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均
4月30日,王小帥的新片《闖入者》全國公映,作為唯一入圍威尼斯電影節(jié)競賽單元的華語片,公映首日的排片率僅為1.32%,而同期上映的商業(yè)片《何以笙簫默》排片率則高達31.69%。悲憤之下,王小帥在微博上發(fā)表了公開信《致我的觀眾》。
從歷史大背景中掏出故事的文藝片,是否在當下已失去交流的意義?這引起了業(yè)內的大探討,而最終,王小帥們不得不面對現實:在新舊時代的交替中,歷史記憶已斷裂,所有的人如同王小帥一樣,成為了沒有故鄉(xiāng)的人。
“這是商業(yè)片最好的時代,也是嚴肅片最壞的時代”
4月30日,王小帥的新片《闖入者》全國公映。作為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他的《青紅》和《我11》口碑很好,被稱為“在歷史里尋找記憶”的嚴肅之作。然而,作為“生命三部曲”的第三部—《闖入者》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作為唯一入圍競賽單元的華語片,公映首日的排片率僅為1.32%,而同期上映的商業(yè)片《何以笙簫默》排片率則高達31.69%。
悲憤之下,王小帥在微博上發(fā)表了公開信《致我的觀眾》,其中寫道,“這可能是商業(yè)片最好的時代,也可能是嚴肅電影最壞的時代。”
面對國內電影正在迎合商業(yè),而不關注嚴肅作品,王小帥說:“不是我沒有觀眾,而是這樣的排片觀眾想看都看不到?!?/p>
“4月30日當我看到排廳數量的時候,我那一整天是在震驚、沮喪和絕望中度過的。我拍電影以來,不管遇到再大的事情,拍攝多么困難,過程多么曲折,都比不上4月30日?!蓖跣洶偎疾坏闷浣猓酝崴?、多倫多電影節(jié)獲獎歸來的《闖入者》為何上線率那么低?是檔期?排片?宣傳?還是影片小眾的格局?
盡管排片率很低,但《闖入者》依然口碑過硬。觀影后,人們紛紛給出了“王小帥最好的電影”、“最震撼的電影”、“五一最值得一看的國產片”等評價,豆瓣上的評分7.9分,時光評分7.8分也遠勝于其他同期影片。
“《闖入者》評分那么高,比我之前所有片子都高。且影片宣發(fā)部說,場均上座人次也是最高的?!蓖跣洸环{什么文藝片排片干不過商業(yè)片?當記者問他會不會考慮轉型,王小帥回應:“如果我想轉,也沒那么快,還要看很多商業(yè)電影來惡補。實際上,全國還有那么幾個像我一樣的導演在拍攝這種類型的影片,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繼續(xù)走下去,不能總是拿票房來衡量一切?!?/p>
之后,王小帥疾走為排片努力著。與10家規(guī)模較大的院線負責人共進午餐,得到萬達、上影、幸福藍海、金逸等院線支持,《闖入者》的排片有些許提升。但截止到5月10日,全國15大城市約1.28%,與已經上映16天的《左耳》的11.29%仍有巨大差距。
文藝片是否走到了窮途末路?就《闖入者》票房的失利,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舉辦行業(yè)論壇,邀請王小帥、李少紅、黃建新與樂視影業(yè)CEO張昭、格瓦拉Able、幸福藍海影視陸萃等電影行業(yè)公司代表及影評人曾念群共同研討,希望透過專業(yè)領域的分析視角,希望幫助《闖入者》這樣的藝術電影,在商業(yè)電影的大市場里找出路。
電影導演協會李少紅導演表示:“寧浩也曾因《黃金大劫案》失利萌生退意,今天王小帥導演也覺得他不知道如何走下去,我們很痛心,我們希望盡一切力量保護中國電影的多樣性,保護導演的創(chuàng)作熱情,給中國電影人信心?!?/p>
成功發(fā)行過眾多影片的樂視影業(yè)張昭表示:“其實我們每一次做商業(yè)電影,都要花大量的精力和影院經理溝通。和商業(yè)市場常規(guī)的認知是不一樣的,你需要別人對你做一種特殊的認知,點對點的溝通非常重要。”李少紅也提到發(fā)行的重要性:“樂視在全國地網有200人,這200人下的功夫特別大,一對一的去盯影院。一個地區(qū)一個地區(qū)的盯,而且是從上10天,盯10天,上20天盯20天。盯什么呢?每天每天的和他算場次?!?/p>
“歷史記憶是在社會演變中被掏空,還是在代際斷裂中被掏空?”
王小帥說,《闖入者》是母親的記憶。主角老鄧是以王小帥的母親為原型,穿插著老一代人在“下三線”這一獨特時代背景中的傷痛:老鄧通過揭發(fā)老趙,爭取到了唯一的機會回到北京,而趙家則被留在貴州,沒有離開山區(qū)的廠房。中風幾十年之后老趙死了,孫子小趙來北京復仇,始終握著一把刀。當入室搶劫殺人的趙家孫子最終被警察發(fā)現后,老鄧想要保護老趙孫子逃走,結果老趙孫子從窗口跳下摔死了。老鄧全身癱軟直坐地上,她永遠也不能得到原諒了……
其英文名叫做“Red Amnesia(紅色失憶癥)”,比它的中文名更凌厲地切中要害:老一代的傷痛仿佛被留在了那個時代,新生代已經在新舊交替中忘記了歷史。《闖入者》票房的失利,讓更多的人反思,是不是歷史題材的藝術作品已經失去了當下的意義?
歷史記憶是在社會演變中被掏空還是在代際斷裂中被掏空?《闖入者》映射出來的,更多是新生代如80后、90后們對歷史的摒棄。
很多九零后的觀影者們反駁,“我們并沒親歷歷史,也越來越少的看到相關的歷史重述。但電影恰能幫我們補課?!本W友“時光機”稱,對影片中關于空巢老人的寂寞老年生活、二兒子同性戀的片段能感同身受,但卻不能理解那個時代背景下對人命運的改變,難道人不能與時代斗爭?
這樣的質問恰好就是王小帥們的困境。
盡管王小帥依然在宣稱,“這部片子所關注的主題能映射當下,歷史的傷痛一直沒結束,它的影響一直在血液里潛伏。”但獨立電影批評家張獻民則認為,對歷史的反思不一定能和年輕人溝通,“九零年以后出生的人人格裂變非常快,他們面臨未來社會時分裂出很多人格。他們怎么看待歷史,我非常沒有把握。”
盡管人們依然糾結“歷史斷層”是否在限制電影題材,但更多觀影人對“人性”的關注,則給予了諸如《闖入者》一樣的嚴肅片信心。一豆瓣網友在影評中寫道:“從人性的角度出發(fā),可以很好的理解那個年代人的扭曲,在求生欲望之下,人沒有道德底線的去互相廝殺似乎是唯一的選擇。電影可以喚醒人們的良知,是否應該為罪責懺悔?還是繼續(xù)麻木不仁的活著?”
《薄薄的鄉(xiāng)愁》:只有“把故鄉(xiāng)扛在肩上,寫在紙里”
王小帥一直是憤怒的,并在自己的電影作品中宣泄著“憤怒”。這憤怒如他所說,我是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
時代的演變把他的成長打得支離破碎,他一直在爭取著歸屬感,卻屢屢失?。撼錾谏虾?,4個月大時便跟隨父母來到貴陽“支援三線”,13歲因父親工作調動遷到武漢,15歲來到北京讀央美附中,23歲電影學院畢業(yè)后又被分配到福建,兩年后無片可拍,便“逃回”北京開始了他的獨立電影生涯……
王小帥用《青紅》、《我11》和《闖入者》一遍遍回望“三線”記憶中的童年,卻屢遭票房與主流電影的挫折。最終他承認自己與故鄉(xiāng)的疏離,而羞于把他們命名為“故鄉(xiāng)三部曲”,轉而叫做“生命三部曲”。
伴隨著《闖入者》的上映,王小帥的私人筆記《薄薄的故鄉(xiāng)》出版,作為導演歷史記憶的補充,本書像一個有溫度的手工書寫版,面世了成長中幸存下來的老照片、兒時的素描、父母的家書等,所有的一切依然在披露大時代變遷中一個小家庭的顛沛流離的命運。
王小帥說,不管你的家庭有多么小,多么微不足道,可能并沒有大風大浪、跌宕起伏的事情,但是畢竟是跟隨著中國歷史發(fā)展走下來的,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悲歡離合。如果每一個家庭可以把真實、樸素的情感記錄下來,也是對大的歷史的補充。
在時代的不斷演變,與故鄉(xiāng)的支離破碎,命運的抗爭與面對時代的無力后,王小帥呈現出的故事,只有薄薄的幾頁。他說他覺得很羞愧,人生經歷了那么多,就是留在幾段文字、幾張照片、幾封信上的一段記憶。最后就取了這個名字,大抵就是厚重的生活就壓縮在《薄薄的故鄉(xiāng)》這本書里。
“很多事情我記的大概,然后我就有意識的不去查證,全部憑記憶來完成,把不確定性就放在書里。物質的東西都會消亡,我走到哪里收獲的都只是記憶,所以能做的就是把故鄉(xiāng)扛在肩上,寫在紙里?!?/p>
張獻民說“故鄉(xiāng)”一直是個地理概念,但是隨著生活狀況的改變,“故鄉(xiāng)”已經成了一個時間概念。以前講故鄉(xiāng)是人回不去的地方,現在故鄉(xiāng)更像是人回不去的時間。包括大家包裝“八零后”、“九零后”,都是在找一個歸屬感吧。
戴錦華說,這本書不光是王小帥的一個回憶,也是書的形式的一個實驗,有手寫、有照片、有個人記憶,整個形態(tài)是碎片的,點點滴滴碎片在書中連綴起來。書的形式、內容還有第六代導演走過的創(chuàng)作歷程仿佛告訴我們一件事的兩面:我們孤獨地一路走來,一路喪失、一路丟棄;同時我們又嘗試記憶、嘗試講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