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
貴州省六盤水師范學院
一個“啞巴”的話語權
——評葛水平小說《喊山》中“啞巴”不啞
陳群
貴州省六盤水師范學院
《喊山》是葛水平的代表作,文中講述的是關于一個“啞巴”從失語到言語的過程,她的話語權從被動到主動,有他人和環(huán)境的因素,本文將從她恢復言語的過程,去分析她背后的原因。
“啞巴”;話語權;《喊山》
1、緘默,閉口不說話。緘默也是一種癥狀,指言語器官無器質性病變,智力發(fā)育也無障礙而表現(xiàn)沉默不語。與沉默有一定的區(qū)別。有兩層含義,一是閉口不說話,二是指言語器官無器質性病變,智力發(fā)育也無障礙而表現(xiàn)沉默不語?!端螘し短﹤鳌罚骸疤┯稚媳碓唬骸罡淌O之術,未洽於愚心,是用猖狂妄作而不能緘默者也?!薄赌淆R書·豫章文獻王嶷傳》:“息意緘嘿,一委時運?!彼慰灼街佟独m(xù)世說·直諫》:“使臣緘嘿,非社稷之福也。”清錢泳《履園叢話·臆論·謹言》:“遇富貴人切勿論聲色貨利,遇庸俗人切勿談語言文字,寧緘默而不言,毋駛舌以取戾?!比~圣陶《倪煥之》八:“其他的學生,一部分是袖手緘默,表示怕同有權威的同學們爭競。”這些講述都是可以言語而選擇閉口不說話,《喊山》中,岸山坪來了一個臉蛋因攀山通紅透亮,平常的藍衣,干凈、平展,走了遠路卻看不出旅途的女子,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清秀的女子卻有一個“瓦刀臉,干巴精瘦,豆豆眼,干黃的臉皮上有害水痘留下來的窩窩”的丈夫,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卻是丈夫口中的“啞巴,你們不要逗她,她有羊羔子病,瘋起來咬人”啞巴?她真的是啞巴嗎?細細讀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啞”來至于不得不“啞”的事實,來源于記憶中卻歷歷在目的悲劇,原本語言正常的紅霞,她曾是一個多么天真爛漫的孩子,一個盡管生活在貧困中但對未來充滿了希冀的孩子。但是一個有言說能力又渴望言說的人卻終究失語了。失語主要表現(xiàn)是對語言的理解和表達能力喪失,是由于大腦皮層(優(yōu)勢半球)的語言中樞損傷所引起的,這樣一個看起來正常的女子為何會失語?這是她丈夫臘宏威逼的結果。被人販子拐賣成為臘宏的妻子是她喪失言說語境的開始。臘宏并沒有把紅霞當人看,在臘宏的眼中,紅霞只是他發(fā)泄獸欲的工具,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是臘宏的所屬物。所以臘宏可以肆無忌憚地毆打紅霞,尤其是紅霞知道了臘宏的隱秘——臘宏打死了女兒“大”的娘,由于天天都遭到了丈夫的毒打,婆婆不忍心去求丈夫能放她一馬,在無意中聽到了臘宏秘密的紅霞慌亂中碰翻東西的響聲給她帶來了不得不裝聾作啞的悲劇,臘宏找來了老虎鉗,用手捏開了她的嘴揪下了兩顆牙。紅霞殺豬似的叫著,臘宏說:“你還敢叫?我問你聽到了什么?”紅霞滿嘴吐著血沫子說不出話來。不是她不說,而是她不能再說話了,因為她的魔鬼一樣的丈夫對她說“你要敢說一個字兒,我要你滿口不見白牙”,極端的暴虐行為將紅霞變成了一個寡言少語甚至“索性便再也不說話”的啞巴了。她就寡言少語,日子一長,索性便再也不說話了。
2、剝奪的不僅僅是語言,還有她的行動,將紅霞與人群隔離,徹底粉碎紅霞言說的環(huán)境是臘宏保守秘密的最好的方式。這終于使紅霞喪失了言語能力,失語便是如此悲哀。但我們不得不看到另一面,啞巴出門的時候很少,就算出門也是在自己的家門口,啞巴雖然啞,但是腿腳還是靈活的,為什么不能出門,原因在于,他的丈夫不愿意她和其他人接觸,如果說紅霞不愿意出門,那是冤枉了她了,因為她每天都坐在門口看人來人往,兩年下來,靠門墩的墻被抹得亮光光的。太陽一照,還反光,打老遠看了就知道是坐門墩的人磨出來的。人們不理解,不理解的還有常常會聽見來至于臘宏打老婆時發(fā)出的怒吼,他邊打邊罵:“你敢從嘴里蹦出一個字兒出來,老子就要你的命”,她的話語權的被剝奪直至臘宏在臨死之前都不允許,臘宏在只有一口氣還在的時候手里都還僅僅捏著一把斧頭,在韓沖的胸前晃,有幾次灌木叢掛住了也沒有把它拽落。他拿著斧頭干嘛?原來是害怕紅霞把他的秘密說出去,他要在臨時之前拼盡最后一口力氣也要砍死他的老婆,沒有如他的愿,斧頭扔歪了,臘宏用了很大的勁,嘴里還叫著:“龜兒子你敢”,你敢什么?就是臘宏一直害怕的啞巴把他的秘密說出去。臘宏并不是沒有一點溫暖的愛心的?!芭D宏平常見了人總是笑臉”,與岸山坪人并沒有沖突,為了女兒到深溝里去摘毛桃,竟然誤入韓沖捕獾下的套而喪命,他是如此疼愛自己的孩子,他性格中不能不說有其善良溫柔的一面,但對待紅霞為何又如此暴躁進而導致紅霞失語呢?那么有人會問原來啞巴的啞是由于丈夫的毒打而造成的,為何在丈夫去世之后面對相鄰和干部的時候,為什么還是沒有言語,這來源于她的長久的失語還是不愿意為她的丈夫說一句話?丈夫的殘暴和長久對丈夫的反抗,讓她不愿意為了這個可惡的男人說上一句話,哪怕說話的結果是給自己帶來賠償,但是她不愿意發(fā)聲,有些人原本不屑為他說出任何的話。在眾人的面前,她的行為超出了常理,丈夫的去世她沒有索賠,也沒有哭鬧,就算啞巴真啞,但是不至于沒有眼淚,所以在琴花為了一頭豬哭天抹淚的哭喪時,她看見了啞巴平靜的臉,她看見了啞巴不僅沒有淚蛋子在眼睛里滾,眼睛還望著兩邊的青山。琴花哭了兩聲后不哭了,你的漢子你都不哭,我替你哭你好歹也應該裝出一副喪夫的樣子吧。她不愿因為了臘宏說話也不愿意為了臘宏哭泣,她的悲劇都是因這個男人而起,他的死亡原本是對她的解脫,連續(xù)寫下的三個“不要”道出了她的心聲,只要能夠證明剝奪了自己話語權的男人真的已經死亡,那么錢財又算得了什么呢?
臘宏死了,紅霞笑了,也哭了,她依舊沒有語言,但是她卻用哭笑來表達她的釋放,用哭笑來代替她的嘴巴發(fā)出來自于最心里的聲音,文章中反復出現(xiàn)啞巴的哭笑,這在臘宏還在時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
首先我們來談談幾次讓人深刻的笑:
1、讓特別能說的王胖子沉默的笑。面對來給他們調解的王胖子等人,啞巴望著屋里屋外的人,啞巴有一個間歇的默想,少傾,抽回眼睛看著王胖子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有一種強烈的表現(xiàn)欲望的王胖子沉默了。啞巴的神情很不合常理,讓干部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她到底笑個啥,其實這個時候,紅霞的心思哪里在賠償?shù)膯栴}之上,而是在眾人的口中得到證實臘宏卻是已經死了,因為人們提到了先埋了再說的這個問題,臘宏死了,那么自己的春天應該來了,所以這個時候她把一切苦難放下,終于松了口氣,笑了,這笑中,有解脫,有釋放,有證明,而更加有的是雖是無聲卻來至于心靈最深處的解脫。
2、讓韓沖緊張的笑。臘宏死了,韓沖看著啞巴居然吃著有蟲子的米團子,他覺得這哪里是人吃的東西,他給啞巴提來了面和米,啞巴拉了閨女和孩子笑著站在墻角看他一頭汗水地進進出出,她的笑,讓韓沖不安和不解,你這個啞巴笑什么?我把你漢子炸了你還和我笑,但他不敢多說話,只顧埋頭干他的活。就像韓沖想的一樣,我都把你丈夫炸死了,按理,你該哭天抹淚找我拼命才對,為何反而對我笑了,這笑中,包含了太多的含義,紅霞雖然和臘宏有了夫妻之實,但是臘宏從來沒有把她當著女人來看待,更別說對她的照顧,而這個和紅霞夫妻之實的男人,這個時候的照顧不是出于她債主的身份,而僅僅出于她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需要照顧,因為她笑了,這笑中有安穩(wěn),有一種新生的力量在里面。
3、平靜享受的笑。啞巴停下來抬起手聞了聞手上的粉漿味兒,是很好聞的味兒;又伸出舌頭來舔了舔,是很甜的味道。啞巴咧開嘴笑了?!_始平靜的品味生活,一切都不需要著急,不需要急迫,而是,慢慢的品味,而這個時候,她有了足夠的條件讓她可以盡興,粉漿的甜味也就是生活的甜,是來至于生活帶給自己的香甜,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其次我們來看看啞巴的哭,這個哭是為臘宏死了自己孤兒寡母哭?還是為臘宏死了自己重獲新生哭?
1、啞巴繞了墳堆走了好幾圈,用腳踢了墳上的土,嘴里喃喃著一串兒話,是誰也聽不見的話。然后坐在地壟上哭。岸山坪的熱鬧都以為啞巴在哭臘宏,只有啞巴自己知道她到底是在哭啥。啞巴哭夠了對著墳堆喊,一開始是細腔,像唱戲的練聲,從喉管里擠出來一聲“啊”,慢慢就放開了,嗩吶的沖天掉,把墳堆都能撕爛,撕得四下里走動的小生靈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往草叢里鉆。啞巴邊喊邊大把抓了土和石塊砸墳頭,她要砸出墳頭下的人問問他,是誰讓她這么無聲無息地活著?這是釋放的哭泣,是對仇恨、惡魔的吶喊,是對一切往事的吶喊,太多悲切,太多的苦難,就在這一聲哭中從此有了了斷。
2、啞巴站起來咬了一口,夾在筷子上吹了吹,又在嘴唇上試了試燙不燙,然后送到了孩子的嘴里。啞巴咬一口喂一口孩子,眼睛里的淚水就補爭氣地開始往下掉?!瓎“湍艘幌伦约旱哪槪瑩Ьo孩子捏著嗓子哭起來。這次的哭是源于對韓山的感動,韓山把她當做了一個女人,韓山交會她女人該做什么,這個時候的啞巴不是物體,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的形象,而這一天,她等了太久,從被拐賣,被毒打,她一直都不是一個人的形象存在,而今天,她終于體會到了作為女人對人照顧的幸福,因此她哭了。
無論是哭還是笑,都是紅霞這個時候最真實的表達,都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她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欲的女人,一個正常的女人,一個善良需要人照顧的女人。韓山的尊重讓她活出了一個女人的尊嚴,她開始關注自己,洗過熱水澡后的啞巴,軀體在燭光里發(fā)出柔和紅潤的光澤,在星疏月朗的秋夜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她拿出塵封已久的鏡子,重新發(fā)現(xiàn)了自我,生命感開始復蘇。此刻,不論是對人生苦難的蕩滌,還是對人生意義的追問,不論是對人生罪惡的控訴,也不論是對人生美好的熱望,紅霞由此走上了人的尊嚴和權利的關鍵一步。
有一種吶喊,叫發(fā)自肺腑,叫做新生,為什么別人都說她是啞巴,明明是會說話的呀,紅霞渴望說話,她要吶喊,她要喊山,她要把這么多年的憋屈通過喊通通釋放出來,她拿了一雙筷子敲著鍋沿兒,迎著對面的鑼聲敲,像唱戲的依著架子敲鼓板,有板有眼,卻敲得心情慢慢就真的騷動起來了,有些不大過癮,起身穿好衣服,覺得自己真該狂喊了,沖過那重重疊疊的大山喊。在雷雨交加的深夜,她要天作證地作證山作證水作證,喊出欲望喊出郁悶喊出自我喊出尊嚴,她要證明,她不是工具,不是啞巴,而是活生生的會說會笑,有血有肉的女人。這一吶喊喊出了正義戰(zhàn)勝邪惡,明戰(zhàn)勝黑暗的亙古不變的人生真諦。啞巴在喊叫中竭力記憶著她的失語,沒有一個人清楚她的傷感是抵達心臟的。她的喊叫撕裂了濃黑的夜空,月亮失措地走著、爬著、顛著,跌落到云團里,她的喊叫爬上太行大峽谷的山脊,讓山上的植被毛骨悚然起來。直到臉盆被敲出了一個洞,敲出洞的臉盆兒喑啞下來,一切才喑啞下來,喊了一通,發(fā)泄了一通,啞巴才安靜了下來,啞巴直到了什么叫輕松,輕松是幸福,幸福來自內心的快樂的芽頭兒正頂著啞巴的心尖尖。這樣的幸福是因為有了韓山的關心、照顧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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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群(1983-),女,貴州省六盤水師范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所任學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職稱:講師,學歷: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