音。第三樂句轉,用不穩(wěn)定的偏音si做尾音。第四樂句合,將不穩(wěn)定si 用窄音列(mi、re、si)級進到穩(wěn)定的主音la,使樂思發(fā)展得到完滿結束。整體上形成起承轉合式四句體。
(二)加垛擴充式四句體
加垛擴充式四句體,指的是四個樂句中有一個或兩個樂句含有垛字句,以相同結構的三音列的多次反復來歌唱這些垛字句,使其句幅得以擴充,而構成的四句體樂段。[15]如[譜例7]。
《青布圍裙挑白花》為一個散拍子作品,雖各樂句內部散,但整體結構形式不散,且形成了加垛擴充式四句體結構形式。這首歌曲為五聲徵調式。旋律音調由窄音列(高音do、la、sol;高音re、do、la;la、sol、mi)(見[1]處)、近音列(高音re、mi、do)(見[2]處)、寬音列(sol、la、高音re)(見[3]處)三種音列組成。全曲分四個樂句,分別落在mi音、sol音、sol音、sol音。后三個樂句落音雖相同,但整個樂句起始音、句中旋律進行皆有所差異。而最后都落在sol音,可看作為用窄音列(高音do、la、sol)一次次強化徵類色彩。在第三樂句與第四樂句間,以相同的窄音列(高音do、la、sol)和節(jié)奏型,作漸快的加垛式發(fā)展,從而擴充整個句幅,構成加垛擴充式四句體。
五、五句體
五句體,指的是由五個樂句構成的樂段。[17]桑植民歌中的五句體主要有重復式五句體、加垛式五句體兩種類型。
(一)重復式五句體
重復式五句體,指的是第三、四、五句或第四、五兩句基本上是第一、二或一、二、三句的完全重復或變化重復,形成A+B+A1+B1+B2或A+B+C+A1+B1的結構形式。[18]
桑植民歌中的重復式五句體多以A+B+C+A1+B1的結構形式出現。類似這種結構形式的有《板栗開花一條線》、《太陽出來照白巖》、《小小幺姑愛壞人》等,筆者以具有地域代表性意義的經典作品《馬桑樹兒搭燈臺》為例。見[譜例8]。
《馬桑樹兒搭燈臺》為五聲羽調式。旋律音調由窄音列(首調低音la、中音do、re;re、mi、sol;mi、sol、la)(見[1]處)、寬化的窄音列(首調la、mi、sol;mi、sol、la)(見[2]處)、近音列(首調mi、re、do)(見[3]處)、寬音列(首調re、mi、la)(見[4]處)四種音列組成。全曲分五個樂句,樂句間運用了魚咬尾的形式作為旋律發(fā)展手法。魚咬尾又叫“頂真格”,即下一樂句的第一個音與上一樂句的最后一個音是同音,或者下一樂句的開頭與上一樂句的最后兩、三個音相同。這首曲子,第一樂句結束在寬化的窄音列(la、mi、sol),第二樂句緊咬la、mi、sol,結束于低音la、do,第三樂句同樣以低音la、do開始,同理第四樂句咬第三樂句的尾低音la、do,第五句咬第四句的尾la、mi、sol。這種類似連鎖式的發(fā)展手法,給人一種連綿不斷的感覺,很適用于表達纏綿之情。從整體結構和音樂材料上看,第一、二樂句為基礎,第三樂句為第一樂句的頭加第二樂句的尾,第四、五樂句為第一、二樂句的變化重復,整體上形成了重復式五句體。
(二)加垛式五句體
加垛式五句體,指的是在五個樂句的某一樂句或某兩個樂句中出現同一結構詞組的堆壘,與之相適應的旋律也出現同一音型的多次反復,使該樂句篇幅得以擴充。[20]如[譜例9]。
《郎在高山唱山歌》是一首五聲徵調式歌曲。旋律音調由窄音列(高音sol、mi、re;do、中音la、sol;sol、la、高音do)(見[1]處)、寬化的窄音列(sol、mi、la)(見[2]處)、超寬音列(sol、高音mi、中音la)(見[3]處)、近音列(高音re、mi、do)(見[4]處)四種音列組成。全曲分五個樂句,第一樂句音域跨度較大,先以中音sol平穩(wěn)進行,然后直接八度跳進到高音sol,最后結束在帶下滑音記號的高音re。第二樂句以波浪式進行結束在中音sol。第三樂句以窄音列(sol、la、高音do)做旋律發(fā)展,結束在高音do。第四樂句以短小的三拍半結束在高音do,緊接著以一個窄音列(sol、la、高音do)和前八后十六、二八節(jié)奏作為基本的旋律型,做由快到慢的加垛式發(fā)展,共6小節(jié),最后第五樂句以窄音列(高音do、la、sol)下行進行到主音sol。第四、五兩個樂句之間的加垛式發(fā)展使得較為短小的兩個樂句的篇幅得以大大擴充,從而整體上形成加垛式五句體。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形式豐富多樣的桑植民歌,有著鮮明的曲體結構與旋律音調特征:
1.桑植民歌多為上下式二句體單樂段,并以此為基礎,通過重復、變化重復、引申、擴充等不同發(fā)展手法,生發(fā)出多種類型的曲體結構形式。
2.相對于二、四句體而言,一、三、五等奇數句體的曲體結構形式在桑植民歌中雖然不是最為突出的形式,卻也有著為數不少的曲目,且富有民族性與地域性色彩,具有別樣的審美特征。
3.構成桑植民歌旋律音調的核心音列是由“大二度+小三度”形成的窄音列(re、do、低音la;中音do、低音la、sol),它們分別具有徵類色彩和羽類色彩。由于桑植位于江漢色彩區(qū)與湘色彩區(qū)的中間地帶,民歌的風格表現出兩個色彩區(qū)共同影響的特點。因此,在桑植民歌中,常見混入羽類旋律音調的徵調式作品。
4.桑植民歌均為五聲調式,雖在部分作品中出現偏音↑fa、si,構成了七聲音階,但偏音都是作為經過音或輔助音,并沒有對調式造成影響,仍屬“七音奉五音”。
5.桑植民歌的樂句之間多以同音或同一個三音列銜接。整體上,旋律呈級進式的下行。通常,樂句結束音也以級進式的下行為主,且沒有長大篇幅的拖腔,以干凈利落的形式完滿結束。
注釋:
[1]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10頁。
[2]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9頁。
[3]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12頁。
[4]同[1],第215頁。
[5]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8頁。
[6]同[1],第219頁。
[7]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7頁。
[8]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24頁。
[9]同[2],第226頁。
[10]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97頁。
[11]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25頁。
[12]徐旸,齊柏平:《中國土家族民歌調查及其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7月,第322頁。
[13]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27頁。
[14]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200頁。
[15]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34頁。
[16]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3頁。
[17]同[1],第236頁。
[18]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36頁。
[19]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7頁。
[20]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5月,第240頁。
[21]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年10月,第1171頁。
參考文獻:
[1]《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南卷(下)[M].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4.
[2]王耀華.論“腔音列”(上)[J].音樂研究,2009,(01).
[3]王耀華.論“腔音列”(下)[J].音樂研究,2009,(02).
[4]徐旸,齊柏平.中國土家族民歌調查及其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5]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