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東林
偏愛始于三十歲
◎ 林東林
這么多年來,我真正熱愛過什么呢,是煙、酒、茶、肉,還是名、利、書、妞?
我愛過很多東西,但似乎我的所愛都是有時間段的,不過一時一地一人之愛而已,能從一開始持續(xù)到現(xiàn)在的熱愛似乎寥寥無幾。不是煙替酒,就是茶代肉;不是名換利,就是書更妞。
小時候愛肉,每日無肉不歡,但過了30歲就熱情大減,吃也可,不吃也可,一是吃的肉都不像肉了,二是口腹之欲沒那么強烈了。沒成名時愛名,有了點小名氣后發(fā)現(xiàn)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人追著名跑太費心費力,所以,無所謂。之前那么愛妞,其實是愛自己的欲望,色欲、美欲、情欲,而欲望開始走下坡路之后,愛腦子聰明的妞,愛視野寬廣、識見深刻的妞。
如果以30歲作為一個分水嶺,那么在而立之后,我所迷戀的跟之前已經(jīng)大不一樣。所愛的都是物,物理的物,格物致知的物,信物的物,在對物的把玩和琢磨中完成對物性的體念。
愛表。我天生守時,守分際,愛標(biāo)準(zhǔn),愛刻度。對表的熱愛,源于表的隱喻和象征,仿若世間大法則疏而不漏,一分一寸、一分一秒,都刻畫著青春和衰老、紅顏和白發(fā),作用于世間萬物,有一種滄海桑田、亙古如初的美。其實沒那么在意牌子,最大的牌子是在旺角買的一款EPOS機械表。在如恒河之沙般眾多的表陣中,初見一眼就喜歡上了,極簡主義的設(shè)計,黑表帶,白表盤,細(xì)指針,瘦長的羅馬字母,原價9300港幣,打完折6000多人民幣,狠狠心,咬咬牙,買了。后來才知道,并不如雷貫耳的EPOS1983年和我同時來到這個世界。這份愛看似無緣無由,誰知有淵有源。
愛皮。愛小牛皮,愛羊皮,愛貂皮,愛皮就像愛女人的膚,即之很溫、很柔、很通透又很有密度,有情有義,有湘女多情的溫柔,也有烈女投江的貞節(jié)。我買過很多爛錢包、爛皮帶、爛挎包,粗糙,簡陋,松、硬、脆,騙得了手眼一時,騙不了一世,后來真應(yīng)了那句話:“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币环謨r錢一分貨,仔細(xì)一看不如乍一看,皮囊雖好,接觸久了感覺就像風(fēng)干的蘿卜干,糠、柴、疲、垮。
愛石。石貴溫、貴潤、貴透,除了人工用玉粉壓的玉器,我愛各樣的玉、各種的石,無論刻章弄印的青田石、壽山石、巴林石、昌化石,還是山澗河邊的鵝卵石,或者燒土而成的瓷和石,都給我以靜、以定、以安、以恒。行旅中我撿拾過很多石頭,譬如墾丁的被海浪海風(fēng)沖刷得渾圓剔透的形形色色的貝殼,紐扣狀、金針狀,就像和田玉的籽料,山崩石裂,散落于大河滔滔之中,在億萬年中被沖刷沉淀成為玉,物質(zhì)的作用力加上時間的作用力,打磨得猶如入定老僧。
愛理性的感性。上一次,跟香港科技大學(xué)的陳波濤兄縱論感性和理性,研究水利學(xué)的他跟出身多媒體的我得出一樣的結(jié)論:理性是感性的方法論,最高的境界一定是理性的感性。譬如小說,我始終認(rèn)為人類最高境界的讀物一定不是散文,不是雜文,不是論文,也不是歷史,更不是感動得你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心靈雞湯,而是小說。最好的小說不在過程中賣弄感性、賣弄淚水,一定是慢慢地理性、科學(xué)地求證,最后給你一個浮生若大夢般的感性??纯础都t樓夢》和《追憶逝水年華》,多少世間事、世間情都密密麻麻、層層鋪排,有條不紊地前進(jìn),這理性便是橋、是路,只有最后一嘆才是山巔,才能一覽眾山小。
(摘自《替全世界去仰望》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 圖/朱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