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隆鑫
進(jìn)考場的那一刻,他突然提出要和她交換一支筆。以前在班上,她幾乎不同他說話,他心里暗慕她,精心制造了好幾起要和她深談的事件,都被她輕描淡寫了了幾句化解。她成績一向拔尖,他在考場上手握她那支筆,他下筆有如神助。果然,那次考試他考得很棒,老師都以意想不到來表揚(yáng)他。她把他的那支筆歸還給他,也順便對他的好成績表示祝賀。他說是用了她那支筆的緣故,他要好好謝謝她,他提出要請她吃點(diǎn)什么喝點(diǎn)什么,她剛才還笑著,突然不笑了,想來請她吃喝對她是極庸俗之舉,她的拒絕倒并不出意外。她在等他歸還自己的那支筆,他卻抓在手上只有翻來覆去的動作,后來厚顏無恥地說,既然你認(rèn)為這支筆對你不那么重要,而這支筆對我卻極為重要,那么這樣好了,你這支筆就送給我算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她跑去采摘樹莓。她家附近的愛云山上也有樹莓,但果小,人家收購的不要。她翻過愛云山,走上兩里多山路,鉆到了霞幕山上。霞幕山上的樹莓跟鎮(zhèn)上賣著的草莓一般大,實(shí)心的果,可惜還青著,嚼在嘴里澀澀的。那時(shí)候鄰居大姐姐去采摘,她說還沒熟呢,摘了多可惜。大姐姐告訴她,人家收購去是做藥材,紅了反而不要。她在想大姐姐這樣漂亮心腸卻如此狠,那也是個(gè)生命,還沒熟呢竟下得了手。她提著蛇皮袋,山上的野花野草來拉她,她看看又鉆到另一邊去。樹莓樹是一種灌木,皮上帶刺,她剛摘了兩顆,手就被刺了一下。她對樹莓樹歉疚地說,你就多刺我一下吧,我太壞我太壞!崖邊有一棵很大的樹莓樹,她抓著一叢一叢的茅草攀爬上去,有半蛇皮袋樹莓的時(shí)候,她腳底的山泥一松,她整個(gè)人從崖上滾下來,胳膊上,腿上,好幾處皮膚都破了,有血,疼。
她爸爸是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摔斷了腿。她躺在雜草叢里的那一刻,她想,我要是腿摔斷了,那該怎么辦呀!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慢慢地抬腳,一步兩步,她走了兩步,她還能走,她高興地笑起來。鳥兒在她頭頂嘰嘰喳喳地叫,她說你好,山里有回音,跟在她聲音后面說你好。她更加高興,一低頭,突然見到蛇皮袋里的樹莓全撒落在雜草叢里。
她把樹莓賣了,為自己掙來了一筆錢。錢要用在刀刃上,她要買鋼筆,她要買作業(yè)本,她要買課外輔導(dǎo)書,她還要交團(tuán)費(fèi)。她是團(tuán)員,她又是學(xué)習(xí)委員,她曾經(jīng)考慮過給自己添?xiàng)l裙子,這樣的想法媽媽也有,媽媽已經(jīng)打算給她買了,后來她對媽媽說,學(xué)校里只能穿校服,學(xué)校里不能穿裙子。媽媽說,在家里也好穿呀!她說,在家的日子少,穿的次數(shù)就更少,不劃算。她這樣說的時(shí)候,口氣相當(dāng)?shù)膱?jiān)定,就像做習(xí)題一旦理清了解題思路立即毫不猶豫地動筆。媽媽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睛里都霧蒙蒙起來。
收購樹莓的大叔回到家,問兒子,這次考試考得怎么樣?他把試卷遞給大叔,大叔高興地笑了,從兜里掏出錢來拍在他的手上。他后來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他沒去點(diǎn)那筆錢,而是掏出一支鋼筆來,那支鋼筆有些舊,有一處漆都掉了,他如獲至寶般輕輕地摩挲著,嘴唇上毛茸茸的胡子不太明顯,但笑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