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久江
保安老陳
出事那天晚上,遼西的天兒干巴巴地冷。天快黑時,那個女人騎著電動車進了麗湖小區(qū)大門,后來又騎著電動車離開了,前后大約半小時,那段時間我一直坐在警衛(wèi)室里。我之所以記得這么清,一是小區(qū)剛建成,住戶少,出入小區(qū)的人掰著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二是我對這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印象比較深,她的行動很有規(guī)律,每天都來,早一次,晚一次。后來搭過幾次話才知道,她并不是小區(qū)里的住戶,只是個保姆。每天來來去去,只是給東家裝修好的新房子開窗關(guān)窗通風(fēng)。
后來天黑透了,小區(qū)里的路燈亮起來。大概七點左右,我穿上大衣拿著手電筒出了警衛(wèi)室準(zhǔn)備巡邏,這時一輛電動車飛一樣闖進小區(qū),經(jīng)過我身邊時差點把我刮倒。從背影上我認出來,是先前離去的保姆。她在七號樓三單元門前來了個急剎車,跳下車打開單元門閃身進去。樓梯間的感應(yīng)燈一二三四地往上亮,一直亮到十八層,緊接著我注意到十八樓東戶的燈亮了一下,又滅了。
我走到七號樓近前,手電筒晃了晃那輛電動車,車子沒上鎖,電門上的鑰匙也沒拔。類似這樣的情況,丟了車子,我們小區(qū)的保安概不負責(zé)。我站下來點燃一支煙,心里正琢磨著作為一個保安,等她下樓時,我該用一種什么樣的語氣來提醒一下這個粗心的女人。這時我隱隱聽到樓上有動靜兒,好像是吵鬧聲。
我預(yù)感到出了什么事,便按動密碼打開單元門,乘電梯上了十八樓。就著走廊里感應(yīng)燈亮起的瞬間,我看到十八樓的東戶門四敞大開,有兩個人在客廳的地板上翻滾廝打,其中一個人好像就是剛剛上樓的保姆。就在我愣神的工夫,感應(yīng)燈滅了,緊接著傳出一聲慘叫,感應(yīng)燈又亮了。這時我看見保姆已經(jīng)倒在地上,有個人正掙扎著從她身下往起爬。那一刻,我憑直覺判斷,這個家伙十有八九是個歹徒。來不及多想,我沖上去,再次把他撲倒在地,反剪雙臂把他制服。我打開手電筒晃了晃那張臉,盡管臉上有血,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瓦匠小劉。
小劉也認出了我,掙幾下沒掙脫,就拉著哭腔地跟我解釋,說他本不想傷害保姆,是保姆逼的———她要報警。
保姆為什么要報警?你深更半夜私闖民宅想干嘛?這些我且不問,可你把人家保姆打傷是我親眼所見。對不起,報了警再說。
我一邊控制住小劉,一邊掏出手機,先是120,然后是110。警車和急救車幾乎同時趕到,把保姆和小劉帶走了。
從派出所錄完口供回來的路上,我還云里霧里地犯迷糊,入室盜竊不見怪,怪就怪在這個人怎么會是小劉?
我當(dāng)然認識小劉。我不但認識他,還認識他師父瓦匠老李。我來麗湖小區(qū)上班第一天,就看見他們師徒倆住在十八號樓的一樓車庫里,整天早出晚歸的。
老李人不錯,跟我一樣,好喝點兒小酒。每次夜班巡邏,經(jīng)過他租住的車庫,我都會進屋坐會兒,偶爾趕上吃飯,老李都會招呼我坐下來陪他喝點兒。老李是外省人,老家在鄉(xiāng)下,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進了城里。聽他說,他們老家那塊兒專出手藝人,尤其是瓦匠居多。麗湖小區(qū)還沒建成時,他們老家好多瓦匠都在這兒的工地上干砌磚抹灰的活兒,砌磚抹灰結(jié)束了,瓦匠們就陸續(xù)離開了。老李呢,因為手藝好,被工地留下來搞維修,一直干到樓房正式交工。再后來,小區(qū)里的住戶們開始搞裝修,于是老李干脆在小區(qū)里租個車庫住下來,跑東家串西家地搞裝修———給新房子粘瓷磚、鋪地磚。
小劉是老李的徒弟,聽老李說跟了他兩年了。小劉這人給我的印象是不愛說話,悶葫蘆一個。我和老李喝酒,他要么在一旁悶頭看《盜墓筆記》,要么起身出去閑逛。對了,還有個事我忘了跟警察說,前段日子我晚上巡邏時,經(jīng)??匆娦⒁粋€人在小區(qū)里到處轉(zhuǎn)悠,不知跟這事有沒有關(guān)。
我是親眼看著小劉和他師父離開的,臨走時,老李還送了我半瓶沒喝完的凌塔酒。時間是在案發(fā)當(dāng)天的上午十點左右,師徒倆在對面馬路上打了一輛出租車,我知道他們這是要回家過年了。
小劉是怎么半道返回來的,又怎么溜進小區(qū)的,我真沒有注意到。你想啊,如果犯罪分子想入室盜竊,他會千方百計躲過你的視線。猜疑歸猜疑,是不是入室盜竊,我也不好亂說。關(guān)于小劉的為人,最好去問問他的師父瓦匠老李,那是個老實人。
瓦匠老李
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一下子把我鬧懵了。入室盜竊?小劉?警察同志,認錯人了吧?我是親自把小劉送到火車站的,還親自為他買了下午四點多回家的火車票,這會兒估計正在火車上。
摸著黑兒急三火四趕到派出所,看到小劉雙手戴著手銬。我才相信這是真的。
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看著小劉腦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第一感覺他是被人誣陷了。這孩子跟了我兩年,老實巴交的,從沒闖過禍,咋能入室盜竊呢。為這事,我跟保安老陳吵起來,老陳口口聲聲是小劉把保姆打昏了,是他親眼所見。我不信,就跟警察說,我要親口問小劉。一問,小劉說一切屬實,他全都招了,還淚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口一個師父地叫,說師父,我對不起你,給你丟人了。當(dāng)時氣得我血撞腦門子,真想跳過去扇他兩耳光。你個蠢材,笨蛋!你就是做賊也是個蠢賊,你也不拿腳后跟想想,一個空房子沒人住,里面能有什么東西可偷。再說了,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就老老實實承認吧,反正又沒什么贓物,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咋能行兇傷人呢。
這還不算完,警察兜著圈子問這問那,把我給問覺醒了。他們不單單在調(diào)查小劉,也是在拐彎抹角調(diào)查我,懷疑我和小劉是同謀。我心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媽的,瞧不起哪個單位的?既然刨根問底,那好,我也豁出去了,我承認,小劉出事時,我正躺在曉秋家的床上。愛咋咋地!
看,警察又誤會了,以為我是嫖娼呢,那可冤枉曉秋了。曉秋絕不是你們想的那種女人,她只是個賣盒飯的。事情是這樣的,年初工地剛開工時,曉秋推著倒騎驢在我們工地外的馬路邊上賣盒飯。工地里的大鍋菜難吃,燉得像豬食,曉秋賣的盒飯菜樣多,吃著順口,所以我經(jīng)常去她那兒買盒飯。一來二去熟識了,聊過幾次我才知道,曉秋是個苦命人,她男人曾經(jīng)是個架子工,幾年前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丟了性命。曉秋就一個人拉扯著女兒生活,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愣是靠賣盒飯把女兒供上了大學(xué)。我敬佩她,也同情她,所以每次四塊錢的盒飯我總是給她一張五塊的票子,不用她找了。曉秋呢,每次給我盛的飯菜都比別人的多。日子久了,我和曉秋對視的目光里就多了些內(nèi)容。后來有一次,曉秋說她家做飯的大鍋灶坍塌了,求我?guī)兔θバ抟幌拢揖蛷墓さ乩锱诵┧嗉t磚,到她家?guī)退匦缕隽艘幌略钆_。曉秋家在城郊,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房院落。干完活兒后,曉秋非要留我吃飯。當(dāng)時她女兒在外地讀大學(xué),家里就曉秋孤身一人,孤男寡女的,我們之間就發(fā)生了那種事。再后來,曉秋家買米買面的事就讓我給包了,我們之間就一直保持著那種關(guān)系。endprint
我和曉秋可不是亂來。五年前,我鄉(xiāng)下的老婆歿了,我把老家的房子三瓜倆棗賣了,加上積攢半輩子的血汗錢,給我兒子在這個城市里買了套二手房,我兒子就是靠著這套房子,在街邊子搞了個對象,如今兩個人已經(jīng)在那里同居了。我一個當(dāng)?shù)?,不方便去打擾小兩口,就東一天西一天地打游僧。自打遇見曉秋,我就有了和曉秋在一起搭伙過日子的念頭。這事我跟曉秋商量過,我說如果你給我一個家,我不會讓你再出去賣盒飯了,我掙的錢養(yǎng)活你們娘倆足夠。曉秋倒是沒意見,可是她閨女死活不干,嫌我是鄉(xiāng)下人。好在我和曉秋情投意合,這種事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這下你們該明白了吧,工地的工程完工后我留下來搞維修,后來又留下來搞裝修,一是因為我沒地方住,二是因為有曉秋。當(dāng)然,我能留下來是因為我的手藝好。行話說,粗瓦匠細木匠。這話不對,其實瓦匠也有粗細之分。粗瓦匠,就是那種在工地里砌磚抹灰的瓦匠,這種瓦匠要的速度,砌磚按立方算錢,抹灰按面積算錢,圖的就是一個快。細瓦匠呢,就是那種專門給住戶家里搞裝修的瓦匠,粘墻磚,鋪地磚,要的是一個精細。好多瓦匠,要么有速度沒有質(zhì)量,要么有質(zhì)量沒有速度。很少有像我這樣粗活兒細活兒都能干的,不信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對了,你們可以去問工地的工頭老馬,麗湖小區(qū)十八樓的裝修活兒就是他找我干的。
老馬當(dāng)時鄭重其事地跟我說,十八樓的工錢不用講了,由他負責(zé)結(jié)算。他還一再叮囑我,說老李呀,我知道你手藝沒得挑,但我還是要囑咐你幾句,一定要加細,你粘的每一塊瓷磚,都是咱老總的臉。我問老馬,這個房主是啥人物,一個裝修還讓公司老總親自過問。老馬眼一瞪,說你只管干你的活兒,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要瞎打聽。聽了這話,我就知道這家房主不是一般的主兒。十八樓的房主我只見過一面,一個胖大的中年人,外表看不出個四五六來。倒是那個保姆,整天在那兒盯著看,啥都不懂,還指手畫腳的,好像她是工地的監(jiān)理。
以往的裝修活都是我和小劉一起干,十八樓的活兒我愣是沒讓他上手———給我打下手當(dāng)小工。干這些年瓦匠了,我啥陣勢沒見過,那些墻磚地磚貴得很,加起來能頂我一年工錢,真就不敢大意。
小劉是咋弄到那把鑰匙的,我不清楚。我只記得他那段日子總像丟了魂似的,還以為他想家了呢,哪成想他會干出這種腌臜事呢,丟人哪。早知這樣,當(dāng)初甭說他爹,就是天王老子來求我,我也不會帶他出來。
我和小劉上下莊住著,兩家有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得管我叫一聲表舅。兩年前我回老家,小劉他爹老劉生拉硬拽把我請到他家喝酒,酒過三巡,老劉懇求我?guī)纤膬鹤油獬龃蚬ぃ瑢W(xué)個手藝。我本不想收徒,就說學(xué)瓦匠沒出息,外面海闊天空,還是讓孩子自己出去闖闖吧。老劉說,外面的世界啥樣我清楚,掙錢難。還是讓孩子少走些彎路吧,學(xué)個手藝,保他這輩子吃口飽飯。小劉呢,站在一旁,一遍遍地給我點煙倒酒。我看這孩子不多言不多語,有點眼力見兒,就收下了他,帶他出來打工了。
小劉跟了我兩年,也是成手的瓦匠了,本來明年我打算讓他單飛。誰承想出了這事,真不知他搭錯了哪根筋。既然他都承認了,我還能說啥,師父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我這個師父教的是手藝,可沒教他偷雞摸狗。
派出所刑偵科
民警甲:
本案的關(guān)鍵線索是那把鑰匙。
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是個瓦匠,在給戶主裝修期間,趁保姆不備,偷梁換柱盜取了失主家的一把鑰匙。兩個月后,嫌疑人感覺時機成熟了,在回家前的中途折返回來,利用鑰匙成功潛入失主家中妄圖行竊。在被中途返回新房子的保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后,嫌疑人鋌而走險,行兇傷人后妄圖逃竄,又被小區(qū)里聞訊趕到的保安逮了個正著。一系列的行動目的明確,顯然是蓄謀已久。
民警乙:
無論是入室盜竊還是行兇傷人,案情本身都存在著很多疑點。
首先,從現(xiàn)場留下的腳印看,犯罪嫌疑人進入失主家中后,只是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既沒有去撬壓主臥櫥柜內(nèi)的保險箱,也沒有在任何一個抽屜上留下指紋。最后他把目標(biāo)鎖定在東南角臥室里,挪床尋找東西時,被趕回來的保姆發(fā)現(xiàn),繼而被抓。
經(jīng)過審訊,嫌疑人對入室盜竊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不過他的供詞有些前后矛盾,他說他想偷東西,具體偷什么,卻支支吾吾說不出。當(dāng)問到他為什么搜尋那張床時,他又說他本以為這家會把錢藏在床里。一個沒人住的空房子,誰會把錢放在一張床里?當(dāng)然,我們不能排除那種可能,很多人會把他的錢藏在任何你想不到的地方。但是,通過我們對那張床———包括床墊子的夾層仔細搜查,并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當(dāng)問到他為什么要摘掉墻上的巨幅照片時,犯罪嫌疑人竟然說照片里的人一直盯著他看,看得他心慌。
綜上所述,我認為嫌疑人只是初犯,沒有任何入室盜竊的經(jīng)驗,作案動機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隨機性和盲目性。
民警丙:
通過對犯罪嫌疑人的師父瓦匠老李的調(diào)查詢問,得知嫌疑人有兩年的城市暫住史,近一年來,活動范圍以建筑工地(也就是事發(fā)的麗湖小區(qū))為中心,活動范圍輻射周邊其他幾個新建的小區(qū),期間從未去過別的地方,也從未接觸過任何可疑的陌生人。另外又通過電話調(diào)查麗湖小區(qū)工地的項目經(jīng)理老馬,證實這師徒倆平日里確實一直在干瓦匠活,而且形影不離,由此我們可以排除嫌疑人涉黑涉毒的嫌疑。
當(dāng)然,為本案定性還為時過早,因為受害者還沒醒來,她的每一句話都將會成為本案最有力的證據(jù)。
保姆
我已經(jīng)醒了,只是頭還疼得厲害。不敢說話,一說話就想吐。聽主治的醫(yī)生說,我被打成了重度腦震蕩。即便這樣,事情的經(jīng)過我還是記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去給新房子關(guān)窗。進門時我本想先泡個熱水澡(大浴缸里泡個熱水澡絕對是一種享受),打開淋浴間即熱型熱水器的閥門,才發(fā)現(xiàn)停水了。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我家那個酒鬼,讓我回家時給他買瓶酒。于是我關(guān)好門窗下了樓,騎著電動車往回趕,在家里樓下的超市里買了瓶二鍋頭。晚飯后,我在廚房里洗碗,看著水龍頭里嘩啦啦的流水,我突然恍惚起來。我記得自己去新房子時,進門的第一件事是擰開了自來水閥門,但卻記不起臨走時是不是把它關(guān)上了。如果真是忘記關(guān)了,萬一中途來水,新房子水漫金山就麻煩了。事不宜遲,我放下碗筷出門,騎上電動車急匆匆往新房子那邊趕。endprint
乘電梯上了十八樓,掏出鑰匙開門的瞬間,我又恍惚起來。我記得臨走好像和往常一樣把門反鎖了,可是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擰,門就開了。我一邊在心里罵自己爛腦子,一邊隨手打開門燈。低頭換鞋時我愣住了,門口多了一雙棉皮鞋,順著鞋尖往前看,亮光光的地板上有好多臟腳印。
陌生的棉皮鞋,臟腳印,屋子里有生人。
是賊!我的神經(jīng)頓時繃緊了,趕快關(guān)了燈,在黑暗中支起耳朵。有聲音里面?zhèn)鞒鰜怼?/p>
從東南角向陽的屋子里傳出來,那是東家女兒的臥室。
想想都后怕,那一刻我不知道哪兒來那么大膽子,踮著腳走進客廳,抄起茶幾上那個碗大的玻璃煙灰缸,貼著墻根悄悄往聲音傳出的方向靠近。聲音來自東家女兒的臥室,我在門口停下,虛掩的門縫透出一束燈光,順著燈光往里看,果然有賊。那賊正貓著腰在床里翻東西。先下手為強,我左手猛地一推門,右手的煙灰缸卯足勁兒向賊的后腦勺砸去。幾乎同時賊也察覺到了,直腰轉(zhuǎn)身,煙灰缸一下子砸在他的額角上。賊一聲慘叫,捂著腦袋蹲在地上。本來我還想再砸他一下子,可是當(dāng)我看清他的面目時,一下子愣住了。蹲在地上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當(dāng)初給新房子裝修的瓦匠小劉。
怎么會是小劉,千想萬想,想出個大天兒來,我也不會想到是小劉。
小劉竟然是個賊!
小劉見是我,站起來往我跟前湊,額角上的血順著臉往下流。我舉著手中的煙灰缸大聲警告他別動。小劉捂著腦袋站在那兒,一個勁兒地跟我解釋,他說只是想進來看一看,不是偷東西。我問他是怎么進來的。他支支吾吾地說,他有一把鑰匙,和我的一模一樣的鑰匙,后來,他用這把鑰匙給我的鑰匙調(diào)了包……
不解釋還好,一聽他解釋,我反而更懷疑他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這是早就惦記上了。
小劉眼里含著淚,一個勁兒地求我放過他,說再也不敢了。
我不想聽他狡辯,這種人,心術(shù)不正,我要把他交給警察。
見來軟的不行,小劉就來硬的,一把推開我想奪門而逃,剛跑到客廳就被我逮住了。啥叫邪不壓正,啥叫做賊心虛。別看他年輕力壯,卻被我三下兩下摁倒在地。我掏出手機剛要報警,就被小劉一把奪去了。就在我忙著往回搶手機時,這小子對我下了黑手,不知用什么東西打在我腦袋上,一下就把我打暈了。醒來時我才知道,打在我左后腦上的就是那只煙灰缸。真沒想到,原本是我用來打擊歹徒的煙灰缸,最后差點要了我的命。怨我手軟,早知如此,當(dāng)時就該補上一下,把他徹底打暈。
聽來探望我的人說,多虧了小區(qū)的保安,小劉才被警察抓捕歸案。這個消息并沒有讓我感到安慰,心里反而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想起了我兒子。
我兒子現(xiàn)在就在監(jiān)獄里,因為搶劫被判了八年,進去時就小劉這么大。剛開始,他只是打架斗毆,先是蹲了一年拘留,出來后非但沒有改,反而變本加厲干起了打砸搶的勾當(dāng)。后來我才知道,他在拘留所結(jié)識了一個叫老巴的家伙(聽說那個老巴是個打砸搶的慣犯),從此變本加厲,走上了不歸路。我去監(jiān)獄看他時曾問過他,我說兒呀,為什么你就屢教不改呢?你猜他怎么說?他說媽,你想呀,本來不是屬于你的東西,一眨眼就成你的了,多刺激,多有成就感。那一刻,我的心徹底碎了。我恨自己,慣子如殺子,我兒子走上那條路我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這孩子從小就經(jīng)常和同學(xué)打架,每次他爸教訓(xùn)他時,我總是護著他,我說孩子小,長大懂事就好了,再說總比老老實實受別人欺負要強。現(xiàn)在想想,后悔呀。
像小劉這樣的,今天敢偷針,明天就敢盜金,包庇他縱容他就是害他。
瓦匠小劉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可說的,要說就先說說那把鑰匙吧。
鑰匙是我在小區(qū)里閑逛時撿到的,黑塑的鑰匙柄,雙面凹槽里有嶙峋的齒牙。我說的不是開門的那把鑰匙,而是另一把和它看上去一模一樣的鑰匙。那時我和師父還沒有去十八樓搞裝修。
這樣的鑰匙我見過,小區(qū)沒交工時,工地保管員手里拎的,腰上掛的全都是這樣的鑰匙,每把鑰匙都能打開小區(qū)樓房的一扇門。
鑰匙一定是哪家房主換了新鎖,隨手把它丟棄了。這樣一把鑰匙能有什么用,應(yīng)該把它丟進垃圾箱??墒强此€是嶄新的,我又有點舍不得,就隨手把它揣進口袋,時不時摸上一下。摸來摸去,我的腦海中便浮現(xiàn)一扇門,一扇屬于這把鑰匙能打開的門??墒俏仪逍训刂?,這扇門是不存在的?,F(xiàn)實中那些城市的門,華麗的,寒酸的,旋轉(zhuǎn)的,推拉的,打開的,緊閉的……無論哪一種,于我都是一堵厚厚的墻。
師父也有這樣一把鑰匙,它能打開城郊一戶二手樓房,那是師父用半輩子的血汗錢為兒子置下的。師父經(jīng)常這樣對我說,小子,好好干吧,總有一天,你也會擁有這樣一把鑰匙。
擁有了一把鑰匙,你就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擁有了一個家,你在這個城市就扎下了根。
我在心里對師父的教誨嗤之以鼻,師父,師父,買個房子你住車庫,你算是在城里擁有一個家嗎?你算是在城里扎下自己的根嗎?我只知道你晚上脫衣睡覺時,褲衩子上還是農(nóng)村那塊大花補丁。
師父,師父,在我面前你是師父,見了十八樓的一個保姆,屁股就撅起來,點頭哈腰像個蝦米。還有那個保姆,在你我面前腰挺得像綁了根靠尺,見了男房東腰也彎了下去。由此類推,那個把腰挺成括弧的男房東,是不是也會在某個人面前,把腰彎成一個九十度彎兒……如此無限循環(huán)地想下去,我覺得你們都是這個城市的主人,卻又都是這個城市的奴仆。
反過來,那么我呢,在這個城市,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仆。手中的暫住證告訴我,城市是別人的城市,我不過是它的過客。
還是回到那把開門的鑰匙吧。
十八樓的活,師父不讓我上手,閑著沒事我就滿屋子亂轉(zhuǎn),無意間就看到了十八樓保姆包里的那套防盜門的鑰匙。它們排成一排,卡在一個透明的塑料夾里。每天一進門,保姆就把挎包掛在墻上臨時釘?shù)尼斪由稀?吹借€匙時我感覺心里動了一下,當(dāng)我的手伸進口袋摸到那把撿來的鑰匙時,我才明白我的心為什么動了。它們的外表一模一樣,細微的差別只是鑰匙的齒花。endprint
那個念頭就是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冒出來。
兩天后,我終于逮到了機會,趁著保姆下樓買東西,從塑料夾里取出最里邊的一把鑰匙,用我口袋里的鑰匙來了個偷梁換柱。
開始我一直害怕保姆發(fā)現(xiàn),后來見保姆一切如常,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把鑰匙給我?guī)淼穆闊N野阉卦诳诖?,沒事手就伸進去摸一摸,拇指肚兒搓過嶙峋的齒花,仿佛一排鋒利的獸牙輕輕噬咬我的心。想想它能打開一扇真實的門,那感覺真不錯。
十八樓的一個廚房和兩個衛(wèi)生間,我?guī)煾敢粋€人整整干了十一天。工程結(jié)束后,我們就轉(zhuǎn)移去了別處,但是我的心卻丟在了十八樓。每天收工回來吃完晚飯,我都會走出車庫,抬頭仰望———
燈光亮著,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響,十八樓來了木匠。
燈光亮著,里面人影一閃一閃,十八樓來了粉刷工。
粉刷工走了,十八樓來了保潔工。
再后來,十八樓的窗戶兩側(cè)垂下嶄新的窗簾……
唯一不變的是每天晚上,十八樓的保姆都會騎著電動車來給新房子關(guān)窗。
十八樓裝飾一新的房間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景象?
客廳里應(yīng)該有一排大沙發(fā),沙發(fā)前應(yīng)該有一張氣派的大茶幾,茶幾上應(yīng)該有一壺香氣繚繞的熱茶。臥室里呢,應(yīng)該有一張氣派的大床,還有……還有什么?
我第一次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的想象力竟然大不過一戶房子。
我想起曾經(jīng)在工地干活兒的日子,站在拔節(jié)而起的樓體上,望著蜘蛛網(wǎng)一樣縱橫交錯的馬路,馬蜂窩一樣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我眼中的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在這個迷宮的深處,應(yīng)該有一個地方,我們應(yīng)該叫它中心部位,在這個中心部位里,應(yīng)該還有一個核,我們叫它中心點。
也許這個隱秘的中心點,就藏在某扇緊閉的門后面。
這樣想著,我感覺口袋里的鑰匙變得蠢蠢欲動了,它好像隨時都會飛出去,飛向十八樓,為我打開那扇門。
哦,只需輕輕一扭,但是我不能。
想象,煎熬,我變得焦慮起來,每天晚上在小區(qū)里走來走去,十八樓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磁石,把我的目光越拉越長。我第一次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比別人高貴許多。
隱忍也好,煎熬也罷,終于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在跟隨師父走出小區(qū)大門的那一刻,我回頭望了望十八樓的窗戶。那一刻,我聽見口袋里的鑰匙在唱歌跳舞,那是一支引誘的舞,那是一支探險的歌:
來吧,有一扇門在等待你打開。
來吧來吧,打開這扇門,你就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天地。
目送師父的身影消失在站前馬路上的車流中,我轉(zhuǎn)身回到售票廳,退掉了師父為我買的火車票,寄存了行囊,打上一輛出租車,殺了一個回馬槍。
我在小區(qū)對面的樹林里隱下身來,觀察小區(qū)大門口的動靜。在過去日復(fù)一日的瞭望中,我已經(jīng)摸準(zhǔn)了保姆的行動規(guī)律,每天晚上五點左右她會準(zhǔn)時來到小區(qū),約摸一個小時左右離開。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又看了一眼頭頂?shù)奶?。也許現(xiàn)在進去更好,白天一切會看得更清楚,但是白天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所以我必須耐心等待,等到晚上保姆來過后再離開,我才能放心地打開那扇門。
天干巴巴的冷,等待是難熬的。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不敢在小樹林里大范圍走動,只能原地轉(zhuǎn)圈,跺著幾乎凍僵的雙腳,目光須臾不敢離開小區(qū)大門。這個時候我想到了另外一種糟糕的可能,就是那扇門已經(jīng)換了新鎖。如果那樣,我所有的努力將付諸東流,眼前的舉動將顯得多么可笑。一股巨大的悲哀襲擊了我,我突然感覺自己就是個無家可歸的乞丐,面對一扇緊閉的大門,伸出一雙可憐的手。這感覺讓我差點哭出來,我甚至有好幾次都走出樹林準(zhǔn)備放棄了,但是摸到口袋中的鑰匙,又忍不住走回來。痛苦的折磨讓我改變了初衷,我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打不開那扇門,就當(dāng)這個城市徹底拒絕了我,買張車票回老家。如果真的能打開那扇門,我不止要看一看新房子,還要在新房子里住一晚。讓暖暖的地?zé)狎?qū)走我身上的寒氣,哪怕是躺在地板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也算是對此刻心理煎熬的一種補償。
漫長的等待中,天終于黑下來,五點剛過,我終于看到了保姆的身影,她準(zhǔn)時騎著電動車進了小區(qū)大門。這次她在新房子里停留的時間沒有往日那么長,二十分鐘左右就又騎著電動車離開了。這時天已經(jīng)漸漸黑透,夜色給了我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把手機調(diào)成了震動揣進口袋里,同時摸到了那把蠢蠢欲動的鑰匙。
開始行動吧!我戰(zhàn)栗的心激蕩冒險的快感,卻絲毫沒意識到這有犯罪的嫌疑。
小區(qū)后門的保安并不熟悉我,我繞到后門,把棉服的帽子罩在頭上,雙手插兜,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進了小區(qū)。在7號樓三單元的門前,我憑著記憶按動了單元門的密碼鎖,第一道門輕松開啟。
走廊里靜得令人窒息。
來到電梯前,我按了一下電梯按鈕,見鬼,電梯不動。這并不能阻止我,我順著樓梯往上爬,一邊爬一邊數(shù),空曠而高聳的樓梯間像個巨大的低音炮,回蕩著我謹(jǐn)慎而急促的喘息。十八樓終于到了,我坐在樓梯口的臺階上一陣大喘,直到呼吸平靜下來,才站起身,輕輕打開樓梯門。走廊里的感應(yīng)燈刷地亮了,我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等燈光滅掉后,才躡手躡腳走向那扇門,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摸索著插進鎖孔,試探著擰了一下。
鎖孔在轉(zhuǎn)動,小心翼翼地擰動,它在轉(zhuǎn),還在轉(zhuǎn)。
喀拉一聲輕響,門開了。
屋子里死一樣靜,只能聽見我怦怦的心跳。我輕輕帶上門,脫掉鞋子翹著腳走進去。一股暖流撲面而來,像一只只溫柔的小手將我緊緊包裹。剎那間恐懼消失了,熱淚充盈了我的雙眼,我感覺自己像一位浪跡天涯的游子,終于回到了久違的家。
擦干淚水,我的眼睛開始慢慢適應(yīng)屋子里的黑暗,時隔多日,我的家已經(jīng)舊貌換新顏,寬敞的客廳,擺著我想象中的沙發(fā)茶幾。我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坐下來歇息片刻,轉(zhuǎn)身來到客廳與餐廳之間的那個玻璃鋼水族箱前,熒光燈的映射下,水族箱里是一片夢幻般的藍,一群透明的傘狀物在浮游。我認識它們,它們叫水母,這群來自遙遠海域的水上精靈,水就是它們的生命,它們的生命就是水,它們有著近乎虛無的自由。endprint
打起精神,我要欣賞我的新家了。推開一扇虛掩的門,是臥室,再推開一扇門,還是臥室,無非是一張大床,窗口掛著半透明的紗簾;又推開一扇門,這間不一樣了,這間應(yīng)該是書房,滿墻一個大書架,密密麻麻的全是書,博古架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我突然感覺有一點點失落,新家并沒有給我超出想象的驚喜。
我在東南角最后一間臥室門前停下腳步,記憶中,這個房間是整戶房子里視線最好的。在這里搞裝修時,沒事時我就臨窗遠眺。從窗口向左看,可以看到小區(qū)外人工湖闊大的水面,往右看,能看見大半個城市林立的高樓。透過樓群的間隙,能看見城市中心那座古塔。
推門進屋來到窗前,窗如畫框,城市輝煌的夜色盡收眼底。點點路燈沿著道路的軌跡畫出一條條珍珠般串起的流線,橫跨人工湖的大橋被五顏六色的燈光亮化得氣勢磅礴,那倒映在冰封的湖面上的燈光,仿佛敷上一層熒光粉。湖畔的廣場上,燈光依然亮著,不過已是空無一人。我記得天還暖時,廣場是露天舞場,每到夜里,樂曲悠揚,市民們用歡快的舞步消磨著城市不眠的夜。
屋中間好大一張床,我決定今晚就住在這張床上。我在床沿上靜坐片刻,感覺有點累了,便挪動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躺上去。床墊軟綿綿的,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片浮萍,漂浮在微波蕩漾的水上。疲倦,放松,那是一種到家的感覺,辛辛苦苦干了一天活,終于到家了。
可是黑暗中,總感覺屋子里有人。我抬手一按床頭上的墻壁燈開關(guān),燈光中我被嚇了一跳。對面墻上掛著一幅大照片,照片中一個長發(fā)飄飄的漂亮女孩兒,雙手托腮,嘟著豐滿的嘴唇,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我看,好像在責(zé)怪我這個不速之客的貿(mào)然闖入。再看看房間里的裝飾,粉色的墻壁,粉色的床罩,藕荷色的窗簾。我猜想照片中的女孩兒就是這個房間真正的主人。
想驅(qū)逐我嗎?我今晚偏偏就住在這兒。我索性倚在床頭上,和照片里女孩兒的目光對峙。那目光里有溫情,有冷漠,有責(zé)怪,有諒解,看得我渾身如生芒刺。坐臥不安,可我又舍不得離開這兒,于是我走過去,翹起腳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從墻上摘下來,背過去倚在墻角上。
關(guān)上燈,我在床上再次躺下,身子翻過來調(diào)過去,總感覺還是有點不對勁兒,到底怎么回事?我起身又一次打開壁燈,在屋子里四下打量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是這張床的位置擺放不對:床頭竟然朝東,倚在床頭上只能看見遠處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如果把床頭朝西,讓它位置靠前,再靠前,臨窗擺放,那樣倚在床頭上,就能欣賞到窗外燈火閃爍的鋼索橋和橋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了。是誰這么沒眼力見兒,一定是那些笨手笨腳的搬運工。也罷,還是讓我親自動手吧。想到房間將會因此變得完美無缺,想到我將躺在床上度過心曠神怡的一夜,我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說干就干,疊起床罩,把床墊子立起來靠在墻邊,我開始挪動床體。床體實木打造,雖然是分體的,但是挪動起來還是很費勁,還要時刻小心別在地板上留下劃痕。連用力帶緊張,我忙出了一身汗。保姆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我似乎沒有察覺。直到煙灰缸砸在我的腦門上,我才徹底醒過來。
熱汗變冷汗,我一個勁兒跟保姆解釋,我,不過是想進來看一看,沒有絲毫非分之想。保姆哪里肯信,口口聲聲罵我是賊,口口聲聲要帶我去派出所。去了派出所我就更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解釋不清,哀求無效,我想強行離開??墒莿偱艿娇蛷d就被保姆追上了,腳下使絆子把我撲倒,一個張飛大騙馬把我壓在身下。
怎么辦?怎么辦?那一刻我停止了掙扎,忘記了反抗,腦袋里一直在想,該怎么辦才能讓這件事平息下來。黑暗中保姆的表情變得猙獰,目光變得冰冷,一邊大聲叫喊,一邊掏出手機。僥幸逃脫的心理徹底破滅了,我清醒地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我真就變成一個入室盜竊的賊了。
我一把搶過保姆的手機,開始用力反抗,我不想就這樣束手就擒,我必須從保姆身下掙脫出來,反過來把她制服,然后再慢慢向她解釋,向她認錯,請求她原諒。保姆感覺到我的反抗,揮起一拳打在我的眼眶上,緊接著雙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眼前金星直冒,緊接著呼吸困難,掙扎中,我右手在地板上摸到一個硬物,我本能抓起它,拼盡力氣沖保姆的腦袋一掄。感覺打中了,掐在脖子上的手慢慢松開了,壓在我身上的胖大身軀,死豬肉一樣癱軟下去。我翻身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被撲倒了。是小區(qū)的保安。這時我才徹底意識到,我已是在劫難逃。
這就是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我想我要為此付出代價了。雖然警察在作案動機等諸多疑點上一再調(diào)查詢問,但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做過多解釋。入室盜竊就入室盜竊吧,因為面對諸多陌生而冷漠的目光,表露我隱秘而卑微的真實內(nèi)心,比承認入室盜竊更讓我感覺羞恥。endprint