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申
(河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24)
關于《尉繚子》的作者以及其成書時代的問題,《漢志》以降至于隋,學者皆無明說?!段究澴印纷钤缫娭凇稘h書?藝文志》,《漢志》中著錄有兩部《尉繚》,一部歸為兵形勢家類,計有三十一篇;另一部列在雜家類,二十九篇。今本《尉繚子》源于宋代《武經(jīng)七書》本,只有五卷二十四篇,篇數(shù)與卷數(shù)均不相符于《漢志》中著錄的兵形勢家或雜家《尉繚》的卷數(shù)和篇數(shù)。故而對于今本《尉繚子》當屬于《漢志》里著錄的兵形勢家還是雜家的問題,學界多有討論,但歷來說法不一,未有定論。
縱觀已有的研究成果,可以整理出以下8 種主要的觀點:
1.何法周共發(fā)表過四篇有關的論文:《尉繚子初探》、《再論尉繚子》、《尉繚子補正》、《尉繚子與互著法—三論尉繚子》。其主要觀點是認為《群書治要》所見《尉繚子》是原雜家本,竹簡本和宋《武經(jīng)七書》本是原《漢志》中的兵家本《尉繚》。
2.鐘兆華《關于尉繚子某些問題的商榷》認為《尉繚子》原本是兩本著作,一部是兵家,一部是雜家。
3.張烈《關于尉繚子的著錄和成書》認為今本是原《漢志》中所著錄的雜家《尉繚》。
4.龔留柱《尉繚子考辨》認為今本《尉繚子》是原兵家、雜家兩個殘本《尉繚》的合編,其中前十二篇屬于雜家,后十二篇是兵家。
5.徐勇《尉繚子的成書、著錄及其相關問題》指出《尉繚子》并非是一部完整的著作,而是由尉繚及其弟子在不同時期寫成的作品合編,散佚之后的剩余部分又合成了今本《尉繚子》。
6.李桂生《兵家尉繚與雜家尉繚關系新探》認為戰(zhàn)國古本《尉繚》經(jīng)過秦漢時期的增益形成了雜家、兵家兩種本子,在后世的流傳中兵家亡佚而雜家獨有。
7.徐召勛《學點目錄學》認為《漢志》中的雜家、兵家《尉繚》是同一部書,之所以《漢志》將其分別著錄在雜、兵兩家是因為用的是“互著法”。
8.袁宗廟《尉繚子時代考》指出雜家《尉繚》的撰者當另是一人,非兵家秦始皇時之尉繚。
以上8 種觀點雖然各有其主要論據(jù),卻又各有疏漏,仍有著商榷的余地。第一種觀點僅以篇數(shù)、篇名及文字風格的小異就將竹簡本當做是雜家《尉繚》,宋《武經(jīng)七書》本看作兵家,還是值得重新斟酌和考證的。根據(jù)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發(fā)表的竹簡本《尉繚子》釋文時前言所說,簡本《兵令》篇是不分上下的。那么,怎能可以據(jù)此推斷出《漢志》中雜家29 篇與兵家31 篇是由《兵令》上下、《兵教》上下分合而成的呢?
第二種觀點,認為雜家《尉繚》亡佚于隋代之前。魏徵等收入《群書治要》的《尉繚子》,《隋志》著錄于雜家、五代劉昫修撰的《舊唐書》、歐陽修等修撰的《新唐書》亦將其收錄于雜家。那么,這些列于雜家的《尉繚子》又作何解釋?《太平御覽》等書也引用過明顯不屬于兵家的語句,雜家著錄引用于唐宋幾百年間又如何說通?
第三種觀點含義較為模糊,令人費解。認為今本《尉繚子》實際上是原《漢志》里的雜家《尉繚》,且一直到隋唐還是如此,是宋以降才將其改隸為兵書。此說自有可能,然而卻無證據(jù)與根據(jù)。在論文第一節(jié)前一部分張烈論證了《尉繚子》這部兵書當是《漢志》所著錄的雜家類,下半部卻一再改口稱之為是一部“雜家”的兵書??梢娝仓澜癖緯兄饕撌龅倪€是兵事內(nèi)容。
第四種觀點言今本是古兵家與雜家兩殘本《尉繚》的合編。這種觀點雖是一種可能,但卻未能解釋《隋書》、《舊唐書》、《新唐書》均將《尉繚子》著錄在雜家而卻在《宋史》后才將其改錄在兵家的原因。
第五種觀點似乎用了過多的揣測之詞,為了說明家派的問題,將性質(zhì)不同的兩部書合成為了一部,因此非常牽強。故而只是一種可能的推測,并不能成為研究該書著錄問題的依據(jù)。
第六種觀點與第五種觀點相似?!妒酚洝烦蓵嗲貎H百余年,且記載秦始皇與尉繚語甚詳,但《史記》中卻無秦國尉繚著述該書的只言片語,且其進言與兵事毫無關系,從側面說明了兵家《尉繚》的作者當是梁惠王時尉繚所作。秦國祚短暫,又經(jīng)焚書之禍,有秦一代流傳與增益不大可能。從簡本不避漢初諸帝名諱的角度來看,漢初所見兵家亦當是戰(zhàn)國古本之流傳,宋后《尉繚子》成名,更無增益附會之可能。與第五種觀點一樣,在無充分且明確論據(jù)的情況下硬是把兩部書合在一起,然后又拆分成兩部分,乃是過多揣度與推測。
第七種觀點李桂生在《兵家尉繚與雜家尉繚關系新探》已有了較好的解釋,故本文不再贅述。
第八種觀點的論證還有不少的漏洞。如尉繚若是梁惠王時人,必定會受到重用,必定名垂青史。這只是建立在假設之上,并無真實的依據(jù),此其一?!疤鞎r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等句固然見于《孟子》,但此言亦多見于同時代著述之中,可見是其時流行之習語,其時人物自可人人采用,并無限制,此其二。明人余邵魚《列國志傳》只是小說作品,若以此為論據(jù),難以服眾,此其三。
兵形勢家,是班固在《漢書》中對兵家學派著作性質(zhì)的分類,計有十一部,《尉繚子》是現(xiàn)今所見的唯一一部的兵形勢家類兵書,余皆亡佚。對該書的著錄問題進行研究,今本《尉繚子》究竟是否就是班固在《漢志》中所列的兵家《尉繚》,那么今本是否反映了其“兵形勢”特色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考察方面。
所謂“兵形勢”,班固在《漢志》中有著明確的定義:“形勢者,雷動風舉,后發(fā)而先至,離合背鄉(xiāng),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庇纱丝芍?,“雷動風舉”是言軍隊兵鋒之盛;“后發(fā)而先至”形容了軍隊行軍之迅速;“離合背鄉(xiāng)”肯定了軍隊的機動能力之高;“變化無?!辟潛P了戰(zhàn)術策略變化之巧妙;“以輕疾制敵者也”描繪了速戰(zhàn)速決的軍事思想??v觀《尉繚子》,兵形勢的軍事理論論述與實際運用貫穿其中。
首先,書中多次提到了“威制天下”、“威加天下”、“天下無敵”等以天下為目標對象的語句,其王霸之氣側漏,稱雄天下之意昭然,“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盵1]不僅從雷動風舉的表意更從其深意上完美的詮釋了其軍事思想的盛兵之威。其次,許多認為今本是原雜家《尉繚》的學者多以今本后十二篇為軍令作為其論據(jù),但恰恰是在這些軍令篇中就有許多是對兵形勢的論述。如《勒卒令》規(guī)定了軍隊行軍的旗鼓號令的制度與指揮問題,“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鈴,傳令也。旗,麾之左則左,麾之右則右。奇兵則反是。一鼓一擊而左,一鼓一擊而右。一步一鼓,步鼓也。十步一鼓,趨鼓也 ”;《經(jīng)卒令》系統(tǒng)論述了以章、羽等標志區(qū)分隊列戰(zhàn)陣的方法;《踵軍令》則對軍隊的作戰(zhàn)行軍進行了全方位排兵布陣,“鼓行交斗,則前行進為犯難,后行進為辱眾。逾五行而前者有賞,逾五行而后者有誅。所以知進退先后,吏卒之功也。故曰:‘鼓之,前如雷霆,動如風雨,莫敢當其前,莫敢躡其后。’言有經(jīng)也?!痹俅危凇豆唷菲?,尉繚對“離合背鄉(xiāng)”這一為兵形勢家所推崇的兵貴神速思想也有著精辟的論述,“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敵境。卒聚將至,深入其地,錯絕其道,棲其大城大邑,使之登城逼危,男女數(shù)重,各逼地形,而攻要塞”。毫無疑問,集中兵力,行軍迅速,進攻敏捷,兵鋒神速之下又有何敵不克!再則,“變化無?!保谙惹乇鴷幸灿兄涔餐?、一般性的特點,這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在《尉繚子》一書中主要表現(xiàn)為戰(zhàn)術的多樣性變化:在作戰(zhàn)總原則方面,“攻在于意表,守在于外飾”[2],即攻勢作戰(zhàn)要出敵意料,防御作戰(zhàn)則在于巧妙的偽裝;在作戰(zhàn)指導方面,要注意“奇正”的互相配合,《勒卒令》指出“正兵貴先,奇兵貴后,或先貨后,制敵者也”,另一方面還要廣施權變,用以欺騙和迷惑敵人,《戰(zhàn)權》篇“戰(zhàn)權在乎道之所極。有者無之,無者有之,安所信之”;最后,兵形勢家推崇輕疾制敵的主要原因還是看到了戰(zhàn)爭對于國家經(jīng)濟嚴重破壞的消極影響。輕疾制敵,顧名思義,是在輕兵疾戰(zhàn)的基礎上升華成的速戰(zhàn)速決的作戰(zhàn)指導原則?!稇?zhàn)威》篇載:“止如堵墻,動如風雨”,進而以雷霆之迅速“發(fā)之如鳥擊,如赴千仞之溪”,乃至“高山陵之,水深絕之。”
全書中這些反映兵形勢家特點的論述都充分說明,今本《尉繚子》不僅不像有些學者所說的迥異于《漢志》中所說的兵形勢家一類的議論,更不像有些學者說的后十二篇只是單純的軍令,當是源于戰(zhàn)國古本兵家的《尉繚》。
班固《漢書?藝文志》著錄有《尉繚》兩部,一部列于兵形勢家,計三十一篇,下無注;另一部列于雜家類,二十九篇,下自注“六國時。”唐人顏師古《漢書注》引劉向別錄言“繚為商君學。”可見顏師古認為此部《尉繚》是屬于雜家類的。
對于該書的作者及其年代問題,學界至今爭論紛說的原因在于,現(xiàn)有史料中并無梁惠王時期尉繚的記載,而《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卻有一段較為詳細的記載,始皇帝十年(前237 年),“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宋以降,疑古風氣轉激,截至清季,學者推波助瀾,以致其書真?zhèn)尉挂差H受質(zhì)疑。1972 年山東臨沂縣銀雀山漢墓出土了大量西漢早期的兵書竹簡,從書的風格以及不避漢初諸帝“邦”、“盈”、“恒”、“啟”、“徹”等名諱上來看,這批竹簡至晚成書應是秦漢之際。
從該書顯示身份的語句、時代特點、時間年表、戰(zhàn)爭規(guī)模等方面來看,今本《尉繚子》應是梁惠王時尉繚的著述無疑。通過對比班固對兵形勢家的定義以及考察今本《尉繚子》的兵形勢特色,我們今天所見到的這部先秦兵書應當就是《漢志》里所說的兵家《尉繚》,是梁惠王時尉繚的著述。至于如有些學者所言,觀梁惠王時歷史并無尉繚此人記載的問題,通過對今本的考察,該書作者尉繚可能是效力于魏軍軍中的中下級軍吏,原因有三:
首先,書中作者多次提到了吳起與秦戰(zhàn)并頌揚吳起,也說明《尉繚子》一書不可能是秦始皇時的尉繚所作,而是梁惠王時的尉繚所作。 此外,書中《武議》篇中一則小故事,“吳起與秦戰(zhàn),未合,一夫不勝其勇,前獲雙首還。吳起立斬之。軍吏諫曰:‘此材士也,不可斬?!唬骸氖縿t是矣,非吾令也?!瘮刂!闭Z言生動真實,陣前對答記載詳細,很可能就是當時的在場之人。后吳起出走楚國,其部將韜略抱負無法施展,受到“世將”排擠也就不令人意外了。其次,作者深知魏軍軍令、軍制與“世將”的無能,所以才能針砭時弊的提出相應的改進措施。最后,作者對底層民眾與基層士兵、軍吏的情況也很是了解,更不排除尉繚是一名基層軍吏的可能。
有鑒于此,現(xiàn)有史料對尉繚此人沒有記載也是可以理解且很有可能的,畢竟他的身份不顯不貴,學說也沒有受到當時統(tǒng)治者的重視。而其所著兵書后人以《尉繚》名之,此處之“尉”也并不一定就是作者的姓氏,也可能是其職卑人微,姓不可考,故后人以他所任的官職來命名其兵書。先秦時以官職名人者不乏記載,如《資治通鑒》卷四:“秦尉錯伐魏襄城”。《史記?秦本紀》:“尉斯離與三晉、燕伐齊”。至于是何“尉”,是國尉、都尉還是兵尉則不可考,現(xiàn)僅知魏國時有都尉一職,“戰(zhàn)國縱橫家書,見田并于梁南章:‘今梁中都尉……’?!盵3]蓋今本《尉繚子》著者尉繚職卑人微,其說又不見取于梁惠王,所以史籍無其人記載。
對于雜家《尉繚》一書,班固在《漢志》中只注“六國時”,雖未明確說明是戰(zhàn)國何時,但“六國時”三字表意無非是天下只余六國或山東只余六國,大抵已是距秦進行統(tǒng)一戰(zhàn)爭前后不遠。
唐人李善的《文選》在王桀《懷德》詩下引《尉繚子》文曰:“天子玄冠玄纓也。”《隋書?禮儀志》引其文曰:“天子玄纓,諸侯素纓?!薄短接[》的引述更為完整:“天子玄冠玄纓,諸侯素冠素纓,大夫以下練冠練纓。”除此之外還有唐人徐堅《初學記》卷二四說“又《尉繚子》曰:‘天子宅千畝,諸侯百畝,大夫以下里舍九畝?!边@幾段文字不見于竹簡本、唐《群書治要》、宋《武經(jīng)七書》及以后的《尉繚子》各種版本??梢钥闯?,這幾個例子是講述禮制的,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兵家尤其是兵形勢家著作之中的,但其文既被《尉繚子》所收入,可見至少在唐初魏徵等人編撰《隋書》、《群書治要》之時尚能同時見到這兩種版本的《尉繚子》。此外,《隋志》作《尉繚子》五卷,與今本卷數(shù)同,眾所周知唐初時已知《尉繚子》有所亡佚,而以上這兩例被引作他處的文字沒有被當時的編者收入到《尉繚子》中,可見當時《隋書》、《群書治要》等書的著者在編書時顯然是經(jīng)過了一番斟酌和考證的。
從以上可以看出,《初學記》、《太平御覽》等書中所引《尉繚子》文,不見于竹簡本、唐《治要》及宋《武經(jīng)》本,且內(nèi)容風格與以《武經(jīng)七書》為代表的兵家《尉繚子》相去甚遠。而從其引用時間來看,在唐初時還是能同時見到這兩種本子的《尉繚子》的。
宋初,天下無事,武備廢弛,兵書也一度被列為禁書。但是由于承平既久,將不習兵,恰邊患頻起,防御失利。在此背景下,宋廷不得不倡講武學,講武練兵。據(jù)《類苑》記載,宋嘉祐元年(公元1058 年)四月,有大臣言郭固知曉兵法,故以大理寺丞郭固編校秘閣兵書。元豐二年(公元1079 年),宋神宗詔國子監(jiān)司業(yè)朱服、武學博士何去非校訂《尉繚子》、《孫子兵法》、《吳子》等七部兵書?!段浣?jīng)七書》的頒行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尉繚子》成名流行于宋,元明清三朝的《尉繚子》大都是以此為藍本刊印的,今本也是如此。
《尉繚子》一書首見于《漢書?藝文志》,其后不見著于史書,及至隋唐,《隋志》只列雜家五卷,《舊唐書》、《新唐書》因之,至《崇文總目》方復入兵家類。學界認為,今本《尉繚子》為原《漢志》雜家《尉繚》的主要論據(jù)即是隋唐宋初間史書均將其列在雜家,而《新唐書》是由歐陽修主持修撰的,歐陽修卒于熙寧五年(公元 1072年),距元豐年間頒行《武經(jīng)七書》僅十余年的時間。只有弄清為何隋唐及宋初將《尉繚子》列在雜家這個問題才能真正探清今本《尉繚子》究竟是《漢志》中所列何家的迷霧。
首先,一部著作尤其是一部優(yōu)秀的兵書,其價值必是該書所反映和要解決的主要問題都應當是當時社會的主要或重要矛盾,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實用價值。《尉繚子》一書的中心思想乃是富國強兵,改變“世將”將戰(zhàn)爭勝敗寄托于鬼神、臨陣逃敵與士卒畏戰(zhàn)的情況,訓練出一支敢于作戰(zhàn)、能打勝仗的軍隊。而觀隋及唐初,在府兵制下,軍隊英勇善戰(zhàn),名將輩出,達到了中國古代軍事發(fā)展史上的另一個高峰。安史之亂后,國家內(nèi)外長期混戰(zhàn),雖對于國計民生不益,但對于軍隊來說卻是極為鍛煉的。及至五代宋初,禁軍甲兵之盛,已是近代無比。故而隋唐及宋初間對于《尉繚子》一書,人們看到的并非是它的軍事價值,更多的是從雜家的角度去欣賞它的歷史價值。宋初之后,由于承平既久,以及國家制度上的一些原因,對于戰(zhàn)爭民恐兵畏,勛貴集團腐化墮落嚴重,坐吃空餉役使軍卒如家奴。當國家賴以保護的禁軍也無法承擔保家衛(wèi)國的重任且國家又無法對軍事利益集團進行徹底改革之時,只能不得不從講武練兵抓起,故而在編校各類兵書后,選擇了相對符合實際情況的《尉繚子》等書列入由官方頒行的兵書之中。
其次,從時間上來看,景佑年間(公元1034年~公元1038 年)編纂《崇文總目》;嘉祐六年(公元1061 年)以知曉兵事的官員郭固編校兵書;元豐二年(公元1079 年)以武學博士何去非等校訂《尉繚子》等七部兵書。可見當時將《尉繚子》列入《武經(jīng)七書》是經(jīng)過知兵官員們深思熟慮且有其依據(jù)的,充分說明了列入《武經(jīng)七書》本的《尉繚子》就是原《漢志》中的兵家《尉繚》。至于其篇數(shù)不符以及宋以后不見雜家本著作的問題,其書經(jīng)千年流傳且歷經(jīng)多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亂,書籍散佚并不鮮見,如靖康之變后李清照南渡途中就有兩萬卷書、兩千卷金石拓片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古代書籍流傳多為私家藏書與皇室秘閣珍藏,故戰(zhàn)亂對于書籍的亡佚尤甚。
古書在成書之后的流傳過程中,往往有增益、補充的情況發(fā)生,先秦各家學派的著述大都存在這個問題。通過對《尉繚子》一書的考察和研究,筆者認為,今本雖是戰(zhàn)國古本的兵家《尉繚》,但今本又恐非是一人所作,可能是在梁惠王時的尉繚著書后,在秦漢以及后世的流傳中,經(jīng)過增衍以及宋代編修時為了突出兵家內(nèi)容的挑選與刪減,才形成了現(xiàn)在所見的《尉繚子》兵書。這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得到論證:
首先,從內(nèi)容的重復來看?!段究澴印啡珪昂笞h論多有重復,前前后后重復過于明顯,有的甚至是一字不差,如《攻權》篇“求敵若求亡子,擊敵若救溺人”與《勒卒令》中“求敵若求亡子”完全一樣;有的是相鄰篇章中即有完全相同處,如《武議》篇“農(nóng)不離其田業(yè),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與《將理》篇“農(nóng)無不離其田業(yè),賈無不離其肆宅,士大夫無不離其官府”;有的是內(nèi)容僅幾字之差,如《武議》篇“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古之圣人,謹人事而已”與《戰(zhàn)威》篇“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圣人所貴,人事而已”;還有的是內(nèi)容表達意思幾乎相同的,如《戰(zhàn)威》篇“一曰廟勝之論,二曰受命之論,三曰逾垠之論”與《戰(zhàn)權》篇“高之以廊廟之論,重之以受命之論,銳之以逾垠之論”。凡此種種,還有很多,就不再一一列舉。由此可見,書中議論多處存在重復堆砌、表達意思相同相近的問題,文氣首尾并不連貫。故筆者推斷,今本所見《尉繚子》并非只出于梁惠王時尉繚之手,后世流傳、傳抄中當有增衍的情況。
其次,從內(nèi)容前后的矛盾來看。一部出自于一人之手的著作,其論點、觀點及其中心思想當是一以貫之且相當明確的,但通觀全書,筆者發(fā)現(xiàn)了該書內(nèi)容中幾處嚴重的矛盾之處。第一,書中對商業(yè)的看法前后截然不同,如前文一再強調(diào)國家要“治之以市”,《武議》篇認為“百乘之國,無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并將商賈與士農(nóng)并言,“農(nóng)不離其田業(yè),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但在《原官》篇卻筆鋒直轉,揚言“國無商賈”才是最恰當?shù)闹螄椒?,前后所言自相矛盾,實不像是一人所言。第二,在《武議》篇單篇之中即前后矛盾不知其所言為何。在前篇講述治軍方法時說到“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賞一人而三軍喜者,賞之”,可在篇章結尾處又說道“吳起與秦戰(zhàn),未合,一夫不勝其勇,前獲雙首而還。吳起立斬之。軍吏諫曰:‘此材士也,不可斬?!鹪唬骸氖縿t是也,非吾令也?!瘮刂!奔热粴⒁蝗硕姴幌玻瑸楹芜€殺之呢?前后矛盾,令人不解。第三,眾所周知,軍隊的號令在制度上應當是明確不變的,《勒卒令》說到“重金則退”、“十步一鼓,趨鼓也”,但在《兵教上》卻有著不同的金鼓號令,“低旗則趨”、“金之則退”。按古軍法,不聽金、鼓、旗、號者有誅??墒乔昂笕绱嗣黠@的軍令矛盾又讓士卒何去何從?作為一名軍事家是不可能犯這等低級的錯誤的。由此三點,故而筆者認為今本所見《尉繚子》當非是梁惠王時尉繚一人所作。
銀雀山漢墓竹簡本《尉繚子》的出土,使得長期以來存在的偽書、疑書之說不攻自破,使得我們弄清了《尉繚子》一書的真相。在澄清了“偽托”的疑霧之后,本書的作者以及著錄問題本應該真相大白,但事實上卻并非如此。自竹簡出土及其釋文發(fā)表后,該書作者及其源流問題非但沒有因此得到解決,相反地引起了學界更多的爭論,并且由于新材料的出現(xiàn),許多問題似乎更加復雜化了。關于該書著錄問題的研究,對于進一步考察《尉繚子》這部優(yōu)秀的先秦兵書有著重要的作用與意義,這不僅是研究《尉繚子》一書的基礎和前提,而且也能為研究梁惠王時期的魏國乃至整個戰(zhàn)國中晚期社會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提供重要的參考。
[1]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中國兵書集成(第一冊)[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7.386-387.
[2]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中國兵書集成(第一冊)[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7.382.
[3]繆文遠.七國考訂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