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云,80后編輯、學(xué)者、作家。畢業(yè)于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研究生學(xué)歷。先后從事過宣傳干事、秘書、編輯等行業(yè)。2006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先后有小說、詩歌、隨筆發(fā)表于各類期刊,著有中篇小說《天堂》,散文隨筆集《破碎的偶像》等?,F(xiàn)供職于《延河》雜志社,為陜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陜西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會委員,從事寫作、編輯等工作。
第十五章
1
切.格瓦拉曾說,我怎能在別人的苦難面前轉(zhuǎn)頭而去。我上初中時讀到這句話,心情一陣激動,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的救世主,見了那大街上衣不裹體的乞丐,便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衣服全部脫光,以極快的速度扔給乞丐,然后光著屁股高呼:“我是紅領(lǐng)巾”,便消失地?zé)o影無蹤。后來,我畢業(yè)好長一段時間,找不到活干,尤其在東莞應(yīng)聘男侍者失敗之后,便對人生產(chǎn)生了一些灰暗的想法,突然覺得切.格瓦拉的那句話異??尚?,覺得那本該是上帝說的一句話。我周圍更真實的情況是: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苦難面前都會轉(zhuǎn)頭而去,何來閑暇顧及別人的苦難?別人欺騙自己,自己也欺騙自己。每天,我從霧霾沉沉的建國門進來,瞧一眼那灰霾籠罩的天空,便會覺得,我好像在別的什么地方生活,我的靈魂不在這里,人所看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我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其實都想忘記自己的苦難,從那種庸俗而又殘酷的現(xiàn)實情境中超脫出來。這種感覺從未在我身上如此刻骨銘心地發(fā)生過,——正如加繆所說:我的靈魂與我之間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我每天走進單位的時候,我都想著徹徹底底地忘記自己,安心地做一條居住在糞坑邊上的蛆蟲。如果我渴望發(fā)生點兒有趣的事情,我只能在自己的想象里尋找,然后將它們拋諸于那發(fā)黃的紙張??墒悄桥鷱牡聡M口的電子鳥,每天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如同頭頂上掛著響不完的鞭炮。有時候,我會憤怒不已,將那寫滿滎陽公子故事的紙張撕成碎片,平靜之后,又將那些紙屑片片粘連,只是那紙片如同碎了的夢想,怎么也粘連不全。有一天,我心情極度郁悶,便和焦青柳坐在護城河邊傾圮的圍欄上,望著西安城霧霾沉沉的天空,心里琢磨自己已經(jīng)度過的30年短暫而又庸俗的人生,覺得一片昏暗、毫無亮色。我知道,在這個時辰,一定有孩子會走在大街上莫名地哭喊,一定會有。
焦青柳說,有一次開會,她在那些如同面癱般的表情中,一眼就瞅見了一張黯然神傷的臉。她還說,在這個如同沙漠一般的單位里只有我最在乎生活,可是表面上卻又最不在乎。我說,我不想每天活在絕望里,至少不是絕望的感覺里,所以,我一直只在乎樂子,娛樂至死是我們這種人唯一可以選擇的活法。我說,我打算找個地方開個party吧,每次我極度抑郁的時候,就想找樂子,然后瘋掉。焦青柳說,也對,這城市里的年輕人都寂寞,鬧一鬧也許心情就好了呢。我說,把單位的小魯叫上,那哥們有錢,可以買啤酒;再把門房老張也叫上,那老哥也是個樂子。再說那個人一輩子也挺無聊的,樂一樂也好。小焦說,老張怎么可能去那種地方呢?我說,老張那人就好口吃,你只要說是有好吃的,他才懶得多問。
2
大約到晚上九點鐘左右的時候,我們一行人便打的向西安城北區(qū)的郊外出發(fā)。約莫行駛了半個鐘頭左右,便來到了一處空曠地,地上到處都是農(nóng)民工的窩棚,中間空出一塊廣場,被氖氣燈照得如同白晝。妹子們穿著超短裙,臀部高翹,在廣場的人群中間蹦來蹦去。小魯看著那幾個女孩子,口水直流,我說,這里誰也不認(rèn)識誰,大家都憑直覺交往,大膽地去搭訕吧,說不等有女孩子喜歡你呢?
老張說,宋小樣,你不是說這里有免費的烤鴨吃么?怎么是這么個地方?我要回單位。小焦笑著說,老張啊,這里當(dāng)然有免費的烤鴨啦,待一會兒小魯交了份子錢,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那個夜晚溫暖而又瘋狂,幾個流浪歌手抱著貝斯,嘴里嚼著口香糖,搖頭晃腦地用次中音彈奏樂曲,發(fā)出“吱—呀!吱—呀!吱—呀!”的聲音。幾個女人繞著他們,隨著節(jié)奏扭著臀部,拍手“哇—哇—哇”地叫嚷著。小魯在那幾個女人中間拍手摸掌,迫不及待地對那幾個貝斯手喊著:“嗨!哥們,唱起來呀!趕緊唱起來呀!”幾個樂師歪戴著帽子,在吱呀作響的木屑地板上擠擠插插。幾個乳房松松垮垮的婦女穿著睡衣,在場地上伴隨著節(jié)奏,扭動著臃腫不堪的腰肢,陰暗的窩棚周圍到處都傳來酒瓶的碰撞聲。大街上涌入的姑娘越來越多,每個小伙子都想把她們灌醉,邊跳舞邊喝酒邊尖叫。小魯待在人群堆里,五六瓶青島啤酒嘰里咕嚕就下了肚,頭暈乎乎地隨著音樂節(jié)奏轉(zhuǎn)著圈圈,不時地摸一摸年輕姑娘們的屁股,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亂。他樂此不疲,對我喊:宋哥,真他娘的開心,比買了港版ps4游戲都開心。他示意我也加進來。如果在以前,我會毫不猶疑。但焦青柳一直在邊上對我冷眼旁觀。小魯在人群里喝得爛醉如泥,抱住一個廣場大媽就一陣亂親。那位大媽大叫一聲,像被人強奸了一樣,拖著啤酒瓶子就追著小魯跑。小魯那個壞東西,邊跑還扮鬼臉,順帶又毫不講理地“襲擊”了幾個姑娘的乳房,引起了大面積的尖叫,一大堆女人在他后面追打,他則像猴子一樣一邊興奮地嚎叫一邊在人群中不停地閃躲。
老張躲在布滿陰影的帆布窩棚里,嘴里嚼著一大口香酥烤鴨,還不忘記數(shù)落一下小魯:你們這些個年輕人,太不像樣了,簡直沒個樣子,太隨便了。我們那會兒做這種事,是要被判刑的。我笑著說,呀老張,活在什么年代呢?時代變了,得換換腦子了。你看這里有很多廣場舞大媽,你隨便找一個搭訕,說不定就會有好事呢。老張笑著說,我才沒那么無聊呢,再說那些個婆娘怎會看上我?我說,那也說不定啊,蛤蟆看綠豆,總有看對眼的時候。更何況這些可都是些寂寞的廣場大媽,否則她們不會來這兒參加派對的。
和老張剛說完話,幾輛破卡車便載著滿箱的啤酒,冒著黑煙,發(fā)出即將要散架的聲音,轟隆隆地駛進了場地。有一輛好像沒有剎車,一頭撞在了剛立起來的水泥柱子上,車上先是一片尖叫,繼而又是一片哄笑,大家興奮不已。小魯跑上前去,對司機低吼:酒都喝完好一會兒了,他娘的怎么現(xiàn)在才送來?還沒等司機踩下油門,一伙人便呼嘯著口哨、嘴里叼著煙嘴兒,一擁而上。老左看這情形,雙眼目光如炬,他本想做個嚴(yán)肅的表情,無奈臉上的肌肉不聽話,還是滿臉堆笑地問我,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瘋子嗎?買這么多啤酒干嘛?都被那些農(nóng)民工和小混混白白搬走了呀。我說,管他呢,反正是小魯掏的錢,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樂子。老張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群神經(jīng)病。他說完,便幾個箭步?jīng)_到卡車上,從幾個小伙子的頭上直接跨過去,兩臂夾住兩箱,頭上頂著一箱,胯下還夾著一箱。他將那幾箱子啤酒搬在窩棚角落,只自己一個喝,像老鼠一樣守著它們,生怕別人搶走。
一個胸部“溝”很深的女人,穿著盡是窟窿的超短牛仔褲,屁股上還紋著一朵玫瑰,過來和我打找呼,又看了一眼焦青柳,笑嘻嘻地說,你不是宋小樣嗎?找媳婦了都?最近忙啥呢?我們這個party都開過好幾回了。焦青柳在一旁,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小魯對這個“野玫瑰”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嘴里呼著濃重酒氣,側(cè)過頭問我,宋哥,這個妹子真不錯啊,“溝”好深啊,能介紹一下嗎?我便對“野玫瑰”說,這是官二代小魯,有錢,而且是個傻逼,這樣的男人可是稀缺貨。小魯笑嘻嘻地說,大姐姐,別聽宋哥瞎說。我就是喜歡你屁股上的玫瑰,紋身新款式,真好看?!耙懊倒濉庇闷ü扇亮宋乙幌拢糜脑沟穆曊{(diào)說,好看有什么用嘛,宋小樣的小媳婦你說好看不好看呢?焦青柳面無表情,偷偷地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掐了兩下,我立馬感覺肉少了兩塊,只能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又指著野玫瑰對小魯說,這是我們西安北郊的party之王,炮局專家兼環(huán)保人士。
焦青柳又踹了我一腳,我似乎聽見脛骨碎裂的聲音。這次所有的人都看見了,我呲了呲牙,繼續(xù)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小魯說,姐姐真漂亮啊,氣質(zhì)迷人,有沒有興趣交個朋友?以后你開party的時候,我酒水全包了。野玫瑰說,小魯真大方呀,姐姐最喜歡跟這樣的人交朋友。說著,野玫瑰便挽著小魯?shù)氖直?,要和那邊舞臺上的貝斯手喝上一杯。焦青柳拉著我,走到場地的邊角上,問我是不是和那個“野玫瑰”有什么骯臟關(guān)系?我指著立馬指著祖宗十八代發(fā)誓說,沒有任何關(guān)系,就是以前開party的時候,一起跳過兔子舞。有幾個小伙子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和兩個年輕的美女摟住脖子親嘴,左親一下,右親一下,幾乎忙不過來。焦青柳看了他們一眼,撅著嘴說,宋小樣,這里怎么到處都是臭流氓!我說,這里不好么?在這些人中間我總能感覺到輕松,那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誰也不顧生計,也不管明天。
隨后,有更瘋狂的事兒發(fā)生了。小魯在廣場中間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像只發(fā)瘋的野猴子一樣大聲嚎叫,又引來姑娘們一陣尖叫。他不分男女,逢人便來個大大的擁抱,還附帶一些極度下流的動作。幾個姑娘被他抱住,一邊大笑一邊驚聲尖叫,極力地把自己的屁股往人家大腿根部亂蹭。我想,也許上帝就是那副模樣,在一種癲狂的狀態(tài)中愛著每一個世人。小魯朝我走來,也給我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像孩子一樣熱淚盈眶,爬在我肩頭哭著說,宋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孤單。我說,你狗日的白天黑夜地玩電子游戲,還他娘的孤單?他說,宋哥,你不了解,你怎么能了解呢。我抱著他的頭,任由他的屁股也在我大腿邊上亂蹭。我沒覺得不妥,就我個人而言,這是小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向這個世界表達愛意,就像中國人喜歡握手,阿拉伯人喜歡蹭臉,而小魯喜歡蹭屁股一樣。他也想給焦青柳來個大大的裸體擁抱,但被我一腳踹開了,焦青柳撿起一只酒瓶子,對準(zhǔn)他的胸大肌就扔了過去。他反應(yīng)機敏,像只猴子一樣,躲開了,跑到舞臺上,又挨個擁抱那些貝斯手。
3
有一次我和焦青柳在辦公室探討人類各種奇怪行為時,她曾對我說:她一直對人類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幾乎所有的人類對自己本該感到光榮的地方感到羞恥呢?我說,本該感到光榮的地方是指什么地方呢?她說,生殖器啊,你想想那里可是一切創(chuàng)造力的最初源泉,也是生命享受愉悅的不竭動力,甚至還是人體本身唯一能與造物主相通的地方。她還問我,為什么人類對此卻一再遮蔽甚至還不惜以禁忌之名來規(guī)約它的存在呢?我笑著說,你的這個問題不合適,你看看周圍的人,從早到晚為那點生計忙得死去活來,只要工資漲上一百塊,職稱升上一級,哪怕把自己閹了都愿意。整個社會的尊嚴(yán)感或者榮譽感判定標(biāo)準(zhǔn)只和兩件東西相關(guān):金錢或者權(quán)力。她說,這些東西其實都是能把靈魂蝕空的東西。我說,都什么年代了,誰他娘的在乎靈魂?辦公室老左每天都在盤算著如何擺弄那點芝麻綠豆大的權(quán)力,老大哥成天為自己能有這么高的級別沾沾自喜,滿世界考察,沽名釣譽。你敢指著鼻子告訴他們真相么?他們所有的榮耀感,不過是一堆狗屎,除了他們那點功名利祿,一生之中可曾做過一件稍微有點意義的事么?焦青柳說,你管那些個人干嘛?我說的是人類。我無話可說,看著小魯一絲不掛地在廣場上竄來竄來,氖氣燈映照在他古銅色的軀體上,褐色的屁股偶爾還會閃現(xiàn)出一些幽暗的亮光,焦青柳所說的那個光榮的東西,此刻正像蔫了的黃瓜在他的兩腿之間晃來晃去。我跟焦青柳說,那東西還是很丑,還是要穿褲子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要穿多一點兒,大多數(shù)男兒可不認(rèn)為那兒有多光榮,他們在陌生女人面前脫下褲子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是為了展示創(chuàng)造之美,而是因為人性本惡。
老張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將喝空的瓶子扔在地上,夜風(fēng)一吹,哐當(dāng)直響。我奪過他的酒瓶,扔在地上,瓶身發(fā)出油綠的閃光,滾出很遠。我說,老張啊,好多娘們都在那邊貼著肚皮跳辣舞,就你在這里喝悶酒,有意思嗎?他說,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兒,老頭不合適。我把野玫瑰叫來,說,這是我的一個老哥,20年了沒過性生活,你給介紹一個。老張聽了這話,渾身像雷劈了一樣跳了起來,說,你個小王八羔子,我都多大年齡了還干那種事情?那種沒廉恥的事情,怎么能做呢?焦青柳在一旁插嘴說,老張啊,找個差不多年齡的大媽聊聊天也好,也不枉你白來了一趟。野玫瑰便笑著招呼一個正在氖氣燈下跟著貝斯手節(jié)奏扭腰肢的大媽。野玫瑰對老張說,這最多是一面的情緣,如果聊得來,切記不要問人家的家庭住址、職業(yè)和電話號碼。那老大媽身材魁梧,頭上頂著一塊毛巾,好像是個穆斯林,胸脯像小山一樣隆起,拎起老張的脖子就往布滿陰影的角落里面走。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喝得爛醉如泥,小魯癱倒在地上,頭枕著野玫瑰的肚皮,一只手還在她的牛仔短褲里不停摸索。焦青柳乘著這瘋狂的氣氛,也喝了半瓶啤酒,只是不勝酒力,就趴伏在遮陽傘下淺綠色躺椅上睡著了。老張和那個穆斯林大媽,將所有的衣服搭在窩棚與舞臺之間的石階上,在那里形成一大片陰影,以為誰都看不見他們。穆斯林大媽只穿著一件大褲衩,跪在地上,在黑暗中摩挲著鋪著攤子。老張則垂涎著一張笑臉,渾身上下精赤條條,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肉,像一具枯骨,正在用右手?jǐn)[弄自己的那玩藝兒。我眺望著遠處暗紫色的天空,一排排燈光朦朧而又刺眼,像是在遙遠的天際熊熊燃燒。此刻,在這片喧鬧的孤寂和到處彌漫的陰影里,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離我而去。在內(nèi)心深處,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別的什么人,哪怕是住在僻遠鄉(xiāng)村的農(nóng)民或者是一輩子不見天日的黑人奴隸,什么人都行,妓女、流氓或者小偷,隨便什么人都行!只要不是現(xiàn)在這個對一切感到厭煩、理想破滅的80后就行。我一個人走在場地邊緣的公路上,看見路邊不遠處陰沉沉的天空下農(nóng)民工臨時搭建在路邊的窩棚,里面的燈光幽幽閃爍。經(jīng)過門口的時候,可以聽見里面?zhèn)鱽砬那牡恼f話聲,偶爾可以瞥見農(nóng)村婦女健康而又閃著銅色光芒的膝蓋,小孩子們像睿智的長者一樣坐在破舊的藤椅上。其中一個年長的女人,聽見外面有動靜,便跑出來,拍著沾滿面粉的手說,你回來了??!——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認(rèn)錯了人,紅著臉又跑回去。那個時刻,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個“你”,從遙遠的南方打工回來或者從冰天雪地的新疆當(dāng)兵回來,是她離別已久的丈夫或者失散多年的兒子??晌抑荒苁俏易约?,一個名字叫宋小樣的孤獨幽魂。
我們搭車回到地下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三點。焦青柳爬在洗漱池邊上不停地嘔吐,驚天動地,像是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一樣。吐完了,她便一個八叉躺在床上,倒頭便睡。夜很涼,又起了些許風(fēng)。我怕她因涼生病,便抱她起來,才發(fā)覺她的渾身上下都被啤酒澆透了。我只好先脫掉她的白格子襯衫,脫掉襯衫之后,發(fā)現(xiàn)她的乳罩也濕漉漉的,沒有辦法也只好脫掉。以此類推,我還脫掉了她的牛仔褲,又扒了她的內(nèi)褲,最后還幫她換了衛(wèi)生巾。經(jīng)過這一次,我知道了焦青柳的很多秘密:比如她的乳房是D罩杯的,她的小腹處有一顆黑痣,她喜歡用蘇菲牌的衛(wèi)生巾。我看著她的身體,覺得她離我既近又遠,好像昨天還擁在懷里,今天卻覺得陌生無比。在黑暗中,我仿佛仍然能聽到廣場中央響起的那種熱鬧而又喧囂的聲音,尤其是貝斯發(fā)出的聲音像鋼絲一樣穿梭在我的腦際,我感到頭疼欲裂。只能摸索著起身在黑暗中尋了一片安眠藥,伴著開水服下,方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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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半夜,我才睡醒。走廊里燈光昏暗,窗外漫天星辰下垂。焦青柳默不作聲地坐在旁邊,身邊置放一個锃亮刺眼的剪刀。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問她,我睡著的時候,你沒用那個剪刀干什么過分的事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你睡著了,睡了一天一夜,我看著你那個光榮的丑東西形象不好,順手剪了些東西……我吃了一驚,連忙坐起,問她,你該不會把我那個剪掉了吧?
我急忙檢查下半身,果然少了些許東西。她說,其實也沒什么啦,我看你那里的毛很亂,像一窩蒿草,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光榮,反而倒像個流浪漢。其實那個地方也需要審美,就順便幫你理了理那里的發(fā)型。我低頭一看,心中暗暗叫苦,陪伴了我多年勁爆蓬亂式發(fā)型不見了,大部分被剪了個精光,只有中間留了那么很Q的一小撮,看上去很像富士山腳下居住的日本人小胡子。我說,大姐啊,你能不能正常點呢?你是不是想把你那些個見不得人的想法在我身上統(tǒng)統(tǒng)實驗一遍呢?你這是bt(變態(tài))知道嗎?焦青柳則說,你不是自稱滎陽公子嗎?我就是你筆下的李娃呀,公子。你不是喜歡那種女人么?論bt程度,我比她差遠了,好不?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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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從長安城逃至那首陽山,一路走來,只覺一切恍如做夢。入那山上的寨門,但見門前赫然立著一個銅質(zhì)人形雕塑,全身裸體,昂頭挺胸,兩腿之間的玩意兒昂首直立、油光蹭亮,比羅馬的大衛(wèi)還要長上幾分。公子端詳完畢之后,便問李娃道:“敢問娘子,這可是歷史上的某位大人物,緣何置在這山寨的門口?”李娃笑而答道:“此人乃春秋名相管仲,是我們這個行當(dāng)?shù)淖鎺煚?,因而立在這里,緬懷祭拜?!惫右蓡柕溃骸吧跣挟?dāng)?與那名相管仲一行,定不凡也。”不想,此話一出,幾個女人在羊身上笑得東倒西歪,李娃笑得直接從羊身上翻滾而下,擂地而笑答道:“‘管仲相桓公,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富國。公子,你說這是什么行當(dāng)?”公子歪頭一想,便疑惑道:“難不成這首陽山是那京城里的怡紅院之類?”另一個青樓女子答道:“這里也非公子所想的那樣,這首陽山只不過是個自由之地,我們姐妹只不過偶爾也招攬幾個男人,玩樂一下,順便也賺點銀子?!狈铰犓f完,那只牽在她手里的男人便回嘴道:“姐姐啊,你既行樂,銀兩可否少收一些?”那女人聞此言,回瞪了他一眼。男人一看情形不對,便起身,躬身如狗道:“姐姐不必戒心,莫為了金銀傷了你我二人的感情。只要玩得高興,姐姐想要多少,我都是給的。”
公子眼前呈現(xiàn)出一排石砌窯洞,敞亮在一片陽光之下,周遭是一溜兒籠邊的柵欄,大部分木頭已經(jīng)開始向一邊傾倒,露出經(jīng)年累月被雨水沖洗過的褐色痕跡。在欄桿與窯洞的交際處,躺著一個老女人,下垂的乳房松弛細長,如同兩根香蕉在胸前搖擺,一看便知那乳房是經(jīng)年累月地被男人抓撓撕扯。公子經(jīng)過她的時候,老女人咧開嘴,牙齒發(fā)黃,向公子微笑,而后起身,扭著身子轉(zhuǎn)了一圈,神色曖昧向那公子道:“這可是從那長安城來的滎陽公子?聽說你那面貌俊朗超凡,就是那潘安轉(zhuǎn)世,恐也要差上幾分。今日得見,果然傳言非虛?!惫訑[手道:“這位大娘所言過甚,以后便是鄰居,還望大娘多多照顧。”那老女人聽完此言,便面露不悅之色,道:“想我霍小玉,年輕時也曾資質(zhì)秾艷,高情逸態(tài),世謂無雙。不想今日在公子眼里,竟成垂暮大娘,令人好不傷感。”公子聞此言,便躬身作揖道:“我早聞那霍小玉資色絕代,名冠京師,世謂巫山仙女不能比也。世人傳言你因李益負心而死,不想此處得見,失禮之處,小玉姐海涵才好?!蹦桥寺犅劰臃Q其為“小玉姐”便心情舒朗了幾分,道:“舊事莫提,這首陽山雖是賢人之所,但也是遺忘之地。此地之人,只為逍遙。公子乃天下間第一浪子,想必此處乃稱心之所,以后便是鄰里,相互關(guān)照才是?!惫宇h首,只是那李娃悄聲道:“年老色衰的妓女,還逼人稱其為姐,好不要臉?!?/p>
又行了幾步,忽然瞥見墻角處一位身著襤褸黑衣之人,頭顱如古銅般锃亮,向上仰起,眼簾泛白。滿臉皺紋遍布,條條堅硬、凌厲,如同用刀斧刻出來一般。身前瓶瓶罐罐立了一地,那些個物什,個個金光閃閃,精美異常,如夜壺狀,還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尿騷味。他身后還立著一柄巨斧,斧刃閃閃發(fā)光,直直刺人雙眼。公子雙手拍塵,上前作揖道:“這位大哥莫非就是“長安第一盜”?專偷皇帝夜壺的那一位?長安城最有名的夜壺收集癖?盜跖十八代子孫,柳下惠?”公子在那滎陽城時,聽聞此人專偷那皇帝妃子的夜壺,有的妃子三更天蹲于那夜壺之上小解,突然間瞧見羅衣下伸出一手,待轉(zhuǎn)身顧頭,身后空無一人,再定睛細看,那夜壺也倏然而失。妃子驚怖不已,訴于那德宗皇帝。不想那德宗皇帝由此猜忌妃子與外人有染,便連殺妃子宮女?dāng)?shù)百人,后宮一時腥風(fēng)血雨。直至一夜皇帝親眼目睹那夜壺從自己胯下消失,方才篤信此事。出動十萬京師,尋那宮中夜壺,捉拿賊人,將那京城之中犯科之人幾近殺光,也未尋得真兇。那人聞公子此問,便扶墻起身,滿臉堆笑,擠碎了一臉皺紋,懷抱巨斧躬身還禮道:“虛恭大人別來無恙啊,江湖傳言,你身高三十余丈,屁如震天驚雷,尿如洪荒之水,不想今日得見,卻是個俊朗小生。”公子便想,自己當(dāng)年初入京城,只因那長安城太過擁夯,便架高蹺而走,又將那后羿之后羿飛,天下第一神射手,活活氣死,坊間有此傳聞,不足為怪。便道,讓柳大哥失望,莫怪,莫怪!那強盜便哈哈大笑道:人常言,人不可貌相,公子私會魚玄機,火焚大唐詔獄,已是天下人所共知,絕非凡夫俗子之輩。公子擺手道:“那是些誤會,不足掛齒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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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遂居那首陽山上。一日清晨方醒,便覺恍若做夢。眼瞅著迷蒙的晨霧在柵欄與樹林間翻騰,便瞬間驚訝萬分,原來熟悉的雕梁畫棟已然不見,長安城密密匝匝的門洞與街道倏忽而逝,乳白色的天空和灰褐色的城墻也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景象則是一片絢爛,絢爛得讓人有些頭昏腦脹,反而又讓人覺得有些琢磨不定。首陽山的世界是一片迷蒙的翠綠色,鳥兒在一陣人聲的呼嘯中喳聲而起,人面山羊在樹林間疾跑而過,攜裹著霧氣,如同白色的幽靈般在灌木叢中若隱若現(xiàn)。公子便謂李娃道:“人世如夢,感覺昨天還在那含元殿上朝,今天就到了首陽山落草為寇,恍如隔世。”李娃笑道:“公子莫發(fā)感慨,此乃逍遙之地,韶光易逝,若不趁機玩樂一凡,恐老來后悔。”公子不言,李娃便又道:“昨天約了幾個姐妹,說好找一開闊的林間空地,一起研習(xí)魚玄機姐留下的臀樂鼓譜,公子有無興趣?”公子搖頭不語。那李娃便向山寨門口的幾個女人揮手致意,彼此間呼朋引伴,瞬間便聚集了一大堆人,女人們騎著人面山羊在林間奔跑,男人們則像狗一樣被牽在后面,也跟著歡呼雀躍,瘋狂奔跑。
須臾,公子看見那強盜騎那人面山羊,從小道疾走,山寨之路彎曲而又復(fù)雜,布滿了細碎的石頭,那羊如同先賢般神情莊嚴(yán)肅穆,緩慢地繞開障礙,沒有碰到一塊石子。強盜行至被日光強烈籠罩的花崗巖下,攀巖而上。那巨石在密密匝匝的樹木中兀自凸起,褐色的石頭光澤在一片朦朧翠綠的色彩中熠熠閃光。路上有人經(jīng)過,強盜便喊:“盜亦有道,我是強盜,留下錢財,留汝性命?!蹦侨艘宦?,心中暗暗叫苦,想著莫非是遇著了強盜?這么一想,便本能地在那彎曲的小道上開始瘋狂地奔跑,在日光下卷起了一溜兒煙塵。公子隱約望見,強盜在一團日光中揮舞一下斧頭,一道凌厲的刀光便在明亮的空氣中劃開一道口子,。
那逃跑之人,須臾頓停,脖子上忽覺輕如紙片,用手一摸,原來是頭顱不見了。那人驚訝萬分,尋思著,頭呢?這無頭之人以后可怎么吃飯?他也未覺得疼痛,扭著脖子,做出回頭望的動作,胳膊左右搖擺。再后來,那可憐之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為嚴(yán)重的問題,就是沒有頭顱的人是沒有眼睛的,便只能雙手摸索著道路兩邊的灌木試著往回走。揚起脖子(事實上,他是想抬頭張嘴詢問),問那強盜:“錢財你可悉數(shù)拿去,人頭可否歸還?”但是可惜,人的嘴只長在頭上。他此時一定在想,要是嘴長在屁股上就好了,眼睛長在胸前就更好了,老天爺干嘛把所有重要的器官都長在頭上?這腦袋一丟,簡直萬事不宜。所以,那個無頭人在陽光下手舞足蹈,認(rèn)真地比劃,不知所云。老妓女側(cè)著身子靠在寨門前的一根木柱子上,扯著嗓子向下面的人呼喊道:“莫找了,汝頭已為那強盜夜壺?!敝豢上侨寺牪灰?,依舊像個正在作法的薩滿祭司,跳著神秘的舞蹈,逐漸陷入了一片絕對的黑暗世界,沒有嗅覺、沒有色彩、沒有聲響。意識到這點兒,他才猛然間驚恐起來,想發(fā)狂般地嗷嗷大叫,但是他的頭沒有了,連驚恐的表情都做不出來,所以更像是一個在陽光下跳舞的人。在原地打轉(zhuǎn)了半天之后,那人并未死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復(fù)又起身,如同醉漢般邁著八字步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就像一個喝醉的人一邊跳舞,一邊走路。轉(zhuǎn)過山路一處拐角之后,便消失在一片日光氤氳之中。
公子在那長安城,便早有耳聞,傳聞那強盜的斧頭,是世界上最鋒利的器物,它可精準(zhǔn)無誤地斬下一只螞蟻左須的半截,也可以無聲無息的劈掉正在奔跑著的巨熊腦袋。強盜的世界,色調(diào)單一,他恪守著強盜的一切本分,耳朵無時無刻地高高豎起,側(cè)耳傾聽著身邊一切事物的響動,不顧塵世間任何是非善惡,毫無顧忌地打劫他們??蛇@首陽山,比不得那長安城,莫說收集那些精美的夜壺,就連一般的鍋碗瓢盆都不多見,所以強盜也就有點饑不擇食的味道,什么都打劫,而后整理收藏。有時,那孤山曠野,一天也未見得有人經(jīng)過,有些動物便遭了秧。比如一只正在巨巖下啃草的兔子,那斧頭如同自己長了眼睛一般,會以極快的速度剝掉兔子身上的皮,反正是要打劫,兔子給不了他金銀珠寶,最終只能“以皮相許”了。于是乎,首陽山上的很多動物就遭了殃,到處都是奔跑著的裸體動物,血管外漏,外面的紫色肌肉時間一長便會爬滿蛆蟲,讓人作嘔。有時候,在首陽山茂密的叢林的深處,偶爾會遇到兩團肉色的東西在相擁而臥,還以為是一對男女在露天做愛。不想走近一看,原來是被剝了皮的土狼在林中交媾,兩只畜生勾連而起,咆哮著便沖了過來,真他娘的能把人活活嚇?biāo)馈?/p>
強盜在這首陽山上頗有女人緣分,比公子更甚。平日無事,便如一團陰影一樣,蜷縮在柵欄與窯洞交接處,無聲無息,仿佛不存在一般。首陽山的女人會在那日落時分前來尋他。她們像一群鳥兒一樣,嘰嘰喳喳來到強盜身邊。如此,老妓女便道:“強盜,我那青絲云鬢垂腰,甚是不便。能否操斧削發(fā),重現(xiàn)我舊日容顏?”強盜便會抖落一身陰影,慢悠悠地從角落里走出來,雙目緊閉道:“我那技藝,不能近女色,否側(cè)心神大亂,易走火入魔。若信得過我,我可蒙眼操斧頭,保準(zhǔn)不碰各位娘子一寸肌膚?!睆姳I便側(cè)耳傾聽,而后用那黑綢帶蒙眼操斧,那斧刃光芒,呼呼亂飛,如空氣中千萬銀絲閃現(xiàn)。強盜砍完收工后,老妓女便抱怨道:“你在方才路過的那頭母豬身上,胡砍作甚?還給一頭豬留了凌云髻?”強盜便搓手,道歉道:“方才那么重的哼唧聲,我還以為是小玉大姐本尊呢,不想是頭豬,萬分抱歉。”瞎子遂又在老妓女頭上一頓亂砍,只覺得空氣中風(fēng)聲異動,頭發(fā)在一陣亂風(fēng)攜裹之中紛紛掉落。那李娃在一旁看得發(fā)呆,從未想過這世上有如此技藝純熟之活。待老妓女完事后,李娃便迫不及待問那強盜:“鬼斧神工之技也,人間未有之能也,娃近日腋毛雜長,體味不散,能否操斧連根削之?”那李娃便捋下左手墨綠色的袖子,胳膊向后上揚,露出毛發(fā)蓬亂的腋窩。忽而間,老妓女驚叫道:“小心吶,那咯吱窩里有跳蚤,跟甲蟲一般大?還烏亮發(fā)黑?”李娃便羞赧萬分,慌忙解釋道:“定是那獄中魚玄機姐身上的跳蚤,那個給她實施棍刑的非洲衙役之所留也,我說最近怎么咯吱窩又臭又癢,原來是它在作怪!”話音剛落,一道斧刃之光便破空而過,那跳蚤瞬間便身首異處,只是自己還不知曉,在陽光下依舊蹦跶。李娃又道:“柳大叔哈,晚上可有空閑?我家公子說我那里毛發(fā)雜長,行事若臻刺入肌?!蹦抢霞伺宦牨銇砹藲猓溃骸拔遗?,年紀(jì)輕輕就忒么不要臉!”她義憤填膺,吐口濃痰繼續(xù)道:“論資歷、論輩分,今天晚上也輪不到你,我那兒毛發(fā)也如荒山秋草,也需修葺。”那強盜聞其爭吵,只微笑頷首,不置一語。
3
一日向晚,李娃謂公子道:“公子啊,你看那柳大叔為奴家砍了個梨花髻,好看么?”公子便道:“貌若洛河之神?!崩钔薇愕么邕M尺,露出自己的腋窩,橫在公子鼻子跟前,道:“公子,且聞聞我的腋窩,是否香比龍涎?”公子只覺得異香撲鼻,好似有萬千花香繞鼻。李娃道:“公子,這是奴家用那雪梨花、海棠花、牡丹花、玫瑰花澡洗過的,那蝴蝶聞了,都會繞體三日。”李娃說畢,面露羞赧之色道:“公子,那年華雖好,只惜韶光易逝,可否走出寨門,漫山遍野地大干一場?”公子道:“何事?用得著‘滿山遍野地大干?”那李娃便伸出小指,輕戳公子的咯吱窩,道:“公子,就是男女不齒之事也?!闭f畢,隨手拎起一個麻袋,道:“公子你看,奴家特備了一麻袋羊腸子,足夠日日行樂而不受懷胎之苦?!惫映泽@道:“向前不都是豬腸子么?這羊腸子恐質(zhì)感不同,影響生活質(zhì)量。再說,能否如同豬腸子一樣,有無避孕效果,還未曾驗證,風(fēng)險是否也忒大了些?”李娃笑而答曰:“公子,那羊脂油膩潤滑,質(zhì)感上乘,助興填趣,遠勝豬腸。再說,首陽山的姐妹現(xiàn)在都流行用羊腸子,所以我們要緊跟時尚,否則成了土鱉,豈不讓諸位姐妹笑話?!”
公子遂背那麻袋,與那李娃在首陽山這個先賢之地滿山遍野地瘋跑。倘遇到一個滴水的山洞,李娃便會叫著道:“公子,這個山洞神秘甚哉,莫若進去壞上一壞。”倘遇到一條清澈的小溪,李娃便會叫道:“公子,這條小溪好美麗甚哉,莫若進去壞上一壞。”倘遇到一塊聳峙的巨巖,李娃便叫道:“公子,這塊巖石好雄偉甚哉,莫若進去壞上一壞?!惫优c那李娃到處“壞”,山洞里的黑色蝙蝠被那李娃的叫春聲震壞了聲波導(dǎo)航系統(tǒng),瘋了一般往巖壁上撞,個個頭破血流,如雨點一般向下墜落;那河里的魚更是遭了殃,被折騰起的巨大水花嚇得魂飛魄散,瘋狂亂竄,慌不擇路,直接從屁眼里鉆進去,從嘴里鉆出來,還他娘的帶著一股屎味,真真讓人作嘔;就連巖石上正在交媾的雌雄眼鏡蛇,也被兩具劇烈翻滾的肉體,碾壓成蛇干片,連皮都鑲嵌在了巖石里,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兩條巖石紋路呢。公子與那李娃一直“壞”到向晚,突然瞧見一對樹懶,倒掛在樹枝上做愛,李娃便大聲叫道:“公子且看那對樹懶,它們的姿勢好‘壞,可否學(xué)習(xí)之?”那李娃所謂,大概就是所謂的“做愛仿生學(xué)”。公子便與那李娃在枝葉最茂密的樹上搭建安樂窩,用粗壯的繩子系住腳踝,而后相擁而抱,熱烈接吻,最后像蹦極一樣,從枝椏上一躍而下。誰想,用力過猛,枝椏被繩索拽斷,兩人倒栽蔥而下,正好落在了彎腰采蘑菇的老妓女身上。那老妓女在樹下臀部高翹,身體像面一樣攤開,大叫道:“天殺的,要頂我那里,也倒是慢慢來罷,還用得著從那么高的樹上俯沖?”總之,在那首陽山上,李娃有一半時間在研習(xí)魚玄機留下的臀月鼓譜,另一半時間則用來想方設(shè)法與那公子“壞”。他們在河里壞,在樹上壞,在山洞里壞,甚至在老鷹窩里壞,只要是能用眼看到的地方,都要去壞上一壞。
公子時常想,在長安城里,行那茍且之事總感覺像個賊一般,常懷有一種馬上要被抓去宮刑的恐懼感。要知道,在男女之歡這件事上,大唐的規(guī)制正確無比,它規(guī)定行事時屁股不能向北,因為皇帝向南而坐;它還規(guī)定子寅之時不得行事,因為與那皇帝行事時辰?jīng)_犯。它還規(guī)定了行事的各種姿勢、角度、次數(shù),并給這其中每一個細節(jié)規(guī)定,賦予了種種復(fù)雜而又具體的象征意義。比如大唐的宰相每次可以抽送一百下(事實上,大唐的宰相自房玄齡以來個個在那事上都不太行,最多十下,但宰相們卻認(rèn)為這是他們君子的表現(xiàn),給了一百下的權(quán)力,他們只用十下,這充分說明他們節(jié)制、謙遜的本性。)而尚書們則只能抽送九十下,但尚書們依舊謙遜,只是在這品行方面比不得宰相;以此類推,到了八品虛恭公子這里,就只能抽送十下,而這些低級別的官員在這方面的品行往往不如自己的上級,因為他們每次都將朝廷限制的次數(shù)用得精光,一點兒也不節(jié)制,也不謙虛,但也絕不越規(guī)矩。而布衣這一階層,每次就最多只能抽送兩次,所以布衣們品行毫無疑問地最差,因為他們老是破壞規(guī)矩,上面都規(guī)定了讓你只抽兩次,你偏偏要抽三次、四次、甚至十次,這不亂了規(guī)矩、失了體統(tǒng)么?讓你抽上百次,你不和宰相一樣的待遇了么?讓你無節(jié)制地亂抽,你不和皇帝陛下一樣的待遇了么?江山是皇帝的江山,你是皇帝的臣子或者賤民,怎么能在一件事上和皇帝一樣呢?有人說,尋常百姓行那男女之歡,官府怎么能管得過來呢?實則不然,老百姓根本不用官府去盯,鄰里之間彼此都長著眼睛,誰行事時多抽一下,亦或少抽一下,彼此之間都瞧得清清楚楚,而后在官府那里打報告,做個積極的上進分子,在精神上向德行兼?zhèn)涞木与A層靠攏。最實惠的是,每舉報一人,可多抽一下,這對尋常百姓來說是最最實惠之事。而皇帝呢,對這個事情自然有著深謀遠慮的考量:那士大夫階層最起碼也是大唐社會的精英,因此生出來的后代也是品種優(yōu)質(zhì),讓他們多抽幾下,多生些精英,盛世大唐就可以千秋萬代永垂不朽。為了這個目的,讓有的人多抽幾下,讓有的人少抽幾下,不僅必要,而且必須。對于一個官員來講,這隨便一抽,絕非等閑之事。抽送之事和人品德行掛鉤,而人品德行又和官職升遷掛鉤。所以呢,大唐的優(yōu)秀子民都有為盛唐而抽、為皇帝陛下而抽的高尚覺悟。
在那首陽山則不同,公子與那李娃行那茍且之事,那子孫后代之事均不考慮,只為享樂。但這種事情做多了,也會略顯無聊。比如,在那野豬林里、萬仞懸崖之上或者老鷹窩里行事,歸根結(jié)底最終都以雙方脫掉衣褲、脖頸交歡了事。而公子有時更想在那些人跡罕至的高處引吭高歌或者瞭目眺望,而不是次次都被那李娃扒掉褲子。因此公子有時會懷念在那長安城布政里行事時的感覺。雖有時略感恐懼,但恐懼也能帶來某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抽八下是盡一個八品虛恭的本份,而倘若抽了九下,就亨受一回知縣大人的待遇;倘抽了二十下,則享受了一回知府大人的待遇;倘不小心抽了一百下,那感覺簡直就像自己當(dāng)了一回宰相;倘超過一百下,那就更了不得了,簡直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帶來了某種無恥的興奮感:只要不被抓個現(xiàn)形,就可以享受各種難以企及的各種高級別待遇,就像這個世上就有人喜歡被穿著黑色貉皮大衣的女人拿著帶鋼刺的皮鞭狠抽一頓而后再和她瘋狂做愛一樣,被虐也是一種快感。因此,公子有時候居然有點想念長安城,想念一個自己根本不愿提及的地方。
在首陽山上的大部分時間里,李娃除了成天約一幫姐妹研究魚玄機留下的臀樂鼓譜之外,在其余的時間里,唯一想的問題便是如何把“性”這件事情弄得有意思些。在長安城,如果一個人成天明目張膽地談?wù)撔詯圩藙荩炔徽f大唐律法會毫不猶豫地賜你割舌之刑,就連大唐的平民百姓也都會認(rèn)為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百姓們會一致認(rèn)為,割你舌頭,那是我朝陛下仁慈,按他們的想法,最好能使用“吊根”之刑(將一個人的全身反綁,只在那個玩意兒上系上繩子,然后找?guī)讉€德高望重的人在絞刑架上將犯人慢慢升起。個人認(rèn)為,這絕對是世界上最疼的刑罰。從遠處看,很像一個男人在褲襠的某處系著一根橡皮筋,越拉越長,越拉越細,最后會發(fā)出輕微地“蹦”的一聲響,聽起來余音繞梁、非常悅耳)。憲宗皇帝不喜歡老百姓談?wù)撔?,性這個東西只要皇帝懂就行了,老百姓知道太多,成天淫樂,那誰還肯為大唐王朝開疆拓土呢?皇帝喜歡功蓋千秋、彪炳史冊,自然更喜歡開疆拓土、消滅蠻族。他認(rèn)為,大唐是高度開化的盛世王朝,蠻族低俗野蠻,不肯歸順的話,全部殺光也是理所當(dāng)然。大唐的老百姓雖然平時交納虛恭稅的時候?qū)Τ⑸杂性箽?,但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屠戮征服這一點卻和皇帝保持高度的一致。一個人活在大唐如果能去邊疆開拓領(lǐng)土、屠戮蠻族,那是有功名有前途的事情;但一個人在大唐成天研究如何做愛,那不僅沒有功名前途,反而會招致無端的禍?zhǔn)?,被世人唾罵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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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知道,那長安城是歷代皇帝參與設(shè)計的一個巨大謎宮,整齊的巷子與街道,莫名其妙的門廊與門庭,不知通向何處的城墻。迷迷匝匝地相互交錯,復(fù)雜地蜿蜒與伸屈,倘若一個行人在長安城里按規(guī)矩行走(意思是這個人行走的時候不翻墻,不胡亂開鎖),那他行走一生也不會看到自己視線之內(nèi)五米開外的地方。所有皇帝都清楚,把每個人的視線局囿在自己限定的圈子內(nèi),這樣每個人才能安享天命,不會有非分之想。這樣長安城方才穩(wěn)固,江山才會穩(wěn)固。
那憲宗皇帝聞那滎陽公子私會魚玄機、放火焚燒大唐詔獄,雖系小事一樁,但確系觸怒了龍顏。憲宗皇帝想,這天下間居然有人拿這天子威嚴(yán)不當(dāng)回事。叛逃事小,可這損毀天子威嚴(yán)事大。一個小小的八品虛恭,居然輕而易舉地叛逃出了長安城,且這天下間婦孺童子莫不將那事兒當(dāng)作笑談。倘若此等品行惡劣之人不能用大唐刑律繩之以法,那大唐國法何在?天子威嚴(yán)何在?更讓憲宗陛下惱火的是:那亂臣賊子居然在首陽山那個先賢之地和一幫妓女、流氓成天廝混在一起?憲宗皇帝不明白,這長安城乃萬國朝拜之都,在那八品虛恭眼里,居然比不得那首陽山?他向來認(rèn)為自己親手創(chuàng)立官吏選拔制度完善無比,多年科舉取士,以德用人,怎會讓如此敗類有機可乘?但皇帝很快就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的天下依然完美,只不過萬物雜屬,偶而出現(xiàn)這么一兩個敗類,屬于那種極少數(shù)人與極個別人,絕大多數(shù)官員還是大唐的精英、棟梁之才。但現(xiàn)在情況仍然不容樂觀,朝野上下對此事議論紛紛,首陽山成了那畜生的法外之地,倘若不除之,大唐的所有律法豈不全成了一紙空文?想到這里,憲宗皇帝就有點惱火。這皇帝一惱火,便會有很多人遭殃。
皇帝遂傳來宣事太監(jiān),口授圣旨,先將這主管魚玄機一案的黃將軍辦了瀆職之罪,貶至那韓城做了個臨時縣丞。又將那滎陽刺史一家流放至寧古塔,逆臣家眷全部法辦充奴。這道圣旨下完以后,眾大臣齊喊皇帝陛下仁慈,心比菩薩。若論那賊人罪行,誅滅九族都不夠。憲宗皇帝想,此案天下間人所共知,自己多年又以仁德治世,正好標(biāo)榜一番。但這心中之怒還是一時難以消解,心中隱隱發(fā)堵。這心里一堵,陛下身體上的小恙便會發(fā)作,積患多年的暗痣便會隱隱在雙股之間發(fā)痛發(fā)癢,如同雙腿之間夾了一堆火,幾乎讓他疼痛難忍。憲宗皇帝本能地想伸手去騷撓自己的肛門,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是皇帝,是天子,怎么能做如此不齒之事呢?遂宣來幾個太醫(yī),于他們道:“朕最近因那八品虛恭之事,因氣著病,身體小恙,各位愛卿可有好的法子?”幾個太醫(yī)彼此看了一眼,都明白皇上所說的小恙是什么病,其中一個膽子大的,便上前磕頭回道:“我們幾個太醫(yī)剛合計了一番,倒是有一個管用的方子,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試?”陛下便道:“只要是管用的方子,有什么不能試的?且快些道來?!碧t(yī)便道:“稟陛下,此方需天山雪蓮一兩、仙女草半兩、龍麝香6銖、珍珠粉12銖,再輔以北極冰川之水,研磨成膏,配以特殊的引子,自然藥到病除。只是這用藥的方法有些不便。”皇帝便道:“但說無妨,我先恕你等罪過?!蹦悄懘蟮奶t(yī)便回道:“陛下,此方需五歲以下童子舔舐患處,而后用煮沸了的冰川之水熱敷,效果方為最佳?!被实蹖に家粫?,便道:“此事不宜聲張,爾等且去尋幾個童子來,封他們幾個七品補缺的職位,算是賞賜。”幾個太醫(yī)伶俐聰明,馬上會意。從大明宮出來的路上,幾個人便私下商議,都道:這七品補缺是多少官場之人,熬一輩子也未曾到手的職位,而今這么好的機會,豈能隨意便宜他人。幾人便拿定主意,均推薦自己的兒孫前去,到時陛下問起,只說,為表拳拳忠君之心,特奉送至親子嗣,侍奉陛下。幾個人還商定,一定要嚴(yán)守機密,不能與其他大臣知曉,否則爭相效仿,分享了這圣恩,白白多了些官場對手,豈不晦氣。翌日,幾位太醫(yī)便依先前商議行事,各自帶了自己的兒孫,進宮侍奉。后又按幾位太醫(yī)所說的方法用了藥,舔舐之法效果甚佳,皇帝頓覺神清氣爽,就像屁眼里夾了一片綠箭口香糖,雙股之間似有清風(fēng)過谷之感,比和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做愛都舒服。隨后,他又和諸位愛卿多聊了幾句,幾位太醫(yī)都是按商量好了的回話?;实勐牶?,龍顏大悅,隨即賞了皇家的馬褂及白銀百兩。
幾位太醫(yī)走后,憲宗皇帝又想起了那位八品虛恭叛逃的事情。一想起這位八品虛恭之事,皇帝便覺得自己的尊嚴(yán)受了損,覺得此事還是速速處理為好。起初陛下尋思,讓那當(dāng)?shù)馗门蓭讉€衙役,將那逆賊押解回京凌遲處死了事。但一想,那賊人身邊強人眾多,幾個衙役恐無法解決事端。又想干脆派個將軍,直赴首陽山,一舉剿滅匪窩。但又一尋思,覺得不甚妥當(dāng),天下人都知道,那位八品虛恭為人行事虛無荒誕,倘若派大唐正規(guī)軍前往,不僅低了朝廷軍隊的身價,而那匪首也會因此聲名大噪,即便剿滅,也會對這大唐天下造成些許不良影響。那憲宗皇帝清楚地知道,要想徹底地消滅一個人,就要先把那個人貶低得一文不值,最好讓天下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那人就是個垃圾,只要把一個人變成了垃圾,消滅起來不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么?這天下之人又有哪一個人不愿意清掃垃圾呢?到時天意與民心自然歸順,一切都會水到渠成?;实圻@么盤算拿定主意后,便讓那管事兒太監(jiān)傳那主管魚玄機一案的黃將軍進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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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位黃將軍,只因自己識人不賢,因那滎陽公子受累,幸得自己平日里將那些俸祿悉數(shù)奉與那些京官,方才免去那被流放之禍,被臨時貶到韓城做了一個縣丞。這人到也能隨遇而安,知曉自己已不是昔日將軍府上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只求得縣令大人莫要給小鞋穿。前文已說,這大唐的官場風(fēng)氣便是品鑒“屁”品,自從這黃將軍受貶之后,放屁之聲自然大不如前。在韓城這個地方,縣令大人的屁放得最有滋味、最有風(fēng)韻,他雖是以前的將軍,但畢竟情形不同,不僅沒了藍呢人肉轎子,就連平日里放個屁,也得小心仔細地控制好聲響,畢竟仰人“屁”息。這虛恭之稅再也無人替他繳納,比不得自己做將軍那會兒,除了平日里應(yīng)酬放幾個之外,其他時候是絕少放的,畢竟俸祿微薄。
自做這韓城縣丞以來,平日里也是低頭做人,從未想過陛下會派太監(jiān)來這小小的韓城縣找尋自己。這日圣旨一宣,要他上京面圣,自是興奮莫名,言語談?wù)撝g,也不顧縣令大人的面子,只顧自個放震天響屁,自覺連屎星子都帶了出來。不料縣令大人并不介意,仍然笑臉滿滿,關(guān)切地囑咐道:“兄臺此去沐浴皇恩,乃天降恩澤,還望兄臺不計前嫌,多多照顧才是。”那黃將軍自然不當(dāng)回事,只是連連客氣,應(yīng)諾了一番,便轉(zhuǎn)身離去。一日大早,這黃將軍便尋了一件極舊的袍套,又找了裁縫刻意打了補丁,原來他聽說這憲宗皇帝向來以身作則,有尚簡之風(fēng),便刻意留心了些。待將自己收拾妥善,他方才去見那幾個傳旨的太監(jiān)。見了面后,彼此寒暄幾句,便上了轎。不幾日便來到了長安城下。待通報過城門守官之后,不料那太監(jiān)向黃將軍展手道:“將軍大人,這長安城內(nèi)曲徑蜿蜒,若按平日百姓走法,沒有十年八載,是見不著皇上的。我們太監(jiān)平日里走得都是直通皇宮的密道,由各司衙太監(jiān)把守,少不得打點。此外,凡走皇家密道之人,需蒙眼方可進入,官家制度,還望大人海涵。”那黃將軍哪里曉得有這一出,突然之間哪里來的銀兩,便訕訕答道:“幾位公公,本官向來清廉守身,俸祿微薄。來日方長,待以后有機會,定來孝敬各位公公。”幾個太監(jiān)聽后,雙手一攤,知道遇上了窮主兒,心生惡氣,便徑直尋來一根悶棍,一棍將這黃將軍打暈,諒他一個小小的知府也不敢胡說八道,便徑直將他塞入轎中。沿著皇宮的密道,將眼冒金星的黃將軍抬至端履門,恭候陛下傳旨。
那黃將軍入得宮內(nèi),幾乎是一路跪地前行,臉上被打得破了相,自然連頭也不敢抬的。這憲宗見他衣著破爛,便知曉他是為皇家奉廉守潔,心里便已原諒他了幾分,問他道:“那魚玄機案本由你主管,怎能讓那八品虛恭插手,私放那朝廷重罪之人魚玄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讓天下人恥笑?”那黃將軍只知上面有人言傳來,瞧也不敢瞧一眼,便回話道:“陛下,那滎陽刺史乃奴才故交,那滎陽公子初入京城便投入奴才門下,都怪奴才遇人不賢,方才釀此大禍,還望陛下恕罪?!睉椬诨实郾愕溃骸翱茨阋轮?,知道你平日奉公守廉,為朝廷出了不少力。今日朕先不責(zé)備于你,就問你此事該如何了?”黃將軍深叩一頭道:“當(dāng)今乃大唐盛世,陛下武能討夷狄、滅番族,環(huán)宇朝拜、四方來服;文能修典籍規(guī)章、教化人倫。那八品虛恭辜負圣恩,不明陛下文治武功之大德,罪不容誅?!北菹乱娝卮鸬毓郧桑愕溃骸半藿o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傳我旨意,令爾等帶領(lǐng)地方人馬前去首陽山剿滅逆賊,若剿滅有功,朕會讓你官復(fù)原位?!蹦屈S將軍一聽,高興地心臟狂跳,直震得五臟六腑一起蠕動。口中連連高呼萬歲不迭,不想興奮過度,震動內(nèi)廷,一個轟天響屁差點脫穎而出,幸得這黃將軍平日里修孔孟之學(xué),“慎獨”“內(nèi)斂”的功夫還是有些,急忙運氣緊縮括約肌,硬生生地將這屁憋了回去,以致滿臉被憋成了醬紫豬肝樣。那皇帝只道他是緊張,便笑著道:“愛卿不必慌張,有何不妥之處,直言相告不妨?!蹦屈S將軍只知磕頭如搗蒜,口中連呼萬歲,而后就是眼淚鼻涕一塊流,說了些皇恩浩蕩、萬死不辭之類的套話。那皇帝見他乖巧,便又微笑著囑咐道:“你去首陽山剿滅匪首一事,切不可聲張,也不必上報當(dāng)?shù)刂莞獣?,你可明白??/p>
皇帝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挪了一下屁股,感覺屁股下面老缺一點什么東西,自從那幾個太醫(yī)給他實行兒童舔舐之法以來,不知不覺竟對此上了癮,總覺得這法子用起來比和自己最嬌嫩的妃子做愛都舒服,幾個時辰不舔舐,老覺得褲襠里少了些許東西。憲宗皇帝頓時覺得,一股不舒服勁兒,從肛門括約肌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便又趕緊囑咐這黃將軍道:“吩咐地方史官,莫將此伙叛賊的大逆不道之舉,錄入地方史志內(nèi),不得著一字。”那黃將軍再次眼淚鼻涕一塊流,慌忙謝恩不迭,跪退著出來。不料又碰著那幾個太監(jiān),此番卻是換了一番嘴臉,滿臉堆笑,都來上前作揖恭賀黃將軍,就連此番蒙眼出宮,也換了上好的緞子捆扎雙眼。雖說這黃將軍早些挨了一悶棍,但心里也知曉,這官場之人行為做事,向來如此,何況這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也確實不好惹,自然沒有計較。
話說這黃將軍面圣回府后,瞧見這自己府內(nèi),早已有大大小小的幾十位官員列位等候,其中也包括自己原來做縣丞時的上司,也不知這消息如何傳得這般快,只是這列位同僚見了面便作揖道喜不迭。這黃將軍自然也是一一客氣,繼而又叩首拜天,大頌皇恩浩蕩,引得其他同僚也一同叩拜,像做水陸道場一般。此番儀式搞完之后,那黃將軍便又和藹可親地和諸位下僚敘了一會兒公事,大概是說圣上此番派黃某人到這首陽山剿滅逆賊,一定不能辜負皇恩,還望諸位同僚配合,那些個官員自然連連應(yīng)諾。
說完公事又說私事。官場之人最有雅風(fēng),就連平日里說的話,也都是琴瑟書畫,詩文墨跡。先是討論了一頓吳道子的書法,說來說去也是黃將軍的墨寶最有吳道子的風(fēng)韻;而后又討論一番孔孟儒學(xué)大道,說來說去,這黃將軍也是學(xué)問最深。最后又到了這評鑒“屁”品的環(huán)節(jié)。大家一致認(rèn)為,黃將軍因禍得福,自然應(yīng)該先放幾個出來,讓大家品品,也能沾上一些喜氣。那將軍自是不客氣,連忙運氣貫通五臟六腑,不想連日勞頓,一天上下連飯也未顧得上吃一頓,自然努出的屁就毫無氣勢,連蚊子嚶呅之聲都不如。不料,卻贏得大小的一片贊譽之聲,說這將軍大人的虛恭之聲,如素女撫琴、流水暗濺,婉曲而不顯綿長,韻深而不顯膚白。評鑒完這黃大人的“屁”品,其他下屬便彼此謙讓了幾回,也都一一奉“屁”,只是這聲響連將軍也不如,將軍好歹還有個蚊子嚶呅之聲,這些人的屁卻如同秋蟬振翅,只覺得空氣微微顫動,卻聽不得絲毫聲響。說來說去,還是黃將軍屁格最高,其他人要么韻味不夠,要么聲響膚白。而后便是同僚間彼此間爭著為這黃將軍出納虛恭之稅,各自白銀百兩上下不等。這眾人走后,這黃將軍又吩咐賬房,把各人納了多少稅銀,一一記錄在案,而后又吩咐賬房,把自己今天該納的虛恭之稅按雙倍計上交朝廷,最后自己統(tǒng)籌計算,還剩千余兩之多,也就欣然笑納。
此番品評“屁格”之后,大唐官員放屁也有了派別之爭,一為豪放派,一為婉約派。黃將軍這屁如蚊子嚶呅,自然也就成為了婉約派的代表人物。后來將軍又有了些許門生,專門研究這黃將軍如何能放出此等妙屁,從孟子“養(yǎng)氣論”入手,進而研究黃將軍放屁時的臀位、姿勢及勁道等等,直接從本體論上升到了方法論。將軍也自知此事意義非凡,便拿出自己的些許俸祿,刻了幾部研究自己的書籍,逢人便送。想那官場,哪有上司白送下屬的東西,下面的人也都出幾十倍的價錢買這書,白白又多賺了幾萬兩白銀,這些都是后話,按住不提。
第十七章
1
我在plu上讀研究生的時候,一位樓上的師兄和女朋友做愛被人偷拍,一時想不開,從十八樓上一躍而下。他從樓上飛下經(jīng)過我窗戶的時候,我才想起,這狗日的還欠我500元房租費。他每次帶女朋友回來,都會找我,說,他那是雙人宿舍,和女朋友睡一張床,那狗日的室友老偷窺。我這個人從小性格孤僻,只喜歡和女人交往,和任何一個男人相處上一整天,就會想著從肚子里把自己腸子掏出來,把那個人勒死。所以我在plu大學(xué)申請宿舍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就去附近的人民醫(yī)院賣了2000cc血,然后興高采烈地申請了單人宿舍。所以,我對那哥們說,我這單人宿舍也是賣血才交得起住宿費,雖說我們是哥們,你也多少補償一點兒?。亢髞?,他就在這件事上,和我不停地討價還價,從每晚五十塊一直降到每晚十塊,結(jié)果就是我在plu大學(xué)的常春藤樹下的座椅上睡了一個夏天。他從我窗口落下的時候,我本來想拽住他的,想問問他那錢究竟什么時候還。可還沒等我開口,他已經(jīng)在樓下的水泥地上像西瓜一樣摔了個稀巴爛,頭骨碎裂,腦漿一地,眼珠子耷拉在眼眶外面,像是在莫名其妙地瞪著我。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一個人的死亡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去死。就像我那位師兄,做愛時被人偷拍,放到校內(nèi)西安bbs論壇上,全校師生都在恥笑他的不雅行為,他心里受不了,就喝了點兒酒,從逸夫宿舍樓一躍而下。沒想到,他死后,還是被人嘲笑,而且笑點更高,一個人居然因為做愛被人偷拍去死,想一想都覺得幽默感十足。我那些師兄師妹課間飯后,總是磕著瓜子嚼著口香糖談?wù)撨@件事情,尤其是讓那些剛?cè)胄5男∨?,聽了這個笑話樂得只想撒尿,一個個笑得捂著小肚子直往廁所跑。我私下里為這位師兄感到不值——盡管一想起他還欠我500快沒還,我就想去校醫(yī)院的太平間把那狗日的魂招出來,問問我那錢他究竟打算怎么還?——反正無論生前還是死后,都是被人嘲笑,那還不如好好活著。我那個師兄的錯誤之處就在于,他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在意他,實際上卻是全世界的人只在乎這件事情當(dāng)中所包含的幽默感。我想,如果他清楚這一點,他大概就不會去自殺,而是會選擇在plu大學(xué)里常春藤密布的林間小道乘著月色裸體奔跑。
有一夜晚,我從焦青柳的身體上下來,不知什么原因就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讀研究生那位跳樓而死的師兄。每次做愛之前,都以為做那件事能彌補一些空虛。沒想到做完之后,感覺心里更空,像一個口子,越撕越大。那個口子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得不想到死亡,一想到死亡便會想到那個被摔得稀巴爛的師兄。那天,我對焦青柳講了那位師兄的故事,她和那些師兄妹的表情一樣,捂著小肚子哈哈大笑說,宋小樣,這是你瞎掰的罷?哪有人這樣死???我就問她,那你覺得人不該那樣死,那該怎樣死才算正常呢?如果你知道某天自己必死,你會主動地選擇一種死法,還是漠然接受命運的安排?她摟住我的腰肢,說,你好壞啊,人家正舒服著呢,說死干什么呀!我們不都活得好好的嗎?我不說話,她的雙手繞過我的脖頸,而后繼續(xù)做愛。在我看來,每次和焦青柳做愛,都有一種在碧藍色的深海漂浮游弋之感,洶涌的大浪從遙遠的天際洶涌而來,掀起層層顏色深綠、幽深的雪浪,天空與大海在不可分辨的交錯處扭曲、變形,那是晦暗不明的地帶,生與死的交界,就是性。
徹底完事之后,我極度疲憊,感覺渾身骨頭都被抽光了一樣。她還是不滿意,將我胸前的肌肉用指甲抓撓得鮮血淋漓,又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像只發(fā)瘋的母狗一樣吐著舌頭,直到我眼睛上翻口吐白沫她才罷休。事后,她每次都會為自己的暴力行為向我道歉,但她每次都會解釋說,和我做完愛,她都極度興奮,一興奮就想殺人,內(nèi)心的沖動連擋都擋不住。我每次都是毫不介意地原諒她,心里想著,如果某一天被她掐死,我就當(dāng)自己是交配時因過度勞累而死的東北大馬哈魚,死而無憾。我想,人的愚蠢就是總想為死亡尋求意義,為錢去死,為權(quán)去死,為榮譽去死,為各種烏七八糟的高尚名頭去死,從來也不想,死亡的價值或者意義是社會目的的衍生品,一頭豬的死亡,只對屠夫有意義。如果這個屠夫有足夠的幽默感,在宰殺這頭豬時還會為這頭豬頭頂紅花,身披繡袍,敲鑼打鼓,送它上路,最好是為這頭豬的死亡舉行某種神圣的儀式,感謝它為他們一家人提供了豬肉,因此在這個意義上來說,上帝可能就是一頭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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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經(jīng)常想,我可能不如一頭豬,最起碼豬不會為自己的死亡尋找意義,而我老想著某一天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綁上火刑柱,像科學(xué)狂人布魯諾或者圣女貞德一樣去死??晌乙膊幌胂耖T房老張一樣去死,門房老張那年冬天去世之前,我還在背后說他,沒見過老張這么賤的一個人,就算給他臉上糊泡狗屎,他還是會貼著臉給你微笑,賤人命長!焦青柳聽了這話,便拽著我耳朵說,宋小樣,你這種人才不得好死,老張是好人吶,好人你也咒!我當(dāng)時只是說著玩,但從未想過某一天他真的會死。有一天,老張給我打電話說,門房的郵箱里有好多焦青柳的國外快遞,郵箱里都快堆不下了,讓想想辦法。我說,她不要就拉倒罷,你扔了就是了,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事后,我給焦青柳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她沉默了半天,說,老張是想給她留個念想,所以那些從美國來的信,一封也沒舍得扔。也罷,那些郵件堆在門房也確實不好,有空幫忙收拾一下。
那天,我和焦青柳走入門房的時候,看見老張一個人睡在那張漆皮剝落的陳木床上,焦青柳叫他也不答應(yīng)。走近一看,他床頭還放著半只北京烤鴨,人躺在一側(cè),口角歪斜,流著很長的哈喇子,滿臉仍然是那種迷一樣的微笑,掐他也不醒,仿佛正在很深的夢里啃著那只北京烤鴨。焦青柳轉(zhuǎn)身對我說,不對啊,老頭平時一叫就醒,這是腦溢血癥狀啊,得送醫(yī)院。我說,那趕緊打120啊,還磨嘰什么?焦青柳打完電話后說,醫(yī)院說現(xiàn)在是上下班高峰,霧霾又嚴(yán)重,得兩個小時才能到啊。我說,去他娘的,等救護車到了,人早就咽氣了。給辦公室主任老左打個電話,看他能不能派出一輛車來?焦青柳說,她不打,她聽見那個人的聲音就惡心。我搶過她的電話說,現(xiàn)在還管他娘的惡心不惡心,先把老張送醫(yī)院再說??衫献笤陔娫捓镎f,單位里正在組織大規(guī)模的會議,要接上級部門的領(lǐng)導(dǎo),騰挪不開。我說,老張都快沒命了,平日里就是再有意見,畢竟人命關(guān)天吶!老左說,小宋啊,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公車確實忙不開,你如果不信,可以給大領(lǐng)導(dǎo)打電話嘛!我又給老大哥打電話,沒人接聽,只收到一條自動回復(fù)短信,說是開會正忙,稍后再撥。
那天西安的霧霾很大,整個城市濃黑一片,一米之外看不見人形。我站在建國門外的馬路上,伸手想攔一輛的士,卻招來一頓臭罵,一個人在霧霾天氣在馬路中間亂竄,不是瓜慫就是傻逼,被罵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焦青柳說,單位門口不是有一輛收垃圾的三輪車么?我這才想起單位門口常年累月地放著一輛三輪車,上面掛滿了流著黑水的菜葉子,還散發(fā)著濃臭的死魚味,路人在五米之外看見都捂著口鼻繞著走。我說,我可從來沒蹬過三輪,出了事兒怎么辦?焦青柳給了我一鑿栗,說,你宋小樣從娘肚子里出來還不會做愛呢,大男人騎個三輪車還用學(xué)?我只好把老張背著,放在那輛堆滿爛菜葉子的三輪上,焦青柳坐在三輪的橫檔上,聞著那股讓人惡心的死魚味,一直干嘔。到了醫(yī)院,掛號室燈光昏暗,焦青柳用指關(guān)節(jié)敲打窗戶,喊著掛急診,看見有個醫(yī)生提著褲子從女護士的方間溜了出去。那個女護士讓我們在外面等,幾個人把老張急匆匆的推進急診室。過了一會兒,一個帶口罩的女醫(yī)生出來告訴我,人已經(jīng)不行了,趕快叫個車往家里拉吧,人都希望自己死在家里。我說,你瞎扯什么呢?送來之前他還在啃鴨腿,是你們推卸責(zé)任吧?那個女醫(yī)生眼睛向上一挑說,同志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我們已經(jīng)盡了全力。我說,病人還在出氣,你們就說人不行了?叫你們領(lǐng)導(dǎo)來,我要跟你們領(lǐng)導(dǎo)談。里面的一個男醫(yī)生,戴著咖啡色的近視鏡,聽見外面嚷嚷,便走出來笑著對我說,令尊確實不行了,我們無能為力,還是拉走吧。那個醫(yī)生的笑臉讓我作嘔,我仿佛看見死神微笑的表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我毫不猶豫地揪起他的白大褂,對著他的臉就啪啪兩個耳光,我想著老張那張面癱式的笑臉,想著那張被生活和苦難所塑造出來的笑臉,只覺得憤怒出離身體控制,只想把眼前這個白大褂掐死。幾個穿制服的人,聽見里面喧嚷,便從外面沖進來,架住我,直接從醫(yī)院門口的臺階上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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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yī)院外面等了很久,焦青柳抹著眼淚,跑出來告訴我說,老張已經(jīng)去世了,是腦溢血,沒得救的。她還說,她已經(jīng)給大領(lǐng)導(dǎo)打過電話了,他們會開完了,馬上就派車過來,你就不用管了。最后,老大哥又安排辦公室主任老左到醫(yī)院給那個挨了打的醫(yī)生賠禮道歉,還要焦青柳和我到他辦公室一趟,他仍然抽著那根粗壯的哈瓦那雪茄,對我說:小宋啊,你怎么能在醫(yī)院里打人呢?打人又不能讓老張復(fù)活。我知道,平日里就你和老張感情最好,可你也要有個度啊。不要什么事都找事端,這個不對,那個不好,你得學(xué)會微笑著面對生活,這樣你才能向前看,才能讓你的人生步入正途。我想,生活每天都在用扎滿鐵蒺藜的鞭子抽著一個人,你還要讓他保持微笑?這個人除非是那種極度的受虐狂,否則我真想不出那個人微笑的理由。我說,領(lǐng)導(dǎo)批評得對,以后一定改正。我說,我還想到醫(yī)院的太平間再看一眼老張,能不能讓老左再出面協(xié)調(diào)一下?我不想一進去,就被人架出來。
第二天夜晚,我和焦青柳去了太平間。我真想看到老張詐尸,從冰冷的床上站起來,面帶微笑地對我說:宋小樣,你個王八羔子,快扶我一下。而后繼續(xù)人模鬼樣地活到世上??墒翘介g里一片死寂,就像老大哥開會時發(fā)威,會場里沒有一個敢喘氣的一樣。老張的一些事情一下子都浮現(xiàn)在眼前,均是繁瑣細碎、雞毛蒜皮之事。有一次,老大哥為迎接上級單位檢查,往門口的池塘里投放了很多鯽魚,老張半夜里拿自己的紅色內(nèi)褲當(dāng)漁網(wǎng),每天撈幾條,經(jīng)常半夜里開鍋灶偷偷煮著吃。有一次我寫小說熬到半夜,正好逮了個正著。他老臉緋紅,像少女懷春一般,對我說:這事不能說哈,你說了,我就去自殺、去上吊。我當(dāng)時狼心狗肺,對他說,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還是分兩條鯽魚給我比較實在。可他真死了,死得莫名其妙,不值一提,連聲招呼也不打。這事想想,真他媽的搞笑,他活著的時候,我對他毫不在乎;可他死了,我卻比任何人都希望他還活在世上。
還有,我以前每天在霧霾濃重的清晨推著那輛破舊的電動車步入單位的時候,總是能看見他拿著收發(fā)室的報紙,笑瞇瞇地看著我,對我說,宋小樣,你狗日的咋就不出車禍?都幾點了你才來上班?每天我聽到這句話,心里都暢快無比,這世上還有人天天念叨著我,也是我在這個單位每天上班時能聽到的唯一一句真話。而現(xiàn)在,他居然毫不在意地躺在那張冰冷的床上,以絕對的冷漠面對我,我就是拿十根電警棍抽他,他也會毫無反應(yīng)。死亡的冷漠讓我痛苦不已,原來那個猥瑣、卑微、而又不值一提的生命就這樣結(jié)束了!這就是我們每個人活著的目標(biāo)嗎?最終被安放在黑暗潮濕的地下一具狹窄的棺木里,等著尸體在尸蟲肚子里虛化成無。我想著這一切,突然覺得死亡離每個人如此之近,莫說那些黃昏陰影下籠罩著的年邁之人,就連初生的嬰兒也會本能地感覺到它近在咫尺,止不住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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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想,他老人家一生命運苦厄,對于死亡的看法卻是如此不著調(diào)。老張死了,被一輛臭味彌漫的垃圾車送往醫(yī)院,然后死掉,這里面即沒有崇高,也沒有尊嚴(yán),也無所謂生命的輕與重,有可能僅僅是死神在無聊之余惡搞的黑色幽默而已。有一次,我對焦青柳說,像太史公這類偉人,都有歷史受虐狂的傾向,骨子里歌頌苦難,某種苦難可以成就某種偉業(yè),被折磨得越狠,越是斗志昂揚,越是亢奮,越有快感。只要能成就偉業(yè)或者青史留名,生命所有的困難和尊嚴(yán)都變得不再重要,甚至生命本身不值一提。可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苦難毫無意義,僅僅是如同螻蟻負荷一般,勞作一生,不值一提。焦青柳笑著對我說,宋小樣,太史公也沒什么錯嘛,再說你不也是偶而有那么點受虐傾向嘛!只不過和太史公那類人的方式有點不同而已。焦青柳還說,她最欽佩路易十五的寵姬蓬帕杜候爵夫人在面對死亡所流露出的幽默感。據(jù)說,這位夫人42歲時,死于一種沒有被確定的疾病,她的墓志銘是:“在此長眠的人,當(dāng)了二十年少女,十五年婊子,七年鴇母?!?/p>
老張死的當(dāng)天晚上,我心情壓抑,想著和焦青柳在地下室大干一場,緩解壓力。沒想到卻怎么也硬不起來,我對她說,今天不行了,直不起來,要不你幫幫我?于是,她騎在我身上,用盡渾身力氣死命掐我的脖子,直掐到我眼皮外翻,舌頭像吊死怪一樣伸在外面,還是沒有硬起來。最終,我像狗一樣趴伏在床邊,喘著粗氣對她說,以前,稍有刺激就會興奮莫名,今天看來是不行了,滿腦子都是老張的那張臉,怎么折騰都不太行。后來我從床頭爬起來,透過窗戶,看見遼遠而又深邃的天空,遙遠的天狼星不停地顫抖,閃爍著猶如鉆石一般的淡藍色光輝。焦青柳燈光昏黃的窗前,踏著映照在地板上的微弱月光,拖著長長的影子,不停地踱來踱去。不一會兒,她倏然止步,回頭一望,卻是兩眼淚痕。她無聲地啜泣起來,肩膀在昏暗的燈光下輕微地顫抖?,F(xiàn)在,我徹底地明白,這個世上有很多很搞笑的事情,其實很悲慘。老張的那張面癱式的笑臉,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很逗,像我這種心懷不軌的人第一次見面就想抽他兩個耳光,可現(xiàn)在想想那張笑臉也是十足的悲慘,就像小丑面具下的眼淚,只有小丑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滋味。
隔了幾天,焦青柳在老張門房整理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整整齊齊放在老張床底下從美國寄來的信件,用粗糙的細麻繩扎捆在一起,上面落滿灰塵。焦青柳看著這些信件,又哭了一回,告訴我說,她讓老張把這些信件全扔了,可是他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一件不落地保留下來。后來,她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地下室里,沒日沒夜地讀那些從美國寄來的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再后來,她把那些所有的信件,撕得粉碎,堆積在房間的角落里。最后又嫌礙事,干脆付之一炬,搞得滿房間里都是灰燼,像是剛發(fā)生過火災(zāi)一樣。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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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說這黃將軍奉了憲宗皇帝討賊之密詔,便拿著圣旨召集起地方上的邊軍,敲鑼打鼓,又是打旗又是掌號。一幫軍爺們,各個騎著高頭大馬,掛著锃亮的樸刀,威風(fēng)凜凜。這黃將軍往高臺一站,儼然就是一個三軍統(tǒng)領(lǐng),私認(rèn)為大唐開國將軍李靖比起他黃某人也差上幾分。按道理來說,到這首陽山討賊,本是小事一樁,但這黃將軍偏偏要在這上面大做文章。首先他認(rèn)為這士兵的裝備太差,作為圣上欽點的討賊大軍,雖然也個個跨刀橫馬,但頭不戴盔,身不著甲,畢竟不成體統(tǒng)。那黃將軍自然不肯為朝廷增憂,也就沒有再向上面索要軍餉。遂連夜召集了州府內(nèi)所有的鐵匠,傳令只說打造這鐵頭盔、鐵鎧甲。那些鐵匠平日里最多也就鍛冶一下農(nóng)具,哪里曉得這鐵頭盔、鐵鎧甲如何鍛造,就認(rèn)為這鎧甲就是鐵褲子,這頭盔就是鐵帽子,也就估摸個大概。所以最后做出的東西奇形怪狀,那頭盔做得太大,戴在頭頂如同頂著一口鐵鍋;那鐵褲子更不用說,褲腿鍛冶得七拐八彎,如果硬要往上穿,好端端的一條腿定要被斷成七八段方可;這褲襠也做得極寬,穿上之后必須撇著八字腿方能走路,就像得了花柳病。但這黃將軍卻是要一意孤行,非要士兵按自己的要求全副武裝。他自己也親自挑選了幾件,頭頂一口大鍋,撇著八字腿,在點將臺上威風(fēng)凜凜地號令三軍。這行軍路上,黃將軍一路命人掌號,興致昂揚,跟自己被貶作縣丞時完全兩樣,只覺得喇叭吹得嘟嘟嘟嘟,連心花都吹了出來,簡直好聽。沿路官員都出來迎送,看著這黃將軍率領(lǐng)的這支“鍋蓋鐵襠軍”心里都暗暗發(fā)笑,但是臉上卻一臉嚴(yán)肅,嘴上也夸贊,說這黃將軍治軍有方,將這支鐵騎裝備得滴水不漏,定叫那首陽山上的小賊聞風(fēng)喪膽。
且說這軍隊向首陽山方向行走了半日,連個鬼影也沒遇見。偶然走到一個村莊,黃將軍便拿出望遠鏡凝視遠方。這黃將軍跟古往今來的領(lǐng)導(dǎo)一樣,都是老花眼,哪里看得清楚,只覺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鍋蓋頭在自己眼前晃動。這首陽山附近村子的人,因前些日子,聽說這官軍焚滅了一個村莊,自然心存忌憚,看這黃將軍的鍋蓋鐵襠軍一到,便躲得躲,藏得藏,十室九空。這黃將軍因見不到人影,便疑心這些村民都是首陽山上的賊人一伙,便下令搜查逮人。這些個官兵一得令,便跳到人家屋里,到處搜刮。大點兒的家禽不用說,搜到以后一律充公;可嘆的是,他們連鄉(xiāng)下人平日里舍不得吃、藏在旮旯里的雞蛋都能搜出來。有些士兵干脆就地取材,取下自己頭頂上的鍋蓋,找些柴火一搭,便就地做起了蛋炒飯,美美地吃上一頓。后來又從床底下拎出些個女人孩子,神情驚懼,個個蓬頭垢面。那些官兵一看見女人便要奸淫,一個豹子飛身便撲了上去,只聽得到身下的女人一身慘叫,瞬間便沒了聲息。原來,這鐵襠鍋蓋軍,渾身是鐵,直撲上去,猶如鐵塊捶身,那女人的五臟六腑都會被砸得稀爛。這些個兵丁欲火焚身,有膽大一些的,干脆試圖脫下鐵襠褲,好行事方便些,哪里料想得到,這鐵襠褲子往上穿時難,往下脫更難,鐵面緊箍著肌肉,上上下下都移動不得。這些兵丁脫不下這鐵襠褲,端端的好事就這樣被葬送,直急得罵天罵地罵老娘。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反正就是一頓燒殺擄掠,抓了些老弱婦孺,就當(dāng)做是首陽山的同伙賊人,一律按大唐律法法辦,以示大唐國威。然后,又連夜給憲宗皇帝陛下奏表,大概是說,這首戰(zhàn)告捷,全仰仗陛下皇恩;又云抓了多少賊人,收繳了多少物資等。
這黃將軍又帶兵行了幾日,順帶著又燒殺擄掠了一些個村莊,正法了一些個賊人??蛇@鍋蓋鐵襠軍的問題卻越來越嚴(yán)重。由于這身鐵行頭,不僅無法順利地奸淫婦女,連他娘的大小便都成了問題。有個參軍便向黃將軍提及了這個事情,這黃將軍對此不置可否,未回一話。黃將軍和那些古往今來的領(lǐng)導(dǎo)一樣,有著領(lǐng)導(dǎo)的獨特思維。首先,領(lǐng)導(dǎo)們都是只管大事的人,一動腦子便是天下全局,很明顯,這大小便問題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問題,不就是拉屎尿尿那回兒事嘛,再怎么嚴(yán)重,也不會鬧出人命。其次,領(lǐng)導(dǎo)們總是以己度人,這黃將軍的鐵襠褲雖是襠寬了些,但褲管還算平整,所以無論是脫是穿自然比其他人方便些。所以,黃將軍便認(rèn)為,這都是小困難,倘若連這些小困難都不克服,還談什么攻城拔寨。何況,這些士兵現(xiàn)在個個刀槍不入,打起仗來,肯定是所向披靡。在黃將軍的領(lǐng)導(dǎo)思維里,只要能剿滅賊人,回報皇恩,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兒。
這行軍途中,黃將軍又帶兵打了幾次小仗,按黃將軍奏表上的說法,應(yīng)該是一路告捷。只是這行伍里的味道卻是越來越奇怪,混合著一股焦雞蛋味、臭汗味,還有一股屎尿味。黃將軍也聞得此味,但并不以為然,總之和自己未來的光明前景比起來,這些都是小困難,小挫折。他們又渡過了幾條河(這些河流本來都很清澈,但是黃將軍的軍隊走過之后,便會變得污穢不堪,河里到處都是黃色的東西,把整個一條河弄得臭氣熏天,這些河也像得了瘴氣,一黃便不可收拾,匯成了一條大河,后人為了稱呼方便,干脆就叫黃河)。
一日,這黃將軍又拿出望遠鏡眺望,黃將軍是老花眼,在望遠鏡里他什么也看不見,但作為軍隊領(lǐng)導(dǎo),那就得有軍隊領(lǐng)導(dǎo)的樣子。放下望遠鏡,沉吟半晌之后,前方探子來報,說這前方五里地之外,便是首陽山。這黃將軍馬上尋出作戰(zhàn)地圖,又吩咐下人拿來放大鏡,細細觀之。這古往今來的領(lǐng)導(dǎo),做什么事情都格外認(rèn)真,黃將軍也不例外,雖然他連地圖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還是指著地圖對下屬一頓發(fā)號施令。軍隊剛向前行了幾步,便碰上了那首陽山上的人面怪羊。上文說過,這怪羊白須飄然,有伯夷叔齊的先賢之風(fēng)。這為官之人,最講迷信,這黃將軍也以為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神獸,倒頭便拜。忽然瞧見,這首陽山的男女賊人,胯下騎著這羊,滿山亂跑。黃將軍瞧見這情形,剎那之間便好像受了奇恥大辱,急忙傳令三軍,將這首陽山的怪羊,悉數(shù)殺光,多囤積些羊肉,將來也好犒勞三軍。后又傳令,讓三軍先在這首陽山腳下駐扎,明日便可攻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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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奇怪的軍隊很快就在首陽山腳下安營扎寨,向晚一起風(fēng),他們頭頂上的鍋蓋便會被刮得哐當(dāng)直響,更要命的是,從他們身邊掠過的風(fēng),會帶著一股屎的味道。次日大早,黃將軍便號令自己的軍隊騎馬上山??蛇@上山的道就一條,而且分外地料峭不平,根本不適合馬隊行走??蛇@將軍大人哪曉得馬不適合走山路,只管拿著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望遠鏡,發(fā)號施令。不想,半路上突然現(xiàn)出一個黑色人形,原來是那柳下惠強盜,手持一柄斧頭,大喝一聲:“都給老子留下買路錢!”馬受了驚嚇,便嘶鳴著向后揚起,那騎兵頭上的巨大鍋蓋,便自然地向后掉落,正好砸在后面騎兵的鼻子上。那后面的騎兵臉被砸了個血肉模糊,連他親娘都不認(rèn)得,也是連人帶著那個巨大的鐵鍋蓋一起向下翻滾,帶倒了后面一片大唐鐵騎,又因為他們都穿著那奇形怪狀的鐵褲子,彼此之間撞到非死即傷,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個地哭爹喊娘地往山下滾。這黃將軍一看情形不對,急忙鳴金收兵,也不管死傷了多少,便招來幾個管事的翊麾校尉召開緊急軍事會議。一個膽大的校尉便道:“這首陽山地勢險惡,山路崎嶇,根本不適合騎兵作戰(zhàn);再則,這鍋蓋鐵襠負載太重,導(dǎo)致士兵們行動不便,甚至無法輕易地大小便,試問又怎么能上陣作戰(zhàn)呢?”黃將軍一聽便勃然大怒,令人將這校尉不由分說,便拖出去打了二十軍棍,直打得這校尉屎尿橫流。打完后黃將軍便道:“我們這一路來,打了多少勝仗(實際上是擄掠村莊,濫殺無辜),全靠著這一身裝備。我們現(xiàn)在只是受了點小挫折,有人就開始蠱惑人心,再有此論者,同此人下場?!边@校尉也是糊涂,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黃將軍根本就不會打仗,只會和皇帝搞政治。所有人都在裝糊涂,怎么偏偏你就認(rèn)這死理,就不明白這從古到今世上對領(lǐng)導(dǎo)適用的原則只有兩條,第一條是領(lǐng)導(dǎo)永遠不會犯錯,第二條是領(lǐng)導(dǎo)即便犯了錯,也只能參考第一條。
是晚,黃將軍氣不打一處來,便臨時將幾個擄掠來的婦女(屬于逆賊家屬)做了懲處。他為此還專門升了一個堂,念了一大堆大唐律法條文,走了一大堆程序,又是提審,又是簽字,又是畫押,又是逼供,終于將這幾個婦人符合程序地罰做了大唐低等人肉轎椅。這黃將軍在白天著了氣,半夜里便拿著這些犯婦撒氣,先是美美地賞了她們一頓鞭刑,而后又縱情淫樂一番。至于黃將軍在淫樂間抽送的次數(shù),那是遠遠超過了他這個級別該享受的待遇。按《大唐陰陽律令》,正六品與妻妾做愛時的抽送次數(shù)應(yīng)該是二十五次。但黃將軍心里明白,這些個賤人哪能算做人呢?如果是與妻妾做愛,那黃將軍是感沐皇恩,斷然是不會超過五下;可這些賤人哪能算做妻妾呢?因此《大唐陰陽律令》并不適用于她們。只有《大唐刑律》規(guī)定,與忤逆犯上之人有牽涉之妻子兒女,終身為奴,可由官家隨意處置。至于怎么個處置法,條文里沒說,最終解釋權(quán)當(dāng)然就在黃將軍這里。
黃將軍由于折磨了一夜人肉轎椅,第二日口鼻出氣頓覺順了許多。后又把昨天的戰(zhàn)事仔細思討了一番,覺得這騎兵上山攻寨,確實不妥,便改變了策略,命令一排弓箭手在首陽山的半腰駐扎,先向著山頂?shù)恼余侧卜偶?蓱z了那立在寨口的裸體管仲雕像,渾身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就連兩腿之間的那玩意兒,也被無情地射掉了半截,剩下的半截上還戳著幾根箭,看著都讓人覺得疼。 那些個工兵射了一會兒,不見一個人出來。黃將軍覺得攻寨時機成熟,便又派了些重裝步兵,個個也是身穿鐵襠褲、頭戴大鍋蓋,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悄悄地貓身上山。公子一行人,躲在柵欄后面,眼瞅著弓箭像螞蝗一樣,從頭頂飛過。不料一支箭正好射在老妓女的屁股上,好像直接插在了屁眼里,只有箭尾漏在外面,像長了尾巴,她頓時像只母雞一樣蹦跶了起來,咯咯亂叫。眼看鐵襠鍋蓋軍接近寨門,李娃便向公子道:“公子,我們可都是些煙花柳巷的女人,打仗殺人一竅不通,眼看著寨門將破,究竟該如何是好?”公子便道:“莫慌,還記得本公子的秘密武器么?讓他們也嘗嘗厲害?!崩钔廾媛遏錾溃骸肮?,莫非你說的秘密武器就是你自制的打鳥彈弓?”
公子心想,在那滎陽城,我那打鳥彈弓射破了多少路人的腦袋!怎么能和一般的打鳥彈弓相提并論呢?!應(yīng)該說是有點像打鳥彈弓的絕世武器。公子便道:“此等絕世武器,怎么能叫打鳥彈弓呢?且不管它像什么,你們只管跟著我做,否則寨門一破,小命不保!”公子便彎腰下身,雙手在褲襠里摸尋了半天,掏出一只指甲蓋般大小的跳蚤。李娃便驚呼道:“公子果然和那魚玄機有著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你們看這跳蚤的膚色,居然也是黑色的,和玄機姐大牢里的那只一模一樣,很可能是從那傳說的非洲之地過來的。”女人便紛紛探頭來觀,也不管頭上的亂箭嗖嗖飛過,便只管顧著她們女人的天性,對這只漆黑無比的跳蚤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公子便慍怒道:“這跳蚤還不是你染給我的。莫要娘娘閑扯,打仗系性命之憂,莫若兒戲?!彪S即,公子便從褲襠里掏出了大量的跳蚤,把它們一一裹在發(fā)黃的羊皮紙里(在大唐,那些發(fā)黃的羊皮紙一般都是用來記錄正史的),造成了一粒又一粒的跳蚤蛋,然后又把它們搭載在像彈弓一樣的絕世武器上,“嗖”的一聲便發(fā)射了出去。摸在前面的鐵襠鍋蓋軍只覺得自己的褲襠里,好像突然間鉆進了什么東西。那些個跳蚤,只當(dāng)這些人是欠了嫖資的無良嫖客,自己是奉了主人之命前來討債,便開始專門在兩腿之間的玩意兒上瘋狂撕咬,那些個士兵頓時覺得自己下體奇癢難耐,臉上的表情像是大便拉在了褲襠里一般。不一會兒,便開始在地上捂著褲襠如同驢一般打滾,急忙便想脫下這褲子撓癢,也不想著這鐵褲子在鍛造之初就被弄得奇形怪狀,與下半身的各個關(guān)節(jié),神奇地卡在一處,有的甚至直接把兩個毛蛋蛋直接卡在褲管里,本來就叫苦不迭,再加上奇癢難忍,直教人生不如死。這首陽山本來就山路崎嶇,這前邊的士兵稍微一滾,后面摸上來的兵丁自然也會相互擁夯,再加上這鐵褲子、鐵鍋蓋相互撞擊的威力,不少兵丁便順著山勢如同黑色的蟑螂一般向下翻滾。幾個娘們一看這情形,都道:“滎陽公子所發(fā)明的武器,果然是絕世兵器,比強盜那把破斧頭強多了?!惫颖阏溃骸斑€他娘的啰嗦什么,還不備好武器,速速發(fā)射?”女人們一聽,便將平日里著的那些綾羅綢緞,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公子便驚訝道:“你們捉個跳蚤,也不用將自己脫個精光吧?”幾個女人答道:“大人,我們平日里都是脫慣了的,再說了我們這樣也方便在褲襠里捉跳蚤。”公子便想,這他娘的也忒方便了些吧,早知道,我就直接采用色誘法就得了,還用得著什么絕世武器。
這黃將軍拿著望遠鏡,向這首陽山的山頂瞅了半天,什么也沒瞅見。直到拿下遠鏡一望,那雙老花眼才隱隱約約地看到自己山頂上的士兵像泥鰍般向下滾落,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急忙鳴金收兵。后來抓住幾個滾落到山腳下的士兵一問,方才曉得原來是這首陽山里跳蚤在作怪。黃將軍一知曉這原因,頓時覺得自己像被羞辱了一般,將幾個滿地打滾的兵丁順勢踢了幾腳,便道:“我大唐煌煌鐵騎,怎么連幾只跳蚤都對付不了。不就是有點癢嗎?忍忍不就過去了,怎么連這么一點意志力都沒有?”黃將軍雙手叉在腰間,準(zhǔn)備就“意志力”問題對這些個兵丁進行一次深入訓(xùn)話,誰想一只跳蚤也不管這黃將軍是不是領(lǐng)導(dǎo),便徑直跳進了他的褲襠,朝著那個玩意兒便是一口。這黃將軍頓時臉如豬肝,感覺自己的那玩意兒腫如卵大,直癢得能把自己舌根咬斷。
對跳蚤來說,首陽山大寨里男女老少的血它們早就吃膩了,如果不是為了活命,每天厭倦得連抽上一兩口的興趣都沒有。站在跳蚤的立場來講,這黃將軍和這大唐鐵騎不過是從長安城來的新鮮肉類,尤其是那個部位,騷味十足、口感爽朗(就跳蚤而言,屎尿味無疑是世上最好聞的味道),個個如餓虎下山,不把肚皮撐破誓不擺休。這黃將軍雖然覺得襠內(nèi)奇癢難忍,但還是不失領(lǐng)導(dǎo)風(fēng)度,咬著牙、夾著大腿退回營帳,拉上青色屏風(fēng),方才呲著牙脫下這鐵襠褲,直把自己那個玩意兒撓得如黃瓜般長,方才罷休。向晚,黃將軍便招來幾個校尉,要召開這緊急軍事會議,繼續(xù)商討攻山拔寨一事。幾個校尉心里都知曉,這根子上的問題就出在這“鐵襠鍋蓋”上;也曉得即便是說了,也只會找來一頓無辜棒打,所以個個閉口不言,任由這黃將軍戳著地圖,一會是《孫子兵法》所云,一會是《孟德新書》所云,一會是《武侯兵法》所云,古往今來的軍事典籍全給他引用了一遍,而后又沉吟半響,如茅塞頓開般講道:“這民間向來有用石灰滅跳蚤的土方,這首陽山的跳蚤再厲害,也是跳蚤,我們且在這營帳周圍撒上石灰粉,休整幾日,待我想個萬全之策,再去攻山?!?/p>
本來這黃將軍就這跳蚤問題,還想再和幾個校尉商討一下,以顯自己集思廣益之德。不想,此時來了幾個傳旨太監(jiān),卻是幾個熟人,正是上次黃將軍面圣時的那幾位。這黃將軍一見這幾位,臉便笑成了一朵菊花,比見了親爹都親,連忙下跪迎旨。圣旨所云:愛卿出萬死之計、入絶域之地,忠心天地可鑒。朕聞八品跳梁,敢發(fā)難端,竊據(jù)周封,役屬諸山,不受王化,謗毀煌煌圣德。于是少命偏師,第加薄伐,聞愛卿斬賊首過萬,欣慰有佳。期卿奉公體國、早日破賊。這黃將軍聽完圣旨,連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領(lǐng)旨謝恩。后又問那傳旨太監(jiān)道:“不想陛下如此體恤臣子,戰(zhàn)事雖艱,但罪臣定當(dāng)蕩平異端,為吾大唐萬死不辭。”說畢,感念皇恩之情馬上彰顯在了臉上,頓時感動得淚如雨下,嘩嘩流個不住,比黃將軍當(dāng)天的尿出得都多。那幾位太監(jiān)見狀如此,也感動得一塌糊涂,掩面涕泣,紛紛向北而拜,像死了爹娘一般。隨后,這黃將軍又親自挑選了幾個姿色上佳的人肉轎椅,陪這些個傳旨太監(jiān)過夜。翌日,太監(jiān)臨行之時,黃將軍又對這幾個太監(jiān)百般不舍,又是拉手,又是灑淚,又囑人將這首陽山的特產(chǎn)羊肉送給這幾位太監(jiān),好像完全忘了自己進宮時被棒打一事。其中一個見他如此會來事,便悄聲對他耳語道:“這首陽山剿匪一事,還望大人速戰(zhàn)速決。朝中已有幾個老臣上表,說大人您不懂兵略,延誤戰(zhàn)情,已幾次乞求陛下臨陣換將。陛下此次傳旨,一則為了鼓舞士氣,二則也是派我等前來探你的虛實。我等回去且給你美言幾句,但要切記要速戰(zhàn)速決,否則夜長夢多,恐生變數(shù)?!边@黃將軍一聽,大吃一驚,便慌忙拜謝,當(dāng)下命人取了黃金百兩,答謝這幾位太監(jiān)。
翌日,這黃將軍便又急不可待地下令攻山,只不過這一次,這些個摸上來的兵丁渾身上下都涂了石灰粉,個個賊眉鼠眼打扮得如同戲里的花旦一般。眼看著他們再次摸進寨門,而且這跳蚤彈也失去了效用,只有強盜一個人站在寨門前一邊喊著“留下買路錢”,一邊揮舞著利刃。幾個先行摸上來的兵丁,還沒看清眼前是誰,腦袋就已經(jīng)搬了家,像西瓜般向下滾落。無奈這些個兵丁像是從地里鉆出來一般,似乎越殺越多。幾個女人便指著公子道:“滎陽公子,你也是男人啊,也該上陣殺敵才是,跟我們一群娘們躲在這兒,像什么話嘛。”李娃便道:“我家公子乃一介浪蕩書生,手僅能握管,尚無縛雞之力,試問怎么能上陣殺敵呢?”公子便道:“這黃將軍乃我滎陽故人,我對他知根知底。切莫慌張,只要跟著黃將軍打仗,還是有些辦法可想的?!崩霞伺牴尤绱苏f,便捂著褲襠(昨天她雙股之間中了一箭,血流得比大姨媽都洶涌,所以她給自己用麻布袋制作了一個特大號的衛(wèi)生巾,由于這大唐的衛(wèi)生巾暫且不具有吸附性,所以只能兩頭系了繩子掛在脖間)彎身前來道:“公子,小女子霍小玉倒是有一法子,不妨一試?!惫佑U她一眼,心想就你還小女子,老女人還差不多,但臉上卻笑道:“有法子就快說,莫要延誤戰(zhàn)機?!崩霞伺愕溃骸肮庸?,我們首陽山別的東西沒有,就是讓這賤女人和賤男人骨頭發(fā)酥發(fā)軟的東西特別多。”老妓女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檀木黑紫色的盒子,打開一觀,里面便是紫紅的粉末,如同櫻花被碾碎了一般。公子一聞,身體頓時如浸在瑤池水里一般,酥癢難耐,而下體則如燒火棍般滾燙。老妓女見我臉色緋紅,氣息微喘,便面露羞赧之色道:“公子,你若想那個,小女子現(xiàn)在不便哈。你看,”她指了自己的那個特大號衛(wèi)生巾,道,“人家最近來了初潮,還望公子忍耐上些日子?!惫颖阆耄闼锏拿髅骶褪瞧ü杀蝗松淞艘患€好意思說是又來了初潮?不想那李娃橫手一把奪過那盒子,看也不看一眼便扔了出去。
那盒子在首陽山的樹林上空劃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把兩只正在滑翔而過的鴿子直接砸將下來。那紫色的粉末,便在樹林間彌漫開來,山頂上頓時像開滿了櫻花一般,煞是好看。老妓女便笑道:“公子的這位小娘子還真是厲害,那股子醋味可是濃烈得很呢!也罷,反正這五香消魂散就是讓那幫兵丁聞的,這撒出去了倒還省事些?!蹦切﹤€兵丁,看見自己頭頂上籠罩著一層紫霧,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待反應(yīng)過來,渾身的骨頭已經(jīng)酥軟難耐,可這兩腿之間好像突然多了一其硬無比的棒槌。想那東西,再硬也是肉做的,卻像被打了雞血一樣,不停地撞那鐵襠,居然發(fā)出奇怪的聲響,像是老和尚撞鈍鐘一般。那些個士兵一會兒覺得酥癢難耐,像是升了天做了神仙一般;一會兒又覺得劇痛難忍,如同被十八層煉獄之火炙烤一般。如此這般之后,這些個兵丁還哪有心思打仗,襠內(nèi)的那個東西如同尋死般撞那鐵襠,再硬的東西也非給生生折斷了不可。幾個兵丁實在是癢痛難忍,便相互幫扶著試圖脫下這鐵褲子,不想這褲子本身就做得奇形怪狀,本身就與身體的各個關(guān)節(jié)部位奇妙地卡在一起,哪有說脫就脫那么容易,只得生拉硬拽,那渾身的關(guān)節(jié)如同玉米拔節(jié)一般嘎嘣亂響,幾乎是連皮帶肉一快兒往下脫,導(dǎo)致整個下半身血肉模糊,如同被剝了皮的兔子。此時那些個兵丁也顧不得大唐律法不得裸身行走的明文規(guī)定,只管光著腚滿山遍野地瘋跑。一方面是炙痛難忍,另一方面又是欲火難耐,恨不能身邊立馬多出百來號女人,以供奸淫。只可惜這首陽山孤山曠野,雖說山頂寨子里的女人個個風(fēng)騷無比,但連近身都有萬般之難,又何談奸淫呢?情急之下,只得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伯夷叔齊,將那些個人面母山羊拉到樹林邊的灌木叢里,臨時充數(shù)。
這山底下的黃將軍隱約瞧見,自己的兵丁爭先恐后地往灌木叢里鉆,便覺得事有蹊蹺,急忙鳴金收兵。待兵丁退到山下,黃將軍近身一瞧,但見那些個兵丁眼斜脖子歪,哈喇子流了約一丈長,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兩股之間鮮血淋漓,雙腿七拐八彎幾乎不能站立,像狗一樣爬在地上。黃將軍頓時覺得無名鬼火從頭頂嗖嗖直竄,只想著把這些個不中用的兵丁一律按兵法處置。但一轉(zhuǎn)念,又覺得倘若都按軍法處置了,誰還肯為自己打仗呢?亂發(fā)了一頓脾氣后,只得做罷。是晚,黃將軍又招開了一次緊急軍事會議。他看這那些個低頭喪氣的參軍,頓覺心中之怒氣七竅橫貫,又是拍桌子又是甩椅子,將置放在桌子上的做戰(zhàn)地圖連著敲開了幾個窟窿。他尤其對士兵御掉鎧甲一事深感不滿,覺得自己親手打造的煌煌大唐鐵騎,怎么能如此輕易地丟盔卸甲呢?沒有了那些戰(zhàn)甲,以后還怎么打仗?不就是他娘的五香消魂散么?忍忍不就過去了么?反正這黃將軍和古往今來的所有領(lǐng)導(dǎo)一樣,有了過錯都歸下屬,一頓指責(zé)、一頓漫罵之后,也沒商議出個什么結(jié)果,最終這緊急軍事會議只得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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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黃將軍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對那些躺在自己腳邊哼哼唧唧的人肉轎椅也了然沒了興趣。他前后思量,總覺得這場戰(zhàn)爭好像有那么點兒不對勁,戰(zhàn)爭應(yīng)該金戈鐵馬、慘烈廝殺才對,怎么感覺越打越兒戲?這古往今來打仗的,哪有用“跳蚤蛋”和“催情藥”退敵的?更讓這黃將軍不堪的是,自己的大唐鐵騎居然兩次在這種荒唐無稽的東西面前吃了敗仗,倘若傳到朝堂之上,不僅會被那些個老臣笑掉大牙,而且就連自己視如命根的官位都可能不保。想到此,心中突生寒意,頓時覺得,倘不速速了結(jié)此戰(zhàn)事,前程無望且不說,單就這性命也恐怕休矣。這黃將軍雖說對這派兵布陣一竅不通,這政治腦瓜卻轉(zhuǎn)得比任何人都靈敏。他曉得,自己是身受王命,倘若此次征討被這八品虛恭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玩笑,那么皇帝陛下一定會覺得自己顏面盡失。倘若龍顏震怒,莫說什么名聲、前程盡失,就連這黃氏一門性命全陪進去恐怕都不夠用。黃將軍越想越怕,身體連同投射到墻上的燭影一起抖動,不知不覺間居然虛汗淋漓,感覺像被凌空澆了一盆涼水一般。他想著,一定要盡快攻寨破敵,可是這八品虛恭虛無荒誕,不按常理出牌,幾次交手下來,都感覺是鐵拳打在棉花上,有勁使不出,天曉得他還會想出什么怪招對付自己。他又想,莫若干脆一把火燒了這首陽山倒也干凈, 料這賊人插翅也難逃這漫天大火。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這首陽山乃圣賢之地,幾代王朝受封,雖說比不得泰山,怎么說也算是名山。倘若因為剿這跳梁小賊,毀了這山的千古圣譽,恐怕自己也會在大唐的子孫后代中留下昭昭惡名。但現(xiàn)在形勢危急,自己又是剛剛吃了敗仗,廟堂之上定是流言彌漫,皇帝陛下也會漸生疑竇。萬不得法,只得選擇放火燒山,雖說這聲名不保,可起碼圣上會念及討賊之功,保住爵位,留得性命。但這縱火之策,歷代兵家都以為過于陰毒,有違天理,倘累及子孫后代損了陰德,也是得不償失之事。
這黃將軍翻來覆去想了半夜,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明,晨曦在樹林間零零閃閃,他也就沒有了睡意。起身踱了幾步后,又想著,這放火焚山之策從各方面考慮都是下下之策。又想這滎陽刺史一家因這賊人受累,先已流放寧古塔,莫若羈押前來,暫且羈押為人質(zhì),那賊人之父,怎么說也是那滎陽故人,許能通過他勸降那賊人,也不用出那放火焚山之下下之策。這黃將軍連夜便修急信一封,令那寧古塔守衛(wèi)羈押滎陽刺史到首陽山勸降公子。但這寧古塔到這首陽山路途遙遠,要等那滎陽刺史前來,即便是驛站快馬,也得一月有余。又想,那滎陽公子,怎么說也是自己先前的門生,莫若自己先去勸降,萬一那公子能幡然悔悟,豈不省去很多麻煩?黃將軍雖然覺得此舉希望渺茫,但也覺得與其硬等那滎陽刺史,莫若先試上一試。若他舉寨投降,萬事則省;若他繼續(xù)冥頑不化,自己好歹勸化過他,也算陰德一份,于天于理都還能說得過去。主意拿定后,便修書一份,命了特使前往這寨里投遞書信。完事后,便輕吁一口氣,靜候消息。
話分兩頭,且說這一大早起來,公子便聽見幾個女人在寨子門前嘰嘰喳喳地叫喚。公子提了褲子跑出去一看,只見強盜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在門口炫耀,血滴滴答答順著切斷的脖頸向下流,血珠如櫻桃一般落下,濺到地上又像是散開一地櫻花。女人們瞧著強盜手中的人頭露出了驚異萬分的表情:那顆人頭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美,面如冠玉,雙目如翠珠般閃亮,雙嘴潤如桃花,紅嘟嘟、粉囔囔,莫說是女人見了把持不住,就連男人見了也會莫名地生出一陣沖動。公子便問強盜:“此是何人?怎么不問來意,就把人給殺了?”強盜一臉訕笑,回道:“說是來送什么將軍大人的書信,我看他這頭長得著實好看,便手心發(fā)癢,順帶就砍了下來?!睆姳I將那頭顱遞與公子,公子雙手捧其臉頰,感覺手中像握了一塊羊脂一般,頓覺溫潤滑膩,一股不要臉的沖動,又在心中泛起。公子便道:“這東西還是快些埋了罷,天下至兇之物也?!崩霞伺愕溃骸安痪褪且活w人頭嘛,有啥危險的。我就想摸摸他的嘴……”公子不辯解,閉著眼直接將這頭顱扔到了山腳下。瞎子和老妓女臉上頓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公子便道:“此事到此罷了,那黃將軍之信呢?”強盜悶悶不樂地將信遞與公子。
拆開一看,將軍工整的蠅字小楷便映入眼簾,原來是一封約談書,語氣緩和,多次提及故交門生之情,大概是說要在葵巳日申時有要事商談。公子心中一陣激動,便以為退敵之機已到,只要這黃將軍饒過這首陽山上男女老少的性命,自己完全可以退出這首陽山,另尋一地隱居,終身不問世事。公子念及此處,便向強盜抱怨道:“你這廝,逢人便殺,也不問來由,誤了大事。”李娃便道:“公子,不就殺個信使么?隨便從山頂山喝一聲,讓那黃將軍重派個人上來不就得了?!?/p>
那黃將軍一聽這陣前信使被殺,心便涼了半截。正待拿定主意,不料前方哨崗來報,說那賊首一大早便在箭樓上喊話,要這黃將軍重新派個人上來,還說派來的特使最好相貌丑陋一些,最好是他爹媽一見都想吐的那種。黃將軍一聽便尋思著,這虛恭小賊品味也忒怪了一些吧?難不成他對這丑陋男人有著獨特的嗜好?早聞此人行事怪誕荒唐,不知竟到如此地步!想我煌煌大唐,圣德彪炳,千古一朝,怎會生出如此妖孽?也罷,暫且只得按那賊人所說,再派特使。
話說這新派的信使形如魑魅魍魎,是人間人怕,鬼見鬼躲。那人剛一入得寨門,便被這強盜一頓暴打。一些個女人也在旁邊當(dāng)幫手,又是踢、又是掐、又是抓。公子便道:“前一個被你砍了頭,難道你又要將這個打死不成?”強盜便回公子:“公子,瞧他長得這幅德行,倘不狠揍他一頓,我此生難安!”公子近前細觀之,只覺心臟一緊,下腹一縮,肛門附近一陣緊張。這位軍爺長得實在是太丑了,只要是瞧上他一眼,頓覺蒼穹崩塌、萬物湮滅。此人的五官一點兒組織性和紀(jì)律性都沒有,鼻子歪在了眼睛的位置,而眼睛又斜在了耳朵的位置,嘴巴也長在了半邊臉上,還皺巴巴地向里凹陷,簡直就像臉上長了個屁眼。公子便道:“這相貎丑陋是他爹媽的錯,又不是他的錯。暫且饒了他罷?!甭牴诱f畢,那人便磕頭如搗蒜道:“還是虛恭大人憐憫在下,莫要計較,且放小的一條生路,也好給將軍大人復(fù)命。”公子便向那特使說道:“那黃將軍所言之事,在下一律應(yīng)允。只是這見面約談時辰得改一改,最近幾日,晚上都是徹夜勞頓,明天申時我想補上一覺。你且回去轉(zhuǎn)告,就說我明日午時三刻,在這寨門前箭樓上待他。”
且說這特使回去后,見著黃將軍便掩面涕泣,如同視節(jié)操如命的女子失去貞節(jié)一般。黃將軍急著想從他那里得到些消息,不想這特使卻像個女人般只管哀泣抱怨,自怨自艾起來簡直他娘的沒完沒了,說這首陽山的賊人如何虐待自己,又是如何羞辱自己,自己那顆自卑而又脆弱的心又是如何屢遭蹂躪、傷痕滿布。這黃將軍先開始還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后來兩個時辰過去了,這特使不僅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而且他娘的居然變本加厲,淚水越哭越多,滂沱不已。黃將軍不得法,只得左右開弓,抽了他兩個耳光,喝道:“且甭說那些沒用的廢話,那賊人究竟給你交待了什么沒有?”信使這才想起那賊人說什么上午要睡覺,嫌申時過早,這才將那八品虛恭改會面時辰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知府大人。
次日一大早,這黃將軍便開始了準(zhǔn)備工作。這大唐的官員出行著服都有著極為嚴(yán)格的講究。像黃將軍這個品級,制服都是窄袖圓領(lǐng)淺緋長袍,可這黃將軍偏偏生得胖,那窄袖子一穿即破。那袍子更是不合身,黃將軍那兩個臀部本來就巨大,一穿上仿佛那褲襠被人撩起了半截,稍微彎腰下蹲,連那黃將軍的屁眼都能瞧見(大唐規(guī)制沒有說官員究竟要不要穿內(nèi)褲的事情,黃將軍自是遵紀(jì)守法的好官員,凡大唐律令沒有明確規(guī)定的事情堅決不做,所以從不穿內(nèi)褲)。再加上黃將軍襠部前面的那個玩意兒,有時會無端挺起,會生硬地將自己的褲襠撩起一大塊,即便在那小腹處掛個秤砣也沒有問題。幾次三番下來,這黃將軍也略顯尷尬,后來干脆想了個法子,用麻繩將自己的粗胳膊往細束了些,里面再用粗帆布勒緊臀部,至于那個有時候活蹦亂跳的小玩意兒,黃將軍用細棉繩將其捆綁在大腿根處,這也幸虧大唐官員平日里不是坐轎就就是小步走路,否則還真容易扯到蛋。
這日一大早起來,公子先是和這李娃大干了一回,頓覺神清氣爽,而后便和這黃將軍一樣,開始著裝打扮。李娃對此頗有疑惑,問道:“公子,你現(xiàn)在是山寨大王呀,學(xué)那些個大唐官員打扮作甚?”公子便正色道:“別把八品虛恭不當(dāng)官,再說了這黃將軍是講究排場的人,咱們最起碼在氣勢上壓倒他?!闭f完,公子便給自己的臉上撲了點兒金粉。李娃便驚呼道:“公子,這金粉乃橙黃色,為皇家專屬顏色,他人用之,是為大逆不道,要殺頭的。”公子便嘿嘿笑道:“你自己倒是說說,我們今天早上干這活兒,耍弄了多少回,你要了一次又一次,論次數(shù)早就超過了皇帝老爺,倘若這守了這大唐規(guī)制,你我被凌遲百遍都不夠?!崩钔蘼劥搜?,便用自己的小拳頭在其腋窩下打了一拳,回話道:“公子不虧是那滎陽城第一流氓,好壞啊。簡直壞死了?!倍?,她露出了某種詭異的笑容,又道:“要不我們再壞一壞?”公子便急忙擺手道:“使不得,今天還有正事要忙。再說了,你別她娘的一天滿腦子都是男盜女娼,倒是出點餿主意啊?!崩钔尥嶂^想了半天道:“在那粉巷,曾見過那大唐開國將軍尉遲恭的披掛。娃也可為公子做一副絕世金甲,黃橙橙、亮閃閃,絕對氣勢十足,耀瞎那黃將軍的狗眼?!?/p>
李娃弄的絕世金甲不過是竹片縫搭而成,而且只有前胸沒有后背,表面上糊著一層薄薄的錫紙,陽光一照便會閃閃發(fā)亮,宛若金甲。她在寨子里為公子披掛之時,首陽山的男女賊人都過來圍觀。女人們嘰嘰喳喳,對公子指手畫腳。老妓女說,公子聞起來身上有股騷味兒,一定剛和某個騷娘們干過,還沒來得及洗。”李娃便回嘴道:“老碧池,你說誰呢?”老妓女也不甘示弱,道:“小碧池,老娘我說的就是你。”老妓女話音未落,李娃便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兩人便扭打在一處。女人打架,主要的攻擊手段便是抓,只要是身體上長出來的地方,都會成為首選的攻擊目標(biāo)。李娃首先抓住了老妓女的乳頭,瞬間便被拉得如絲瓜般長;老妓女也不甘示弱,揪住焦青柳的頭發(fā)不放。公子急忙跳到一邊,想著萬一被她們胡亂地抓住了我那個最長的東西,下半輩子豈不是生兒育女無望?強盜看不下去,舉起斧頭便道:“兩位娘娘暫且住手,再糾纏不清的話,只好把你們兩人劈開了再說?!崩霞伺宦牐阆胫?,自己的奶頭還多少有些用處,最起碼可以為自己的資色增加不少籌碼;李娃也想著,自己的這頭秀發(fā)好不容易才養(yǎng)起來,要是變成了禿頭,那得多難看。所以,兩人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罷了手。
老妓女認(rèn)為,李娃給公子配的絕世金甲,一點氣勢也沒有,不僅后背裸露,而且屁股溝都漏在外面,甚至可以看見肛門,簡直丑死了。公子道:“只要面子上有氣勢就可以了,誰還他娘的管背后?”老妓女便道:“大人如果要氣勢,私下以為至少還得配一把絕世武器,強盜的斧頭最合適了?!睆姳I便鄭重其事地把斧頭遞與公子。公子剛一接手,只覺得自己的兩臂要被這斧頭壓斷,便道:“泰山壓頂之重啊,吾乃一介浪蕩書生,如何扛得?。俊崩霞伺愕溃骸斑@不是還有我們嘛。”公子勉強地把斧頭抗在肩上,可這身體重心直往后倒。老妓女先是用手扶住公子雙股,把持不住,只好把臉全部貼上去,并囑咐公子道:“公子,你可千萬別放屁啊,否則我就真的在大人的兩股之間香消玉殞了?!笨晒舆€是身體向后傾倒,女人家根本就吃不上勁。老妓女便喊道:“死強盜,還不快過來幫忙?!睆姳I便用一只膝蓋頂住老妓女的屁股,老妓女便又嚷道:“強盜,你不要亂頂哈,頂那里是要收錢的,我下半輩子就指望著它吃飯了?!崩钔拊谝慌岳溲塾^望,也不過來幫忙。公子站在首陽山高高的箭樓上,陽光反射錫箔映照得通體上下一片金色,從遠處看,完完全全是一尊手持利斧的金甲天神。而事實上的情況是,公子雙腿不停地打擺子,渾身上下如同篩糠般地抖動,屁還憋著不能放,好像連尿都抖出來一點兒。黃將軍瞇著眼睛望著他,只覺得這箭樓上突然間多了一個戲場上的程咬金。心想,這妖孽終究是妖孽,且不與他計較便是。
黃將軍便喊道:“滎陽公子別來無恙,不想長安一別,居然在首陽山圣賢之地唱起了大戲?!惫颖戕D(zhuǎn)身向后說道:“我這戲,與將軍相去萬里也?!惫颖銓⒏^扔給了強盜。那黃將軍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虛恭賊人倒不可怕,跳梁小丑而已。真正恐人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彪形大漢,手持利刃,目如銅鈴,怒目橫瞪,如同死神一般。那大漢旁邊還站著一位老女人,穿著莫名其妙的背帶褲(實際上是老妓女的特大號衛(wèi)生巾,但黃將軍并不知曉),兩只乳房如黃瓜般長得吊在外面,引得這黃將軍一陣沖動。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翹屁股,小蠻腰,櫻桃嘴,柳葉眉,簡直就是從萬狐洞剛出來的妖精。黃將軍討厭歸討厭,但是沖動卻是一股一股地往出冒。綁在自己大腿根部的那個小玩意兒,如同剛被擒獲的囚犯,瘋狂地掙扎,仿佛要脫皮而出,惹得這黃將軍一陣腹疼。但黃將軍是大唐官員,一想到自己正在為大唐建功立業(yè),這些個邪門歪道的思想便在大腦里絲毫留不下位置。一點小小的荷爾蒙沖動而已,完全無法侵蝕黃將軍的正確思想。黃將軍定了定神,口吐宏音道:“昔日,你初到長安,遞你父名帖,拜我門下,也算師生一場。我且不怪你累我貶謫,也不怨你污辱我門。此次前來,一是來勸你莫再做荒唐之事,回頭是岸。這大唐盛世,亙古未有之時代,不好好為江山社稷著想,也耽擱了自己建功立業(yè)的大好前程,盡做些虛無荒誕之事,男子漢豈不枉活一生?二是警告你,大唐的軍隊千千萬,負隅頑抗只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zāi)難。若你投降,我可以力勸圣上,保你活命,如何?”
公子便笑著道:“將軍大人想得周全,連卑職的后路都想好了。將軍就不要再哄騙在下了,小人所犯之律,恐怕凌遲十次都不夠。倘若僅憑大人的幾句說辭就可免死,那大唐圣典律法豈不成了一紙空文?”將軍聞此言,便道:“常聽人說你虛無荒唐,不想?yún)s也是個明白人。即如此,也不必瞞你。你身后是萬仞絕壁,無路可退,本將軍即便長守,困也困得死你!還是投降罷!”公子便笑而拱手道:“將軍所言極是,莫若將軍放我等一條生路,這首陽山之地可讓與將軍,將軍可上報朝廷首陽山賊人悉數(shù)陣亡,我等從此消匿于世,不留影蹤,絕不連累將軍,若何?”黃將軍反駁道:“這世上哪來的逍遙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來的自在逍遙之地?那皇帝陛下是何等精明之人,不見你尸身,豈能輕易罷休?”
緊接著便是一陣沉默。兩個道不同、志不和的人,再怎么說話也都是南轅北轍。公子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zhuǎn)道:“這首陽山乃彈丸之地,怎可敵得過大唐千萬鐵騎!這山寨遲早要破,區(qū)別就在于若是黃將軍破了,便是黃將軍的千古功勛;若是其他將軍破了,那便是他人的功勛。這對于黃將軍來說是天壤之別的結(jié)局,對本公子來說卻是無關(guān)緊要。還望念及故交之前,細細思量一番才好?!秉S將軍不語,經(jīng)過此番交涉,只是暗暗下了決心,暫且等那滎陽刺史前來勸降,如若還是不行,便只能放火焚山,將這伙賊人悉數(shù)燒死,方能給陛下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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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將軍勸降不成,便只得在那首陽山腳下苦等。等了約半月有余,方將那滎陽刺史押解至首陽山。黃將軍雖與那滎陽刺史是故交,但現(xiàn)在畢竟情形不同,那滎陽刺史手足不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穢甚,蛆蟲滿身。黃將軍思量再三,令人在首陽山腳下的空地上釘了一個大木樁,樁上有個大鐵環(huán)。兵丁將這滎陽刺史的手腕從鐵環(huán)穿過去收緊了,又用麻繩在脖子上在木樁上纏了有幾十道,拴得鐵結(jié)實。那滎陽刺史穿著如縷襤衣,像條垂死的狗一樣被吊在上面。雖說這滎陽刺史與那黃將軍是故交,也曾為滎陽公子前程一事在將軍那里使了百萬銀子,但現(xiàn)在那黃將軍眼里只有自己的千古功勛,哪里顧得及那些,早將那些舊情拋之腦后。翌日,那李娃一大早起來便看見山腳下吊著一人,便問公子道:“公子快瞧,有個人像狗一樣吊在那里,不知公子可曾識得?!惫用媛镀喑皖^沉吼道:“此乃吾滎陽家父?!闭f畢,面色如厲鬼,徐出寨門,迫而察之。那黃將軍見公子在遠處林木間觀望,便令兩兵丁拿那骨朵錘、狼牙棒的一齊下手對那滎陽刺史一頓亂打,起初幾下,打得那滎陽刺史抓著那繩子直往上爬,又可惜脖子被人拴住,身子在那樁子上四面亂甩,左擺右擺,上擺下擺。稍一落地,幾個兵丁便接著再打。那些個兵丁打得十分歡快,那滎陽刺史腳下兩丈方圓的地方,血肉如同秋日里的櫻花一般,紛紛飄灑墜落;中間夾著破衣片子,像夏日里紅色蝴蝶一樣滿山亂飄。
公子領(lǐng)那強盜上前,想與那黃將軍交涉,將軍一看公子落了單,便命埋伏在灌木叢中的刀斧手上前,緝拿公子。不料那幾個人還未看清形勢,幾道利刃如白練一般從空氣中劃過,那幾個兵丁的頭顱瞬間如同熟落了的棗子一般,砰然落地,那幾個兵丁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眼前一黑,還以為是忽來的雷電刺瞎了雙眼。公子上前雙膝跪地叩頭拜謁其父。滎陽刺史已半死,見著公子,便道:“志行若此,污辱吾門,何施面目,復(fù)相見也?”說畢,口吐血痰唾罵公子。公子涕淚滂沱而下,仰天長嘆曰:吾與時人只不同志也,天你何若絕我至此。”說畢,又伏地叩了三叩,周遭兵丁皆執(zhí)斧子不敢妄動。公子面如死灰,只得復(fù)回寨中。
是晚,公子半夜起身,只見那朗月之下天地一色,那雪下得混混沌沌,在月色之中亂揚飛舞。下了有七八寸深,將那首陽山附近的山巒一并覆蓋,遠遠望去覺得照得眼睛發(fā)脹似的。這時月光照得滿山遍野地亮,抬起頭來,天上的星,隱匿在天際,半天也瞧不見一個,只有北邊,遙遠的北斗七星,開陽搖光,像一個淡白點子一樣,隱約閃爍。公子想,這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之間已過了三十歲。這三十歲余逍遙浪蕩,度盡無稽流年,如今也無甚遺憾。想到此,公子便仰天呼嘯,悲如猿鳴,聲掠浮雪,響震林木。李娃夜聞公子長嘯,扶欄望雪,輕聲嗚咽道:公子莫非有了離世之心?這聲響凄絕,絕非祥音。公子道:自我到那長安城,你我相識,如歷幽夢,金剛經(jīng)云:無人相,無我相。若看得明白,也知你我緣分已盡,無需落淚傷感。李娃道:公子莫非因那家父滎陽刺史慘狀,心中憂戚?欲降那黃將軍?”公子道:若那將軍肯放家父一條生路,我愿降他。李娃道:你若降服,哪里有命可活?再說那滎陽刺史已被黃將軍折磨得半死不活,即使僥幸活命,也命不久矣。公子道:我行事雖荒誕無稽,但從不愿禍及他人,況乎家父?救他是吾之心意,能否活命那是他的造化。李娃見公子主意拿定,便低頭不語。是晚,娃與公子沐浴,脖頸交舞之際,哀泣之聲不絕。
翌日,公子在那管仲雕像下遣散眾人,那老妓女與那強盜面露哀凄之色,執(zhí)公子衣袖,公子道:莊子妻死,鼓盆而歌;我今日赴死,又何須凄然送別?我走之后,你們要奪那密林小道而逃,尋一安生之地,悠然老死,待我們來生再聚。說畢,絕袖,踏雪而去。元和814年,正月,葵巳日,易經(jīng)上說,陰遁三局、不宜遠行,大兇。公子降。
公子被羈押回長安之時,老天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雪片大如南山狐貂之尾,公子于囚車之中,伸舌舔雪,頓覺似有冰刃入口,冷絕刺痛。公子想自己初到長安城,車馬擁夯,人群中飛蠅不過。自己踩那三丈高蹺,于萬人頭上疾走,想來也是樂事一樁,不僅會心一笑。不想,今日自己再入這長安城,卻是一片寂寥,耳邊只有自己身旁幾個兵丁的馬蹄浮響。又過那粉巷,見那墻頭浮雪薄如蟬翼,墻內(nèi)庭院深深,不聞人聲,公子恍然若見,一位著紅衣的女娃,雙腳橫跨于墻頭,正用細嘴吹雪。待一眨眼,卻倏然消逝不見。原來,公子出了長安城后,皇城里經(jīng)歷了幾次兵變,憲宗皇帝草木皆兵,干脆就封了城。在公子的設(shè)想中,自己行刑的那一天應(yīng)該是萬人空巷,憲宗皇帝會親自下詔,在那五門外架一口油鍋,那油鍋巨大,有五六丈圍圓,還會設(shè)一鐵爐,火勢熊熊,竄起的火苗高出城墻三兩丈遠,那四邊的油如瀑布一樣傾瀉而下。公子想著,那些個兵丁會用鐵叉貫穿自己的身體,像炸年糕一樣將自己往那油鍋里一送,自己頃刻之間便會只剩一堆白骨,在那油鍋里上下翻騰。而后,自己的骨頭會被撈出,拋諸野外,那些長安城外的野狗,嚼起自己的骨頭嘎嘣而脆響,畢竟這年頭人荒馬亂,油炸過的骨頭不多見。但事實并不如此,憲宗皇帝只下詔說,將公子秘密押往午門外的琉璃塔屋,并未說如何處死。公子心定如神,只覺得長安城的大雪一片一片積壓在自己的胸口上,沉穩(wěn)如磐石一般。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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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晚,我在一片朦朧的意識中步入了關(guān)押公子的琉璃塔屋。我孤身一人沉浸在塔的黑暗里,耳邊只聽得見水從石頭縫里滲出,跌落在地上的滴答聲。風(fēng)在這里凝固,重如鉛水。我的腳步獨自在濕滑的石階上悶聲作響。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滎陽公子就在這塔的深處,在我內(nèi)心的深處。我意識到,滎陽公子不可能是別人,他就是我;我也不能是別人,我就是滎陽公子。在一片如同昏黃燭光般搖曳的朦朧意識中,在死亡的邊緣之地,我清楚無誤地知道,從這潮濕的石階拾級而下,我將要在這幽深的塔底與滎陽公子獨自相會,與我自己的內(nèi)心相遇。那塔底深處,冥寂無聲,月光如螢火蟲般微弱闌珊,我看到一縷光影在那白骨上流動。我明白,那是滎陽公子的尸骨,雙腕與肩胛骨均被鐵鏈鎖穿而過,端坐在一片朦朧而又祥和的黯淡光暈之中。我昏暗中撫摸著公子的森然白骨,就如同撫摸自己的死去時的白骨一般,感覺那劃過指尖純粹的涼意。
而后我驀然驚醒,在一片寂靜中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只覺得渾身冰涼。焦青柳半夜被我驚醒,問我:這是怎么了?身體怎么這么冰,是不是發(fā)燒了?”說完,她用胸脯貼緊我,緊緊地摟著我。我說,我夢見滎陽公子死了,在那琉璃塔里。他的尸骨端坐在那里,就如同看見我自己死去多年的尸骨一樣。焦青柳說,宋小樣,你得好好活著,哪怕像條狗,你也得給我好好活著。她說,她愛我,她從未對一個人產(chǎn)生過如此強烈而又執(zhí)著的感情,所以哪怕我真成了一堆琉璃塔內(nèi)的白骨,她仍然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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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老張死后,我和焦青柳做愛的時候便再也沒有勃起來過。我們想了各種辦法,用熱水燙,用冷水敷,什么針灸刺激法,什么紡錘掉根法,什么磚頭擠壓法,折磨得我死去活來,但那玩意兒就是不聽話,像被放進菜缸的腌黃瓜一般怎么也直不起來。焦青柳說,她看那陜西電視臺上的廣告,上面的醫(yī)院說,就是被閹了的公豬都能被治好,一晚上能讓十頭母豬懷孕,要不去試一下?我說,那些個醫(yī)院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我薪水微薄,哪能看得起?難不成又要讓我去賣血治陽痿?焦青柳說,就那點兒錢還能把人愁死!我不是也有薪水,湊湊不就夠了嘛。
我和焦青柳在那天下午就去了電視臺說的那家醫(yī)院,那個接診的醫(yī)師白白胖胖,皮膚像白條豬一樣白。還沒等我開口,焦青柳就給那位大夫說,我那個地方像面條一樣軟,怎么揉搓都起不來。大夫說,沒關(guān)系,就是泰國的人妖來了,我們也能讓他或者她變回男人,重新煥發(fā)第二春。大夫還介紹說,他們醫(yī)院最近從美國進口了一種新技術(shù),在那玩意兒里植入電子軟體。植入以后,男人的那玩意兒就會變得異常容易操控,可以用紅外線遙控儀控制那玩意兒的長短粗細等,美國上流社會的女士是人手一個這樣的操控器。他還說,就連克林頓的情人萊溫斯基用了都感覺崩兒爽,主動為這個產(chǎn)品做代言。我說,那一定不便宜吧?他說,也就十萬美元,現(xiàn)在有錢人哪兒能把那點錢當(dāng)錢呢!我心想,他娘的,就是把我五臟六腑都賣了,都弄不來那么些錢。我給焦青柳說,我看我還是繼續(xù)陽痿好了,要不我們以后做閨蜜也行。她說,那怎么行呢,怎么說你也長著那個玩意兒,望梅止渴渴更渴,這比守活寡都難受!她又問大夫,有沒有什么便宜點的療法,最好是一兩千塊以內(nèi)的治療套餐?大夫說,當(dāng)然有啊,我們這里有視覺療法,如果病人程度輕,是完全可以治好的。
那大夫起身,示意我跟著他走,讓焦青柳一個人在外面等候。我們一起步入一間白色的房間里,白墻,白簾子,白床單,還有我身邊這個白條豬一樣的大夫。他問我病因。我說,我們單位門房老張死了,然后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做愛,就不太行了。他又說,我是不是gay(同性戀)?有些人天生就是同性戀,只不過由于后天的社會性別塑造,便成了異性戀,也就是說,同性戀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戀。我說,這和陽痿有什么關(guān)系?他說,天生同性戀的人和異性相處久了,就會得陽痿,因為那是身體本能的拒斥,只有遇著心儀的同性病情才會好轉(zhuǎn)。我說,那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戀?他說,很簡單啊,我這身材相貌是同性戀男人中夢寐以求的偶像,我們試一試就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戀。說完,他居然當(dāng)著我的面開始脫褲子,并且耷拉著褲腰帶擰緊把手,準(zhǔn)備將門反鎖。我瞧見那些渾身下墜的白肉,只感覺惡心,便一腳將他踹到了門外,而后奪路而逃。在回單位的路上,我給焦青柳說,好險呢,差點就被強奸。她則說,那些都是小事情,關(guān)鍵是病沒治好。我說,以后我陽痿了,你不會嫌棄我吧。她說,宋小樣,我還是很愛你的,如果你一輩子陽痿,我愿意和你生活一輩子,但你得容許我和其他男人做愛。我說,每個男人最終有一天都會變老,都會陽痿,每個女人最終也會變老,也會對那件事情毫無興趣,到那時候也許我們才會收獲真正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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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就真的陽痿了,也從未到其他醫(yī)院醫(yī)治過。焦青柳依然和我同居在一起,只不過不再做愛。有一天,她爬在我身上,撫摸著我淺黃色的胸毛,問我,什么樣才是好的生活呢?她覺得這樣生活下去,只會感覺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庸俗。我說,我理想的生活就是滎陽公子去長安之前的那種生活,偶爾耍耍流氓,追求一點兒自己感興趣的學(xué)問,不為滾滾紅塵所累。她說,她理想的生活就是有一天能像梁朝偉一樣,到英國倫敦的大本鐘底下隨心所欲地放上一下午鴿子,聆聽鴿哨從天空中悠然劃過時的聲響。我說,可是我們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庸俗里不是么?為那點生活,有人裝孫子,有人裝大爺,每天就像活在碾盤上的驢,一圈一圈地轉(zhuǎn),一天一天地轉(zhuǎn),然后無關(guān)緊要地老死。焦青柳回應(yīng)說,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圈,看不見的圈,老大哥的圈圈就是那點名譽,辦公室老左的圈圈就是那點權(quán)力,門房老張的圈圈就是那點吃喝。我親了她一口,說,焦青柳和宋小樣的圈圈就是性,現(xiàn)在宋小樣陽痿了,所以那個圈圈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可我們還是呆在一起,這說明了什么呢?她歪頭想了半天說,這說明我們是真愛?我說,這足以說明,我們不那么庸俗,但我們注定會有一個庸俗的結(jié)局。她說,什么結(jié)局?我說,結(jié)婚罷,除了結(jié)婚,還能有什么結(jié)局。焦青柳說,討厭啦,你還沒問人家同意沒同意。于是我問她說,那你同意不?可她又改口說,討厭了,明明知道答案還問。
我把請?zhí)f給老大哥的時候,他長出了一口氣,大概想著這對妖孽總算也有了個歸宿。不過婚宴的時候,他不出意外地去毛里求斯考察學(xué)習(xí)。那天結(jié)婚的時候,見到我的人都說我,面露兇相,好像要把那些來參加婚宴的人都吃了一樣。辦公室主任老左舉杯向我慶祝,還讓我講個笑話給大家助助興。看見老左我就想起了死掉的老張,于是我沒好氣地講道,在施特勞斯的人類學(xué)著作中,提到了這樣一件事情:在非洲的達達尼爾部落,人們經(jīng)常把新娘的尿當(dāng)酒喝,認(rèn)為那酒沾了喜氣,不僅封蔭子孫,而且還能延年益壽。我這個笑話一講,滿座的人面露驚恐之色,頓時尷尬不已。后來,我又拿起半瓶白酒,在里面兌了一些醋和碳酸飲料,然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喝嗎?就是因為難喝我才喝。那些個酒一下肚,我又是打嗝又是放屁。打了個嗝,感覺就像把腸子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放了個屁,好像桌子上酒盅子都抖了幾抖。然后婚宴進行了一半,一些人就找借口紛紛離開,不是老娘正在醫(yī)院咽氣,就是自己的小孩掉在茅坑里。事后,焦青柳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大家都被你嚇壞了,知道不?我說,看見那些人的嘴臉我就不舒服。她說,你既然看著人家不順眼,你不辦婚宴就是了,干嘛給人難看嘛!我說,我就喜歡給人難看,好不容易逮住個正兒八經(jīng)的機會,哪能錯過呢?!
4
現(xiàn)在,我和焦青柳徹徹底底生活在了一起。在霧霾沉沉的日子里,白天和夜晚混沌不明,窗前的路燈如同啟明星一樣永遠開啟,在臨近的床上布下磷火一樣的條紋。我們投在墻上的陰影,便會在條紋中相擁而臥。在灰蒙蒙的一片光暈中,我看見焦青柳的肩胛骨、乳房、小腹、大腿在一片光暈中輕微浮動。她輕聲問我,能行么?我說,好像不太行。她又說,你倒是爬上來呀,我喜歡像海貍一樣抱抱。于是,在寂靜中,我感覺自己像爬上了一座柔軟無比的海灘,晶瑩透亮的鵝卵石在淺色的海水里熠熠閃光。我仿佛又看見了那條深海中閃著黑色脊背的鯰魚,在我腦海中游弋,我在想象中想用雙手逮住它,但它又黏又軟又滑,倏忽即逝。焦青柳在我耳邊輕聲低語:你又硬了,這么多天還是第一次,快點進來啊。我意識到,那條我腦海中的鯰魚就是性,心里多日來的陰影也隨著鯰魚的到來而煙消云散了。我終于擺脫了陽痿,再也不用到處求醫(yī)問藥了。
除了我陽痿不治而愈之外,我每天的生活顯然是愈來愈糟。西安城的霧霾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每天起來刷牙,牙刷像染了碳素墨水一樣,黑色污水直往外流;報紙上甚至說有孕婦在軍醫(yī)大產(chǎn)出了黑體變異嬰兒,西安城的下一代人有可能全部變成黑人。我辦公室里臭氣也一天比一天濃烈,辦公室老左讓人很巧妙地用橫隔板擋開了廁所與門廊間的空間,所以臭氣如同洶涌的浪潮一般直往我辦公室里灌。新來的門房除了對領(lǐng)導(dǎo)們嬉笑顏開之外,對誰都不太友好,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呵斥我,所以我經(jīng)常上班的時候懷揣板磚,有霧霾作掩護,就是給他后腦勺來一下,他也很難發(fā)覺。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的生活永遠不會變好,除非我去自殺,否則這一切我都必須欣然接受。
有時候,我會想念陽光,想念日光映照下的山巒和河流,就像俄羅斯白銀時代詩人巴爾蒙特所說,我來到世上只是為了看看陽光。但是很顯然,在霧霾籠罩下的西安城,陽光已經(jīng)遠離我們而去。這個詩人一生命運悲慘,如果這個詩人出生在西安城,那就不是悲慘不悲慘的事了,而是生與死的事。如果他在娘胎里知道外面世界的真實狀況,也許他會用自己的臍帶,將自己勒死在娘胎里。所有,更多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別處生活。和焦青柳瘋狂做愛是生活的別處,奮筆疾書滎陽公子傳奇是精神的別處。到目前為止,對于此時此地,我僅僅是忍受,人,生而無聊;對于彼時彼地,我興致盎然,人,生而有趣。我的世界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分裂、變形、重塑。在周圍這片不可理解的、庸俗而又嘈雜的、龐大而又交錯的世界之中,在純粹的虛構(gòu)與無聊的現(xiàn)實之中,其中包括宋小樣生活的此時此地和滎陽公子生活的彼時彼地,都是對毫無意義的絕望生活不安想象的戰(zhàn)栗的激流,這激流奔騰向前,蘊藏著一種其實質(zhì)、意義和目的的某種無以名狀的東西——我想超脫的東西,讓我絕望的東西——我總是一次又一次想把那些東西如同處理希緒弗斯的巨石一般扔到一旁不去理會,但除了自殺好像別無它途,就像占卜書上所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