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衡
別后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宋·歐陽修《玉樓春》
笳鼓動,漁陽弄,自請長纓,劍嘯西風,男兒在沙場建立功名。然而,在時光深處,還有一個寂寞單薄的身影獨倚小樓,殷殷期盼著良人歸來。
秋雨紛紛,一夜過去,向窗外看去,枯黃的落葉又多了幾許。自君別后,很久沒有音信,所以她甚至不知他離家有多遠?!皾u行漸遠漸無書”,三個“漸”字疊用,將她的思緒由小樓推到不知名的遠方,好似一葉扁舟,孤單地在月光下的清波中緩緩飄蕩。然而水闊魚沉,她的思念又該向誰訴說?
是誰用翠黛畫出遠山眉,又任它淡去,只留下青色佘痕?是誰用玉梳攏了如云青絲,又任它凌亂,直至發(fā)薄不勝梳?又是誰聽到夜深之時的冷風敲竹,將這尋常之聲盡聽成了愁?她沒有熄滅小樓上的孤燈,只是倚著孤枕想快些人夢,這樣就能暫時忘記現(xiàn)實中的愁苦。
夢里,她仍待字閨中,趴在窗邊看海棠花開。海棠剛著了雨,白中帶紅,更加惹人憐愛,她怎么也看不夠。一晃她就到了嫁人的年紀,隔著微微透明的紅紗,第一次看到他,臉—下子就紅了,比涂了胭脂更甚。新婚宴爾,他讀書時,她會坐在一旁安靜陪著;有時他一時興起會為她畫眉,笑問“畫眉深淺入時無”,說不出的繾綣溫柔。
夢中總是那么美好,她的唇邊溢出了淺淺笑意,但這只是夢而已。燈花“啪”的一聲,燈燼了,夢斷了,一切都銷聲匿跡。他不在身旁,即使綠水逶迤,芳草萋萋,即使蓮芰香清,隨風而來,她也覺得索然無味,這一切落在她眼中,不過是季節(jié)的更替,告訴她與夫君分離的時間有多久罷了。
她的目光越過層疊的黃葉,隱隱看到山巒的盡頭,但她所牽掛的身影在這之外。目光不能及也不要緊,她的心早已隨他到了山巒之外,到了她從未見過的地方。
若不是水闊魚沉,他又會帶些什么話回來?像古老的詩篇中寫的那樣,打開雙鯉錦囊,信箋上只有平平常常的一句“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意淺卻情深。這一份離愁,自古以來就不曾消退過,它存在于那登樓遠眺的目光中,存在于那字字殷切卻未曾寄出的信箋中,存在于兩顆相隔萬里卻緊緊挨在一起的心中。
只身遠行的每個白晝,孤枕難眠的每個夜晚,都是等待。在漫長的等待之后,會是什么結局?
或許,他歸來的那天,她會欣喜地對鏡梳妝;或許,他回家的那天,她早已香消玉殞;或許,她從明媚鮮妍的年華等到白發(fā)蒼蒼的遲暮……對于浩浩的歷史煙塵,他們是渺小的,不能驚起時間長河里的一朵小小浪花,然而對于他們,彼此便是所有。
時光匆匆而過,那倚樓遠眺的身影,像年代久遠的水墨畫,淡得難以看清。但至少在文人的一闋詞中還能看到那兩個身影,他們還在等待彼此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