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名
那天,走過熟視無睹、每每掩鼻快跑的樓下垃圾桶時,那個每天靠這3個垃圾桶為生的駝背老女人,又圍著垃圾桶,弓著腰如一只彎曲的蝦在扒垃圾。我竟把這老女人與鄉(xiāng)下的娘作了對比,感覺娘竟和這老女人很是相像。我不禁放慢了腳步,手卻還掩著鼻子。
上了樓,我腦海里總拂不去娘的一幅速寫畫,娘弓著腰,挑著糞土去下地,娘弓著腰就像蝦……一會兒,這拂不去的娘的速寫畫又與樓下這衣衫襤褸,弓著腰向垃圾桶探尋廢品的老女人的速寫畫重疊在一起……我變得蒼白無力,連同我的思維,我的自尊。
第二天,經(jīng)過樓下垃圾桶時,那弓著腰的老女人又一手撐著桶沿,一手在桶里掏摸,旁邊一個臟得發(fā)黑的袋子裝了半袋子廢品。
我沒理由加快腳步走離這垃圾桶,走離這跟我娘一樣的女人??墒?,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我已嘔了出來,我只好掩鼻迅即離開這垃圾桶,離開娘一樣的女人!
下班回來的路上,我竟有種和撿垃圾的老女人接近搭訕的沖動。
老女人正拖著她一日的成果到大院門口出售。老女人拖著半袋子成果,腰弓得幾乎貼著腿,左手拖袋,右手撐地,拖一步停一步,遠遠看去,像一只黑青蛙在緩緩爬動,爬動……
娘弓著腰挑糞的速寫畫隨即掠過腦海,我想到娘會老,娘也會成為四腳黑青蛙……
“廢紙1角,廢鐵3角5分……”一個肥頭大漢提著秤在向老女人報價,一臉的紅光。
“昨日紙1角1分,怎么就降了?”老女人側(cè)著臉問,我看見了像刀刻過又長了銹的滿臉皺紋。
“昨日是昨日的價,今日不同啰!”看著老女人只有一丁點廢品,肥頭大漢不屑一顧,繼續(xù)喊開:
“廢紙1角,廢鐵3角5分……”
“照昨日的價,紙1角1分,廢鐵3角8分吧?”老女人在哀求。
“不行,收了這么多都是這個價。”
老女人哀求的眼神顯出了無奈,只好把半袋子東西交給肥漢子過秤,嘴里又不停地嘟囔著不要騙老人家,會遭報應(yīng)的。
肥漢子一臉的不耐煩,把稱好的廢紙、廢鐵重重地扔到地下:“別啰啰嗦嗦,誰騙你的秤!”
老女人便住了嘴,從肥漢子手里接過幾張毛票子,沾著口水,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像永遠也數(shù)不清……
我目睹這一幕,心里說不出是愧疚還是憐憫。我快步走上前去,掏了一張百元鈔,塞給老女人。老女人怔住了,用一雙不會轉(zhuǎn)動又毫無生機的眼睛斜著看我。
“拿去用吧,別再撿垃圾了。”我盡量放低音量盡量謙卑地對老女人說。
老女人拖著袋子,沒有推辭,眼里也沒半點感激,緩緩地走了,像一只黑青蛙在緩緩地爬動,爬動……
我心安了許多。
我料想老女人起碼十天半月不會再到惡臭無比的垃圾桶去折騰了。
沒想到,第二天清早,我一出門,老女人又在3個垃圾桶里鼓搗,引得成群蒼蠅嗡嗡叫。
下午,老女人又在大院門口出售成果,老女人看了我一眼,像是不認識,又去討價還價。
“照前日的價吧,紙1角1分,廢鐵3角8分?!?/p>
收購廢品的漢子終是沒能滿足老女人的要求。
賣了廢品,老女人轉(zhuǎn)過了身,拖著袋,又是弓著腰,右手撐地,一頓一頓地到了我眼前。老女人神情嚴肅,放下袋子,左手插進衣服里鼓搗半天。我不知道老女人想干什么,感謝我嗎?我是將她當做鄉(xiāng)下卑微的娘,用不著謝!
“給……”老女人硬撐著直起腰,把從身上摸索出來的那張百元鈔塞到我手上。然后又弓著幾乎貼著大腿的腰,右手撐地,活生生像一只四腳黑青蛙,向大院爬去,爬去……
封泉生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