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蕭郎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在少年的夢里,總有關(guān)于江南的記憶,暗香浮動,揮之不去。在西子湖畔,在金陵渡口,在二十四橋,在月橋花院,也在曲巷深處。
那天,我沿著江南雨巷行走在梅雨季節(jié)里,老墻斑駁,青苔幽微,腳下青石圓潤光滑,棲息在時光罅隙里,仿佛古時銅鏡,一低頭便可照見前塵過往。小巷悠長,偶爾有打著油紙傘的女子擦肩而過,眼神幽怨,仿佛舊時愛情被掩在深宅大院里,讓人綺思不斷。
小巷盡頭有新開的酒肆,遠遠便聞得醉人酒香。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往來不絕,小二的叫諾聲與市井嘈雜聲此起彼伏。河埠頭有三三兩兩的畫舫泊在水上,隔著雨霧,愈顯迷離。薄暮時分,河道兩側(cè)的燈盞次第亮起,粉墻黛瓦、販夫走卒、往來畫舫,都隨著波光漣漪而起,明明滅滅中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船家閑坐在船尾,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槳。有紅巾翠袖的女子走來,咿咿呀呀唱起了曲子。恰是竹西佳處,卷上珠簾都不如的豆蔻梢頭,那皓腕霜雪一般,讓人恍惚望見當(dāng)壚賣酒的卓家秀色。她婉轉(zhuǎn)的歌聲像波光一樣,灑在水面上,在燈火瀲滟中讓人倍覺迷離。
宋人王明清在《揮塵錄》記載:東坡在擔(dān)任杭州知州時,公務(wù)之暇,喜歡帶著歌妓邀朋結(jié)伴在西湖上泛舟游玩。每個客人坐一條船,若干小舟組成一個船隊,一起暢游山水。一二更天,夜市還沒散場,這隊人馬就浩浩蕩蕩回去,杭州城里士女云集,夾道觀看千騎長龍,實乃一時盛事。
燭影搖紅,人影綽約,依稀有蘇子當(dāng)年的盛況。夜色下的江南似被涂了一層淡淡的素雅玄色,如誰寫下的詩行,長短不一。而細碎的雨滴恰似韻腳一點,落在夜色里,落在河水里,一半濺起淡淡的光,一半在歌聲的起伏里隱藏,幽情暗長。
這時隔船有人吹起洞簫,簫聲悠揚,漫過畫船帷帳,漫過小鎮(zhèn)渡口,漫過長亭短亭,最后停駐在洛都人家的閣樓,停駐在旖旎的宋時。
那時,閣樓上有眉目如畫的女子,輕拂水袖,望極高樓。她皓腕勝雪,十指纖長,她輕挑慢撥,五弦被窗前的燭光照亮。她用紅箋將思念描成殷紅,有數(shù)不清的念想暗逐月華,流向遠方。那時,洛陽的牡丹剛剛盛開,熏風(fēng)吹過,香溢江南。
這里是最美的江南,讓人魂牽夢繞的江南,是低頭弄蓮子的江南,是青梅煮酒的江南,也是閑敲棋子落燈花的江南。她的煙雨樓臺,紅袖畫舫,她的典故和流年,惹我夜夜不眠。
“有誰解你眉宇間的愁,有誰慰你心湖里的憂,春色溫柔,你為誰而瘦。湖邊楊柳,你為誰風(fēng)流。二十四橋依舊,橋邊紅藥輕輕開口,可否,可否,讓我為你斟一盞江南的酒……”
臥船聽雨眠,恍惚中誰的呢喃縈在耳畔。有一瞬間,忽然明了,那是我的江南女子。她隱在書卷深處,潑茶賭書,與我心心相知;寫在芭蕉的葉上,一問一答,與我共訴心曲;掛在月下樹梢,清輝飽滿,與我細說相思。而很多時候,她立于碧水之上,娉娉婷婷,在清風(fēng)徐來時,化作一闋唐詩宋詞,等待著與我相知相依,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