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強
我豢養(yǎng)了一匹閃電
我豢養(yǎng)了一匹閃電,此刻
它正暗自蹲伏在一個三千安培的電表里
它身后緊隨著千萬畝的水浪、千萬噸的風,以及
從天空收集的千萬立方的熱情和來自大地上千萬公里的勇氣
它準備用與光賽跑的速度向前奔跑,向一個馬達的
頭腦里奔跑,向一群路燈的眼睛里奔跑
向一臺電焊機的手臂上,一列高速火車的腳踝上奔跑……
為了積蓄力量,它把羽毛縮進骨頭
把影子收進股二頭肌,把喉嚨里的聲音沉淀為
一口丹田之氣,它把自己的身體打磨成
以千瓦為單位的一粒數(shù)字,誰都無法看見它的熱血澎湃
只有我能觸摸到它內(nèi)心那枚箭頭形狀的渴望,只要一摁開關(guān)
我就訣別了一個永不回頭的靈魂
趕夜路的人
一個人走在黑夜里,腳步聲
是他靈魂漏出的火星
他剛剛經(jīng)過一片稠密的燈火,而他沒有
絲毫留戀,也沒有把任何路過的光亮
收進他的眼睛,他很快將孤獨的身影
還給了黑暗,就像一粒塵土
落回大地,一個被讀出聲調(diào)的詞
重新安靜在紙上
沒有人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或許
他沒有任何的目的地,他只是在走——
一個趕夜路的人,不是走在
某條路上
而是走在內(nèi)心的光明里
活在青山綠水間
我要把無數(shù)次的叛離,無休止的索取,送回到
初生時的疼痛里
在欒川,我只想跟在一場干凈的雨水后面
以一棵小草的身份,一輩子
只活在這青山綠水間
我要踩著農(nóng)時,順著厚重的地氣
把綠色種進天空,把藍色接入泥土
我要躺進鄉(xiāng)謠,把蟲鳴和雷聲
放入季節(jié)的喉嚨,再把露珠掛向黎明
我要靠近一座農(nóng)舍,看女主人精心養(yǎng)大
一個家的溫暖,我要收留一只蜜蜂
讓它給人間多釀一口甜
我要呼喚一條河流,讓它的源頭
從我的脈絡(luò)里再次打開
我要歸隱一座山,讓我的枯榮
都化作它陰陽交替的歲月
我要親近牛羊,親近鐮刀,親近風霜
親近深陷的腳印,甚至
要親近一場洪水,一場干旱,一場野火
用盡我所有的力氣和魂魄
一塊傷
多少年了,一塊傷
默默地在我身上:生根,發(fā)芽
開出一朵鐮形的花
多少年了,它就像另外一個我,活在
我的身體上,與我的血脈相連
與我一起變老
多少年了,它還固執(zhí)地為我珍藏著
生活里的疼痛,就像珍藏我
刻骨銘心的愛……多少年了,我竟然擔心
某一天,它會從我身上離開
多少年了,我愛生命里的這粒種子——人生最美好的
饋贈,就像命運給我戴上的
護身符:吉祥,神秘,珍貴,讓我這輩子
多了一份活著的滄桑與自信
一盆死去的蘭花
它身體里的綠色走到了盡頭
葉片枯黃,花莖無力
干癟的花瓣,好像是它靈魂還沒有閉上的空洞的眼睛
曾經(jīng)靜心修煉的一縷蘭香,也早已
散落在匆忙的時光里
雖然,我每天小心翼翼地為它
打開屋外的風和日麗,細數(shù)一杯水里的源遠流長
但它還是從根部開始腐爛,毫不留戀這綠肥紅瘦的世間
離開得如此決絕
仿佛寧死,也不和我
待在一起
一把廢棄的鋤頭
人去屋空,土地上銹蝕著
更大的疼痛。整個夏季
一畝三分地的光陰,繁雜而模糊
偶爾清晰的蝴蝶,揮霍般不停揮舞著青春
毫不在乎短暫的美麗在一閃一閃褪色
總是這樣,每次太陽下山以前,很多事物
都沒有安頓好自己的蹤跡
屋檐丟棄的露水聲,穿透
鄉(xiāng)村的寂靜。一把鋤頭重要的部分
也開始面目全非,只有體內(nèi)的年輪
一圈圈握緊剩下的力氣,似乎
它扎根在墻根的影子,來年
能隨著杏樹一起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