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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軍抗戰(zhàn)老兵口述:滇西大反攻

2015-08-12 09:29付鑫鑫
大江南北 2015年3期
關鍵詞:滇西遠征軍鳳山

本刊特約記者鄭蔚 付鑫鑫

國軍抗戰(zhàn)老兵口述:滇西大反攻

本刊特約記者鄭蔚付鑫鑫

騰沖國殤墓園中國遠征軍名錄墻(付鑫鑫攝)

橫渡怒江   國軍遠征收失土

71年前,1944年5月11日,“傍晚時分,一輪朗月高懸高黎貢山巔之上,幽深的怒江峽谷景色在月光映照下頗為壯觀。此時,數(shù)萬將士自東岸悄然下至深谷,來到奔騰的怒江邊。在17名美國工兵顧問督導下,遠征軍工兵部隊利用美式橡皮舟和小木船,在怒江旋滾的激流中開始渡送主力部隊過江”,這是滇西抗戰(zhàn)軍史專家余戈描述的滇西大反攻開始之夜。

在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zhàn)之中,滇西大反攻是中國軍隊首次收復失地的戰(zhàn)略進攻之戰(zhàn)。

中國遠征軍的這場反擊,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場上的重要一仗,給了日本侵略軍沉重的打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亞洲戰(zhàn)場上,日軍承認的三次被中國軍隊全殲的戰(zhàn)役,就有兩次發(fā)生在這場滇西大反攻中。松山和騰沖,成為侵略者的夢魘之地。

遠征軍第20集團軍橫渡怒江后,仰攻高黎貢山,血戰(zhàn)南齋公房、北齋公房,9月14日圍殲騰沖之敵;第11集團軍6月1日攻過惠通橋,9月7日全殲松山之敵;11月3日將日軍“龍部隊”埋葬在龍陵;11月30日乘勝追擊占領芒市……

時光雖已遠去,但71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卻不能忘記。忘戰(zhàn)必危,正因為我們熱愛和平,才必須記住真實的戰(zhàn)爭。

1945年1月20日,滇西戰(zhàn)役完全收復失土,共擊斃、俘虜日軍21000余人,中國遠征軍傷亡、失蹤64000余人。其中,騰沖戰(zhàn)役殲敵6000余人,遠征軍傷亡官兵17000余人。

滄海桑田,71年后,我們踏上曾經(jīng)的焦土之城,探訪幸存的遠征軍將士,傾聽他們講述戰(zhàn)火硝煙里的真實故事,試圖拂去歲月的塵埃、還原斑駁的歷史,從細節(jié)中感悟那些別樣的血淚人生。

抗戰(zhàn)老兵張慶斌:一個團凍死兩百人

我是家中長子,小時候上過學,成績不錯,所以,父親一直對我寄予厚望,希望將來我能夠好好經(jīng)商,光耀門楣,撐起整個家族。

1942年,我在湖南讀高三,國民政府來征兵,我就投筆從戎,立志精忠報國。日本人侵略我們,一定要把日本鬼子消滅干凈,哪怕為國捐軀也在所不惜。

打岳陽時,我的左手臂被敵人子彈打穿、腳后跟被彈片削掉一塊。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穿過帶跟的鞋,至今已經(jīng)有70多年了。養(yǎng)傷期間,有戰(zhàn)友勸我回老家。我不回去,國都沒有了,哪里還有家?一旦回老家,就再也回不到部隊了??祻椭?,因為受過傷,所以我就轉(zhuǎn)成通訊兵,跟隨部隊作為增援力量到了云南騰沖,隸屬預備2師4團2營4連1排1班。

打高黎貢山,真是慘!我軍走的線路都不是常規(guī)的大馬路,而是當?shù)匕傩兆叩男∩铰?,全是石頭。日本人躲在山上的暗堡里,被大樹擋住,從下往上看,根本看不見。我們的人天天往上沖,都是送死,血流成河。加上山區(qū)海拔高,雨雪紛紛;道路濕滑泥濘,初春天冷,光是摔死、凍死的將士就不計其數(shù)。聽說,有一個團凍死了200多個兄弟。攻了幾天之后的一天清晨,只見長官穿戴整齊地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當眾立下軍令狀:“今天,不成功便成仁!不把日本人的碉堡攻下來,就算死了,我們也不能回營?!?/p>

蒼天不負有心人??赡苁俏臆妼⑹康膽?zhàn)斗士氣感動了上蒼,那日天空放晴,在盟軍飛機的協(xié)助下,我們終于攻下了久攻不下的山頭——灰坡?;移麓蛳聛硪院?,我們?nèi)ド缴峡?,到處都是死尸,有好幾百具,有的已?jīng)腐爛,白色的尸蛆,在綁腿縫里、身上、臉上鉆進鉆出,慘不忍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當?shù)匕傩?。為支持國軍抗日,農(nóng)夫每天背50斤糧食、農(nóng)婦則背30斤糧食橫渡怒江、運送上山。那些百姓真的很偉大!他們累了就在石頭上坐坐,渴了就喝一口江水或雪水,餓了就從背簍里抓一把生米往嘴里塞,寧可自己餓肚子,也不讓當兵的餓肚子,盡最大努力為遠征軍籌備糧草。

何紹從:衣服一天濕3次

來云南之前,一直在老家種地,不是日本人打過來,我也不會參軍。民國三十年(1941年)應征入伍,到中緬邊境畹町打過仗。30發(fā)的沖鋒槍、250發(fā)的重機槍、82炮,我都訓練過。騰沖戰(zhàn)役中,我在第20集團軍198師獨立運輸團。

攻打高黎貢山時,36師打南齋公房,比較好打,山上全是光禿禿的石頭,一下就打下來了。198 師592團、594團打北齋公房,打得好苦。山上的樹又多又密,日本人躲在山洞里,還有機炮。我們從底下往上打,因為看不見全是瞎打,天天死人。打到后來,594團全軍覆沒,一個沒得回來,連團長都戰(zhàn)死了。好在老天開眼,有一天終于放晴了,也沒有霧,美國派了3架飛機過來幫忙,把日本人的暗堡炸開,這才攻了下來。否則,說不定北齋公房還要再干一兩個月。美國人還用降落傘給我們空投彈藥物資。每天,我們運輸團都要橫渡怒江,從后方運彈藥到高黎貢山外圍,下午再登山,夜里送到前線,單程大概要六七個小時。從早到晚,聽得最多的是槍炮聲;走得最多的是翻山路。身上的衣服先被怒江水浸濕,再被太陽曬干;爬山,又被汗水染濕,再用自己的體溫烘干;上了前線,山坡的露水、霧水又打濕了衣服,再被冷風吹干……當兵的一兩年,從來沒吃過菜,但唯一的好處是飯管飽!

有一天早上,我們10個人帶著20箱彈藥坐黃瓜船(注:當?shù)匾环N形似黃瓜的小木船,約1.5米寬、4.5米長)渡江。當時,船上還有5個老百姓,可能是人太多了、炮彈太重(一個炮彈約20斤),船吃水很深。我坐在船邊,連衣服后擺都濕了。在水淺的地方,船動不了。好不容易,到了水深的地方,水流太急,又差點翻船。要是一個不小心,一船十幾個人就全都葬身魚腹了。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點后怕!

之前,有個戰(zhàn)友和我同船,本來好好地在船邊坐著。過怒江時,水太急,船身一個搖晃,戰(zhàn)友就翻了下去,在遠處冒了下頭,就再沒起來過。

我遠征軍將士渡過怒江與日軍作戰(zhàn)(資料照片)

山河浴火   十萬將士奪騰沖

八年抗戰(zhàn)中,騰沖是中國軍隊從駐有重兵的日軍手中奪回來的第一個縣城。

騰沖平原,狀如盆地,四面環(huán)山,歷來有“四鳳求凰”之說。城南約2000米有來鳳山,向西三四千米為寶鳳山,向北約4000米為蜚鳳山,向東北約2000米為飛鳳山。對兵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南側的來鳳山,站在來鳳山頂可俯瞰騰沖全城。此外,在城西不遠處有大盈江流過,城東北有飲馬河環(huán)繞。

為奪回騰沖,遠征軍付出了巨大代價。據(jù)一位遠征軍老兵回憶,激戰(zhàn)后的騰沖,找不出一棟能躲風避雨的房屋,尋不到一片沒有彈孔的樹葉,可謂“焦土抗戰(zhàn)”。

如今,當年的古城早已不復存在,新建的城樓和牌坊遠不及舊物厚重。唯有國殤墓園中,忠烈祠后,那31米高的小團坡上,像整齊的士兵一般排列著的3346塊墓碑,向世人昭示曾經(jīng)的戰(zhàn)火硝煙。在那里長眠的,是平均年齡不到20歲的熱血男兒。

在國殤墓園和滇西抗戰(zhàn)紀念館中間,豎有一面中國遠征軍名錄墻,全長133米,墻上刻著十萬余個名字,包括參與滇西抗戰(zhàn)的中國遠征軍將士、盟軍將士、地方抗戰(zhàn)游擊隊、地方參戰(zhàn)傷亡民眾、協(xié)同參戰(zhàn)部隊等。據(jù)說,隨著知曉名錄墻的人越來越多,名單還在加長。

歷史的畫卷猶如這不斷綿延的名單,鋪展在世人面前。撫摸那一個個石刻的名字,仿佛看見70多年前將士們奮勇殺敵的場景?;赝麣v史,銘記英烈,無疑是我們祭奠和感恩先輩們必要的方式。

1944年7月,遠征軍兵臨騰沖城下。欲奪回騰沖,必先占領騰沖縣城四周的四座山,尤以緊鄰城南的來鳳山為要。

7月25日,新任第54軍軍長闕漢騫率54軍進攻來鳳山。闕漢騫決定先用炮火襲擊和飛機轟炸摧毀日軍火力點,再發(fā)起沖鋒。于是,第14航空隊出動57架戰(zhàn)斗機、轟炸機向來鳳山上日軍的火力碉堡進行掃射轟炸,炮兵則以猛烈的炮火進行轟擊,突擊隊用火焰噴射器逐個碉堡地噴射。僅僅2天半,來鳳山就落入遠征軍之手。

日軍龜縮進騰沖城后,四里八鄉(xiāng)的各族民眾紛紛登上來鳳山,或觀戰(zhàn),或送沙包彈藥。預備2師第4團特務排長王希孔說,當?shù)孛癖娺€送白米飯,飯頭上還有辣豆豉。士兵們議論說,在別處打仗餓飯,在這打仗老百姓送飯吃,打死也甘愿,死了也成一個飽死鬼。有老兵說,抗戰(zhàn)打到現(xiàn)在,這種景象好像只有1937年上海的“八一三”抗戰(zhàn)才有。

李會映:當兵的死在戰(zhàn)場,值!

1942年4月,我應征入伍,參加新兵演練。聽說日本人要來騰沖,我所在的游擊隊撤到江東山,躲了一陣子。8月折回來,在橋頭村又訓練了2個月,后來正式入編。打騰沖的時候,屬預備2 師4團1營2連1排。

騰沖城墻高約8米,寬約6米。城墻四面正中,各有一座高13米的城門。日軍在騰沖的城墻上構筑了堅固的堡壘。一開始,美軍用飛機轟炸縣城,但航空炸彈落到城墻上后,立即彈開,在十多米外爆炸,城墻及堡壘毫發(fā)無損。因為騰沖古城是明朝正統(tǒng)十年(1445年)南征麓川期間動用15000名將士耗時3年筑成的。城墻根以我們這兒的火山條石、上面加磚砌成,根本炸不動。后來,美國人想出了好辦法:在炸彈上扎鋼筋。8月初,大批飛機出動,扎上鋼筋的航空炸彈“指哪炸哪”,摧毀了部分城墻。我們步兵也乘勢發(fā)起全面進攻,突入城內(nèi)。聽說,在城里的白刃戰(zhàn),108團2營500多人都犧牲了。再后來,我們在城墻的西南角和東南角挖隧道、炸城墻。有一天,飛機炸塌了日軍地下指揮部,幾十名日本官兵全悶死在指揮部里。

騰沖國殤墓園抗日陣亡烈士墓群 (付鑫鑫攝)

城隍廟快要攻下來的時候,我們沿著東城墻去偵察,發(fā)現(xiàn)了鬼子的暗堡,立即用火箭筒把暗堡掀了。攻進去一看,有3個朝鮮婆子躺在里面。原來,這3個朝鮮籍慰安婦,已經(jīng)被日本兵滅口了,將她們的肚子都剖開了,腸子也露了出來。

還有一次,我們部隊在一個院子里遇到了小鬼子。那個日本兵躲在土墻后面放冷槍,打死了一名姓金的排長。小鬼子還想用另一只手扔手榴彈。我開槍打斷了他拿手榴彈的手。他不投降,我就再發(fā)一槍,把他打死了。

年輕的時候,槍法好。訓練時,要背口訣:“看見目標,將槍舉起,槍面要正,左前臂垂直,右手緊握槍把,閉左眼開右眼,瞄準,停止呼吸,擊發(fā)!”

打仗是苦,但我決不當逃兵!部隊里有三類格殺勿論:臨陣退縮,殺;臨陣招妻,殺;開棺撿末(即盜取戰(zhàn)場死者小財物),殺。當兵的要不是死在戰(zhàn)場上,就死得不明不白。在戰(zhàn)場上死了,那是為國捐軀,死也值!

許本禎:守機場也是打鬼子

1942年,日本人占領騰沖以后,燒殺搶掠,慘絕人寰,在我們這一代人心里留下很深的烙印。古話講:“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蔽野职植蛔屛胰ギ敱?,我就偷偷跑去當兵。那時候,熱血青年,又讀過一點書,進入了滇西戰(zhàn)時工作干部訓練團學習。

在我們訓練的一年時間里,大家吃飯比快、打靶比準,連上廁所都用小跑的,生怕自己比別人落后一丁點。我記得,當時學校有一副對聯(lián):“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fā)財請走他路?!睂ξ覀儊碚f,這是教導,也是督促。當兵不怕死,怕死不當兵。

畢業(yè)以后,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扛槍上戰(zhàn)場打日本鬼子,沒想到,被分配到第11集團軍第6軍39師116團2營5連,職責是保護美國飛虎隊的機場。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盡管我不想去后方,但最終還是去了祥云機場的云南驛。那時候,團部駐守在板橋村,連隊就在白馬廟。在云南驛,我們的部隊用血汗挖出來大大小小幾十個馬蹄形的機窩。一來,這樣可以保護飛機不被日本鬼子發(fā)現(xiàn);二來,就算有飛機燒著了,也不會火燒連營,把其它飛機引燃。

1944年8月,部隊圍攻騰沖,久攻不下。大家心里著急,巴不得親自上戰(zhàn)場。當時,連長告誡我們:在后方擦槍、檢查子彈、保護飛機,比獨自上戰(zhàn)場消滅日本人更有效。大家不得不忍了下來。后來,中美雙方指揮官決定,采取美國空軍、中國陸軍聯(lián)合作戰(zhàn)的方式攻城。這時,我們作為機場維護人員的作用就顯現(xiàn)出來了。飛機上的所有事務,都由我們的地勤人員分班負責,包括加油、檢查槍口、炮口,擦好、再用膠布封好槍口炮口。盡管來了重型轟炸機,我們的任務加重了,但大家都很興奮。每次飛機回來,我們都心情激動、爭先恐后地去檢查,看看膠布有沒有破。如果膠帶口破了,那就是開過火了,我們默默在心里樂開花了,希望每一炮都能多干掉幾個鬼子。

(編輯韋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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