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桂芝
父親是繼父。早年上過私塾,經(jīng)歷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是有著不凡的經(jīng)歷。我們兄弟姊妹六人當中,無一是他親生,但對我們的撫育之恩,卻令我們終生難忘。老大、老二都早早地工作啦,底下的老三、我、老五、老六,都是在父親的期盼中長大。
那年,正如父親所愿,家里的老三考上了大學,至于什么學校、什么專業(yè)都不重要,只要錄取通知書來就意味著已經(jīng)跳出“農(nóng)門”了。八十年代的團場要是誰家孩子考上了大學,全團上下無人不知。在連隊人的眼里一家老少可謂是驕傲,是為全連人爭取的無尚光榮。那時候大家都住在軍營似的大排營房里,連鄰居都會為此感到榮耀。
開學前,連長安排炊事班殺了一頭豬,給家里拿了5公斤肉,在家里大擺了幾桌,父母親為此整天高興得合不攏觜。
當時上學的費用可是個不小的負擔,家里的生活只依靠父母每個月60塊出頭的工資,4個孩子上學,生活是越來越窘迫了,為此父親開了家庭會,決定要妹妹考中專,可以少供養(yǎng)兩年,次年妹妹也考上了。
只隔兩年,這種日子很快就輪到了我,當我上大學的時候,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對于上學的問題,母親一再反對,我開始猶豫了。大學能使我脫離土地,擺脫每天下地干活和拾柴的日子,住進干凈整潔的樓房,和那些城市的人一樣。
父親堅持著,不管多艱難,都會支持我們的學業(yè)。他也會自豪地說:“都爭氣考上了大學,給家里增點光,是別人家多少年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本來早已因病退休的父母親,在家里相繼出現(xiàn)幾個大學生之后,又開始重新承包土地,每當我看見兩位瘦弱的老人蹣跚于田間時,便心如刀絞,淚如泉涌,這就是為人父母的一片心呀!
開學前夕,當我從父親手中接過零零碎碎的毛票時,心像刀割一般,這可是父母親多少個不眠之夜換來的呀!心底暗下決心,到校后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辜負父母的一片期望。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更有一手好文章。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面對窗外無際的星空,我想:父親一定正在伏案耕耘吧。
石河子的冬天天寒地凍。寒假里,我們閑暇之際坐下來寫稿,那年冬天,我發(fā)的稿件比父親多。母親笑道:“你老了,該退休了?!蹦杲畔〉母赣H也說:“年齡大了,精力不足了?!蔽覅s夸父親是寶刀未老,當年可是只字不改的上稿呀!全家洋溢著溫馨,如今這些都已經(jīng)長眠于記憶的長河成為了永恒。
由于常年的勞累,我大學入校一學期,父親就病倒了。記得父親那次到學校去找我,一個人在宿舍樓的門前等了很久,在見到我的一霎那,所有的疲憊和倦怠消失得全無,滿心高興地說家里今年收入還不錯,一切都好,還計劃寫一篇中篇小說《農(nóng)場春秋》,已經(jīng)開始寫了,第一部分基本完成。父親說這話時,滿心是期望、傷感、自豪,在復雜的情感當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一種隱藏的無奈。當我問他跑這么遠有啥事情的時候,父親的眼睛里有一絲憂郁閃過,很快說想到醫(yī)院檢查一下,最近老是胃不太好,估計是胃炎犯了。
我?guī)е赣H去醫(yī)院,在診療室里醫(yī)生單獨問了我?guī)讉€問題,叫下個星期來取活檢化驗單,需要確診。
醫(yī)生的談話不亞于晴天霹靂,胃癌晚期。長時間以來他卻一直在堅持,堅持用一種大愛,為我們奉獻。對父親的愛,我無以言表。父親一再堅持,說家里太忙,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當天就要離開。班車啟動的一霎那,我淚流滿面,這就是我的父親,我偉大的父親。
放假了,我走過那道土路,回到家里。見父親半躺在床上,臉上卻始終帶著微笑。我有些支吾地問:“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吃飯還行不?”父親說:“我這是老毛病了,幾十年來年年發(fā)作,等開春可以下地,就什么病都好了?!毕胫赣H的言辭,看著舔著鍋底的火苗,紅紅的,映得我心底陣痛。
母親蒸的饅頭出鍋了,開鍋時的熱騰騰的清香,我忍不住地嗅嗅,翕動著嘴。我拿起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遞給父親,父親眼里充滿喜悅,接過熱饃高興地說:“我也嘗嘗鮮?!蹦菚r,我并不知道父親病情的嚴重程度,已經(jīng)好幾天不能進食了,只是在我回來的時候才強打精神和笑容。
每天太陽初升時,父親都會拄著拐杖走出家門,眺望遠方。偶爾還會拉起京胡唱上兩嗓子,但發(fā)出的聲音已經(jīng)很微弱了,我和母親都知道,這是父親最痛苦的時刻,借此來減輕身體的疼痛,我想,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太久了??粗赣H日漸消瘦的身軀,在我一再堅持之下,父親住進了團場醫(yī)院。那時候的醫(yī)療條件相當簡陋,就是這樣,在生命最后時刻,還在為我們的學費費盡心機,為節(jié)省一瓶藥錢主動提出停藥,為了我們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做最后的努力和付出。
這就是我的繼父,我們永遠的父親!一個老軍墾戰(zhàn)士,就這樣為家庭、為孩子、為團場默默地奉獻了自己的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