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方煜
[作者通聯(lián):浙江臨海市臺州中學]
今年是浙江卷近十年來首次在命題上有重大改變的一年,這改變主要體現(xiàn)在考查能力上。針對2005年以前考生不關注社會、不關注生活、不關注自我、動輒以古人古事話辭為特點的套話作文滿天飛的情況,浙江卷率先提出了打擊套話作文、關注“我”的理念與主張,但隨著近年來對“小我”的關注,那種“秋雨體”“于丹體”等心靈雞湯式的文章大行其道,學生變得不會議論,不會分析。命題專家認為,這種走小清新道路、重情感抒發(fā)的感性思維,對學生的成長來說,并非必須。相反地,理性與思辯能力,考生終生有用,而這恰好是當前人才培養(yǎng)中最稀缺的。
為此,今年浙江卷在命題上作了扭轉,以側重論述的文字考查學生的寫作能力,評判的重點放在學生理性思辯能力的表現(xiàn)上,即引導學生能夠?qū)δ硞€問題或某種現(xiàn)象作深入的剖析,展開分析、拓展、深化、引申、總結等工作,以體現(xiàn)思維的廣度與深度,讓考生明白不但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按陶然教授的說法,概而言之,這種命題主要有三種導向:
1、考察考生的基本論證能力,這種論證并非要求完全學術化,走高端化道路,而是能寫大綱規(guī)定的論述類文章。
2、引導學生注重理性思辯能力,最近十年,偏感性的文章走到極端,而原先強調(diào)的真情實感的評判,對閱卷老師而言也是個困難。強調(diào)理性,一定程度上排除了感性色彩與主觀性,而限定了這種偏向理性條件的作文,與考場作文的內(nèi)涵——螺絲殼里做道場的傾向是一致的。這種通過虛擬情境的設置,讓學生分析現(xiàn)象背后的邏輯,更能見出考生作文的邏輯能力與思辯性。
3、更能考察考生閱讀的廣度與深度,借以引導中學作文教學,能有效地扭轉目前存在的三大弊端:
一是文體雜糅,由于一段時期的文體自選,致使不少學生到大學、社會后所寫的作文完全無用,最基本的論述類文章根本不會寫。
二是不要將精力放在所謂的采點上,應更多將精力放在更寬泛的表達能力,主要是論證、分析、演繹等能力上。
三是材料是否平庸無所謂,關鍵是看如何分析,就好像眼前一堆積木,最關鍵的是怎么搭配這些積木。
確實,從今年閱卷來看,大部分考生在這方面做得不夠理想,大多停留在問題的表面,僅羅列一些材料,或者運用事先準備的材料,主要是作者生平式的介紹,未結合題意作深入并扣題的分析,有套話作文的痕跡。閱卷專家組倡導,我們在作文中要養(yǎng)成一種理性思維的習慣,讓自己逐步進行歸納、演繹、對比、分析、推理,形成一種獨特的論述范式,一步步引領閱讀者進入到自己的文章,與之進行溝通、交流,進而讀出其豐富的思想,讓思維走向清晰、縝密。
從得分情況來看,寫得好的考生主要有幾種情況:一是飽讀詩書,視野豐富,底蘊豐厚;二是很有思想,目光犀利,立論深刻;三是角度獨特,或站在文化發(fā)展,或站在接受美學,或站在比較文學,或站在文藝批評學等高度認識,站得高,看得遠,初步具備學術水平。而失誤文集中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相當部分考生只會舉例,不懂分析,不會推理演繹,看問題較膚淺;二是學生的結論偏頗、偏激、片面,缺少辯證思維,或邏輯混亂,思維不清晰,不連續(xù)等。
針對學生寫作情況,專家組一再重申,能否有效證明一個觀點,讓讀者心悅誠服,這是一篇論述類文章成功與否的重要標志,當然也是我們判分的重要依據(jù)。
浙江作文的這種轉向,如一股涌動的春潮,盡管來得晚了些,但在各界媒體及中學師生的推動之下,相信會對今后浙江乃至全國的教學,產(chǎn)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針對這種轉向,我們該如何應對?我們應如何讓自己的思辯色彩濃烈些?如何才能體現(xiàn)專家組一再倡導的理性思維?筆者結合今年的閱卷實際以為,要做好兩方面工作。
關于敘述
議論文不同于記敘文,其記敘的成分應當?shù)?,到非記敘不可,才簡單交待一下。對于一些非重點的內(nèi)容,盡可能通過簡略的記敘來實現(xiàn)。這種“簡略”的記敘,筆者以為,有這兩種情況:
一是概敘
概敘就是概括敘述,對于如何概括,不同的標準有不同的要求,這里說的概敘指的是十幾字甚至幾字就概括一些事情、一些細節(jié),借以為自己的議論分析服務,換言之,敘述是輔,議論是主。不妨看高分作文《心顯于行》中的幾段文字:
民間有句古話,常言“字如其人”,從一筆一畫、一個頓筆,一個側鋒處,字里行間,能體味出其人心境之變化,莊子和王陽明都在其文章中闡述過“天人合一”之道義,即是一種相由心生。就像川端康成筆下的日本舞妓,即使粉飾了再多的妝束,也能從其步態(tài)、舞姿中讀出其年齡,甚至其近來的心情、境遇。
也有人說:“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边@種情況當然也是存在的。如若觀一人之一字便能品出其人之心無異是片面之言,過于武斷而成無稽之談。像與一個相處許久,尚難知其本心,更何況只見其留下的只言片語?但大量的作品中,再怎么攻于心計的人也會露出些許端倪,無論心慈面善之作者寫出多少激進的文字,他人終會了解其溫文爾雅之可愛。
這里短短的兩段文字,運用了大量的事例,而這種事例是靠一些概敘性的細節(jié)呈現(xiàn)的: “一筆一畫”“一個頓筆”“一個側鋒處”“字里行間”“莊子和王陽明”的“天人合一”“川端康成筆下的日本舞妓”“步態(tài)、舞姿”“年齡”“心情、境遇”“只言片語”“攻于心計的人”“慈面善之作者”“溫文爾雅之可愛”……這種概敘,一方面為議論分析服務;另一方面,又使得文章的內(nèi)容充實,血肉豐滿,增加了文章的感染力。
二是評敘
所謂評敘,指的是作者以評論、分析的方式帶出記敘,議論與敘述往往如水乳交融般密不可分。不妨也看《雨落花蕊,甘苦各現(xiàn)》的幾段文字:
言為心聲,文如其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忠實地表達著自己與內(nèi)在世界的一致。
然而這種一致的自洽性是可以作偽的。古今中外,沽名釣譽者甚多,虛情假意者亦不乏,然而此高雅非真脫俗,只是扯著喉嚨模仿他人。灼眼之下,東施之態(tài),邯鄲之姿,便一目了然了。
胡蘭成與汪精衛(wèi),都是舊中國深負文才之士,前者惹張愛玲的青眼。后者也是留洋海外,為文置洌。然而在他們叛國之前,并非沒有行為與文章中的表現(xiàn),如同王維的輞川之作,看似清遠超然,實則渴慕朝野,其高雅之真假,若與魯迅的話、倪瞻的畫相比便一目了然??梢哉f,作品格調(diào)趣味與作者人品性格看似的背離,實則虛偽的矯飾,經(jīng)不起推敲與比較。
與大多數(shù)考生先舉例,再簡單分析的程式不同,這位考生以自己的論述帶出素材,素材呈現(xiàn)出高度的概括性,如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東施之態(tài)”“邯鄲之姿”“王維的輞川之作”“魯迅的話、倪瞻的畫”等句子,若不仔細辯讀,根本沒有注意到作者在運用素材。這種融合使得素材自覺依附于作者的思維,由思維的轉動自然帶出,使得文章論說的色彩更為純粹,更具有了一種理性的思辯色彩。
關于思維
思維是學生對素材進行推理演繹等工作的內(nèi)在程式,是架設在某一事物和其他與之相似、相反或有某種聯(lián)系的各種事物之間的橋梁,是理性思辯能力的重要保證。對于高中生來說,常用的思維方式有以下幾種:
比喻的思維
指的是性質(zhì)上相似的事物形成的思維活動。如由蓮花想到出污泥而不染,由梅花想到堅貞,由茶香想到高雅潔凈,等等。清·惲格《甌香館畫跋》這樣形容春夏秋冬: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妝,冬山如睡。郭熙對此作了這樣的解釋:把山看作美人,春山如美人淡妝而笑,夏山如美人濃妝而艷麗,秋山明凈如美人的明妝,冬山慘淡如睡美人。
如一篇《文字是一面鏡子》的滿分作文,就是運用比喻思維的典范之作。文章的中心比喻“文字是一面鏡子”,這面鏡子折射出靈魂深處的本真,一如海子,厭惡一切外在的枷鎖。說到海子,作者也有一句精彩的比喻:他在鐵軌上將他所有的文字與詩句綻放成了一朵血色的花。這個意象鮮明刺目,寫出了海子一生的絢麗與凄美,突出了海子留給世人的深刻記憶。而“文字只是一面扭曲的哈哈鏡”的比喻,則對各種類型的作家作了形象的歸納,精當而簡潔。結尾“一汪清澈的湖水”再用比喻,暗扣標題,使得文章余音裊裊,文有韻味。
對比的思維
指事物之間不同特點形成的思維活動。如由苦想到甜,由黑想到白,由憤怒想到高興,等等。這種聯(lián)想是往往就兩種事物或一種事物的兩個方面進行對比,以突出所表現(xiàn)事物的性質(zhì)、特點等。如一篇題為《格調(diào)相扣,人體相彰》的高分作文,運用了多重對比:父輩童年對知識的追求中散發(fā)著醇香,現(xiàn)實中的人們卻越來越多地追求物質(zhì),作家也愈來愈多地追求市場與營銷,這是事例的對比。文化應當是心靈的回歸,而非金錢的沉醉;文章本是精神財富,卻被用作換取物質(zhì)的籌碼,這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對比。只有寫入自我的文章才是真正的文章,沾滿銅臭的文章遲早會被陶汰,這是觀點的對比?!斑@里所言要追尋自我人品的融入,并非舍棄他人的思維精華而不顧,也并非讓我們在今后閱讀中對作者進行全盤否定”,這是態(tài)度的對比……文章運用各種層面的對比,演繹了自己思維的嚴密,很好地突出了自己的觀點。
因果的思維
這種思維主要通過因果思維互推,即由原因想到結果,或由結果想到原因的思維方法。古詩“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都是這種思維運用的典型。我們來看被譽為今年浙江卷“最有底蘊文章”中的的一段文字:
冷眼旁觀,《被禁錮的苦惱》中朱沃什·切瓦夫執(zhí)借鷹隼雙目,銳意指出集權時代俄羅斯作家淪為“夜鶯群像”,文骨分崩離析,人格成為悲劇附庸;縱觀中國文脈史,沈括著《夢溪筆談》,可謂等身煌煌,但卻在政壇迷霧中墮落朽垮,鬻聲于物,為蘇軾的坎坷仕途復添艱險。究其根源,這些作者并非將心魂血肉潛入文章;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將文字作為可恥的工具,即雅克·巴爾贊《從黎明到衰落》中指摘的“橫態(tài)木偶”。毫無敬畏,毫無熱忱,毫無神圣與崇高,他們就像敏銳而貪婪的漁夫,慢慢拉起漁網(wǎng),渴望從虛空中找出某種寶物。文章為其操縱奴役,其本身復為功名利祿嘲弄把玩,果真是莫大的諷刺與侮辱。
——節(jié)選自浙江省滿分作文《輕嗅文骨的芬芳》
作者先列舉了中外文骨離析、人格缺失的現(xiàn)象,進而以“究其原因”領起,由表及里,挖掘“夜鶯群像”的根源,是一些作者的“毫無敬畏”“毫無神圣與崇高”,為功名利祿奴役,可謂是洞悉作品、燭照人性的典范,寫得深刻而厚實。
假設的思維
這種思維即根據(jù)已有的事物和經(jīng)驗假定和設想可能發(fā)生的事。運用這種思維,可使論述或說明的道理更加深入。以浙江省第一篇滿分作文的《似曾相識燕歸來》為例:
所以,否認是作家還是平凡人,一旦拿著筆寫下字,就相當于把自己的思維、人格的一部分展現(xiàn)出來,而歷史洪流可以湮沒人的生理性存在,卻永遠無法改變?nèi)说乃枷氪嬖?,那么文字便是傳遞思考與精神的最好載體,即使手稿丟失,復本重印,一個人留在文章中深層次能的精華卻會在時間的積淀下長盛不衰。哪怕他故意戲弄人世,隱藏自我,句式可以轉換,語氣可能顛覆,但墨字中埋藏的個性和獨有的特點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表露出來,值得我們玩味深思?;蛟S我們可以這樣想,大師大多在時間上離我們遙遠,如果沒有這些可以彰顯其風骨的經(jīng)典之作,他們又怎能令我們無端欽慕?“似曾相識”的絕不只是表達方式,而包括一個人的血的烙印,思想的高度,思考的方式及其獨特的“掌紋”。
文章先論述作品就是自己的思維、人格的一部分展現(xiàn)出來,文字便是傳遞思考與精神的最好載體,并以三個詞語作了三個角度的假設:一是“哪怕”:哪怕他故意戲弄人世,隱藏自我,但句式、語氣改變不了墨字中埋藏的個性和獨有的特點;二是“或許”:或許我們可以這樣想,說明這種個性不會隨著時間的久遠而消減半分;三是“如果”:如果沒有這些可以彰顯其風骨的經(jīng)典之作,說明這個作家的獨特印記正是作家思想的高度、思考的方式的體現(xiàn),是作家的獨特的“掌紋”。三個層面的假設,將自己的觀點引向了全面、理性、深刻、辯證,這在當今的考生中是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