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繁勛
人生單程票
■ 孔繁勛
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關(guān)于人生的。
長期以來,中國人閉口不談的莫如性和死這兩件事了。這是與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傳統(tǒng)文化息息相關(guān)的。但經(jīng)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人們對于性的話題似乎有所解禁,比如性的觀念、性的意識、性的知識,以至性的保健等等,逐步進入了人們的思想與生活。但對死的話題仍然是諱莫如深。其實,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所謂生死與共,這是共系于人一身的天然一體的事,是自然的規(guī)律,無論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他都客觀存在著,自古以來,無論人是帝王將相,還是平民百姓,都概莫能外。只是死的原因,各不相同,死的預期,無法預知而已。誠如席勒所說:“人生中,只有兩條道路是通暢的,一條通向理想,一條通向死亡?!?/p>
平時,我們對生這件事太習以為常了,面對死卻非常陌生。因為我們從來都沒死過,因此沒有人會去思考死的問題。作家周國平說:“死亡和太陽一樣不可直視。然而,即使掉頭不去看它,我們?nèi)匀恢浪拇嬖冢杏X到它正步步逼近,把它的可怕陰影投罩在我們每一寸美好的光陰上面?!闭沁@樣。死,并不專門是哲學家們思考與討論的事。其實,死,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F(xiàn)代社會生活中,隨著人們外出的增多、交通的繁忙和各種突發(fā)事故的增加,除正常死亡外,各種意外死亡亦變得十分尋常了,以至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就突然降臨了。近年來,車站里的顧客被歹徒活活砍死,新疆街頭逛街的市民被恐怖襲擊炸彈炸死,高速路上的交通意外撞死,還有坐飛機失聯(lián)不知下落,乘輪船翻船命喪大海,等等,還有其它各種各樣的意外死亡,無時不在上演著、發(fā)生著。只是活著的人們不會去思考這一問題罷了。
人生不發(fā)行往返車票,有去無回。
也許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死的思考會有所涉及。特別是當人遇有突發(fā)情況或患上絕癥的時候。上世紀九十年代,我有一次從??谧w機回湛江,空中遇到了強臺風。這架從俄羅斯進口的小飛機,只有十幾個乘客。飛機在湛江機場的上空盤旋了三圈,終不能降落下來。強烈的顛簸,使得機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嘔吐了,飛機內(nèi)驚慌一片。后來據(jù)說,如果強行降落,就可能發(fā)生機毀人亡的嚴重后果。當時,我想到了死。是的,也許就這一瞬間全飛機的人就死了,只是當時的我為來不及留下一言片語而心有遺憾。好在,機長臨危不懼,最后一次拉起飛機,返回到北海機場,安全降落。這是我遇到的一次死亡的威脅。當然,這樣的場景還有很多。比如,十幾年前我在南海艦隊服役期間,有一次隨艦艇去南沙執(zhí)行巡邏值班任務。突然遇到八級臺風的襲擊,頓時海面上狂風大作,惡浪掀起,滿載排水量只有兩三百噸的艦艇如一葉小舟,左右搖晃,前后顛簸,在茫茫大海上漂來漂去。巨大的暈船反應,使得我只能躺在床鋪上,如同一具僵尸。外面風大浪高,心里翻江倒海。雖說是僵尸,但腦子是清楚的,思想是正常的。有暈船體會的人都知道,那真是生不如死啊,恨不得跳下海去。當時的我,又一次想到了死。只是作為軍人,認為這種死,是一件光榮的事,不會有什么遺憾。后來艦艇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艱難航行,折回到西沙避風。艦艇??看a頭后,我寫了一篇《暈船的滋味》,把這趟南海之行的深切感受,真實地記錄了下來,我稱之為海上死亡之行,當然這是當時的我作為軍人的一種付出與犧牲。
在經(jīng)歷了許多考驗之后,對于死這樣的事,也許就逐漸考慮得多了起來,以至平常生活中,時不時地會聯(lián)想到死。比如,我乘坐汽車,出行高速,就會想到會不會遇到車禍;走在馬路上,會想到會不會被對面飛來的汽車撞上;坐飛機,會想到飛機會不會失聯(lián);出去旅行,想到會不會遇有不測,能不能安全回來,等等。既然,死是一個逃避不了的事實,人人都要接受的宿命,那么,如何死,能否坦然接受死,就顯得十分重要了。古人說,老年人“壽終正寢”,得“善終”,這是對一個人圓滿人生的最好總結(jié)。死得自然,死得安詳,是最好不過的結(jié)局了。誰愿意在病痛折磨中死去呢?但事實上,生活中就有很多人,身患重病,不得不在幾十年的長時間中花錢看病吃藥,甚至住院治療,經(jīng)受病魔和痛苦的糾纏。面對這樣的人和事,我總覺得,與其痛苦地活著,不如痛快地死去。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事例。他是在72歲那年患上肺癌去世的?;忌戏伟┑母赣H,吃了很多藥、花了很多錢,都無濟于事,病痛折磨得他骨瘦如柴,原本強壯的身體,最后只剩下幾十斤了。盡管他不想死,渴望生,可在我看來,身患重癥的父親,與其痛苦掙扎,不如早點結(jié)束生命。于是當時就生出一種盼他早點死去的想法,因為只有死,才能免除他的病痛,才能使他獲得肉體和精神上的解脫。因此,在不久父親病逝后,我不但沒有太大的悲傷,反而為他的死、為他的解脫而生出一種輕松的感覺。《莊子·至樂》中記載:“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庇纱丝梢?,古人已經(jīng)把生死看得很自然了,正如莊子所說,生死只是一種形態(tài)的轉(zhuǎn)變,順應自然,就像化繭成蝶一樣,我們應該開心地看著這一改變,為什么要悲傷呢?
是的,生死純屬自然之事,只是我們一直活著,從來沒有死過,沒有體會過死的滋味。因此,也許有人說,我們一出生,便在“生”中活著,死了以后,我們并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因此,死又與我何干?其實,他們忘記了死,會常常威脅著我們,而一旦死的來臨,便使他自己和活的親友感到無法接受,茫然不知所措。周國平說,“主動迎候死,再意外的死也不會感到意外了?!痹谶@方面,西方文人的關(guān)注、研究和相關(guān)工作的開展,就做得比較早、比較好。在他們的人文關(guān)懷中,就包括了對人的臨終關(guān)懷,即在人死亡到來前,請來牧師做好他的心理疏導、安撫工作,使死亡不再恐懼,臨終不再孤單,幫助病人正確面對,坦然接受。前不久,據(jù)《南京日報》報道,2014年5月18日,貴州腫瘤醫(yī)院會議室一肝癌晚期病人為自己辦了一場葬禮,病人親自主持了自己的“人生閉幕式”。病人的大膽舉動,以及表現(xiàn)出來的淡定從容、開朗樂觀的情懷感染了現(xiàn)場的每一個人,也吸引了多家媒體的興趣。我想,這一舉動需要何等的勇氣??!是的,我們需要這樣的豁達,需要這樣的勇氣。
兩千多年前老子的“道法自然”的思想,其實也深刻地提示了人的生死觀。有死,才有生;有生,才有死,一切都在自然的循環(huán)往復之中。只是,當我們真的明白了,才更知生命的可貴。生命的長度,我們無法掌控,而生命的寬度、生活的質(zhì)量卻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常常思考死亡的到來,有助于我們理性地認識死亡、理解死亡、面對死亡和接受死亡,更加懂得人生的意義,更加珍惜現(xiàn)有的生活。生,要快樂,死,要坦然。這應當成為每一個人成熟的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